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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那那 -【何處金屋可藏嬌】《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5 06:38 PM     標題: 那那 -【何處金屋可藏嬌】《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4-20 01:29 AM 編輯

【書名】:何處金屋可藏嬌

【作者】:那那

【內容簡介】:

  莫名其妙來到了漢朝。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就被扔進了冷宮。她現在只想尖叫,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不要叫我阿嬌,雖然我的名字是陳嬌,可我不是阿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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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5 06:42 P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2-6 01:53 AM 編輯

第一章 初入漢家亂紛紛

    「哼……」一種昏昏沉沉的感覺縈繞在腦中,持久不散。陳嬌感覺自己萬分艱難的搖晃著腦袋,努力想讓自己清醒一點,費力的睜開眼睛之後,入目的是一隻栩栩如生的朱紅色鳳凰,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雕刻在她頭頂上方天花板上的圖案。天花板比較高,至少比她住的那個小公寓的天花板高很多,而且也比她過去20年見過的任何一間房子的天花板更加富麗堂皇,這讓她有些心慌。傻傻的盯著天花板,她保持著醒來的姿勢一動不動的躺著。

    發生了什麼事?她在心裡想著,她記得她是在自己家裡玩電腦的。對了,是玩電腦。

    天氣不太好,她沒有出去,在家裡玩俄羅斯方塊。因為快要過年了,所以爸爸媽媽都為了年底廠裡結賬的事情在外面奔波,她就一個人在家裡自娛自樂。後來,靜靜叫她陪著出去買衣服,打了個電話過來,然後她靠在窗口接電話,接電話的時候她伸手想關掉開著的電腦。那個時候,打雷了,雷似乎打中了她。

    打中了我!回憶到這裡陳嬌立馬坐了起來。天啊,我被雷打中了!左左右右的查看了下自己的手腳身體,嗯,沒有焦黑,摸摸臉,皮膚挺好。

    幸好!

    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之後,她有些遲鈍的發覺自己似乎有些不對勁。身上的衣服,長袖飄飄,這個質地……

    低頭一看,衣服沒有紐扣,視線一直從上身蔓延到了腳部,雖然不想承認,可是眼前所看到的事物,讓她產生了一個可怕的猜想。這明顯是一件古代服飾。

    她馬上從自己現在躺著的東西上跳下來,站在地面上,第一次巡視自己現在所處的地方。高高的柱子聳立在她現在所在的大殿裡,上面盤踞著氣勢宏大的金龍,方才她靠躺著的類似臥榻的器具上,也雕刻著漂亮細膩的花紋,再加上房間裡隨風飄飛的輕紗,擺設錯落有致的銅製器具,這一切無不告訴她現在在一個很古典很古典的地方。如果她願意承認,她其實是在一個華美的古代宮殿裡。

    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她顫抖著手拿起那面整個宮殿裡唯一的雕花銅鏡,對著自己的臉,她看到了什麼?銅鏡不甚清晰但忠實的反應著所照射到的一切,盈盈秋水如畫,兩瓣朱唇輕啟,一雙柳眉微蹙,形狀漂亮的鼻尖因為主人急促的呼吸而輕輕閃動著,這張臉不會比任何一個現代的影視明星差勁。可是,這不是她的臉,過去20年她天天在鏡子裡看到的不是這張臉。

    「怎麼會這樣?」她不知所以的傻在了當場。

    「娘娘,娘娘,不好了。」一個聲音由遠及近把我從無措中喚醒,那是一張滿是恐慌的臉,原就不甚漂亮的五官此刻跟是嚴重扭曲,她緊緊的拉著陳嬌的手,「皇上,皇上他……」

    這個陳嬌一直沒能知道名字的宮女沒有機會說完下面的話,一陣吵雜的腳步聲隨後響起,跟著走進來一群人,他們全都穿著古代的服飾,其中一個的手上還拿著一卷明黃的絹布。

    「皇后陳氏,接旨。」在進來的其中一個人的吆喝下,陳嬌被身旁這個女子硬撤著下跪,用力太猛,讓她的膝蓋一陣刺痛。

    「……皇后失序,惑於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璽綬,罷退居長門宮。」回過神以後陳嬌就聽到了這一句。什麼?長門宮?

    陳嬌姓陳,叫嬌,當然對歷史上那位和自己同名同姓的陳皇后阿嬌的事蹟有所瞭解。畢竟打從知道了阿嬌皇后的存在,她就一直因此而被身邊一群朋友打趣。

    金屋藏嬌,一個皇帝的負心留下了一個讓後世男人浮想翩翩的成語。

    那麼,難道我現在是那個阿嬌,長門宮的陳皇后?陳嬌明顯對這個猜測有些不能接受,她的臉立刻變得灰白。這表情和現在她的身份倒是很符合,傳旨的宦官理解的看著她死白的面孔,嘆了口氣,「娘娘,請隨我到長門宮吧。皇上說了,必不會委屈了您的。」

    「我……」陳嬌傻傻的望著那個宦官,什麼都說不出來,她的思緒混亂極了。

    「來人,幫娘娘收拾東西。還有,甘泉宮一干人等全都押到太尉府交由張湯大人處置。」傳旨的宦官看陳嬌似乎已經完全喪失了對事件的反應能力,以為是打擊太大了,便代為指揮了。畢竟,皇帝還等著他去回話呢。

    「是!」隨著宦官來的軍士齊聲應喝,孔武有力的他們毫不憐香惜玉的把甘泉宮裡那些已經成驚弓之鳥的宮女宦官押走,陶嚎大哭的聲音此起彼伏,也有人失去理智的反抗,但那只是逼這些軍士在甘泉宮動粗,在多留了一些鮮血之後,該走的還是得走。

    「不要,不要碰我。娘娘,娘娘救我。」一直抓著陳嬌的手的那個宮女做著無用的掙扎,最後被軍士一個一個的掰開她的手指,拖走,她臨走時的呼號在空曠的甘泉宮不停迴蕩。而陳嬌,除了驚恐的看著眼前這一切的混亂,不能做出任何反應。直到被送進了長門宮,她才昏睡在了長門宮那同樣富麗堂皇的大床上。

    「她沒有任何表示嗎?」一個英俊的男子在燭火的映照下,滿臉陰鬱的詢問。

    「是的,不過娘娘似乎受到了相當大的驚嚇,一直都處於一種非常恐慌的狀態,到了長門宮之後就立即暈了過去。」方才傳旨的宦官邊小心翼翼的回答著,邊仔細觀察著處在上位的那個男人的臉色。

    「是嗎?」他沉默了一會兒,輕拂著手上的一枚珠子,似有所悟,「算了,這件事你做得不錯。朕記你一功。下去吧。」

    「謝皇上。」

    所有的人都退出之後,漢武帝劉徹對著手上的小珠子喃喃自語,「若得阿嬌為婦,當以金屋貯之……」

    「廢后?真的嗎?皇上真的下旨了?」身在堂邑侯府的長公主館陶不可置信的咆哮著,對著報消息的宦官發作著怒氣。「不可能,嬌嬌,嬌嬌為什麼沒有通知我?」

    「皇后宮裡的人全都被押到了太尉府,所以……」報訊的宦官一邊莫名的承受著館陶的怒氣,一邊回報。

    「那也不可能什麼消息都沒有的。」館陶長公主再也沒有了以往的風度,氣急敗壞的在室內來回走動。

    「皇上廢后?」在館陶憤怒不已的同時,同為的公主的平陽公主,漢武帝劉徹的姐姐卻是一臉歡喜的看著報訊的宦官。

    「確實如此,皇后娘娘已經遷居長門宮了。但是,皇上也有吩咐,決不可以委屈了娘娘,所以長門宮一切起居用度都是比照椒房殿的。」

    「修得再華美的冷宮,還是冷宮。」平陽公主對宦官追加的消息嗤之以鼻。

    這一夜,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漢武帝元光五年七月乙巳日的秋雨,伴隨著除阿嬌之外的每一個人徹夜未眠。幾家歡樂幾家愁都被長安上空那冷冷的月亮一視同仁的看在眼中。

    時令已經到了秋季,正是百花凋零的時候。

     陳嬌靠在窗邊,望著長門宮內極盡工巧的綠水假山,心中很不是滋味。

    正如傳旨的那個太監所說,長門宮中無論吃穿用度都沒有什麼缺的,服侍的眾人也是盡心盡力,誠惶誠恐,讓她這個來自21世紀的女孩很不習慣這種奴役人的日子。可是,時日久了,習慣了自由的她就發現長門宮只是一個打造精巧的籠子罷了。半個月來,她不止一次問自己,難道她以後就要這樣在這片小小的天地裡等死?要將大好的年華用在等一個永遠不可能來的人身上?完全承襲那個陳阿嬌的命運過完此生?可是「不」又能怎麼樣呢?難道她能夠逃出這個天下間最富麗堂皇的鳥籠嗎?那是不可能的,沒有皇帝的允許一個冷宮的妃子怎麼可能離開這裡呢。

    「望見葳蕤舉翠華,試開金屋掃庭花。須臾宮女傳來信,言幸平陽公主家。」不知不覺念起了劉禹錫的《阿嬌怨》,陳嬌現在能夠明白為什麼後宮中的女人會有那麼那麼多的怨,因為皇宮是一張巨大的網,唯一掙脫它的方式只有帝王虛無飄渺且毫不可靠的寵幸,只可惜現在的陳阿嬌連唯一的出路都被堵死了。

    如果按照歷史,她,陳阿嬌應該是在這座長門宮再住上20幾年,然後在家族衰敗的一片寂寥中淒淒惶惶的死去。如果自己什麼也不做,還有20年這樣的晨昏等著自己慢慢熬,在這樣的寂寞中,也許自己會比歷史上的阿嬌死得更早吧。陳嬌自嘲的想。

    「到底該怎麼辦呢?」陳嬌問自己,一定,一定要想出辦法,決不能一輩子留在這樣的地方。

    「娘娘,娘娘……」一個輕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陳嬌愣了一下。打從進入長門宮以來,雖然身邊的侍從婢女不在少數,可是他們不知是受了人的命令還是出於畏懼,從來沒有人和陳嬌說過話。沉默到,讓陳嬌幾乎懷疑漢武帝是不是挑了些啞巴來此伺候他的前皇后。現在,猛然間聽到有人的聲音,陳嬌一時還真的反應不過來。

    順著聲音發出的方向尋去,陳嬌驚奇的發現,聲音居然是從她所在的宮室中一個裝飾用的丹鳳爐中傳來。她輕輕扣了扣花瓶的外壁,馬上就聽到了那個聲音又說話了。

    「娘娘,你把鳳嘴左轉再右轉。」猶豫了一下後,陳嬌照做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當她完成了這個動作後,她正前方的地板開始悄悄下陷,露出了一個地道的形狀。由於製作者的匠心獨具,這個約有一平方米大小的地道出口很難被人發現。從地道下,冒出一個長得十分清秀的青年男子。

    「你,你是?」陳嬌驚疑不定的看著他。

    「小的董偃,叩見娘娘。」自稱董偃的男子對著她行了個大禮。

    聽到這個名字,陳嬌覺得自己的頭暈了一下,董偃不就是館陶公主的姘頭嗎?怎麼在這裡?

    「你,你怎麼?」陳嬌傻傻的發問。

    「小的是奉公主的命令來的,這是公主給您的信。」董偃乖巧的呈上書信。這時候,紙張還沒有發明,通用的書寫工具是竹簡,富貴人家也會使用絲綢。董偃呈上的就是上等的白綢。

    對於中文系出身的陳嬌來說,看看小篆是不成問題的。畢竟,出事之前她正準備著考漢語言文字的研究生呢。

    「阿嬌吾兒,為娘聞你退居長門宮,身旁得力之人盡斬於街市,憂心不已,惜此危急之時,汝父亦患病,又少一助力。我兒須知後宮之中,帝王寵幸最是無常,以你身份之貴亦不能倖免。況我兒多年來,未曾孕育一子,而未央宮中之人已然三女在膝,此兒之大患也。然,今上得位為娘出力甚多,且太皇太后臨朝時為娘亦曾多方回護,今上與你十數年夫妻,此情非一時可泯。為今之計,只能以擁立之功曉之以理,結髮之誼動之以情,我兒在宮中萬萬不可再行那舊時嬌慣脾氣。為娘以千金從西蜀才子司馬相如處求得大賦一篇,為娘將擇一適當之時獻之於陛下,此或可暫挽陛下的心意。」

    看完全信,陳嬌心中不停感嘆,「可憐天下父母心!」

    只是館陶公主的這番苦心只是白折騰罷了。《長門賦》的作用有限的很,世人所傳的以一篇長賦挽回帝王的心意,只是文人們美好的遐想罷了。事實上,雄才大略的漢武帝從不曾回頭過。

    「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不知不覺吟出了辛棄疾的《摸魚兒》中的這詩句,陳嬌心中不住的冷笑。她將書信輕輕推給董偃,看著他說,「無需費心,即使送上《長門賦》也不能改變什麼的。如果長門冷月真是皇上要給我的最後歸宿,那麼再做什麼都是無用的。」

    「娘娘……」被剛才辛棄疾的詞句震住的董偃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陳嬌搖了搖手,制止了。

    「這個地道是怎麼回事啊?」陳嬌不理會他想說的話,將自己最關心的先問了出來。

    「啊,這是通向宮外長水邊上的一座殘破道觀的。」董偃被陳嬌引開了注意力,「因為當初長門宮是公主獻給今上的離宮,所以……」

    「哦,原來是這樣。」陳嬌第一次知道,原來這長門宮本是館陶公主的家產,不過如今被用來關押自己的女兒,這對館陶公主來說,還真是諷刺啊。

    「你回去吧。我知道了。」知道了自己要的答案後,陳嬌就不想再和董偃虛與蛇委了。畢竟,她不是陳皇后,很多話是越說越錯。

    董偃沒想到冒死前來居然只得到了這麼個答案,可是看陳嬌的樣子似乎以及不想和他說什麼了。只能叩首退去,心中盤算著回去好好和公主說一下,讓公主好好寫信勸勸眼前這位娘娘。

    只是他沒有想到,這一別竟是數年不見。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5 06:4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2-7 12:55 AM 編輯

第二章 寵冠六宮歲月增

    未央宮椒房殿,如今的主人是漢武帝的新寵,也是唯一為漢武帝生下孩子的後宮佳麗,衛子夫。衛子夫出身奴婢,很早就熟知世事人情,在這深宮之中,她的溫順是她生存的法寶,也是她吸引劉徹的武器。她雖然還不曾晉封皇后,但是憑著漢武帝的寵愛她的確有資格住在這椒房殿之中。

    「皇上駕到!」隨著這一聲吆喝由遠及近,椒房殿的宦官侍婢依次下跪在漢武帝經過的道路旁。椒房殿中的衛子夫,也放下了手邊的小女兒,迎了出去。這個在後世被稱為「未央神話」的女人,此刻還很年輕,如花的容顏上儘是幸福的微笑。

    「臣妾拜見皇上。」衛子夫盈盈一跪,她那從脖子到背部的優美曲線讓劉徹看的怦然心動。劉徹快步上前將她扶起,「說了以後你不用出來迎接的。」

    「皇上,禮不可廢。臣妾不能讓人說我適寵而嬌的。」衛子夫軟軟的音調,聽在劉徹的耳裡是說不出的受用。劉徹似乎也習慣了衛子夫的謹言慎行,也不和她爭辯,只是半撫著她進了大殿。

    「小諸邑睡了嗎?」漢武帝駕輕就熟的往內殿走去,邊走邊笑著詢問,眉眼間儘是笑意,顯然對這個小女兒很是寵愛。

    「還沒呢,剛哄了好一會兒,可是精神卻好的很,就是不睡。」一提起女兒,衛子夫也甚是開心。

    「是嗎?朕的小諸邑是在等父皇來看她呢。是不是啊?」從宮婢手中接過女兒,劉徹開心的逗著她。

    「皇上,今天還是在椒房殿用膳嗎?」最受劉徹寵幸的宦官楊得意一路上都跟在劉徹身後,他看著眼前這情形,立刻上前詢問。

    「就在這用膳,子夫,你把衛長和陽石也喚來,朕也有些時日沒看到她們了。」劉徹看著一臉溫柔的衛子夫,輕輕發了話。

    很快,各類膳食就被抬了上來,劉徹將小公主諸邑交給宮婢,招呼著衛子夫坐下,另外兩個公主衛長和陽石則開心的望著自己有一段時間沒見的父皇。雖然衛子夫專寵,可是身為一個龐大帝國的君主,漢武帝實在沒有太多時間用在女兒們身上。孩子們很快就被眼前的美食吸引了過去,衛子夫則一如既往的伺候漢武帝用膳。劉徹看著眼前這幕景象,心中難得的湧上一股暖意。這是他的孩子啊。十幾年了,他終於有了自己的孩子,不用再被人以「無子」為由譏笑了。想到建元年間那次荒謬的立嗣風波,劉徹的面容不由自主的陰沉了下來。

    「……皇上,皇上。」衛子夫的聲音將劉徹從他自己的臆想中拉出,他奇怪的發現身邊這個美麗溫順的女人,神情中多了一絲疑懼。「皇上,你剛才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想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劉徹安撫式的拍了拍衛子夫的背,不願回答她的問題。

    風輕輕吹過,一如每一個平靜的午後,未央宮內這幕和樂融融的景象也被那些隱在暗處的有心人看在了眼裡,記在了心裡。

    在最為和樂融融的時候,楊得意尖銳的嗓音插了進來,「皇上,聶大人求見。」

    劉徹心中有些不悅,皺著眉說道:「沒看見朕在和衛夫人說話嗎?」

    「陛下息怒,臣斗膽。只是,陛下之前吩咐過,關於長門宮那位的消息,要即刻通報,所以……」楊得意連忙行禮,將原因不緊不慢的說出。

    劉徹的眉皺得更緊了一分,而方才還言笑晏晏的衛子夫的臉色也有些不自然。

    「請他進來。」劉徹從來是個果斷的人,看了身旁的衛子夫一眼後,示意她先退下。

    衛子夫順從的退了下去,離開的那一瞬間,她美麗的雙眸望瞭望劉徹的背影,眉目間是無盡的複雜。長安城的離宮裡的那位,她曾經是大漢帝國最尊貴的女人,她是孝文皇帝的外孫女,孝景皇帝的外甥女,當今皇上的皇后。衛子夫永遠不敢忘記自己初見這位陳皇后時,因為她的美貌、尊貴而產生的自卑,也永遠不能忘記,當自己滿心歡喜的離開平陽公主府,以為能依靠英俊的當今皇帝改變自己的命運時,僅僅因為這個女人的一句話就被漢武帝扔進了冷宮,。

    如果,不是那次被送出宮時的意外相遇,漢武帝是否會永遠將她遺忘?幾年來,這個疑問像一條毒蛇侵蝕著衛子夫的心,讓她日夜不得安寧,劉徹日甚一日的寵愛更是加重她想要求證的欲望。但是,那一年的孤寂,讓衛子夫深深明白,對一個帝王來說,拋棄一個女人是多麼簡單的事。所以,很多事她只能不斷的警告自己不要想,不要問。

    所以今天,她不問,不說,只是安靜的離去。

    被稱為聶大人的聶勝走進椒房殿,他穿的不是大漢官員的官服,只是一襲素樸的黑色衣裳,他向劉徹行了一禮後,說明了來意。

    「竇太主派人去西蜀求取了大才子司馬相如的一篇長賦,似乎想借司馬先生的妙筆來位那位挽回些什麼。」聶勝並不是朝廷編制中的任何官員,他是直屬於武帝劉徹的影子,奉命為他監視王朝親貴的舉動,擁有隨時晉見的權利。這次館陶公主的動作被他首先發現,由於劉徹之前的命令,他立刻前來稟報。

    「求回來什麼東西?」劉徹身形未動,仍舊斜靠著,漫不經心的問道。聶勝雙手奉上他所取得的《長門賦》。

    劉徹將白綢鋪開,只見上面寫著,「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獨居。言我朝往而暮來兮,飲食樂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親。伊予志之慢愚兮,懷貞愨之歡心。願賜問而自進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虛言而望誠兮,期城南之離宮。修薄具而自設兮,君曾不肯乎幸臨。廓獨潛而專精兮,天漂漂而疾風。登蘭台而遙望兮,神怳怳(音晃)而外淫。浮雲郁而四塞兮,天窈窈而晝陰。雷殷殷而響起兮,聲象君之車音。飄風回而起閨兮,舉帷幄之襜襜(音摻)。桂樹交而相紛兮,芳酷烈之訚訚(音吟)。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猿嘯而長吟。翡翠協翼而來萃兮,鸞鳳翔而北南。心憑噫而不舒兮,邪氣壯而攻中。下蘭台而周覽兮,步從容於深宮。正殿塊以造天兮,郁並起而穹崇。間徙倚於東廂兮,觀夫靡靡而無窮。擠玉戶以撼金鋪兮,聲噌吰(音宏)而似鐘音。刻木蘭以為榱兮,飾文杏以為梁。羅豐茸之遊樹兮,離樓梧而相撐。施瑰木之欂(音博)櫨兮,委參差以槺(音康)梁。時彷彿以物類兮,象積石之將將。五色炫以相曜兮,爛耀耀而成光。致錯石之瓴甓兮,象玳瑁之文章。張羅綺之幔帷兮,垂楚組之連綱。撫柱楣以從容兮,覽曲台之央央。白鶴嗷以哀號兮,孤雌跱(音寺)於枯腸。日黃昏而望絕兮,悵獨托於空堂。懸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於洞房。援雅琴以變調兮,奏愁思之不可長。案流徵以卻轉兮,聲幼眇而復揚。貫歷覽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卬(音昂)。左右悲而垂淚兮,涕流離而從橫。舒息悒而增欷兮,蹝(音徙)履起而徬徨。揄長袂以自翳兮,數昔日之諐(音謙)殃。無面目之可顯兮,遂頹思而就床。摶芬若以為枕兮,席荃蘭而茝(音采)香。忽寢寐而夢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覺而無見兮,魂迋迋(音狂)若有亡。眾雞鳴而愁予兮,起視月之精光。觀眾星之行列兮,畢昴出於東方。望中庭之藹藹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歲兮,懷鬱鬱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復明。妾人竊自悲兮,究年歲而不敢忘。」

    司馬相如寫賦一貫辭工句麗且大氣磅礡,整篇《長門賦》承襲他平素的文風的同時改大氣為哀婉,一片長賦寫盡後宮淒苦,即使是漢武帝也看的心神動搖。

    劉徹放下手中的白卷,抬眼看了看聶勝,說道:「司馬相如不愧才子之名啊,寫得不錯。你可以下去了。」

    「是!」看著皇帝平穩無波的面孔,聶勝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不過只是一瞬間,沒有任何人發現,他很快從容退下。

    椒房殿中再度只剩下劉徹一人,看著手中的長賦,他的眼神閃爍不定。過了許久,他輕輕嘆了一口氣,起身離去。

    另一方面,長門宮中的陳嬌現在可是開心的快瘋狂了。她邊快樂的哼著小曲,邊收拾行李。

    這個地道可以通到長水邊,雖然不知道長水是個什麼地方,不過肯定在長門宮以外。也就是說,她可以通過這個地道離開這個鬼地方了。幸好館陶公主留了這麼一手,真是造福全人類啊!陳嬌一掃數日以來的鬱悶,精神爽利的向她現在那個未曾謀面的公主娘親道謝。

    行李要挑輕小薄貴型的,所以室內可以看得到玉器金飾什麼的都被陳嬌一掃而空。衣服嘛,就算了。一個年輕女子穿著這麼華美的衣裳,太引人注目了。

    出去以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這身衣裳換掉。陳嬌心中暗暗下了決定。

    打包好落跑要用的行李,陳嬌把它藏到了地道里,等著從晚餐裡偷些食物,明天一早就走人。一邊幻想著離開以後的幸福生活,一邊坐在床上傻笑的陳嬌讓前來此後的奴婢嚇了一跳,還以為這位主子在冷宮待傻了。

    新鮮的空氣,芬芳的花香味,潺潺的流水聲,真是美好的一天啊。

    從地道里出來的陳嬌有一種擁抱大自然的衝動,雖然舉目所見的都是秋季特有的枯枝敗葉,不過這一點也不影響出籠小鳥的心情。

    「面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拎著小布包裹的陳嬌一邊走,一邊這樣說道。她順著長水,逆流行走,不久就看到了一座橋。這座橋邊倒是相當熱鬧,有許多人也像她一樣拎著行李,一副要出遠門的樣子。

    上前看了看,那座橋邊立著一碑,上面居然寫著「灞橋」。忍住尖叫的衝動,陳嬌深呼吸了幾下,才沒讓人看出她的不妥。

    灞橋耶!!居然可以看到千年前的灞橋,而不是後來鋼筋水泥重新澆築的灞橋。天吶,太幸福了。「年年柳絮,灞橋傷別」,千古文人心中的灞橋離別居然在她面前重現了。

    陳嬌連趕快離開都忘記了,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來來往往送行的人不放。現在已經是秋季,自然沒有柳樹以進行折柳送別,不過來來去去的人中,還是有不少人在吟詩相送的。陳嬌一個女子,如此眼睛放光的看著他們離別,倒是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讓許多本來正傷感的遠行人心裡都產生了一種荒謬感,但是看到陳嬌這張天姿國色的臉,一時也不好去說什麼,只能裝作沒看見。

    「啊!救命啊!」忽然一個聲音將陳嬌從痴迷中驚醒。她一回神,就發現了尖叫的源頭,一個黃裳女子跌落在水中,現在正呼救呢。

    那個女子在水中呼喊個不停,明顯是不會水的,可是眾人卻都站在岸邊手足無措。陳嬌倒是急了,「你們怎麼不下去救她啊?」

    「這個,我不會水。」

    「素不相識,男女有別……」

    眼看著那個女子就要沉下去了,陳嬌來不及理會他們的理由,自己跳進了水中。好不容易摸到了那個女子的手,要將她帶向岸邊時,陳嬌發現了一件很不妙的事情。

    她雖然會游泳,可是這個身體不會,抽筋了,好痛啊。感覺到有人把自己扶著的女子接過去以後,陳嬌送了口氣,就很沒形象的暈倒。昏迷前,她想,糗大了,沒救到人把自己給搭上去了。

    「夫君。」那個黃裳女子被救上來之後,伏在救她上來的青衣青年身上,身子因為虛弱或者恐懼而顫抖著。

    「沒事了,沒事了。」那個青衣青年拍著妻子的肩膀安慰道。

    「主人,這個救夫人的女子暈過去了。怎麼辦啊?」方才和青衣青年一起跳入水中的僕傭抱著陳嬌浮出水中。青衣青年看了一眼陳嬌,皺了皺眉頭,轉身向圍觀的人群問道:「有人認識這位姑娘嗎?」

    人群裡一陣郗郗窣窣可是就是沒有人出來說話。到這個青衣男子要開始不耐時,才有一位惇厚老者說:「這位姑娘似乎也是要出遠門的,這是她剛才丟在岸上的行李。不過她似乎是一個人來的。」

    聽到這話,青衣青年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一分。

    「主人,怎麼辦?」那名僕人小心地問道。

    「能怎麼辦?」青衣青年沒好氣地說,「我們急著趕路,只能先把這個大麻煩帶上,等她醒了再說。」

    於是,陳嬌坐上這位青衣青年為他夫人準備的馬車。當時,身在灞橋的人都是來送別的,自然沒一會兒就散去了,陳嬌被人帶走的事竟然沒人知道了。

    「皇后怎麼會失蹤?你們是怎麼辦事?」劉徹的怒吼在宣室殿響起,前來稟報的長門宮總管壽琦伏在地上不敢吱聲。

    「什麼時候發現了?」劉徹看著壽琦瑟瑟發抖的背部,漸漸冷靜了下來。

    「今晨,娘娘說她想好好休息,不許我們打擾她。所以一直沒人進內室伺候她。後來,給娘娘送午膳時,才發現……」壽琦心中不停叫苦,小心翼翼地說出事情的經過。

    「換句話說,皇后是在宮中離奇失蹤的了?」劉徹一面打理著心中的疑惑,一面詢問。

    「是的。」

    「宮裡都找過了?」

    「找過了。」壽琦心想,要不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到那位主子,又怎麼會來稟報呢。

    「楊得意,你去告訴張湯,讓他再到長門宮搜查一遍。還有,準備一下。朕要出宮。」劉徹「嗖」的站了起來,向外面走去。

    「皇上,要去哪裡啊?」楊得意給壽琦使了個算你走運的眼色,連忙跟上去問。

    「堂邑侯府。」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5 06:57 P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2-6 01:53 AM 編輯

第三章 千金買賦曰長門

    「皇上駕到!皇上駕到!」這樣的喊叫聲在堂邑侯府此起彼伏,方用過午膳的館陶公主劉嫖被急忙衝進來報信的婢女嚇了一跳。

    「慌什麼?天塌下來還有我呢。」劉嫖訓斥了婢女一番,整了整容妝,「去,把老爺和幾位公子叫上,到門口,開中門迎接聖駕。」

    「偃兒,你說皇上他這次來幹什麼啊?」劉嫖看著鏡子,仔細的畫著眉毛,輕聲詢問身後的義子。

    「興許是為了小姐的事吧。」董偃一邊為劉嫖梳理著髮髻,一邊將自己的猜測托出。

    「嬌嬌……你的意思是說《長門賦》打動了皇上?」劉嫖皺了皺眉,「可是,聶勝那頭可沒消息啊。」

    「聶大人畢竟身份不同一般,哪能常聯繫呢。也許,是因為皇上很快就會作出反映了,所以聶大人就沒給您傳信了。」固定好最後一點髮絲,董偃將梳子輕輕放到了梳妝台上。

    「無論如何,一會兒見了就知道了。」劉嫖冷笑了一聲,邊起身向外走去。

    「臣等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家都起來吧。又不是外人。」劉徹親暱的扶起自己的姑姑,對自己跪在地上的姑父和表兄弟們說道。「一段時間不見,姑姑是越發年輕漂亮了呢。」

    「徹兒可真是會說笑啊,本宮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哪還說得上年輕漂亮啊。」劉嫖笑著回嘴。

    「君無戲言。徹兒可是從來不說笑的。」劉徹搖了搖頭,一臉認真的說。雖然年近五十,不過劉嫖由於保養得宜,仍然顯得容光煥發,劉徹這話倒也不全是違心話。

    劉徹走到主位上坐下,劉嫖和他的丈夫堂邑侯陳午在右手邊落座,劉嫖的幾個兒子在左手邊落座,董偃在幾位公子身後站著。

    「皇上,今天怎麼有心情到姑姑這裡來坐坐啊。」劉嫖已經坐定就發問了。

    「呵呵,聽說姑姑從司馬相如那裡弄了篇大賦來。姑姑是知道徹兒的,司馬相如的賦,朕一貫都相當欣賞的。如今,他入了巴蜀。我也只能巴巴的到姑姑這裡來討要文章了。」劉徹笑著說。

    聽到這個答案,劉嫖愣了一下,對劉徹這個似真似假的答案不知如何反應。

    「姑姑不會是捨不得吧?」劉徹笑吟吟的看著劉嫖。

    「那怎麼會呢?」劉嫖回過神來,立刻對著董偃說到,「偃兒,你去把司馬先生的《長門賦》拿來。」

    「是,公主殿下。」

    董偃恭恭敬敬的將綢卷呈上,劉徹接過綢卷卻不急著看,只是將董偃叫到跟前來,細細看了一番,說:「這就是姑姑前陣子收的義子吧。看來果然聰明伶俐呢。」

    「皇上太誇獎了。本宮也是看在他還算有忠厚的份上才收下他的。」劉嫖附和著笑道,可是眼睛卻一直盯著劉徹不放,怕錯過他臉上一點點的細微變化。

    「你下去吧。」劉徹沒有繼續說什麼,低頭將捲軸打開,作出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細細察看。

    「司馬相如果然是大才子啊。此賦辭工句麗,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好文呢。」好半晌,劉徹才出聲說到。

    「噢,此賦皇上喜歡嗎?」劉嫖啐了一口清茶問道。

    「當然,司馬相如此次所作雖然比不得上林子虛,不過究其行文不失為一篇佳作啊。」劉徹毫不保留的給予了高度評價。「徹兒可得好好謝謝姑姑。姑姑沒有弊埽自珍,讓徹兒不必抱憾而歸呢。」

    「這有什麼可謝的。一樁小事罷了。」劉嫖狀似不以為意地說。

    「那可不成。朕身為大漢天子,不能讓人說我劉徹不懂得『知恩圖報』啊。」劉徹搖了搖頭,「不過姑姑已經是大長公主之尊,自然是封無可封了。那朕就給幾位表兄弟們加一級爵位吧。」

    「皇上……」劉嫖正想阻止,自己的兒子卻已經欣喜的跪下來謝主隆恩了。

    「嗯,姑姑,你說什麼?」劉徹接受了自己的幾位表兄弟的謝恩之後,回頭看欲言又止的劉嫖。

    「沒什麼,本宮是說這幾個小子能力有限,皇上如此偏愛,會叫旁人嫉妒上的。」劉嫖笑得十分勉強。

    「那有什麼。朕是皇帝,他們既然是朕的至親。只要朕還在又有誰可以欺侮得了他們呢?你說是吧,姑姑。」劉徹意味深長的看了劉嫖一眼,便輕輕轉頭,「今日既然看到了司馬相如的《長門賦》,我算是心願已了了。這就回宮去吧。」

    「恭送皇上!」堂邑侯府的眾人在皇輿之後整整齊齊地跪著,為大漢帝國的皇帝送行。

    等到皇輿的煙塵也不復見的時候,劉嫖第一個站了來,氣急敗壞的看著自己的兒子,「來人吶,把這幾個廢物給我拉下去,家法處置。」

    「啊,公主。兒子們犯了什麼錯。你怎麼?」陳午嚇了一跳,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

    「這些沒心沒肺的東西,就顧著自己的榮華富貴,全不想想自己的妹子如今的境況。難道不該打嗎?」陳午不說話還好,他一說話劉嫖一股怒火就立刻潑灑了出來。

    「這關嬌嬌什麼事啊?」陳午不明所以。

    「你這個豬腦袋,我辛辛苦苦求來《長門賦》就是為了挽回皇上的心。現在倒好,這幾個畜生自想著自己的榮華富貴,錯過了為嬌嬌求情的大好良機。他們難道不該打嗎?」劉嫖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心中只覺得自己怎麼會嫁給一個這麼無用的人。

    不再理會丈夫的叫喚和兒子的哀嚎,劉嫖獨自衝回了房中。董偃冷眼看著這整個園子的雞飛狗跳,嘆了口氣,往館陶公主的住處走去。

    「公主,您消消氣。這樣傷身體的。」董偃輕手輕腳的走到劉嫖身邊,為她按摩。

    原本靠在躺椅上的劉嫖轉過頭來,靠在董偃身上,感受著他力道適中指壓,不由得長長舒了一口氣。

    「公主,其實就是錯過了這次機會也沒什麼。您畢竟是大長公主啊。」董偃柔聲說到。

    「我氣的不是這個。我是氣劉徹他忘恩負義。當年,我一手把它扶上皇位,現在他竟然給我玩這一手。」劉嫖說話時仍然餘怒未消。

    「這……怎麼說?」

    「你以為他今天真是來看《長門賦》的嗎?他不斷誇讚司馬相如的文筆,卻對詞賦的內容隻字不提,你以為他真不知道這賦寫的是什麼?即使我之前沒有特意讓聶勝給他透露消息,他也該猜得到《長門賦》的真正含義。更何況……」

    「那陛下今天來是?」

    「無非是安撫人心罷了。你以為那幾個小畜生的爵位是無緣無故加上去的嗎?」劉嫖冷冷的哼著氣。

    「既然如此,公主還擔心什麼?小姐雖然被廢,可是堂邑侯府上榮寵依舊啊。」

    「偃兒,你不懂。」劉嫖的聲音裡滿是無奈,「我若求的只是這種榮寵,那也不必將嬌嬌嫁入宮中。憑著長公主的尊位,只要我小心謹慎,這一世的榮華富貴自然是逃不了的。可我身後呢?我鬥敗粟姬,將徹兒扶上皇位,為的是就是子女的將來。可是如今……」

    「但是,陛下方才離去前說的話,不是給您保證嗎?」

    「說幾句空話,安撫人心,誰不會呢?在我活著的時候,他看在我的面子上,自然是不會動堂邑侯府,如果我不在了,那可不一定了。」劉嫖輕蔑的笑了笑。

    「這……或者,您可以讓竇家的人給皇上點壓力?」董偃說出了自己的主意。

    「他們?」劉嫖搖了搖頭,「偃兒啊,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讓府上的人都稱呼我為公主,而不是竇太主嗎?竇家,是靠不住的。5年前,太皇太后的死早就注定了竇家的命運。更何況,你忘記了去年竇嬰棄市的事情嗎?皇上之所以,還和本宮保持著不錯的關係,不只是因為本宮是他的親姑姑,也是因為本宮由始至終都沒有妨礙過他。」

    「偃兒,你要記住。對於一個皇帝來說,血緣、地位都是虛無縹緲的,這些東西,他可以給你,也可以隨時收回。最重要的,是你要站對位置。本宮見識過三朝皇帝,能得寵至今靠的,就是本宮揣摩帝王心術的這雙眼睛。這次嬌嬌出事,本宮沒有鬧。不是本宮不想,而是本宮不能。若是太皇太后還在,他劉徹哪敢做下這等事。所以我說,我這個侄兒,可比他的父親強得多了。」

    「原來如此。」董偃聽完之後,心中暗暗想著,今後要和竇家那些公子哥保持距離。

    「偃兒,本宮不反對你交朋友,只是一定要交對自己有用的朋友啊。」劉嫖揮了揮手,示意董偃可以下去了。

    董偃乖巧的退下,走出門時卻聽到裡面傳來輕飄飄的一句話,只把他嚇得汗流浹背。

    「竇家,除了竇嬰,其他的人可是廢物的很吶。他們的話,你聽聽就罷了,若當了真,只會害了自己啊。」

    董偃走到院子裡,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館陶公主的住所,心中想,原來他的一舉一動都被館陶公主看在眼裡,今天大概是館陶公主給他的一個警告吧。

    「宣太中大夫張湯!」楊得意尖銳得異乎常人的嗓音在宣室殿外響起。

    一個看上去十分精明的中年男子沉穩的跺進宣室殿,他就是太中大夫張湯,是劉徹目前最倚重的得力部下。

    「結果如何?」劉徹低頭摸著手上的一顆小珠子,沒有抬頭。

    「臣在長門宮發現了一個地道,直通向長水邊上。娘娘也許是通過那個地道離開的。」張湯既然能夠成為劉徹心腹,自然有其自身的能力,地道雖然做的隱秘但是在有心人的查探下還是露了形跡。

    「臣已經命差役守住了地道的出口,也命人在附近暗中尋訪。只是,不知道皇上您……所以過來請示下。」張湯觀察者劉徹的樣子,不抱什麼希望的問。

    「張湯,你怎麼看這件事?」劉徹終於抬起頭,看向自己的得力手下。

    「臣以為,娘娘失蹤這件事不宜外傳,以免有損皇家威嚴。」張湯邊說邊看劉徹的反應,結果他只是摸著手上的小珠子,「但是,長門宮原本是竇太主獻給皇上您的,那地道的事她一定知道。娘娘離宮是不是回堂邑侯府去了?」

    「朕已經去過堂邑侯府,姑姑還不知道阿嬌離宮的事情。」劉徹冷漠得不帶一絲溫度聲音傳到了張湯的耳朵裡,使他心中一驚。

    「那麼,這次離宮應該娘娘自己的意思嘍。」張湯仔細的斟酌著字句,「如果是這樣,那麼臣認為應該要盡快將長門宮的地道堵塞,並且對娘娘的去向嚴格保密。」

    「哦?」

    「雖然館陶公主與陛下姑侄情深,但是咋聞愛女失蹤,不免會失了心智,也許會被有心人利用……」張湯看劉徹沒有制止他的意思就大膽的將自己心底的話說了出來,「娘娘既然已經被廢,只要製造一個她仍在長門宮的假象就可以了,若是大肆搜尋不但對皇家名聲不離,而且還給了番王們一個口實。這雖然沒什麼,但是將來,他們若有異心就不免被渲染成陛下您不仁不義的一個證據。況且娘娘失蹤了,即使,將來您要另立…皇后,也可以因此少幾件煩心事。」

    猛然將手拍在幾上,劉徹以前所未有的可怕眼神盯住了張湯,強大的壓迫感幾乎讓張湯喘不過氣來。忽然,劉徹大笑道:「好,張湯不愧是張湯。那麼這件事,我就交給你來做吧。不要讓朕失望啊。」

    「是。」張湯畢恭畢敬的行了一禮,「皇上,那麼是否要通過暗訪尋找娘娘?」

    「……」

    在張湯幾乎以為劉徹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劉徹說,「不必了,她既然走了就讓她走吧。」

    秋日的陽光已經不再炎熱,落日的餘暉將大地染成了橘黃色。大地上匆匆來去的行人在這一片橘黃之中被襯得分外明顯。在一條道路上,一輛由四匹白馬牽引著的馬車在車伕的駕駛下緩緩走著。馬車的前方,另有一匹馬緩緩行著,騎在它上面的男女正互相說著話。

    「夫君,那位姑娘還沒有醒呢。」被丈夫抱在懷裡的張萃抬頭看著自己一路上沉默不語的丈夫——李希——問道。

    「……」李希似乎沒有聽到她的問話,只是沉默,背光的臉叫人一時看不清他的任何表情。

    「夫君,夫君。」張萃晃了晃自己的丈夫,將他從沉思中驚醒。

    「怎麼了?萃萃。」李希清醒了過來,英俊的臉上露出了溫柔的笑靨,傍晚的微風吹動了他的發絲,使他看來添了一絲飄逸之氣。

    「我是說,你打算怎麼處置那位姑娘啊?」張萃伸手為丈夫將有些零亂的發絲重新勾到了耳後,輕聲問道。

    「這個嘛。」李希皺著眉頭說,「等到了下一個城鎮,我們給她請個大夫看看吧。」

    「這位姑娘獨身一人出門遠行,說不定是個可憐人呢。而且她這麼勇敢的跳到河裡救我,如果她無處可去……夫君,我們收留她好不好?」

    「萃萃,她那不叫勇敢,叫魯莽好不好。至於收留她……」本想一口拒絕的李希看著妻子眨巴眨巴的眼睛,頓時語塞,「等她醒了再說吧。」

    這對夫婦口中的姑娘不是別人,正是剛剛從長門宮逃出來卻又稀里糊塗的跳下河去救人的陳嬌。從早上昏迷到現在,已經快5個時辰了。除了跳河時的驚嚇之外,這段日子以來一直處於高度緊張和恐懼中的神經放鬆了下來也是她一睡不起的原因。當他們一行人到達旅店時,上前去扶她的僕傭終於把她給弄醒了。

    「姑娘,你醒了。」一聽說陳嬌醒了,張萃就熱情萬分的迎過來。

    陳嬌看著眼前這個美人說不出話來,本來以為阿嬌皇后的這具身體已經夠美了,沒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眼前竟然有個更美的。陳嬌心想,自己是以原本的容貌來面對這個美女的話,大概要無地自容了。幸好現在她也算是生了副好皮囊,雖然有作弊的嫌疑,不過至少不必讓她羞愧而死。

    「夫人,你是?」古代挽髻的都是已婚女子,這點陳嬌還是知道的,不至於鬧下夫人小姐亂叫一通的低級錯誤。由於阿嬌自己不懂得古代這些花樣繁雜的發髻樣式,所以只是將頭髮簡單的梳攏在腦後,因而所有人都以為她還是待字閨中的姑娘。其實按照陳嬌的身體年齡來說她是個已婚十數年的婦人了。

    「我就是你之前跳下河救的那個人啦。」張萃笑得很溫柔。

    「啊,是你。」陳嬌想起了全部的事情,她咕嚕一下坐了起來,跳下車,問道,「我們現在,在那裡啊?」

    「啊,這裡是新豐。」張萃看著陳嬌一點淑女形象也沒有的樣子,越發覺得她直爽可愛。

    新豐?怎麼這麼耳熟啊?陳嬌在心底裡嘟囔。「我們,我是說我怎麼來到這裡的?」

    「啊,因為姑娘你昏了過去,夫君又約了故友在此地相會,急著來赴約,他看你也是要出行的人,所以就帶著你一起走了。」張萃挽著陳嬌的手,帶著她走進了客棧。

    兩人一起進了房間,張萃親暱的問陳嬌:「我看姑娘的打扮也是大戶人家出身,怎麼會一個人在外面行走呢?一個女子,多危險啊。你的父母家人呢?」

    看著張萃十分關心的樣子,陳嬌覺得心裡一暖,數日來的害怕失落都一股腦湧上了心頭,淚水嘩嘩的流了下來,直抱著張萃哭個不定。倒讓張萃以為自己觸到了她的傷心事,手足無措了起來。

    過了好半晌,陳嬌的情緒漸漸穩定了下來,看著張萃身上被淚水沾濕的衣襟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來到這裡。等我發現的時候,就已經是自己一個人了。」陳嬌喃喃的說道。

    這話聽在張萃耳中就覺得有些奇怪了,「難道姑娘在長水邊出現的時候,就是一個人嗎?怎麼來的,如何來的全不記得了嗎?家住哪裡,長上健在與否都不記得了嗎?」

    「這……」陳嬌心中盤算了下,自己自然不能說是從長門宮逃出來,可是自己對長安又不熟悉,也不可能編造個詳盡的故事來騙過眼前人,那麼也只能推說不記得了。想到這些,她點了點頭。

    「啊……」張萃聽後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她細細看著眼前的女子,卻覺得她也不像是會說謊,如果是說謊,想來也有難言之隱吧。「那妹妹打算以後怎麼辦呢?」

    「我……」陳嬌自己也很迷惘,不知道該何去何從,「我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姑娘,如今世道雖然說是太平了,可是一個女子獨自生活還是有困難的啊。」

    「我知道。」說到這個,陳嬌就有些洩氣了。對她來說何止是困難,可能根本就是寸步難行。她這麼離開長門宮,恐怕一會兒抓捕她的人就會追到了。這些先不說,單單是如何謀生就要叫她萬分為難了。

    「如果,姑娘不介意,就和我們夫婦同行吧。」張萃看著陳嬌憂愁的樣子說道。

    「咦!」陳嬌奇怪的看著眼前的美女,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熱情。

    「不怕妹妹笑話,姐姐從小就想要有個妹妹。今天我一看到妹妹,就覺得很投緣。如果,妹妹真的沒有地方去,暫時就和姐姐一塊吧。」張萃親切地握著陳嬌的手,看著她的眼神很熱切。

    「這……這……」對於陳嬌來說這當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事情了,因為眼前這位張萃一看就知道是個大家閨秀,如果成了她的妹妹自然吃穿不愁,更甚者還可以隱藏身份,因為誰也不會想到,她這個本來應該在長門宮的前皇后,會變成一個民間女子的妹妹。

    「好不好啊?妹妹。」張萃看著陳嬌吃驚的臉,對著她溫柔的笑道。

    「當然好。如果姐姐真的肯收留我這個身份不明的人。妹妹當然答應了。」陳嬌從來不是個愛拿嬌的人,自然是如善從流的答應了下來。

    「呵呵,那你可就是我的好妹妹了。」張萃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顯得很是歡喜,她說道,「姐姐姓張,單名一個萃字。《周易》所言『萃如嗟如』之萃。妹妹呢?」

    「我,我的名字叫陳嬌。」陳嬌被那美麗的笑容迷惑了一下,一個閃神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待得想到應該用假名的事情時,卻已經晚了。

    「可是『月出皎兮』之皎?妹妹長得花容月貌果然當得起這個皎字呢。」張萃笑道。

    陳嬌心知是自己方才恍惚之下,咬字不準才使得張萃誤會了,她並不打算去糾正這個誤會,只是笑著接受了張萃的誇獎,心中暗道一聲「慚愧!」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5 07:04 P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2-6 01:55 AM 編輯

第四章 白衣卿相公孫弘

    陳嬌同張萃在房中一同坐了一會兒,在閒聊中,陳嬌始終咬定自己失憶的「事實」不放,談話的重點自然就轉回到了張萃的身上。張萃稍稍提了下自己和丈夫的身世,就不動聲色的將話題轉到了他們夫妻歷年來所見的奇聞趣談上,逗得陳嬌不住發笑的同時,也使她對張萃的見多識廣驚嘆不已。正說到他們夫妻二人數年前在西域的見聞時,就聽的有人在門外有人輕聲叫道,「夫人,少爺有請!」

    張萃沖陳嬌一笑,說道:「妹妹同我一起下去吧,正好也認識認識你姐夫。」

    經過方才的一番談話,早已經為張萃的風貌所折服的陳嬌自然點頭,她心中也對能夠娶的這樣一位奇女子為妻並且和她攜手走遍天下的男子十分好奇。

    陳嬌在張萃的指點下,狼狽的換上普通的衣裳和她一起下樓見人。走入李希特別預定下的雅座,陳嬌發現雅座裡面除了一個青年男子之外,另有一位精神抖擻的老者。張萃向那位青年男子行了一禮,甜甜的叫了聲「夫君」,陳嬌知道,眼前這位就是自己的「姐夫」李希。

    方才,兩人聊天時,張萃已經將他們夫婦的身份都向陳嬌稍稍交待了一番。張萃出身於西蜀的經商世家,而李希則是江淮間的一個商賈。他們夫婦這次出行遊歷四方,順便察看商舖,現在正打算回轉家鄉。不過,李希和一位舊友相約在新豐相見,因而從長安出來匆忙趕路,沒能等陳嬌自己醒來就惘顧她的意願將她從灞橋帶走了。

    「萃萃,過來。給公孫弘公孫先生行個禮。」李希的眼光掠過妻子身後的陳嬌,稍稍頓了下,轉而將視線轉移到妻子身上。

    「李門張氏拜見公孫先生。」張萃福身給公孫弘行了一禮。

    公孫弘笑呵呵的將張萃扶起,對著李希說:「賢侄當真是取了個好媳婦啊。」

    「公孫先生誇獎了。」李希謙虛的說道,對於眼前這位老者,他心中始終存有一絲敬意。

    「這位是?」公孫弘看到立在一旁的陳嬌,疑惑的問。

    「是妾身的妹妹。」張萃將陳嬌推到公孫弘面前,說道,「還不給公孫先生行禮。」

    「陳皎見過公孫先生。」陳嬌對著公孫弘盈盈一拜,心中卻奇怪的想,難道他就是李希急著要見的舊友?這二人的年紀也未免相差得太大了。她心中想著自己的心事,卻沒發現李希在聽到她自報姓名為陳皎時,眼中閃過的困惑。

    「起來,起來。」公孫弘笑著道,「你們行程如此匆忙還要抽出時間來見老夫,真是難為你們了。」

    「哪裡,小侄家中瑣事繁雜,不能親陪先生到長安。實在是慚愧啊。」四人落座落座後,李希先向公孫弘告罪。

    「賢侄年僅而立,就已經有家有業。老夫年過古稀才能一展抱負。要說著慚愧二字,老夫可比你當的起啊。」公孫弘擼著鬍子,笑著說到。

    「公孫先生雄才大略,此次定能一展宏圖。將來成就必然不同凡響,千載而下,世人當盡知先生大名。先生和我這樣的小小商賈作對比,豈不太委屈自己了嗎?」李希將酒斟滿了兩個杯子,「小侄在此,以新豐美酒敬祝先生此去,鵬程萬里!」

    「好,說得好。賢侄這杯酒,老夫喝下了。」公孫弘大笑著接過酒杯。

    此時的陳嬌,只覺得腦袋嗡嗡響。因為,「新豐美酒」這四個字讓她忽然想明白了新豐這個地方到底是哪裡了。

    中國古代的名酒中,漢代的新豐酒,六朝的桑落酒,唐朝的蘭陵美酒,山西杏花村的汾酒,陝西的西鳳酒,個個都伴著歷史的悠遠韻味,和著糧食的陣陣酵香,再佐以佳泉的不同凡響,以及它們的追捧者為之揮毫而下的千古名句。它們從遠古娉婷而來,滲古浸今,形成自己的特殊文化符號。

    新豐之名,起於漢代,漢高祖劉邦生於豐裡,後起兵,誅秦滅項,建立了漢朝。他尊其父為太上皇。太上皇在長安城中思念故鄉風景,劉邦便命巧匠胡寬依故鄉豐裡,建造此城,名曰新豐,意為新遷來的豐鄉。新豐建成後,太公還想喝家鄉的酒,劉邦就將家鄉的釀酒匠遷到此處,從此新豐美酒享譽天下。

    新豐酒是最受詩人們追捧的,李白、王維、李商隱、陸游這些後世大名鼎鼎的詩人們都曾為之做詩。

    「情人道來竟不來,何人共醉新豐酒」

    「新豐美酒斗十千,咸陽遊俠多少年,相逢義氣為君飲,繫馬高樓垂柳邊。」

    「心斷新豐酒銷愁斗幾千」

    「乾坤恨入新豐酒,霜露寒侵季子裘。」

    腦子裡飄過這些耳熟能詳的詩句,陳嬌覺得自己真是太走運了,剛剛見識過灞橋,就有機會喝到新豐酒。雖然,陳嬌本身是不喝酒的,但是衝著新豐酒的名聲在外,她也得嘗一口。

    李希注意到陳嬌正眼巴巴的望著他手中的酒壺,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聲。隨後,也給張萃和陳嬌斟上了一杯新豐酒。

    陳嬌小心翼翼的捧起酒杯,酒呈翠綠色,清亮純淨,濃郁香醇,嘗了一口之後,雖然酒味卻很淡的,只是含有微量酒精的果酒,可是好好喝,跟酒精飲料差不多。

    「陳姑娘,如何,這味道還可以吧?」忽然公孫弘的聲音從耳邊響起。陳嬌抬頭一看,發現原來其他三個人都盯著她看。剛才陳嬌對著酒杯一臉崇拜,在場的三人又都是精明謹慎、剔透心腸,怎麼能不發現她這奇怪的表情呢,看著她如願以償的滿足笑容,公孫弘也不禁要為老不尊一次,說她一句。陳嬌頓時覺得很不好意思,臉蛋變得紅撲撲的,看來煞是可愛。

    看到陳嬌這個樣子,公孫弘也不想她尷尬,立刻又為她解圍了,說道:「呵呵,要說這新豐酒啊,味道的確是好。陳姑娘是否曾經久聞其名啊?所以今天,才會……」

「當然,所謂『猶酣新豐酒,尚帶灞陵雨』,新豐酒,我可是如雷貫耳呢。」陳嬌脫口而出韋應物所寫的《相逢行》。

    這詩句倒是叫在場的其他三人吃了一驚。看到他們吃驚的神情,陳嬌的心立刻涼了一半。她心中大叫,完了完了,說錯話了。五言詩可是到漢末才發展出來的,最早的五言文人詩《古詩十九首》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呢,她居然把韋應物的詩句說出來了。

    「猶酣新豐酒,尚帶灞陵雨……」公孫弘細細的吟著這句詩,只覺得其韻與如今的騷體賦大相逕庭,但是卻別有一番韻味。

    「這是妹妹自己寫的嗎?」張萃驚喜的看著陳嬌,「妹妹大才啊!」

    「啊……這個……」陳嬌想,如果我說是韋應物做的,而他還沒有出生,大概會馬上被你們當作瘋子吧。

    「陳姑娘,這詩似有未盡之意啊。」公孫弘笑著問道。

    陳嬌心裡想,你果然很強,連著都看出來了。韋應物啊,對不起了。

    「嗯,全詩應該是七十登漢朝,英聲邁今古。適從東方來,又欲謁明主。猶酣新豐酒,尚帶灞陵雨。邂逅兩相逢,別來問寒暑。寧知白日晚,暫向花間語。忽聞長樂鐘,走馬東西去。」陳嬌悄悄將原文中的二十改為七十,來迎闔眼前的情景。

    「邂逅兩相逢,別來問寒暑。」李希吟著這句詩,看著公孫弘斑白的頭髮,心中別有一番感嘆。他回視了陳嬌一眼,若有所思。

    「忽聞長樂鐘,走馬東西去。」公孫弘則是透過窗戶,望向長安城所在的方向,若有所思。

    看著各有想望的三人,陳嬌只覺得房間裡氣氛過於怪異,她低著頭自顧自的喝著甜如飲料的新豐酒。低垂著小腦袋,全沒發現自己已經變成了三人關注的焦點。

    靜默被送酒上來的小二所打破,小二的看著不停的自顧自往酒杯裡倒酒的陳嬌驚訝得合不攏嘴,他結結巴巴的說道:「這位小姐真是海量。」

    看著小二驚訝的面孔,陳嬌不覺一笑,她說道:「你們這酒,味道是好,可是酒精濃度這麼低醉不死人的。」這點陳嬌倒沒有說謊,古代的酒一般度數都比較低,因為他們還不是採用蒸餾法製做出的蒸餾酒。

    「我們新豐酒享譽天下,可是當年太公高祖都很喜歡的酒,姑娘這麼說,是瞧不起我們新豐酒嗎?」這個小二顯然是極有集體榮譽感的,聽到陳嬌這麼說,竟然忘記了自己正在招待客人,回嘴頂了陳嬌一句。

    「當然不是。」看著眼前這個憤憤不平的小二,陳嬌心中覺得既憐惜又好笑,便說道。

    「不是新豐酒不好,只是我想喝的酒這裡還沒有。」陳嬌不覺想起從前自己和過的那些酒,雖然算不得什麼名酒,可是卻比現在手裡拿著的這個新豐酒度數要高得多。

    「姑娘想喝的是什麼樣的酒?天下沒有我們新豐沒有的美酒。」小二繼續和陳嬌頂道。這須也怪不得他,新豐本就以酒聞名天下,又靠近京城各地商販來往,新豐也說的上是大漢朝少有的繁華城市,各地的美酒自然都可以在新豐找到。他一直深深為新豐酒感到驕傲,現下忽然冒出一個女子,先是海量的飲酒,後又透露出世上另有比新豐酒更好的美酒,這當然讓這個從未離開過新豐的孩子心中不服,孩子氣上來就和陳嬌強上了。

    「你會蒸餾酒嗎?」陳嬌雖然明知不可能,仍然隨意問道。

    「什麼是蒸餾酒?」這下連一直在一旁笑聽著的三人也來了興致,公孫弘問道。

    「就是將已經釀好的酒放在……容器裡,以大火蒸燒,再在上面用一個蓋子接住蒸汽,等蒸汽冷卻之後,會形成像清水一樣的酒露,那就是蒸餾酒。」陳嬌回想了一下自己所知道的蒸餾酒的大概製作方法,基本原理應該是這樣的,差別可能就在於效率的高低吧。

    「胡說。如果蒸汽冷卻了,那酒露不是又要落入下面的酒中了嗎?」小二立刻反駁道。

    「你不會在上面加上導管,讓蒸汽被導遠了再冷凝嗎?」陳嬌用你是白痴的眼神瞄了小二一眼說道。接著又為小二好好解釋了一下什麼叫做導管。

    聽完之後,小二眼神發亮,不過仍然說道:「待我去試過之後再來和你說。」看著屁顛屁顛跑開的小二,陳嬌心中嘀咕:居然能夠理智到去驗證,沒有被我忽悠倒。這個小二也是個人才啊。

    「陳姑娘說的這個方法真是聞所未聞啊。如此真的可以做出美酒嗎?」公孫弘問道。

    「當然。」陳嬌的語氣可說是斬釘截鐵,因為有個「酒精考驗」的廠長老爸,所以陳嬌對於酒還是有一定瞭解的,雖然這個方法可能不太科學,不過要蒸出比現在這個「甜酒」好寫得酒還是沒問題的,就是不知道這個小二能不能在他們離開之前把酒釀出來。忽然,她想到自己剛才做了一件蠢事,原本志得意滿的小臉蛋頓時掛了下來。

    「陳姑娘這是怎麼了?」

    「本來這是個賺錢的好辦法的。我剛才傻傻的告訴那個小二,現在錢都飛了。」陳嬌抱著頭呻吟,「我真是個傻瓜。」

    公孫弘、李希、張萃三人對視一眼之後,啞然失笑。張萃走到陳嬌的身邊說道:「傻妹妹,行有行規,那小二即使證實你的制酒法很好,沒得到你的同意他也是不敢以之為斂財的手段的。更何況,朝廷雖然沒有明文規定禁酒令,但是能插手酒業的無一不是巨富人家,他不過是個小夥計,即使冒天下之大不韙盜用了你的方法,也如同一三歲頑童抱著金磚過鬧市,那裡有那等錢財應對同行的打壓呢。」

    聽到這話,陳嬌驚訝的抬起頭,「行規?」

    「不錯,行規。各行均有行規,犯行規可是自絕於此行的行為。那小夥計聰明伶俐不是這樣的庸人。」一直沒打話的李希說道,眼神冷冷的,讓陳嬌看的心中一顫。

    之後的幾天,四人結伴在新豐城遊玩。陳嬌和公孫弘這個老而彌堅的大儒倒是越發親暱。陳嬌將公孫弘當作自己長輩一般,與其相處不免有撒嬌使性子的舉動,讓長年沉溺於治學,孑然一身,朋友極少的公孫弘,感到分外新鮮的同時,也深深的覺得窩心。幾日相處下來,公孫弘只覺得這個女孩子可愛非常,直將她當作了親孫女一般的疼愛。一貫的君子之交——李希——倒要排到後面去了。

    「終於,要告別了。」公孫弘對著送行的三人展開一個爽朗的笑容說道,「就送到這吧。」

    「公孫先生,保重!」李希到沒什麼太大的傷感,畢竟是走南闖北,經歷的分分和和太多了。而且,公孫弘此去是要青雲直上的,他心中只之高興,哪裡還顧的上感傷呢。

    「公孫先生,你一路平安啊。」陳嬌難過得看著這位和藹的老者離去,心中十分的不捨。她舉起手中的酒杯說道,「皎兒在此敬先生一杯,為先生送行。」

    公孫弘對這陳嬌手中的酒杯神色變了變,輕聲問道:「這不是那白酒吧?」小心翼翼的神色讓陳嬌不覺失笑,頓時將方才的傷感氣氛一掃空。

    那個伶俐的小夥計的了陳嬌的指點之後,花了幾日功夫居然果然製出了蒸餾酒。新出的蒸餾酒的酒精濃度自然是這個時代的任何酒都望塵莫及的。昨日,那小夥計捧著酒來的時候,毫不知情的公孫弘將那酒一飲而盡,從未喝過這種濃度的酒的他自然是吃足了苦頭,最直接的後果就是離別的時間從昨天推到了今天。

    「這是新豐酒。」陳嬌笑著指了指公孫弘馬上繫著的一個小酒壺說道,「那裡面的才是白酒。先生到了長安也可拿它賄賂下權貴,混個大些的官回來見皎兒。」對著公孫弘眨了眨眼睛,陳嬌故意取消道。

    「皎兒吉言。怕只怕你這酒太烈,讓那權貴飲後失態,倒叫老夫連個小官也做不成了。」輕輕拍了拍陳嬌的肩膀,公孫弘翻身上馬,臉上卻故作害怕的說道。

    「先生!」陳嬌聽他這麼說,不依的說道。

    「哈哈,千里送行,總有一別。就到這裡吧。」公孫弘坐在馬上對三人抱拳告別。

    「李希在此祝先生功成名就!」李希露出一個優雅的笑容,亦抱拳相送。

    公孫弘老邁但健壯的身軀,在陽光下呼嘯而去,風吹動了他的灰色衣袖,斑白的發絲歲豐飛舞。李希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說道:「公孫先生此去,定然要叫我大漢天下變換顏色。他一定會成為本朝最重要的人物之一」

    陳嬌詫異的看著自信滿滿,語氣肯定的李希,忽然覺得自己認的這個姐夫,也許真的不是那麼簡單的人。因為,單憑他看人看事的這份眼光,就比這個時代的人強上太多太多了。幾天相處下來,陳嬌已經確定這個公孫弘就是歷史上那位公孫弘了。

    「公孫弘,字季,淄川薛人,以元光五年為國士所推尚為賢良,對策,天子擢為第一。召入見,拜博士。弘以布衣治經術為丞相,習文法吏事,緣飾以儒術,上悅之。元朔中封為平津侯。天下學士靡然向風。」

    正是這個七十就仕的老人和董仲舒一起推行了公羊今文經學,共同倡導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也是他在有漢一代第一個以白衣之身,憑藉治經書而成為丞相,成為儒生入仕的一面旗幟。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5 07:07 P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2-6 01:57 AM 編輯

第五章 相隨遙遙訪彭城

    陳嬌跟隨著李希夫婦一路南行,到達了楚國彭城。

    「現在的楚國國王名道,大王是文王禮之子,文王乃是元王交第三子。因為元王交曾拜荀子門徒浮丘伯門下習《詩經》,所以楚國的《詩》學是我大漢最興盛的。」張萃一面指點著路旁的風景,一面向身旁的陳嬌介紹著她們即將抵達的城市。

    「元王交是誰?」聽到這個陌生的名字,陳嬌問了一下。

    張萃回頭嫣然一笑,說道:「元王是高祖皇帝的麼弟,高祖皇帝諸兄弟中,唯有元王隨高祖起兵,功勞最大。是同姓宗室中最早封王的。」

    「噢。」陳嬌恍然大悟的點點頭,心裡卻在想,沒想到劉邦還有一個這樣的弟弟。

    「要說,我大漢宗室也唯有元王一脈最是人才濟濟。之前的上邳侯郢客、紅懿侯富、沈猶侯歲、棗樂侯調都可以說的上是文武全才。就是現在的楚王道、紅侯章、棗侯應也尚稱賢明。」張萃如數家珍的將楚王一脈的宗室細細說出。

    「姐姐懂得真多。」陳嬌對這些番王到是沒什麼興趣,反正她也記不住這些複雜的人名。

    「呵呵,姐姐娘家和夫家皆是商家,高祖所分封的同姓王大都自成一國,其治下政令賦稅都由其所定,我家的商舖既然在此,那麼哪位王爺好哪位王爺不好,我們從賦稅中就可以直接感覺到的。」張萃搖了搖頭,向她解釋道,「其實這些都是為了維持家計,不得不瞭解的。」

    「姐姐家的產業似乎很大呢。我們一路走來,到處都有負責招待的店舖。妹妹看了真是很吃驚。」陳嬌倒是說了一句心裡話,由於高中歷史課本說,中國古代封建王朝基本採用「重農抑商」思想治國,所以她一直以為古代的商業是很不發達的。但是這一路所見,卻顛覆了她一貫的看法。當然,這也許和如今正當盛世有關係吧。

    事實上,漢朝雖然很早就頒布了抑商的政令,例如漢高帝八年(前199年),令商人不得衣錦、繡、綺、縠、絺、纻、罽,操兵,乘騎馬,開始抑制商人在社會中的地位。但是在漢初,這些政策的實施效力是大大的打了折扣的。終漢高祖一世,戰亂一直沒有停息,自然不可能真正對已經成為社會重要勢力的商人真正動手。(注1)惠帝高後時期,因為天下初定,重又放寬對商人的法律,與民休息(注2),然而商人子孫仍不許當官作吏。文帝時期,才又提出了重農的教導,但達不到效果。到了景帝時期,上郡以西常發生旱災,又重新修訂賣爵令,犯罪者也可以用錢財自贖,自此鹽鐵商家多出官吏。武帝時期,商人們的生活水平其實是在一般民眾之上的,而且,也頗有社會地位,這由後來司馬遷所寫的《史記》中另設《貨殖列傳》就可以看出。

    「夫君說這些產業足以餬口即可,要說產業大,關中無鹽氏和蜀中卓家才是值得稱道的大商家呢。先帝時吳楚七國反,唯有無鹽氏敢貸子錢於天家,後來得了什倍之利,富甲關中。還有卓家,卓家以鐵山鼓鑄,富至僮千人呢。」張萃對於陳嬌的說法預以否認,聽的陳嬌不禁咋舌。

    原來漢朝的商人可以富成這樣,李家的產業居然只是餬口即可。不過,無鹽氏倒也真是挺有眼光的,那個蜀中卓家大概就是卓文君家吧,這位大才女現在應該已經嫁給了司馬相如了吧。陳嬌在心裡暗暗想著。

    「啊,到了。」忽然張萃高興的說,陳嬌抬頭一看,馬車停在了一座普通的民宅前。張萃和陳嬌互相攙扶著下了馬車。一如以往,張萃指揮著莊昕,也就是當日講陳嬌從河中救上來的男僕,將行李等一一放好,而陳嬌則被置在一旁觀看這一切。由於張萃無論如何也不肯讓陳嬌幫忙,還口口聲聲「妹妹是要用來好好疼愛的,姐姐好不容易找了個妹妹,怎麼能讓你做這些事呢。」,所以兩個月下來,陳嬌已經很習慣自己無所事事的閒人身份了。

    其實,這種被人照顧的日子,對於陳嬌來說還蠻新鮮的。因為父母都由工作,而她又沒有姐妹兄弟,所以她從小都是自己照顧自己,一個人過日子。現在多了個凡是都要操心的好姐姐,她覺得自己幾乎要被寵壞了。

    「莊昕,你一會兒去店裡叫夫君晚上記得早點回來。」處理好一切,張萃對莊昕吩咐道。一般的來說,進城時候李希都會和她們分開,先到城中的店舖察看一番,晚上才會回來和她們一起用膳。她們則直接到了李家分佈在各處的住宅裡,或者是事先安排好的客棧裡。

    如果說,陳嬌最近兩個月有什麼不如意的事情的話,那就是她的「姐夫」李希總是對她愛理不理的。張萃在的時候,他基本無視她的存在,張萃不在的時候,如果他們倆遇上了,那麼李希基本上是扭頭就走。雖然陳嬌一度想要抗議,可是想到自己吃人家的、用人家的,頓時覺得沒有了立場。所以每每看到李希和張萃和樂融融、夫妻情深的樣子時,她常常想,怎麼這麼溫柔的男人會對一個「失憶」的孤女這麼冷酷呢。陳嬌一貫的原則就是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別去想,因此,她很快就把這個疑問拋到了腦後。

    「妹妹,一會兒我們一起出去逛逛吧。彭城不但是《詩》學中心,而且走南闖北的商賈也多,十分熱鬧的。」張萃看著坐在一旁,無事可作的陳嬌提議道。

    其實,兩個月來,她們經過了很多地方,對於古代城市陳嬌已經見識得夠多了。她對於在外面閒逛已經沒了興致,但是現在那些女子閨房中的休閒生活,彈琴、撲蝶、繡花之類的,她又一個也不喜歡,所以就造成了她每天的無所事事。現在這個彭城估計會比之前看過的城鎮繁華一些,可是在繁華能勝得過2000年後的大都會嗎?雖然想要開口拒絕,可是,看到張萃熱切的樣子,她又開不了口拒絕,只能點頭答應了。

    「那我們出去吧。聽說,最近彭城正好有廟會,熱鬧得很呢。」張萃開心的拉著她出門。

    對於在大城市長大的陳嬌來說,傳統廟會還是很陌生的。很快的,她就被這種人來人往、熱鬧異常的場面迷住了。那些花樣繁多的中國傳統小吃,更是徹底俘虜了她的胃。她們兩人都興高采烈的看看這,看看那。兩個女子結伴而行,本就非常引人注目,更何況還是兩個漂亮過人的女子。不一會兒,她們就引來了一頭惡狼。

    江都王太子劉建[注3],這個在歷史上臭名昭著的色鬼,由於江都王封地和楚國極相近,所以他也從江都趕到了這裡遊玩。當他發現陳嬌和張萃這兩個一點也不輸給他府中姬妾的大美人時,頓時起了歹念。

    「兩位美人,這是打算去哪裡啊。本公子陪你們一起吧。」劉建故作風流的走道陳嬌身旁,滿臉邪笑得看著她們。

    「你走開,我們不用你陪。」劉建的笑容噁心得陳嬌直想嘔吐。

    「嘿,大好風光,沒有男子陪伴豈不寂寞?」劉建當然不可能就這麼退下了。

    之後,無論陳嬌她們怎麼說,劉建就是擋著她們的去路不放。弄得張萃和陳嬌都氣憤非常。最後,陳嬌終於受不了了,她一伸手就甩了劉建一巴掌。

    劉建不知道是身子虛,還是沒有防備,竟然被煽得跌倒在地。劉建長這麼什麼時候有人敢這樣待他,這可是大大的削了他的面子,即使眼前的是個美女,他也顧不得了。狼狽的站了起來之後,就指使著身邊的侍衛說;「給我把這兩個刁民拿下。」

    頓時,張萃和陳嬌被團團圍住。

    陳嬌剛才一伸手就知道自己太魯莽了,可是已經收不回來了。現在看到自己兩人圍住,頓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你們想怎麼樣?」看到情況不對的張萃忙開口,「這裡可是楚王治下,你們如此目無法紀,難道不怕楚王懲戒嗎?」

    「怕什麼。本公子想要的人還沒有要不到的。」劉建笑得很是囂張,接著他對著自己的侍衛說道,「愣著幹什麼,快把她們抓起來。」

    「是,是。」侍衛們雖然有些不忍這樣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子落入劉建手中,但是想到自己的生死都掌握在劉建手中,也就顧不得這些了。

    看著侍衛們將手伸向自己,陳嬌認命的閉上雙眼。但是,預料中的疼痛沒有來臨,她聽到了身旁的張萃欣喜的叫聲。抬眼一看,原來是李希站到了自己面前,抓住了侍衛的手。

    「你是什麼人?給本公子滾開。」劉建看著忽然出現的李希大聲喊道。

    「不知道拙荊和小妹如何得罪了這位公子?」李希一腳踢開剛才想要抓住陳嬌的侍衛,將陳、張二人護在身後,皺著眉頭問道。

    「哼,你身後那個青衫女子煽了本公子一巴掌。你說是怎麼得罪我了?」劉建一臉鄙視的看著被踢到腳邊的侍衛,很是不滿的說道。在他看來,李希只是一個弱不禁風的文弱書生,對於被一腳踢飛的侍衛,他當然沒什麼好臉色。

    「噢,」看了看身後穿著青衫的陳嬌,李希皺著眉想,果然是個大麻煩。「那麼這位公子想怎麼樣呢?」

    「怎麼樣?」劉建嘿嘿的笑道,「她們兩個現在馬上跟本公子回府,本公子就什麼都不計較了。」

    「這樣啊。」李希仍然笑得很溫和,讓劉建以為他是個能夠輕易脅迫的人。但是轉瞬間,那種溫和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凜冽的殺氣。

    陳嬌只覺得自己身邊颳起了一股風,風停的時候,原本包圍著他們的侍衛都已紛紛倒下。而劉建更是被嚇得癱倒在地。

    「你的要求,在下是不能答應的。」李希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仍然笑著。之後,他只是笑著看著劉建發抖的雙腿,攬過妻子和陳嬌的肩膀,離開了。

    陳嬌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的姐夫居然是個高手。她本想好好的誇讚幾句,但是,卻發現李希的臉色陰沉得可怕。頓時被嚇得什麼也不敢說了。

    「夫君,是我提議出來玩的。」知夫莫若妻,張萃扯了扯丈夫的衣裳,解釋道。

    「你們……」李希看著生怕他遷怒的妻子和一臉懼怕的陳嬌,頓時什麼也說不出來,最後只能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夫君,剛才那個人,你這樣做沒問題嗎?」張萃略帶憂心的問道,「我看他的穿著打扮,似乎身份不凡啊。」

    「這次,你還這是猜對了。」李希點了點張萃的鼻子,說,「他是江都王的世子。」

    「什麼?」張萃和陳嬌同時發出一聲驚呼。不過,陳嬌吃驚的是這種人渣居然也是皇家子弟,張萃卻是因為想到江都王劉非的實力而吃驚。

    「這,江都王乃是先帝五子,是今上的異母兄長。而且在吳楚之亂中有大功,門下多豪客。我們這樣得罪了他的兒子……」張萃馬上由憂心轉為震驚。

    「沒事的。大不了將商舖撤離江都。」李希倒是很無所謂,「你放心,他現在不敢把我們怎麼樣。這次他私離江都到彭城,已經是違法。若讓江都王知道,他首先就要遭罪。想來他也不敢經常離開江都,我們避開江都就是了。」

    「那以後呢。」經過張萃這麼一說,陳嬌也有了危機意識。她注意到李希說了一個「現在」,忙問以後會怎麼樣。

    「以後,」李希笑了笑,「藩國勢大,今上又非庸才,我看數年內朝廷勢必會採取限制藩國的策略。江都乃是富庶之地,自然首當其衝。而劉建嘛,我倒是瞭解的。他不過是個無才無德的色中餓鬼,偏偏又不甘寂寞,如何當得起江都王的重任?江都國除而變成朝廷直屬之地,想來不過是數年光景的事。」

    看著眼前這個笑得很人畜無害的男人,陳嬌忽然得兩個月前自己的想法沒有錯,李希絕對不會是個平凡的小商人,他的眼光精準得可怕。

*****************

    數日後

    李希笑吟吟的走到正在和陳嬌閒聊的妻子身旁,將手中的一小篇白綢交給她看。

    「江都王非上書請伐匈奴,帝不許,以諸侯干政責之。」

    看完這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張萃一臉驚喜。「江都王被今上斥責了?」

    「正是。」李希坐到妻子身邊,拿了幾塊糕點放入嘴中,「這樣,你是不是可以放心了。江都王現在被這樣斥責,估計很長一段時間內,江都王府都會很安靜的。」

    「的確如此。」張萃眉間的一抹憂色終於退去。

    好奇的看著李希夫婦,陳嬌忍不住插嘴到。「那個江都王,怎麼會上這種書啊?諸侯干政,可是皇家大忌呢。」

    張萃向陳嬌解釋道:「諸侯干政的確是皇家大忌。不過,如今藩國勢大,而我大漢一貫都採用黃老學說,對子民百姓都是放任自然的。所以先皇和之前掌朝的竇太皇太后都厚待宗室,諸侯王們有時也是可以上書言事的。」

    「但是,姐姐之前已經說過藩國勢大,如今他們如果還有干預國家大事的權利,那豈不是更加危險嗎?」陳嬌對這些政治上的事情雖然不是很懂,但是卻記得像西漢這種實權藩王們一貫都是國家動亂的源頭之一。

    「所以今上才會斥責江都王,因為此風不可長。」這回接口的是李希,接著他又要了搖頭,「其實,江都王還是十分有才華的。只是他身為諸侯王注定不能為朝廷掌兵,吳楚之亂平定後,就他再也沒有用武之地了。如今,匈奴騷擾邊界,他看出今上也有用兵匈奴之意才上書以求的。只是,對於今上而言,他不可能讓一個諸侯王作為討伐匈奴的主將。」

    李希的語氣中滿是為江都王劉非惋惜的意思,「江都王與今上交情尚可,才能也不錯,如果今上只得中人之資,想來會同意他的上書。可惜啊,今上雄才偉略,不可能長久的容忍藩國挑戰朝廷權威。所以,他注定是不可能做一個征戰沙場的將軍的。」

    「夫君這話錯了。如果今上不是如此雄才偉略,有怎麼會想要對匈奴用兵呢?江都王既然生而姓劉,就已經注定了他的命運。」張萃笑著糾正丈夫。

    看著這對夫婦如此侃侃而談,在一旁的陳嬌除了極度震驚之外,就是對這種古代的王朝皇家之間的權利傾扎造成的奇怪悖論感到一陣荒謬——

**********************

注1、公元前206年,在中國歷史上成為漢高祖元年,是為漢朝的開始,但是項羽的力量仍然威脅著劉邦,劉邦還沒有稱皇帝。公元前202年,歷史上說是高祖五年,劉邦才正式稱帝,但仍然有一些反抗力量沒有被消滅。高祖十二年(公元前195年),漢高祖消滅掉最後一股反抗勢力(英布),但也在這次戰役中,高祖為流矢所傷,是年高祖即死,卒年六十二歲。可見漢高祖一生都處於戰亂之中,並沒有做過太平皇帝。

注2、《史記-;呂太后本紀》讚:[太史公曰:孝惠皇帝、高後之時,黎民得離戰國之苦,君臣皆欲休息乎無為。故惠帝垂拱,高後女主稱制,政不出房戶,天下晏然,刑罰罕用,罪人是希。民務稼檣,衣食滋殖。]

注3:在漢朝眾多的劉氏藩王家族中,江都王家族算得上是比較著名的一個家族。第二代江都王劉建以其荒淫無恥,胡作非為而名留史冊。他在做江都王太子的時候,就曾和父王的美人私通,服喪期間,還和已故父王的10多個姬妾美女****。其妹劉徽臣回家守孝,也被她姦污。他甚至還下令要宮姬與羊、狗等禽獸交媾,據野史記載,騾子就是劉建讓人牽來一批馬及驢子,拴在一起交媾後生出來的。他還曾經妄想做皇帝,命人私刻玉璽,打造兵器,後來事情敗露,受到朝廷嚴懲。劉建於公元前121年,畏罪自殺,江都王國也因此被朝廷廢除,改為廣陵郡。在劉建的後代中,有三個比較出名的美女。一個是在漢武帝元封六年(公元前105年)嫁到烏孫國的江都王翁主劉細君,史稱烏孫公主,或江都公主。還有兩個就是趙飛燕和趙合德姐妹,他們是劉建的曾外孫女。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5 07:12 P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2-6 01:57 AM 編輯

第六章 小荷初露尖尖頂

    「妹妹,怎麼了?」張萃看著一臉震驚的陳嬌,含笑問道。

    「姐姐,姐夫,你們……」陳嬌不知道該說什麼。

    「啊,讓妹妹見笑了。我們夫婦有時候也會關心下朝廷局勢,不過都是為了自家生計罷了。」張萃掩口而笑,「都是些紙上談兵,妹妹聽過就忘了吧。」

    「不、不、不,姐姐、姐夫目光如炬,小妹甘拜下風。」陳嬌急忙擺手,但心中對這對夫婦的好奇已經升到了最高點。這對夫婦,男才女貌,待人接物皆給人以春風化雨的感覺,如此光風霽月的一對璧人,如果真像他們自己說的,只是一介商賈小民,她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這樣,你總算少了件憂心的事,我們好好準備準備,過幾日就回東陽吧。」李希看眼前似乎沒有自己什麼事了,就打算離開。

    「等一下,夫君。」張萃嬌羞的對著李希說道,「我也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哦?是什麼?」

    張萃沒有回答,只是將李希的手拉了過來,輕輕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難道……」李希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

    「我有了。」張萃點了點頭,肯定了李希的猜測。

    「真的?太好了!」李希的表情已經轉為狂喜,他立刻抱起張萃,帶著她轉了一圈。

    「慢點,慢點,小心孩子。」張萃推著李希,接著橫了他一眼,「給妹妹看笑話呢。」

    被這個消息驚了一下的陳嬌現在終於反應過來了,立刻就走到張萃身旁,說道:「恭喜姐姐,姐夫!」

    「謝謝妹妹!」陳嬌想李希現在的心情一定非常之好,不然也不會對著她還笑吟吟的。

    「萃萃,既然這樣我們就不能急著趕路了。」李希忽然想到,「我得去安排一下,在你生下孩子之前,我們就在彭城暫住吧。省得路上勞碌奔波。」

    「我也是這個意思。」張萃點了點頭。

    「不過……」李希像是想到了什麼為難的事情,忽然頓了一下。

    「夫君,是不是在想,以後幾個月找誰來代替我?」張萃善解人意的說出了李希心中的為難。

    「這也沒什麼。幾個月的時間,我多做些也是可以的。」李希沉吟了一下,搖了搖頭。

    「夫君。」張萃橫了李希一眼,嘟著嘴巴說,「你又來了!我不是說過,不要每次有什麼事情都自己抗下,要和家人商量的嗎?我生下孩子後還要調養身體什麼的,這前前後後總要一年時間。一年時間,你一個人把家裡所有的事情都攬下,身體怎麼受得了?」

    「這……」李希被妻子看穿了心思,很是尷尬,「但是,你有孕在身,陳叔又在家裡,哪裡還有什麼家人可以幫我啊?」

    「你啊,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張萃努了努嘴,「這人不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嗎?」

    經她這麼一說,李希把眼光投到了站在一旁的陳嬌身上。

    「就是妹妹啊。」張萃走到陳嬌身邊,「我看妹妹在府中也是無事,想來到店舖裡做點事情,解解悶,夫君你又有一個幫手。這不是兩全其美的事情嗎?」

    「什麼?」李希奇怪的看著陳嬌,他沒想到妻子居然會提出這種要求。

    而陳嬌卻只能報以乾笑,她沒想到自己平日的心思居然會被張萃完完全全的看在了眼裡,記在了心裡。在古代待了兩個多月之後,最初的悵然已經過去,現在留下的只是直面生活的無奈。心中一旦有了這種想法,她就開始覺得日子很是無聊,幾日來整個人都躁動不安的。畢竟,要在古代找到電腦、電視等她平時慣用的解悶工具是不可能的,那麼也只能用「事業」來填補空虛了。她才想到這個方法,打算過幾天,考慮好措辭再向張萃提及的,但是卻被張萃先看穿了她的想法。

    「這幾日倒是我疏忽了。」張萃鼓勵似的對著陳嬌點點頭,「像我這樣想到要閒下來日子,都覺得很是無聊呢。更何況妹妹,這兩個月被我這姐姐禁止做這,禁止做那的。好妹妹,你會答應姐姐的吧。」

    「嗯。」陳嬌急忙點了點頭,她哪裡還有什麼不答應的。

    「那怎麼行?」看到這兩個女人就要把事情說定了,李希大聲反對。但是,看著愛妻的神情,他馬上又軟了下去,汕汕的說:「我是說,那太辛苦了。而且,她從來沒有接觸過。」

    「我不怕累的。」被兩個月的閒人日子弄怕了的陳嬌立刻出聲。

    「妹妹聰明過人,我教教她,她自然會了。」張萃也馬上附和。

    結果在二比一的情況,就決定陳嬌明天開始到李家店舖做事。

*****************

    一早起來,陳嬌就隨著張萃到了李家在彭城開的一家藥鋪中。

    「妹妹,跟我來。」張萃將陳嬌帶到店舖後面的院子裡,「這裡是後院,夥計們可以在這裡休息。」接著又到了其中的一個房間內,「這裡是賬房,一切記賬都是在這裡進行的。」

    陳嬌看著桌子上疊得高高的竹簡,有些頭暈眼花。

    「呵呵,李家幾年來分佈在全國的各家店舖的賬本都是送到這裡來的。」張萃輕鬆的笑了笑,「不過,妹妹才剛開始,只要把彭城附近的瑣碎賬目理清楚就可以了,其他夫君會請人處理的。」

    「噢。」陳嬌點了點頭,「這麼說,姐姐以前的工作就是記賬嘍?」

    「對,以前我負責府內和各家店舖的賬,夫君則負責外間的買賣事宜。」張萃解釋道。

    經過張萃的一番講解,張萃終於搞清楚了所謂的賬本,是怎麼回事。李家的賬本是採用西漢時較常用的單式記賬法。以「收,付」作為會計紀錄符號,並且一般將會計記錄符號置於每筆經濟記錄的首位,採用定式簡明會計記錄方法,一般的順序是會計記錄符號-會計對象的名稱-數量(金額)及計量單位-經濟事項發生的時間。在不同地方,不同財計部門和不同的會計人員所記錄的會計簿書中,所用的會計符號,記錄的內容,在每筆會計記錄中各部分的排列順序,以及整個會計簿書記錄的組合規則,基本是一致的。

    「怎麼樣?弄清楚了嗎?」張萃全部講解完,轉頭問道。

    「大概都明白了。」陳嬌點點頭。

    「不用緊張,你只要處理一小部分就可以了。事後,你姐夫還會再檢查一遍的。先慢慢熟悉一下吧。」張萃拍了拍她的肩,讓她別緊張。

    「嗯。」陳嬌甩了甩頭,「再我完全弄懂之前,看來姐夫的工作量會增加不少呢。」

    「瞎說,就是你不來做,難道他就不用看這些賬本了?」張萃點了點陳嬌的額頭,「不要感到愧疚,你是妹妹,他自然要好好照顧。」

    「嗯。」陳嬌把頭埋到張萃的肩膀上,撒嬌道,「姐,你對我真好。」

    「呵呵,我這是讓你做我家免費夥計呢,還好啊。」張萃寵溺的說道。

    「姐姐啊!你為我做了那麼多,要是還一直這樣說自己,我可真的會羞死了。」陳嬌拉著張萃的手,不依不饒的說。

    「好吧,好吧。既然皎兒這麼說了。那就不說了。」張萃輕輕拍了拍陳嬌的臉,「現在,妹妹開始看看賬本吧。今天你先接觸一下,晚間我再來讓莊昕來接你。現在姐姐可要先回去了。你姐夫可是警告過我,讓我好好在家裡待著的。」

    「嗯,姐姐你路上要小心哦。」陳嬌一路將張萃送到了門口,張萃臨走之際對著古玩店的喬掌櫃說,「喬明,這位是我的妹妹,以後會經常來的。你可要幫我好好照應啊。」

    「好的,好的。夫人放心吧。」喬明飛快的點點頭。

    看著張萃所坐的馬車漸漸走遠,陳嬌便轉身向喬明行了一禮,「以後要麻煩喬掌櫃了。」

    「二小姐,這是作甚麼?」年約50上下,樣子很是忠厚的喬明頓時慌了手腳,「夫人和少爺對喬某有救命之恩,喬某曾經發誓終身侍奉他們的,現在二小姐給喬某行禮,這不是折煞喬某嗎?」

    「剛才是陳嬌作為鋪裡新來的一員給喬掌櫃行的禮,掌櫃不需要這樣的。」輕輕的起身,陳嬌對著喬明笑了笑。

    「那也還是不妥。」喬明認真的搖了搖頭,接著便千叮嚀萬囑咐說,以後千萬不要這樣了。

    發現自己改變不了喬明固執的想法,陳嬌就放棄了和他平等相處的念頭,只能接受喬明恭恭敬敬的伺候。

    陳嬌開始獨自坐在帳房裡檢查帳目,她很快發現,李家的產業可劃分為兩個部分,一是田產,一是商業。但是就兩者的比重來說,明顯是田產所佔的比重更高一些。

    「奇怪,他們家不是行商的嗎?怎麼這樣?」陳嬌奇怪極了。在看完了彭城的帳目之後,她便接連翻看了其他地方呈上的賬本,東陽縣、廣漢郡、漢中郡、南郡、東海郡、中山國、燕門郡、右北平……每一處地方幾乎都是如此,除了右北平等北方地區以外,其他地方都是以田產為重。問號在陳嬌腦子裡轉個不停。

    「也許是因為古代的商人們還是比較相信土地吧。」陳嬌想了好一陣子,只能將之歸咎於古人們的土地依賴性,想通了之後,就開始安安靜靜的整理彭城的帳目。

    「她今天都做了什麼?」李希的臉被陰影遮住了一半,他一邊隨手攤開手中的竹簡,一邊問道。

    「二小姐今天,將彭城的帳目都整理了一下。在開始整理之前,還將各地的賬本就粗略的翻了一遍。剛開始,她似乎有很多疑惑,不過後來就又開始高高興興的看賬本了。」喬明恭敬的站在李希身後,「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二小姐後來拿走了一堆賬本。拿走的時候,還自言自語說什麼要稍稍改進一下。」

    「改進?」李希聽到皺了皺眉。

    「是啊。」喬明回想起陳嬌離開時的神情,感到一陣好笑。

    「她又要搞什麼?」將手中的竹簡合上,李希自言自語的問了聲,也不等喬明回答就站起身離去。

    「少爺,明日還要讓人看著二小姐嗎?」喬明跟著李希走到外面。

    「繼續盯著她吧。如果不用了,我會告訴你的。」李希點了點頭。

***********************

    當李希從外面回家的時候,聽到了從屋內傳出的陣陣笑聲,便順著聲音發出的方向走了過去。

    「啊,夫君你回來了啊。」張萃先發現了李希的到來,「夫君回來了,那我們就開飯吧。」

    伸手攔下打算往廚房走去的張萃,李希說道:「萃萃,我還是幫你找個婢女吧。就這幾個月。你終究身子不便,這樣勞碌對孩子也不好。」

    「這個,不用了吧。」張萃不是很樂意。

    「是為了孩子。我會儘量讓喬明找家世清白的孩子來的。」李希非常固執的看著張萃。

    原本不打算答應的張萃,想到「為了孩子」這幾個字,就不由得軟了下來,只能點了點頭。

    「那我明天就讓喬明把人送來。你接下來除了好好待產,別的都不許做了。」李希鬆了一口氣。

    「好,好,好,那你現在總得讓我先把飯菜端上來吧?」張萃拉著陳嬌的手,對她說道,「妹妹和我一起去吧。」

    飯桌上,總是很安靜,似乎李家的傳統就是安靜的吃飯。陳嬌和他們夫妻相處了兩個多月,沒見過他們在吃飯時間說話的。多半是在飯後,會邊喝著清茶,便聊聊別的事情。今天也不例外。

    「夫君,妹妹今天做的如何啊?」張萃給李希到了一杯茶,輕笑著說道。

    看了看,在一邊豎起耳朵的陳嬌,李希淡淡的說了一句,「還可以。就是字寫得不太好看了。」

    這話聽得陳嬌好不尷尬,頓時變得面紅耳赤。不得不說明的是,陳嬌雖然也練過毛筆字,但是那個水平是比較臭的。

更何況,她寫的時候還要在腦子裡轉換,簡體和繁體,楷書和隸書,這樣的直接結果就是,她寫字的速度慢不說,而且字跡還異常的醜,現在李希只是說她一句不太好看,已經是很含蓄了。

    「夫君!」陳嬌橫了他一眼,滿是不滿,看著李希沉默不語的樣子,她其身拿了一卷竹簡遞過去,「夫君,你看看這個吧。」

    「什麼東西?」李希略有些奇怪,瞄了一眼,他臉上神色一變,略帶驚喜地看了張萃一眼,問道,「這是你自己寫的嗎?萃萃。」

    「不是。」張萃笑吟吟的答道,「我若是有這本事,還能瞞著夫君你嗎?這人啊,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說完,黑溜溜的眼珠向邊上一轉,掃了陳嬌一眼,李希頓時明白了這是陳嬌弄出來的。

    其實陳嬌寫出來的就是後世常用的「複式記賬法」,相對於漢代商家常用的單式記賬法而言,這種記賬法對每項經濟業務都以相等的金額在兩個或兩個以上的相互聯繫的賬戶中進行記錄(即作雙重記錄,這也是這一記賬法被稱為「複式」的由來);各賬戶之間客觀上存在對應關係,對賬戶記錄的結果可以進行試算平衡。複式記賬法優點是使人有可能系統地瞭解他的業務情況,也可以更好地理解業務中發生的問題,可以比較精確的計算出他的贏利到底有多大。同時在這個記賬法中,陳嬌還引入了阿拉伯數字,最重要的是其中加入了「0」這個數字。要知道在公元八世紀以前的中國,人們是不使用0這個數字的,他們只使用1-9這些數字,雖然當一個人一無所有時,人們都知道有零這麼個概念,但是,在數學上0的意義還不存在。雖然李希還不能十分明白那些對他來說十分古怪的阿拉伯數字的準確意義,但是以他的聰明無疑已經意識到這份新式賬本背後的巨大影響了。

    「妹妹,你給你姐夫再好好解釋下吧。」張萃看著有些不好意思的陳嬌說道。

    陳嬌略顯靦腆的走到李希身邊,指著賬本說道:「姐夫,這個記賬法的原則是有借必有貸,借貸必相等……」

    李希的表情隨著陳嬌的講解越發深沉了起來,專心講解的陳嬌並沒有發現這一點,但是張萃卻看得很清楚。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5 07:22 P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2-6 01:58 AM 編輯

第七章 天明獨去無道路

    是夜,雲淡風輕,一輪彎月在雲間忽隱忽現。張萃自床上醒來,發現自己的丈夫並沒有在她的身邊。她嘆息了一下,走下床,披上外衣,向外面走去。張萃沒有挽起的長發長長的拖到了腳跟,被風輕輕吹拂。她繞過精緻的迴廊和假山,走到了書房,果然,她看到了那個她熟悉的男人正靜靜坐在書房中。

    「吱!」木製的門被輕輕推開,聲音驚動了書房內的李希。

    「是你啊。」李希的臉上有著說不出的疲憊,但是他還是馬上走到了妻子身邊,將她攬到懷裡,為她擋去夜半的冷風。

    「夫君。」靠在丈夫的懷中,張萃幽幽的叫了一聲。

    「怎麼了?」隨手將門關上後,李希將妻子扶到裡面。

    「你還不肯告訴我,你到底在煩惱什麼嗎?」張萃說完,分明感覺到丈夫的身子一震。

「萃萃……」苦澀的聲音在書房中響起。

    「那日,你從長水之上救回妹妹之後,就一直很不對勁。我不問,是因為我一直在等你自己告訴我,你明白嗎?」她從李希的懷中抬起,月光照射在她美麗的臉上。

    「我只是……」

    輕輕摀住他的嘴,她說:「我們結縭多年,你待人處世的方式我一直看得很清楚。只是,你對妹妹實在是太不尋常了。在她還在昏迷中時,你就已經神思恍惚。我特意將她留下,正是因為你的不對勁。」

    「我猜得出……」李希苦笑著,自己的妻子他當然知道,張萃從來不是個對人熱情的人,她忽然說和陳嬌投緣,一定要收她做妹妹時,李希就知道自己是瞞不過她的。

    「夫君,妹妹說她對前塵往事都已經不復記憶。如果,她曾經真的和你有什麼,你現在能不能老老實實的告訴我。」張萃定定的看著他。

    「唉,你不要瞎猜。我和她沒什麼。即使她還記得前塵往事,只怕也想不起我是誰。」李希嘆了口氣,「她只是一個我以為永遠都不會再見面的人。」

    「這麼說,夫君是知道妹妹的身份的嘍。」張萃用的是肯定句。

    「是的。」李希點了點頭,又道,「正是因為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我才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夫君,那她到底是什麼人?」

    「她是……如果按血緣關係來說,應該算是我的妹妹吧。」

    「啊?」這回,張萃可是真正的大吃一驚了。她與李希相識已有近二十年,但是從未聽李希說起過他的血緣至親。在張萃看來,李希似乎是個孤兒。可是現在,李希居然告訴她,這位忽然闖入他們生活的陳嬌是他的妹妹。

    「唉!」李希將頭靠在妻子的肩膀上,輕輕的將事情的始末一一道來。

    陳嬰,李希和張萃的曾祖父,是大漢帝國開國功臣之一。當年,陳涉在大澤鄉起義之後,東陽少年殺死了秦國所置的長史,聚集了數千人起義,打算強請東陽縣中聲望極高的陳嬰為首領,數日後,起義軍聞陳嬰之名來歸者已至兩萬人。其時,項羽叔侄身邊也不過八百江東子弟兵。如若,陳嬰應諾此事,則會成為秦末最有實力的起義軍領袖。

    「但是,曾祖父因高堂之言,以陡富不祥屢屢推之。後來,楚霸王及其叔來信聯絡,曾祖才將此尊位推於項王。他自己則被封為楚上國柱。」李希抱著妻子,將陳氏家族的歷史緩緩說出。

    後來,項羽就是憑藉這股勢力,成為天下霸主。陳嬰則在歷次的戰爭沉浮中,都靠著自己的才識存活了下來。後來,項羽敗亡之際,陳嬰及時投了劉邦,被封為堂邑侯。

    「曾祖拒絕起兵之時,其高堂曾為之言曰『以兵屬人,事成,少受其利;不成,禍有所歸』。曾祖一生都牢記此訓,才能在楚漢之爭中存活了下來。祖父隨曾祖歷經戰亂,決不站在風口浪尖的原則他一直都牢牢地記在心裡。」

    漢朝建立後,陳嬰被封為堂邑侯,後出任楚國相。陳嬰於漢雖有大功,但是終比不得韓信、英布等人,且平日謹言慎行,因而在劉邦和呂后清洗功臣的血腥行動中,陳家都可以安然無事。但是,呂后去世之後,陳家成為了少數留下的幾個功臣之家,因而聖眷日隆。

    「在文帝陛下欲以長公主下嫁時,祖父便意識到陳家尊榮已極,三代之內,必有橫禍。所以,祖父便從父親的庶子中,挑中了我,以身體虛弱之名令家人送出府中醫治。後來,就安排我客死他鄉了。」

    和家族斷絕聯繫,獨自在外面生活,只為了將來那不一定會到的災禍來臨之時,給家族留下一點血脈。張萃心中為陳家長上的謹慎嘆息的同時,也為自己的夫君心痛不已,這麼多年了,即使親如結髮,李希也對這事一直守口如瓶,一個人背負著這沉重的秘密。

    「夫君。」輕輕的在李希頰邊落下一吻,「你辛苦了。」

    「沒事。我的母親只是堂邑侯府的一個奴婢,生下我之後就亡故了。即使留在府中,我終究也只是一個有名無分的少爺罷了。離開了,反而可以過得好些。」李希將妻子的手放到嘴邊,親了親,「更何況,我還遇到了你。」

    「我不後悔!」

    張萃在李希的眼中看到了她所熟悉的堅毅、深情。

    「真的。」

    淚水不知不覺間從眼角滑落,張萃輕輕靠到了他的肩上。

    「謝謝!夫君,我也不後悔。真的。」沒有一絲猶豫,只有滿腔的感動。

    緊緊的抱住張萃的身子,李希的臉上各種神色不斷交替著。

    「祖父還活著的時候,我有時會被陳叔帶去見見他。」當張萃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李希開始繼續他的敘述,「和館陶長公主生的弟妹見面,也是那時候。只是,在他們眼中,我只是一個下人的孫兒。」

    「和妹妹,也是那時候嗎?」張萃柔柔的嗓音,在夜半的書房飄蕩。

    「是的。後來,她出嫁那年,我和陳叔也到府中看過她,只是沒有人發現。算來也已經有12年了。」

    「如果這樣,那麼妹妹就是當朝皇后?為什麼兩個月來會一直留在我們身邊?」

    「這正是我所煩惱的地方。」李希苦笑著,「雖然,她已經被廢,只是前皇后而已。但是,也不可能任由她這樣在外面遊蕩。兩個月來,我一直防備著有人追查,牽連到我們身上。可卻是風平浪靜,教我無從防起。」

    「怎麼會這樣?」

    「我派人到長安打探過了。館陶公主似乎對她失蹤的事毫不知情。而長門宮,已經完全由太尉府接管了防務。這是很不正常的舉動。種種跡象說明,皇上似乎是要將她失蹤的事情,一瞞到底了。」

    「這……」張萃先是愣住了,轉而一喜,說道,「那麼,是不是說,以後不會有人會來查妹妹的身份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如為將來計,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她……」李希左手在空中揮舞了一下,之後又神色黯然的說道,「只是,她終究是我的妹妹,我實在不能狠心若此。」

    「夫君。」張萃憂心忡忡的看著丈夫,「妹妹既然什麼都不記得了,我們也忘記這件事吧。以後,少讓她和官家人接觸也就是了。」

    「不能斬斷這個禍根,一切辦法都是治標不治本。」李希仰頭長嘆,「但是,世間事,總有不如人意的時候,也只得如此。」

    夫妻二人的嘆息聲在書房飄飄蕩蕩。但是陳嬌卻在房間裡睡得正香甜,完全沒有發現自己現在的哥哥和嫂嫂的苦惱。

**********************

    自從那晚和張萃全盤托出自己和陳嬌的身世以後,李希便逐漸改善了對待陳嬌的態度,這一點連陳嬌也可以明顯感覺得到。這段時間,陳嬌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只是日日到藥店裡面「上班」,閒暇時便和張萃聊天解悶。張萃和李希夫婦皆非常人,兼之二人又曾多方遊歷,可以說是見多識廣,每每談及各地風情及俗事野史都使得陳嬌一陣神往。而陳嬌多高出的2000年也使得她偶爾幾次劍出偏鋒的議論,深深的震動了李希夫婦。

    張萃的肚子漸漸凸起,眼看就要到年底了,李希便開始啟程往老家東陽接從小將他撫養長大的陳叔來彭城過年,臨行再三和陳嬌交待要好好照顧張萃。陳嬌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早已經將張萃當作自己的親姐姐了,自然是滿口答應。

    之後便日日小心,連藥店也去得極少,只是小心的在家照料著張萃。因著冬季寒冷,再加上身在沒有溫室效應的古代,彭城的冬天雖然比不得北方的嚴寒,但是也夠陳嬌受得了。隨著這天起一日冷過一日,她終於挺不住了。

    裹了一層厚厚的冬衣,坐在用厚實的布封得嚴實的馬車裡,一路到了藥店。讓喬明請那些採藥人上山的時候,幫她尋找一種黑色的似木似石的石頭。果然重金懸賞之下,還真的有人找到了。

    沒兩日,陳嬌就指使著莊昕組織人手去山上多采些那種石頭回堆在府中,由自制的許多碳盆放在房間裡,雖然要開著窗戶通風,不過總算是開始暖和了。在張萃對著那些,煤石嘖嘖稱奇的時候,陳嬌就抓準時機,攛掇著她把那一片山地給買了下來,方便日後採煤。那種坡度的荒地並不能耕種,因而官府並沒有為難,他們便只花了很少的一點錢將那一片地全買了下來。

    後來,陳嬌又希望能夠在城裡開一家專門出售煤炭的店舖,在她看來,燒煤比燒木頭要好些,將來一定能夠在富人家形成風尚,他們可以從中大賺一筆。但是,這個提議卻被張萃以「夫君說錢夠用就可以了」為由給制止了。在沒有本金,沒有店面的情況下,陳嬌不得不放棄了這個想法,在這件事情上,她漸漸明白自己和張萃他們畢竟沒有什麼太親密的關係,不能一直靠著他們,終需為自己找一條路子。

**********************

    一輛青灰色的馬車停在了李府門前,雪地上留下了兩道曲折的車痕。

    李希率先從馬車上跳了下來,隨後下來的是一個長相普通的中年人。他就是將李希撫養長大的陳伏。

    李希向驅車的陳奚吩咐了一聲,他便上前敲了敲門。出來開門的是阿玉,阿玉就是張萃的婢女,來到李家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平時就陪在張萃的身邊,幫她跑跑腿什麼的。

    「是阿玉吧。」陳奚自小跟隨陳伏,知道李家很少出現女婢,這個女子一定是李希為了照顧有孕在身的張萃新添的婢女阿玉,他笑著的說道,「少爺和陳爺來了,你進去通報一聲吧。」

    「少爺,陳爺。」阿玉向李希遙遙的行了一禮,跑回了府中,便跑邊說道:「我這就去告訴夫人。」

    李希和陳伏一路走到了大廳之中,發覺陳嬌和張萃都在廳中。繼而,他們馬上發現,這個大廳竟然異常溫暖。兩人都是目光如炬之人,只四下看了看,便發現關鍵所在,便是分佈在大廳四角和中央的五個銅製的爐子。

    「陳叔,夫君。」張萃最先上前行了一禮。

    「陳叔,姐夫。」陳嬌也是有樣學樣。

    「都起來吧。」陳伏很是和藹的看著二人,陳嬌的事情來時路上李希已經和他細細說過,他本事陳家的舊家人,當年,也是堂邑侯府收養的孤兒,對陳家忠心耿耿,自然對這位嫡出的小姐,很是有好感。而張萃又是乖巧可人,與陳伏已經是相處多年了。從前還覺得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張萃沒能誕下子嗣,如今張萃也已經有孕在身,那自然是千好萬好。

    「這裡怎麼如此暖和,皎兒,是不是你又出了什麼鬼主意啊?」正式的見禮過後,李希便對陳嬌打趣道。

    「姐夫,你怎麼這麼說我。」陳嬌嘟起嘴巴,一臉生氣的樣子。

    陳伏沒理會小一輩的笑鬧,他興致勃勃地走到銅爐邊上,觀察了一下,銅爐的上部蓋著一個透孔的金屬蓋子,熱氣從孔洞中緩緩透出。陳伏將蓋子拿開,一陣煙霧冒了出來。原本以為會看到大火燃燒的陳伏奇怪的看著眼前銅爐裡紅彤彤的「石頭」。

    「這個是?」李希指著爐中之物問道。

    「就是這個啦。」陳嬌指了指放在她腳邊的一個盆子裡的東西,裡面放的是黑乎乎煤炭。

    「這是何物?」陳伏將煤炭拿到手中細細察看,全不顧手會被弄黑。而李希和張萃也好奇的上前去。

    「煤炭啊。可以用來燒的就是了。」陳嬌解釋道。

    「此物甚妙。一定會成為豪門富世爭相購買之物。」李希笑了笑,敏銳的發現了其中的商機。

    「不錯。」陳伏摸了模鬍子,附和道,「只需要將爐子的外表做得更加精緻一些,便可獲得十倍之利。」

    聽到李希和陳伏和自己有相同的感覺,陳嬌一陣驚喜,之前被張萃打息了的做生意的心思頓時又活絡了起來。她開心地走到李希的身邊,說道:「姐夫,你也這麼想嗎?那我們開一家店專門做這個生意吧。」

    「這……」看著陳嬌的神情,李希頓了頓,與他自身來說,多這一門生意少這一門生意自然是無所謂的。但是,如今有了個陳嬌在身邊,他行事不免要再謹慎一分,這煤炭雖然可以賺上一筆,不過對他來說,不引人注目才是重點。想到這些,李希搖了搖頭,說道:「畢竟只是一冬的生意,我們李家並不缺這個錢,還是算了吧。」

    廳中之人,除卻陳嬌之外地可以明白他的心思,在其他二人齊聲附和道:「此事還是就此作罷吧。」

    陳嬌頓時有些急了,她爭辯道:「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姐夫,你們怎麼有錢還不賺啊?」陳嬌確實有有些焦急了。對她來說,一個外人一直靠著根本就是陌生人的李希夫婦生活,感覺總是不好,所以,她迫切希望能夠早點擁有屬於自己的生財之道。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天下熙熙,皆為利來……」李希聽到她這句話,神情一滯,再看看陳嬌一臉堅持的樣子,心中嘆息一聲,只得作罷。他說道:「既然妹妹這麼希望能夠開這樣一家店,那麼姐夫就幫你開一家吧。由你自己管理,只是,你需答應進出之時,定要蒙面。」

    「好。」陳嬌得到李希的首肯,開心極了,總算邁開了自己更生的第一步。

    那一年的冬季,一家名為彭城煤行的店舖在彭城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開張。

    煤行出產的煤爐在陳嬌的示意下首先被獻入了當時的楚王府,得到了楚王的首肯,楚國上下的富貴人家便開始爭相效仿,使用煤爐子過冬。之後,楚王又將之獻到了大內,享受到其中便利的劉徹誇讚了幾句之後,煤爐子便開始風行天下。
   
    因為煤爐其中所用的煤炭對於當時的人們來時還是一樣比較陌生的事物,其他想要效仿的商戶因為不能找到煤礦,而使得彭城煤行在這一行業上壟斷了數年。李希看著在陳嬌的運作下,彭城煤行在一個冬天的時間裡便名動天下,心情複雜。對於這個妹妹的能力,他既驕傲又覺得不安,只能默默張開自己的保護網保護她。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5 07:29 P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2-6 01:59 AM 編輯

第八章 節手風光不相待

    新年之後,煤行的事情漸漸走上了軌道,陳嬌開始放手將很多事情交給手下人去辦,自己也空閒了下來。年節是漢代一個很重要的節日,民間有極其隆重的慶祝典禮,都是一些從前陳嬌從未見過的慶祝方式。每每外面傳來鑼鼓聲響時,她的心就被鉤到了門外。每次,張萃看到她這個樣子,都只是無奈的笑了笑,指了指外面說道,「想出去就出去,不用這麼痛苦的坐在這裡。」俏皮的吐了吐舌頭,陳嬌笑嘻嘻地拎起裙子往外走。

    「把裙子放下,太不成樣子了。莊昕,你把她盯牢了!」這個時候,張萃的聲音就會老遠老遠的從後面響起。

    這一天,也不例外。陳嬌聽說今天在城裡有一個很大的廟會,心就飛到了外面去了。其實,陳嬌原本也不是那麼貪玩的人,只是這個時代的一切對她來說都太新鮮,太具誘惑力了。

    當然,還是莊昕作陪,陳嬌穿上一襲普通的白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

    「小姐,小姐,你等一下。」莊昕在後面急急忙忙的追著。

    「姑娘,看看我這個冰糖葫蘆吧。」

    「姑娘,我這的胭脂水粉很不錯啊!」

    「姑娘,買我這裡的頭飾吧,很漂亮的。」

    小販們滿是鄉音的吆喝聲不絕於耳,陳嬌在這個鋪子裡停停,那個鋪子裡看看,很快莊昕手上的物品就遮住了他的視線,他心中叫苦,我就說不能讓二小姐出門嘛,二小姐這樣什麼都買,害我每次都得顧輛馬車才回得了家。

    「你這個小偷!」

    「我不是小偷!」

    「你就是!」

    「我不是!」

    「我明明看到了,就是你!」

    「不是我,你血口噴人!」

    被以上沒營養的對話吸引住的陳嬌,撥開看熱鬧的人群,擠到了最中央。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位年輕的書生和一位滿臉橫肉的屠夫。書生的衣服被屠夫死死拽住,臉脹得通紅。

    「怎麼回事啊?」陳嬌奇怪的問身旁的路人甲。

    「好像是那個書生偷了屠夫的什麼東西。」路人甲的為她解釋,大概看熱鬧和碎嘴是中國人的天性吧,很快的陳嬌就從周圍好事的路人們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始末。

    這位書生到彭城已經數日,一直在彭城裡裡外外的跑著,到處找人問老故事。昨天,聽這個屠夫說了一個楚元王的故事,當時屠夫還誇口說,自己珍藏著當年元王殿下為他祖父代寫的一份家書。

    「我昨天剛和你說過,元王殿下當年給我爺爺寫的一份家書,今天它就不見了。一定是你這個賊子晚上偷的。」屠夫忿忿不平的說,「各位,你們給我評評理,到底是不是他偷的。」

    「一定是他偷的。」

    「不會吧,看他斯斯文文的。」

    「那也不一定,人不可貌象啊!」

    各種各樣的議論嗡嗡作響,陳嬌看著站在場中十分惶急的書生不禁覺得他很是可憐。接著,她又忽然聽到屠夫的一聲驚叫,「你們看,你們看,就是這個,剛剛從他懷裡掉出來的。」

    陳嬌抬眼一看,果然看到地上又一片竹簡,屠夫大驚小怪的拾起它,指著臉更紅的書生,得意洋洋。陳嬌有些奇怪,心道,難道他真的是個小偷。

    「小姐,那個屠夫誣陷他。」莊昕不知何時到了陳嬌的身邊,偷偷在她耳邊說道。

    「什麼?你怎麼知道的?」詫異的看著莊昕。

    「他乘著大家剛才在討論的時候,從懷中拿出偷塞到書生懷裡的。不過因為手法巧妙,一般人是看不出來的。」莊昕將自己剛才所見告訴陳嬌。

    「我看你也是個斯文人,說不定只是一時貪心,如果我把你扭到官府,也是毀了你的前途。這樣吧,你陪給我一兩銀子,我就不和你計較了。」屠夫此時做出一副寬宏大量的嘴臉。

    什麼啊!聽完這句陳嬌心裡就叫開了,根本就是詐騙嘛。

    「你,你……」書生似乎很是氣憤,但是,卻限於身份,罵不出什麼。

    「好了,好了,就這樣。便宜你了!」屠夫說完,便將左手伸出,擺明了要錢。

    「等一下!」陳嬌仗著自己有莊昕這位保鏢,便大膽的上前去阻攔。

    「幹什麼?」屠夫看到陳嬌先是為她的容貌愣了一愣,稍後才聽清楚她說了什麼,裝出一副惡狠狠的樣子回問。

    「我覺得這位公子沒有偷你的東西,所以想說幾句公道話。」陳嬌向那位書生點了點頭,看到他立時很是激動。終於有人出來為我證明清白了。

    陳嬌慢吞吞的拾起地上的竹簡,對著屠夫說,「這家書是元王殿下為你的祖父寫的?」

    「不錯!」

    「不知道你的祖父是什麼人啊?有這種榮幸讓元王為他親筆寫家書?」

    「元王殿下親切過人,我祖父當年是他的親兵,他憐惜我祖父遠離家鄉數年,所以為他寫了一份家書。這是我們家的傳家寶。」屠夫彷彿是背書一般將這段台詞背出,想來是練習過數遍了。

    「是嗎?那你認識字?」

    「不,不認識。」屠夫警覺道。

    「那你怎麼一看到這個,就知道是你家的家書啊?」陳嬌故作奇怪的看著他,「他一個書生帶著一片竹簡很正常啊,你是怎麼斷定這就是你家的家書的啊?」

    「這個,我別的字不認識,家書裡的幾個字我認識。」屠夫的額頭開始流汗。

    「哦。」陳嬌將竹簡在他面前攤開,問道,「來,你告訴我上面都寫了些什麼?一個字一個字的念。」

    說著陳嬌從右邊指下來,「你念,你念。」

    「吾妻親啟,吾現為元王親兵,元王待下甚好,毋憂。喜於南陽寄。交代筆。」

    「哈哈!」那位原本默默無言的書生忽然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屠夫滿臉惱怒。

    「你根本不認識這上面的字,我把竹簡拿反了,你還照念不誤,當然好笑了!」陳嬌也是一臉譏笑。

    「什麼?」

    「你不認識字,卻能認出這就是你家的家書,你是怎麼辦到的?是不是這上面有什麼特殊標記啊?」

    「對,對,是有個標記。」屠夫彷彿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是什麼樣的標記啊?」

    「是……是……」

    「還是我來幫你說吧。這家書根本就不是這位公子偷的。或者你家根本就沒有什麼元王寫的家書。一切都是你誣陷這位公子,想要從他這裡敲詐錢財。」

    「你胡說,小娃娃,你再說我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屠夫頓時凶性大發。

    「你敢碰我家小姐一根寒毛,你就死定了。」在他將自己的威脅付諸行動之前,莊昕已經一手扣在了他的脖子上。

    「官府裡一定有元王殿下親衛的記載。如果現在把你扭送官府,一定可以查出你的祖父到底是不是元王親衛吧?要是讓楚王爺知道你在外面造謠生事,詆毀他家先王的名聲,他一定不會放過你吧?」陳嬌甜甜的對著他笑了笑,看著屠夫變得灰白的臉,說道「不過呢,這位大哥,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呢,當作沒看到這事,你呢,也別再找這位公子的麻煩了。如何啊?」

    「好!好!」屠夫哪裡還能說個不字。

    看著屠夫落荒而逃,周圍看熱鬧的人群也漸漸散去。那位剛才被冤枉的書生走到陳嬌身邊,拱手謝道,「多謝姑娘相救。」

    「小事一樁。不用多禮。」陳嬌不怎麼在意的揮了揮手,對著莊昕說,「今天有些累了,我們回去吧。」

    「姑娘,等等。在下司馬遷,請問姑娘芳名?」司馬遷在她身後連聲呼叫。

    「司馬遷!」

    「司馬遷!」

    「司馬遷!」

    這個名字在陳嬌的耳朵中形成了三重回音。她以讓莊昕不可思議的速度轉過身,衝到司馬遷身邊,對著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看了一遍。

    「你叫司馬遷?今年幾歲?」陳嬌懷疑的看著他,眼前這個怎麼看都只有十幾歲的小男孩,怎麼看都不像那個偉人司馬遷。他太孩子氣了,甚至還沒有一點男人的感覺。

    「在下就是司馬遷。虛齡16。」司馬遷恭敬有禮的說道。

    「你怎麼會在這裡啊?」陳嬌奇怪的想,記得文學史上說,司馬遷是20歲時才開始從長安出發,遊歷四方的。

    「家父來此拜訪楚王殿下,遷隨父親至此。」雖然覺得陳嬌的問題很奇怪,但是出於對恩人的感謝,他一絲不苟的回答,毫不隱瞞。

    「我說呢。」陳嬌小聲的嘟囔。來到彭城這麼久,她已經完全見識到了楚國學風之盛,很多文人雅士都會來拜訪楚王道,切磋學問。可以說楚王是諸侯王中僅次于于淮南王的博學多才之人。司馬遷的父親來此拜訪他,倒也不奇怪。

    「姑娘,請問姑娘芳名?」司馬遷再一次詢問道。

    「啊!」陳嬌心道,怎麼能告訴你,你家可是當官的,萬一被漢武帝知道了,我也就不用玩了。於是,她笑了笑,說道:「相逢即使有緣,公子不必執著於此啦!」

    說完,一溜煙拉著莊昕就跑,最終仗著自己對地形的熟悉,甩掉了司馬遷這個跟屁蟲。當陳嬌拉著莊昕回到家中時,就看到阿玉在指揮著臨時顧來的幾個乞丐正在門前掃雪。

    「阿玉,你在作甚麼?」陳嬌奇怪的問。

    「二小姐。」阿玉看著陳嬌笑得十分開心,「剛才,夫人說,有貴客要來。所以讓我把門前的雪掃一掃。」

    「貴客?是誰啊?」陳嬌更奇怪了。李希夫婦的朋友十分稀少,她和他們認識以來,除了公孫弘,沒見過有別的朋友上門。

    「奴婢不知道。」阿玉老實的搖了搖頭。

    陳嬌並不期望從阿玉口中得到答案,她一問完,就向裡面跑去。

    「姐姐,是哪位貴客要來啊?」陳嬌一看到坐在大廳的張萃就問。

    「妹妹回來了啊?」張萃停下手中的女紅,寵溺的看著她。

    「是誰來了啊?姐姐,你快告訴我啊!」

    「好!妹妹,可曾聽說過緹縈夫人?」笑著為她梳理了一下頭髮。

    「緹縈夫人?」陳嬌皺眉想了想,不確定的說道,「藥鋪的帳目裡出現過這個人的名字?她是誰啊?」

    「妹妹,前事盡忘,難怪說不出夫人是誰了。」張萃微微一笑,說道,「妹妹可知道,文帝年間,曾經有一位奇女子上書救父的故事。」

    緹縈,複姓淳于,其父是神醫淳于意。淳于意本為太倉令,後辭官,行醫於鄉里。,有人誣告淳于意目無君上,淳于意被押解到長安,以待秋後問斬。淳于意生平只有五個女兒,臨行之時,眾女於囚車旁哭泣,淳于意因此大罵,生女無用,不如生男。

    「緹縈夫人,就是太倉公最小的女兒。她聽後十分傷心,便一路隨囚車到了長安,給文帝陛下上書,表示願意以身替父,並且請求文帝陛下廢除肉刑,給罪人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緹縈夫人就是貴客?她要來這裡。」陳嬌驚喜的看著張萃,覺得李家給她的驚喜真的是接連不斷。孝女緹縈的故事,陳嬌當然知道,當時看到這個故事時,陳嬌還覺得特別解氣,認為緹縈駁回了她父親的生女無用輪,是個奇女子。

    「不錯。夫君幼時身體不太好。曾經被先祖託付給緹縈夫人撫養。所以,夫君一向視夫人如母。」張萃笑這點了點頭,「只是,夫人一直以行醫天下為目標,所以夫君一直未能將夫人接到府中奉養。」

    「原來如此。」陳嬌恍然大悟,「那麼,藥店帳目中經常出現的免費的藥材支出,也是夫人拿去的了?」

    「是的,夫人為窮苦人家看病,經常要自己貼上藥錢。所以夫君就自己開了一間藥鋪,讓夫人無論走到哪裡都可以拿到免費的藥材。」

    閒話間,阿玉便來稟報說,少爺扶著一位老夫人來了。

    緹縈在李希的攙扶下走了進來,她看來大約40上下,顯得十分年輕,從她的容貌可以看出,年輕時必然是一位花容月貌的佳人。緹縈和藹的對著張萃和陳嬌笑了笑。

    張萃從位子上下來,打算給她行禮,緹縈忙上前止住她,說道,「你現在,可不比以前了。萬事小心。行禮就不必了。」

    接著,她向一旁的陳嬌點了點頭,說道,「這就是嬌嬌吧。你姐夫都告訴我了。果然也是個標緻的孩子啊。」

    看著緹縈慈祥的面容,陳嬌不覺鼻子一酸,想起了自己在現在的母親。她忍住淚水,盈盈一拜,喚了聲,「夫人好!」

    「不用叫什麼夫人。你和希兒一樣,叫我二姨就好。」

    「二姨。」陳嬌乖巧的改嘴。

    「乖孩子!」緹縈一面說,一面從袖中掏出一份竹簡,「難怪公孫先生,對你這麼唸唸不忘了。來,這個是他給你的信。」

    「咦!」這對於陳嬌來說的確是個意外的驚喜。沒想到分別了數月的公孫弘竟然會托緹縈給她送信。笑著接過了信,陳嬌興奮的打開。

    公孫弘信中寫得十分簡單,只是說,他面試天子時,被擢為第一,待詔金馬門。現在已經在長安購宅,讓陳嬌有空時隨李希前去遊玩。雖然寫得言簡意賅,但是陳嬌卻能從中感受到公孫弘對她的濃濃的疼愛之情。

    「謝謝二姨帶的信。二姨是從長安來的嗎?」陳嬌看完之後,笑得臉如春花。

    「是啊。」緹縈說這句話時,臉色略微有些不自然。堂中之人中,只有與她還不甚相熟得陳嬌沒有發現

*******************

    當晚書房

    「二姨,你從長安來,有什麼消息嗎?」四人中有一人先開了口,那是李希。

    「唉。你放心。嬌嬌的事情倒是沒什麼。」

    「是侯府有事嗎?」陳伏一開口就說中了緹縈的心事。

    緹縈看了他一眼,嘆了一口氣,說道:「這次,是館陶公主請我去長安,為侯爺診治。」

    「……」

    「侯爺已經病入膏肓,只怕,撐不住了。」

    一陣沉默之後,陳伏先開了口。

    「連你也沒有辦法嗎?」

    「他生的是心病。藥醫不死人。我縱是扁鵲再世,能為他拖延了這麼些年,已經是極限了。」

    「是嗎?」李希的聲音裡沒有一絲的感情波動。他自己也說不清此刻的心情。雖然現在在長安生死未卜的那個人是他的生身父親,可是在他心底卻一直把陳叔當作自己的父親。

    「希兒,他到底是你父親,你去看看他吧。還有你,伏……陳爺,畢竟主僕一場,你去見他一面吧。」書房裡除了緹縈苦口婆心的規勸,李希,陳伏,張萃誰都沒有再開口。

    月光偶爾從雲縫中鑽出,照著地上這四個表情各異的人。

    「他或許做錯過。可是,他是個善良的人。你們誰都不能否認。所以,不要恨他。」許久許久,緹縈的聲音悠悠的在空氣中傳播。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5 07:35 P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2-6 02:01 AM 編輯

第九章 骨冷魂清無夢寐

    長安堂邑侯府

    「鏗鏘」器物掉落地上被砸碎的聲音此起彼伏。堂邑侯府中的每一個奴婢的心在每次聲音響起的時候都要不規律的跳動一下。越是靠近聲響發出的那間軒室,就可以看到越多誠惶誠恐的奴婢。

    「公主,不要這樣。」董偃在一旁苦苦勸說。

    館陶公主劉嫖此刻已經沒有了幾月前的冷靜和鎮定,她正在將每一個舉目所能見的東西砸碎以發洩心中的憤懣。

    「你讓我怎麼冷靜?」劉嫖被這個名義上的養子死死拽住後,在已經砸無可砸的情況之下便不再鬧騰,反而開始向董偃大吼。

    「公主,娘娘不一定會出事,你現在這樣,萬一被皇上知道了可怎麼辦啊?」董偃看到劉嫖安靜下來了之後,知道一切暴風雨都已經過去了。

    「我就是要讓他知道,省得他把我當作傻子來戲耍。」劉嫖冷冷的哼了一聲。「為了保護身在離宮的前皇后的安全,所以讓太尉府的人去守著長門宮?因為皇后的情緒不穩定,所以連親身母親都不想見?笑話,他以為我劉嫖是三歲孩子嗎?」

    「這個,娘娘不是給您寫了封親筆信嗎?」

    「偃兒,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就算那筆跡學得再像,那也不是嬌嬌會寫出得東西。我身為她的母親,還能不瞭解她嗎?」劉嫖在鬧騰了一陣子之後,人也疲了,頹廢的倒在床上。

    「只可恨,我現在根本不能和那小子翻臉。劉徹,劉徹!」劉嫖咬牙切齒的唸著侄兒的名字,神情猙獰。

    「公主,您先寬寬心。現在這樣,氣壞了身子,多劃不來。」董偃走到劉嫖的身邊,小心的為她揉著太陽穴,「您看,堂邑侯為這事現在就躺在床上,您要再有個什麼,對我們侯府來說,可是大災難啊。」

    「他?廢物一個!」劉嫖拿起放在邊上的酒壺,往嘴裡灌,「以後他的事,你就別管了。要不是他一直不肯聽我的,現在哪裡會變成這樣?」

    「侯爺不肯聽公主您的?這話可怎麼說啊?」董偃被這句話給弄糊塗了,心想,那個懦弱的以妻為重到連館陶公主公然在府中養下他也不敢吭聲的堂邑侯也敢違逆公主?

    但是,劉嫖沒有回答他,她已經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沒錯,堂邑侯府的實力絕對不止是現在她看到的這麼一點。陳家入漢之前就已經是一方大員,後來歸漢之後又不曾遭受過高祖高後的打擊,文帝以來更是備受寵幸。這樣的陳家,怎麼可能只有現在進入她眼中的這點實力呢?

    劉嫖狠狠的在躺椅上捶了一拳。如果陳家再強一點,她又何至於對衛子夫姐弟毫無辦法。如果不是陳午這個廢物在這件事情上如此強硬,她又怎麼會被動若此。混帳,混帳!

    「咳咳!」已經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的陳午,劇烈的咳嗽起來,身旁服侍了他多年的老家人連忙上前將痰盂奉上。

    「侯爺,您慢著點。」服侍了陳午將近一輩子的陳潛輕輕的拍著他的背,小心的說道。

    「陳潛,是你啊。」陳午已經昏昏沉沉了多日的神智忽然清醒過來,整個人似乎精神了起來,他拉著陳潛的手說道,「你服侍我已經快,快50年了吧。」

    「是,奴婢是文帝十一年開始服侍侯爺您的。」陳潛卑謙的說。

    「那個時候,和你一起服侍我的還有陳伏、元兒吧。」陳午的眼神迷離,依稀回想起自己的少年時代,「現在他們都不在了,只有你,還在,還在我的身邊。咳!咳!」

    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陳潛擔心的扶住他,想讓他躺下。

    「等,等一下。你讓我把話說完。」陳午艱難的揮了揮手,「我,現在如果不說,我怕以後沒有機會了。」

    「侯爺!」陳潛平靜無波的臉上有了一絲不忍。

    「我知道,你和陳伏不同於普通的家人。你們如果到了外面,也可以是一代人傑。只是,你們感念我們陳家的收留之恩才留下來的。」陳午死死的拉著陳潛的手,喘著粗氣,說道,「爹,一直說我資質平庸,很多事情他都不讓我知道,如果我不是他唯一的嫡子,這爵位輪不到,輪不到我來繼承。」

    「侯爺,沒有這回事。您想太多了。」看著眼前這個汗流滿面的男人,陳潛不忍。真的不忍。

    「我也知道我擔不起陳家的重擔,所以對於我能力外的事情我也從不,從不過問。」

    「你和陳伏是我爹的左膀右臂,我一直,一直知道。」

    「我知道你們,你和陳潛都喜歡,喜歡元兒。」

    「可是,我強娶了元兒,又最終辜負了她,你們一定很恨我。是不是?」

    陳潛努了努嘴,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只是看著他這副模樣,他心中很是迷茫。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眼前這個悔不當初的男人,是那個曾經待他如手足的少爺啊。

    「你不用騙我。如果陳伏不恨我,他就,就不會在那孩子死後,離開陳家的。」陳午搖了搖頭,眼中有淚,「可是,如果我知道,我最後會辜負她的話。我一定不會娶她的。你相信我嗎?陳,陳潛。」

    「少爺!不要再說了」聽陳午說起這些早已隨風飄去的往事,陳潛陷入了對過往的回憶中。「少爺,你現在需要休息。」還是陳潛先從這回憶的幻境中清醒過來,看著面色如灰的陳午,趕忙阻止他再說下去。

    「如果,我,我到了地下,你說,元兒會,會恨我嗎?」陳午似乎根本沒有聽到陳潛的聲音,完全留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他從枕下抽出一抹早已退色的絲巾,緊緊捏在手中,似真似幻的問道。

     「不會的,不會的,少爺。」陳潛滿是皺紋的臉上,流滿了淚水。

    「那就,那就好!」陳午的眼神漸漸渙散,握著絲巾的手慢慢的鬆了下來,頭靠在了床頭,絲巾順著他的指縫滑落。

    「少爺,潛哥,伏哥,你們快來啊!呵呵!」

    「快點啊!」

    彷彿又看到了那個經常在夢中出現的少女,歡快如銀鈴的笑聲,陳午覺得自己像當年一樣追逐著她的身影,不斷奔跑。

    「元兒,等等我!」陳午最後喊了這麼一聲,眼睛盯在了虛無的遠方,接著是沉悶的重物落地的聲音,這個在自己的人生中享盡了世人所謂榮華富貴的男人,在這個明媚的下午,無聲無息的去了。

    「少爺啊~~~~」

    淒厲的喊聲從床頭響起,直衝到了晴朗的雲霄。

*******************

    數日後,當陳午的死訊傳到李希耳中時,他正打算攜妻前往長安。前來報訊的正是陳潛。而陳嬌對這些一無所知,只知道李希和陳伏在和這個中年人密談過後,神色就變得不太好。之後,李家便多了一號人物,陳伏的兄弟陳潛。

    「陳叔,今天的進貨已經清點完畢了。我們回去吧?」陳嬌從庫房中走出來,對著陳伏甜甜的說。

    「嬌兒啊,記得到裡面帶些杜仲回去給你二姨。」陳伏正和喬掌櫃商量著什麼,頭也沒抬的吩咐道。

    「知道了。」陳嬌當然不會忘記,今早出門的時候,緹縈可是對她千叮嚀萬囑咐。為了替兒媳一般的張萃調養身體,一貫四處雲遊的緹縈終於肯停下腳步,留在李家直到張萃生產,這對於李希來說應該是個意外的驚喜。畢竟,以張萃30歲的年紀,即使放在現代也算得上是高齡產婦,如今有了當世神醫緹縈夫人為之護航,當然要讓人放心得多了。

    初春的傍晚,仍然有幾分寒意,阿嬌斜靠在平穩前行的馬車上,靜靜地向外面張望。可以看到有一些耐不住寂寞的花兒已經開放了。

    「陳叔啊,我剛才好像聽到你和喬掌櫃仔說什麼緡稅的事情?」無聊得緊的陳嬌回頭找閉目養神的陳伏聊了起來。

    「不錯,今年的訾算又加了。」陳伏睜開眼睛,雙目炯炯有神,大約是因為練過武術的關係,陳伏雖然已經年過50,看來卻仍像是40出頭的人。他是那種長相十分平凡的人,如果不是注意到那雙眼睛,根本就不會有人記得住這張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臉。

    「商賈車船以及六畜都是要徵稅。」

    陳伏的這段話讓陳嬌想起了歷史上武帝朝一個很有名的政策,即對商家客以重稅,讓商人為對匈奴的戰爭買單,也就是很為後世史家所讚譽的「民不益賦而天子用饒」的政策。但是,事實上武帝的這種做法,還是傷及了國家元氣。但是,由於它符合儒家重農抑商的基本政策,所以一直以來對這一政策都是讚譽多於貶黜的。況且,在儒生們看來,商人身為下民,為國家出錢出力在世人看來也是理所應當的。

    「這麼說來,以後我們如果繼續坐馬車,就要被徵稅了?」陳嬌歪著頭,看著陳伏,「陳叔是覺得加得太多了嗎?」

    「不,不是。我在想另外一件事情。」陳伏搖了搖頭,「彭城中的商家有不穩的跡象。」

    「什麼?難道他們敢抗稅?」

    「抗稅?不,他們不需要這麼做。只要眾家聯手,抬高物價就可以了。」

    不錯,的確無需反抗,只要眾家聯手,一起將物價抬高,到時候民心不穩,社會動盪,朝廷自然可能要讓步。但是,如果朝廷的選擇不是讓步的話……據陳嬌所知,漢武帝劉徹從來不是一個害怕流血的和平皇帝。想到這些後果,陳嬌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陳叔,不可以……」陳嬌抬頭想要勸阻陳伏,卻發現他正滿臉笑容的看著自己。

    「嬌兒放心,我們李家是不會參與其中的。」陳伏顯然知道陳嬌想要說什麼,「他們無非是看準了皇上一心征伐匈奴以及皇上和諸侯王不和這兩點才敢如此行事。真是可笑,明知道皇帝征討匈奴的決心卻還做這等事情。難道不知道,滾滾前進的車輪會把一切在路上的障礙碾碎嗎?再說諸侯王,百年之前,哪裡來的這些王爺?承平太久,就容易把這些依靠著皇帝的封賞才會擁有的封地王位當作會永遠存在的東西。愚不可及。」

    看著陳伏安閒若素的樣子,陳嬌提著的心慢慢放了下來。

    「如今你經營的彭城煤行也已經是我們彭城的一大商戶了。可能這幾日會有人找到你哪裡去。原本我和你姐夫還想提醒你一下。現在看來,是不用了。」陳伏笑眯眯的看著陳嬌,對於這個有著皇家血統,卻深知人情世故的嫡小姐滿是讚賞。

*******************

    當身在彭城的陳嬌在李家靜靜地過自己的日子時,長安城內卻因為陳午的死,而發生了變化。就像原本平靜的湖面掩蓋下的暗潮洶湧,因為陳午這顆石頭而將一切置於表面。陳午的死給了劉嫖一個機會,以她大長公主的身份,她的丈夫的喪禮,劉徹自然要親臨拜祭。

    一身素裝的劉嫖看著眼前的侄兒,被頭上垂下的長發蓋住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當她以未亡人的身份向劉徹回禮時,便抓著劉徹的手,痛不欲生的說:「皇上,臣知道臣女失卻君寵,今後須在長門宮度過殘生。但是,求皇上念在今天是她父親的葬禮,讓她出宮祭拜一次,以全父女之情吧。臣求您了!」

    劉徹硬生生拉著要行叩拜大禮的姑姑,沉痛的說道:「姑姑不必如此。姑丈逝去,朕和阿嬌心裡都不好受。前日,阿嬌從長門宮派人來傳訊,說她傷心父親之死,已然不起。只恐今生無緣再見母親,求我讓姑姑入宮一見。姑姑,待得此間事了,朕就命人來接你到長門宮,母女相會,互訴衷腸!」

    劉嫖聽到劉徹將「互訴衷腸」四字,重重說道,便知道他的意思了。當下也不再糾纏,只是便掩淚,哭道:「我可憐的孩子!」

    館陶公主劉嫖對於長門宮自然不陌生。這本就是她家的園子,只是因為劉徹喜歡,常來常往的,她便做主將此園子獻了上去。只是,世事難料,這長門宮竟然成了劉徹給與自己女兒的最後歸宿。這不能不說是一個諷刺。

    看著眼前這些熟悉的山水花鳥,再看看處處林立的太尉府差役,劉嫖從心中發出一聲嘆息。無論怎麼,今天大概要把一切都解決了吧。

    當她走到長門宮的正殿之中,就看到大漢帝國的皇帝,由她一手捧上帝位的侄兒劉徹正在等著她。劉嫖深吸了一口氣,問道:「徹兒,阿嬌死了嗎?」

    「如果朕說是,姑姑信嗎?」劉徹轉過頭,看著他面前的館陶公主。

    「不信。即使你有這個心,你也不會現在做。」劉嫖當然不信,廢后是一回事,殺害擁有皇家血統的前皇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現在漢家同姓王勢力正盛,劉徹再急也不會讓這種把柄落在他們手上。

    「果然還是姑姑瞭解我」。劉徹臉上露出了笑容,「今天,徹兒約姑姑來,就是想和姑姑好好談談。徹兒可是覺得姑姑是我們劉家宗室裡少數幾個通情達理的人呢。」

    他走到那個鳳嘴銅爐的邊上,將鳳嘴一扭,那個地道的出口便顯露了出來。「這個姑姑應該不陌生吧?」

    劉嫖的臉上沒有任何不自然的神色,她定定的直視著劉徹,不動聲色。

    「阿嬌大概是利用這個地道離開的吧。徹兒沒有派人去追,所以,姑姑問徹兒她的生死,徹兒只能說,不知道。」劉徹無所謂的將地道關上,走到館陶公主的身邊問道,「姑姑覺得,徹兒這個皇帝做的如何?」

    劉嫖弄清楚了愛女的去向,看著眼前這個瞞騙了自己數月的侄兒,怒極反笑,「有鳥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飛不鳴,雖無飛,飛必衝天;雖無鳴,鳴必驚人。」

    「哈哈~~~~~~」劉徹的笑聲響徹了整個長門宮,他知道劉嫖是在以楚莊王的故事比喻他繼位之初深受竇太皇太后壓迫,如今才可以一鳴驚人,「姑姑,徹兒的皇位,姑姑居功至偉。除栗姬,奪後位,廢太子,這樁樁件件都是姑姑的功勞。這一點,母后不曾忘,徹兒也不敢忘。」

    劉嫖沒有插嘴,只是冷冷的看著眼前的侄兒,一眼不發。

    「可是姑姑,你可知道帝王之道?」劉徹沒有因為劉嫖的態度而感到不高興,只是繼續著自己的自言自語,「無非制衡二字罷了。所以,如果以阿嬌這種尊貴的身份,再誕下皇子?陳家,朕還能封什麼?再提到陳家的地位,朕的兒子的皇位,只怕艱難的很吧?」

    「高後,薄後,竇後,王后皆起於貧賤。」劉嫖的聲音裡沒有任何的感情波動,「皇上今日扶植的衛家,焉知不是來日之患?衛青的才華恐怕遠在姑姑諸子之上吧?」

    「不錯,衛青是比諸位表哥們更有才華。但是正因為如此朕才用他,一個有才能的外戚,如果還想要伸展才能的話,就必須緊緊依靠朕。否則,朝中還有誰敢提拔他?所以他永遠都必須依附著朕才能生存」。而且,朕不是先皇,先皇仁厚,朕則不同。朕死前,自然會將權杖上的刺為太子一一拔除。」

    只有這句話,使得劉嫖的臉色微變。

    「在朕看來,高祖皇帝做得最錯的一件事,就是沒有下旨令高後殉葬。如果,高祖皇帝下了聖旨,又何來諸呂之亂?你說呢,姑姑?」

    「徹兒,錯將虎兒當作貓,倒是姑姑想錯了。」劉嫖此刻似乎才真正的看清楚自己的侄兒的真面目,「姑姑以為你只是有著高祖一般的雄心壯志,卻不想,你連同秦王嬴政的狠字訣也如此爛熟於心。」

    「侄兒只是想告訴姑姑,姑姑的大恩,侄兒都記得。只是,侄兒最終還是不會放過那些有可能對未來的太子不利的人。那麼,就請你體諒侄兒,要放表哥們一馬的憐憫之心吧。」劉徹對於劉嫖給他的評價不予評置。

    「那麼,我問你,嬌嬌一直沒有懷孕,是不是你故意的。」劉嫖聽完這一切,產生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姑姑,即使你知道了這一切,又能如何?」劉徹笑著說道,「一切都過去了。阿嬌已經不會回來了。」

    「你。整整12年,你沒有讓她為你生下子嗣,如今,你年近而立,難道就不怕無子以嗣嗎?」

    「朕承天命而為天下主,朕相信朕的子嗣絕對不會單薄。」劉徹挑了挑眉毛,滿是自信,

    「好,好一個朕承天命而為天下主。」劉嫖忽然不再生氣,看著眼前的侄兒大笑起來,「那麼今天你把一切都告訴本宮,到底想要如何?」

    「朕想和姑姑做一個約定。」劉徹終於說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朕可以承諾,無論將來如何,堂邑侯府絕對不會有滅門之禍。若將來,陳家人有能力,朕也會重用於他。唯一的交換條件就是,姑姑,你必須放手。如何?」

    劉嫖明白這是在警告她,不要再插手朝中之事。

    「當然,姑姑也可以不答應。只是,希望姑姑想清楚,朕今天不對付姑姑你,乃不為也,非不能也。」

    劉嫖閉上眼睛,知道自己在這一輪的爭鬥中,已經不可能有勝利的希望了。劉徹沒有直接動手剷除她,的確是他不為。她身處高位多年,無論是文帝,還是景帝,都不曾阻止過她插手朝政,再加上夫家的影響力,她在朝中和藩國間都有著錯綜複雜的關係。動了她,不免會人心動盪,可能會使得吳楚之亂般的叛亂復生,所以,劉徹不到萬不得已是不願意動她的。但是,如果她不肯接受劉徹激流勇退的建議,那麼,恐怕劉徹就會對她動手了。對於一個沒有軍權在手的侯爺夫人,大長公主,只要一支羽林軍,就可以直取她的性命,事後雖不免要面對諸多善後問題,但是對劉徹來說,也比她在朝中繼續保留影響力,冒犯他至高無上的權威,來的好多了。她當然不會傻到期望出奔到諸侯王那裡會有什麼好的結果,彼此之間離心離德的諸侯們,是不可能打敗朝廷的軍隊的,當年吳楚七國是如何失敗的,她記得一清二楚。而且,這個侄兒,絕對不會做無把握的事情,今天既然把一切都挑明了,那麼只怕她要是不答應,長門宮就要血濺五步了。

    「好,本宮答應。但是,你的保證必須做到。」如今的劉嫖終於體會到高祖當年說「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時的心情了,她只能期望劉徹能夠實現他的承諾。

    「君無戲言,姑姑,放心好了。」劉徹的嘴角揚了揚,露出了滿意的微笑。事實上,雖然他的確可以採取強硬的手段對付這個姑姑。只是,一來這種方法會使得元氣大傷,他打算進行的對匈奴的征討只怕要遙遙無期了。這是他絕對不能忍受的。二來,這位姑姑一手將他從普通皇子扶上太子之位,他的心裡對這位姑姑還是有一絲敬重的,既然能夠和平解決這一切,他何樂而不為。

    兩人就此訂立了秘密協定,從此以後,劉嫖不得插手朝政,劉徹則對堂邑侯府及劉嫖的行事不加干涉。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5 07:38 P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2-6 02:01 AM 編輯

第十章 誰把血淚號此渠

    「元光六年春開渭渠、龍首渠。」

    近來的彭城不是很安定。因為朝廷決定開渭渠、龍首渠,原本在渠道所經一帶生活的百姓,都被驅散、遷移了。因此而產生的一部分流民進入了彭城,街頭的乞丐日漸增多。對於陳嬌來說,難民兩個字更多的只是一種文字概念和電影電視裡的物理影像,親自接觸到這些難民卻是第一次。那些瘦得皮包骨得孩子們呆滯的目光,以及他們眼中對食物的渴望,刺痛了她的心。剛開始,她只是那些食物給那些可憐的孩子,但是隨著流民的日漸增多,聚集在煤行旁等待分食的人也越來越多。一直跟隨在陳嬌身邊,充當她的保鏢的莊昕將這一情況告訴了李希。

    晚飯後,李希特意將陳嬌叫到書房。

    「嬌嬌,你最近是不是經常給那些城裡的乞丐施捨食物?」李希靜靜的看著面前急促不安的陳嬌,見她點了一下頭之後,繼續說道,「現在流民越來越多,而天氣漸暖,煤行利潤越發薄了,是不可能養下這麼多人的。」

    「我知道,授人以魚,不若授之以漁。」陳嬌聽後急急的說道,「我已經在想辦法讓他們能夠自己更生了。」

    「嬌嬌!」李希扶住陳嬌的肩膀,「你不能再這麼做了。你這是市恩,你知道嗎?」

    「市恩?」陳嬌疑惑的看著李希,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嬌嬌,你聽好,收攏流民,照顧他們的衣食住行,這不應該由任何個人來做這件事。這些都是朝廷的事。就算是諸侯王們,如果對此事插手太多,也會被視為市恩,是收買人心,大逆不道的舉動,你明白嗎?」

    「什麼?」陳嬌不明白自己的同情為什麼會變成大逆不道。

    「楚王一貫有愛民如子的稱譽,他為什麼會對這些進入他治下的流民視若無睹?你想過沒有?他這是為了避嫌。流民因朝廷而流離失所,如果因楚王或者任何人而得以安居,那麼,流民會怎麼想?朝廷會怎麼想?楚王不能做的事情,你就更不能做了,知道嗎?」李希不願意看到陳嬌在這件事情上越陷越深,只能不遺餘力的點醒她,「你每日給他們食物,現在大量的流民聚集此處,已是不對。至於要為他們尋找自力更生的方法,就更加不應該。」

    「就因為這個,所以要對這麼多人的生死,視而不見嗎?」陳嬌覺得自己的聲音艱澀異常,她彷彿是第一次看清這個世界,人命是那麼輕賤,只是權利角鬥下,理所當然的犧牲品。

    「嬌嬌,很多時候,我們不能做什麼。」李希感到心痛,為陳嬌那大夢初醒的表情,為自己親手打破的純真。

    「可是,可是我不能,」陳嬌對著李希大吼,她需要一個發洩的方式,她太恐慌了,「我不能將別人的鮮血視為理所當然。」

    她開始向外奔跑,彷彿身後有著什麼可以吞噬一切的巨獸。李希沒有組織她,只是對著書房的一個角落說了句,「跟著她,暗中保護。」一道黑影一閃而過。

    「夫君,妹妹不會有事吧?」一直在窗外觀察的張萃擔心的問道。

    李希心中的擔憂並不比她少,他長長的嘆息了一聲,說道:「她會沒事的。我們都是這樣過來的,不是嗎?」

    張萃將頭靠在丈夫的肩膀上,默默無語。

    來到古代以後,陳嬌所接觸道的除了宮裡那些永遠不會說話的奴婢和宦官,就是李希等人。在李希的保護下,她的世界一直都是和風細雨的。但是,邪惡之所以可怕,正是因為它會在人們最不經意的時候,狠狠撕裂人心中最柔軟的部分。陳嬌的心此刻正被這個古代世界說不得的潛規則狠狠傷害,鮮血淋漓。

    漢代的街市,晚間是不開的。所以,天色一暗,除了那些無家可歸者,很少有多餘的行人出現,即使是乞丐們也會被驅趕到城東的一處。陳嬌一路狂奔到藥鋪,當她停下腳步,在一片寂靜中,唯一可以聽見的就是自己喘氣的聲音。看著高高掛起的「懸壺濟世」的匾額,想到那些衣衫襤褸的人們,她一陣茫然。

    「仙子姐姐,仙子姐姐。」一個稚嫩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將她從迷惘中拉回現實。一個大約7、8歲的孩子出現在她的視線裡,他小小的身子正瑟瑟發抖。

    「孩子,你怎麼會在這裡?你的爹娘呢?」陳嬌收拾起心情,彎腰詢問這個孩子。

    「稹兒正要去煤行等仙子姐姐,稹兒沒有爹娘了。」自稱稹兒的小男孩說道。

    「稹兒怎麼會沒有爹娘呢?那稹兒怎麼會在這裡?」

    「稹兒一出生就沒有爹爹,大伯們說他在稹兒還在娘親肚子裡的時候就不在了。娘親本來是和稹兒在一起的,有一天也不見了。我問大嬸,他們總是哭。大家說,皇上要蓋大渠,所以大伯們要離開村子裡了,他們說稹兒不能一個人呆在村裡,要和他們一起走。所以我們來了這裡。」稹兒雖然衣著破爛,但是顯然有著良好的教養,回答問題有條不紊。

    原來是個父親早死,母親失蹤的可憐孩子,隨鄰里逃難到此的可憐孩子。

    「仙子姐姐,你剛才在哭嗎?」稹兒怯生生伸出小手,撫上陳嬌的臉。

    「不,沒有。」將那雙冰涼的小手護在掌中,陳嬌搖了搖頭,「稹兒為什麼叫我仙子姐姐呢?」

    「姐姐長得像仙子一樣漂亮呢。以前大家都說我娘是村裡最漂亮的人,可是姐姐更漂亮呢。而且姐姐像仙子一樣,給了稹兒和大伯們東西吃。大伯也說姐姐一定是神仙轉世,才會有這麼好的心腸。」稹兒搖頭晃腦的說道,「我和胡伯家的小三打賭,說我一定要當明天第一個和姐姐說話的人。就偷偷跑了出來,沒想到在這裡碰見姐姐你。果然誰也沒我早。」

    看著他天真可愛的樣子,陳嬌不禁笑了出來,但是想到李希說的「市恩」不禁又神色黯然。她將稹兒抱起,發現他的身子輕得和羽毛似的,緊緊擁抱著這個可憐的孩子,她將頭深深埋進了他的肩膀上。

    「仙子姐姐,稹兒很髒的。不要……」

    「沒關係!」她的聲音有些哽咽。

    天上的月亮很圓很圓,皎潔的月光灑落在大地上,陳嬌看著那千古不變的月光,心中無聲的詢問,為什麼要讓我來到這裡?老天,你讓我看到的這一切,何其殘忍!何其殘忍!

    「仙子姐姐,你在哭嗎?」

    「沒有,稹兒。沒有。」

    這一晚,是陳嬌第一次知道,原來這裡和她曾經生活過的世界是那麼的不一樣。人命與人命之間原來是有貴賤之分的。稹兒這個可憐的孩子,難道要她放任他像那些無辜的生命一樣,流逝在歷史的長河中,成為將來史書所掩蓋的血色之一嗎?

    這個晴朗的天氣陽光燦爛,鳥語花香,到處都顯示出春天已經來臨的跡象。彭城李家卻被一片陰雲所籠罩。大廳上,李希一臉懊惱的看著陳嬌,而張萃則在一邊擔心的看著像鬥牛一般的兩個人。

    「嬌嬌,你想收養那個孩子,可以。但是,你說要救助所有的災民,這怎麼行?我昨天和你說的話,你都忘了嗎?」李希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

    「我沒有忘記,只要不讓朝廷知道就行了,不是嗎?」陳嬌紅著眼眶,這是她一夜沒睡的結果。

    「嬌嬌,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冒險。」張萃也忍不住出聲了,「要瞞過朝廷,談何容易?現在可是有數千人啊?」

    「一定會有辦法的。只要姐夫你肯幫我,我相信我可以做到。」陳嬌很是固執,是的,經過一夜的思索,她知道自己逃不了,她不能無視這些流民的生死。

    「嬌嬌!你理智一點!」李希對她的固執簡直沒有辦法。

    「我很理智,真的。」陳嬌靜靜的看著他們,「姐夫,你先聽我把話說完好嗎?聽完我的辦法,如果你覺得不妥,那麼我就聽你的。」

    「你說吧。」李希不認為陳嬌能夠想出什麼好辦法,只希望她能早早死心。

    陳嬌的辦法很簡單,就是將這幾千人分批送離彭城再安置。如此,流民就與李家無關了。

    「慢著,嬌嬌,你可知道我朝有編戶齊民的制度?」李希搖了搖頭,不甚贊成,「他們無論到何處安居,都需要向官府申報戶數人口,這麼多人的落戶怎麼可能做到像你說的『不驚動官府』?」

    「所以,只要他們不再是自耕農,這條制度就奈何不了他們了。」陳嬌自然知道漢朝為了嚴格控制人口流動,而實行的編戶齊民製度。

    「你是說要將他們的戶籍由農入商?這不可能。朝廷是不會通過的。而且,也沒有商家可以僱傭這麼多人做事。」李希還是覺得陳嬌太異想天開了。

    「如果,我可以讓他們有事做呢?我知道對於一個地方產生太多流民對官員的陞遷和政績是很不好的。只要姐夫你肯幫我運作,他們的戶籍絕對沒有問題。」陳嬌對自己的計劃很有信心。

    「嬌嬌,就算這樣,你到底打算把他們送到什麼地方去?」李希對於陳嬌的固執己見完全沒有辦法。

    「姐夫覺得右北平以東如何?」陳嬌將自己想到的地點說了出來。

    「右北平以東?」李希挑了挑眉,說道,「北地荒涼,雜草叢生,人煙稀少。但是,朝廷尚未在此地設立實質管轄的郡縣,若要在此地安置數千人,也非不可。但是,你確定他們可以在那裡生活下去嗎?」

    「可以的,只要給我半年的時間,我可以做到。」陳嬌很相信這一點。以北大荒的肥沃,只要不出意外,一定可以養活這些人。「一旦他們的戶籍轉入商家,那麼就可以以行腳商的名義,名正言順的離開了吧?」

    「你,算了,真想做,我幫你就是了。」李希終究不能狠心拒絕她,雖然這個妹妹的想法在他看來仍然是異想天開,但是以李家俬底下的實力,要養活這些人,還是不成問題的。就當是,為了妹妹開心吧。

    「謝謝你,姐夫。」陳嬌開心極了,說服了李希之後她信心大增,因為她心中知道,李希做事比她有分寸得多,只要他真的肯插手,絕對可以做成。

***************************

    這批流民大都是來自同一個地方的人,因為漢代所實行的什伍連坐之法,所以一般是一人逃匿,就會有十戶人家跟隨。同鄉同裡的人之間彼此都很熟悉,李希暗中將他們中的幾個比較通事理的人秘密請來,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細說,以及他們現在的打算也全盤道出。這些人都是平日在鄉里之間聲名甚好的人,十分的通事理,對朝廷的法令也知道一些,成為流民以來一直對將來很是擔憂,現在知道可以有一條活路,自然是十分樂意前去的。

    於是,在李希的安排下,這數千的流民分成數百批離開了彭城,悄悄前往右北平以東的北大荒。期間,動用了李家的全部人馬,才將這些人的來來去去隱住。

    「姐夫,我走了。你和姐姐要小心啊。」陳嬌放心不下這些流民,一定要隨他們到東北走一趟,才能安心。今天是最後一批流民離開的日子,她由莊昕陪同,離開彭城。

    「你好好照顧自己就可以了。」李希沒好氣的說,他實在是扭不過這個妹妹,只能讓她離去,但是他心中可是不樂意得很。

    「姐夫,別生氣嘛。」陳嬌對著李希說道,「就一年,我保證,一年之後,我就回來。」

    「你啊……」李希一臉無奈。

    「嬌嬌,這是二姨的醫書,你帶在身上,有空看看。北地風寒,你要是有什麼三災兩病的,也可以以防萬一。」緹縈將一卷漂亮精緻的小竹簡塞到她手中。

    「我知道,謝謝,二姨。」陳嬌靠到緹縈懷中,感受她母愛般的關懷。

    「千萬記住。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同來送行的陳伏看著容光煥發的陳嬌,想到她擇善固執的性格,一陣擔憂。

    「我知道。」陳嬌當然明白陳伏在擔憂什麼,「姐姐讓我以後都要蒙著面紗,我不是都答應了嗎?」

    「不止是容貌,言行也是。」陳潛提醒道。

    「知道了,知道了。唐僧們!」陳嬌發現自己對他們念叨的能力有些受不了,從他們離開李府開始,一直在不斷重複這些話,現在都已經離城有一二十里了吧?他們還在繼續說。

    「唐僧是什麼?」他們當然不會知道《西遊記》,所有人都疑惑的看著陳嬌。

    「……」一陣語塞。

    「算了,你一定要一路小心啊!」李希將馬車的簾子放下,對著架車的莊昕又細細吩咐了幾句,才依依不捨的看著他們上路。

    馬車開始動了,陳嬌撩起簾子,看著站在路邊為她送行的李希等人,一陣感傷,在她心中已經將他們當作了自己在這個世界的家人了,如今分離,自然是很難受。

    「姐夫,陳叔,二姨,陳二叔,你們保重!」

    在春季花草的芳香氣味中,陳嬌告別了這個讓她真正融入這個世界的城市。此刻,她的心中雖然有著感傷,但是對於自己的將來,卻有著更多的期待。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5 07:43 P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2-6 02:02 AM 編輯

第十一章 萬里休言道路賒

    楚王府密室。

    「先生,是否放那些流民離開,就可以了?」楚王道正擔憂的看著背對著他的蒙面人。

    「放心吧。我都幫你處理好了。」蒙面人的聲音很是奇怪,尖銳得刺耳。

    「那就好。本王也可以安心了。」

    「你帶誰到這裡來了?」蒙面人感覺到門外有人。

    「是犬子,小王的身子是越發不行了。可能很快就會傳位於犬子,所以這次帶他來見見先生。」楚王道很是謙遜的說。

    「聽說,世子風流倜儻,聰明伶俐,讓他進來吧。」蒙面人點了點頭。

    「注兒,進來。先生要見你。」楚王道對著門外喊了一聲。

    一個長相俊朗的青年走了進來,他的臉上掛著痞痞的笑,好奇的看著蒙面人,他就是楚王世子劉注。

    「你就是那個神秘的影子啊。我們是第一次見吧?以後多多關照啊。」他的言語和他的外表極其一致,一樣的放蕩不羈。

    「注兒,不得無禮。」楚王道大聲訓斥道。

    「沒關係,世子坦率直白,我很喜歡。」蒙面人不在意的搖了搖頭,「既然已經見過了,王爺和世子可以離開了。以後有什麼事,我會和世子聯繫的。相信王爺是這個意思吧?」

    「是的。先生。那小王告退了。」楚王道恭敬的鞠了一躬,強拉著還好奇異常的劉注離開。

    「父王,你這麼怕他作甚麼?」劉注的聲音從門外大聲的傳來,然後是楚王一陣「逆子,你給我閉嘴」的訓斥。

    聽到這一切的蒙面人只輕輕說道,「楚王又要換人了,看來又有一陣子有事可忙了。」

    他碰了牆壁的某處,原本密封的密室的一處牆壁忽然打開,他走進秘道後,將機關關閉,臉上的黑巾被撤了下來,通道里明亮的火光照在他的臉上,那張臉,正是李希。

    「父王,他就是我們楚王府的影子嗎?」劉注對著自己的父親說道。

    「不錯,以後你有什麼疑難,可以向他詢問。」楚王道點了點頭。

    「我們身為堂堂大漢宗室,憑什麼要聽一個來歷不明,而且鬼鬼祟祟的人的話。」劉注不屑的撇了撇嘴。

    「嘿嘿,小子。」楚王道笑道,「你如果這麼想,以後有你的苦頭吃。」

    影子,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每一代的楚王傳位之前都要帶下任楚王來拜見他。影子的能力超卓,常能幫助楚王處理一些棘手的問題,但是正入劉注所說,他們與其說是在幫助楚王,不如說,大部分時候,他們是在指使楚王。

    劉道看著眼前的兒子,彷彿看見了20幾年前的自己。那時的自己何嘗不是這麼想的呢,只是勢不如人,徒呼奈何啊。算了,反正影子是不會真正傷害到楚王府的,這個兒子也不是不知道知難而退的蠢人,性命總是無憂,也許他能成功,也未可知啊。

*******************

    莊昕奉命護送陳嬌千萬東北以後,就開始馬不停蹄的趕路。對於陳嬌來說還沒有什麼,畢竟她是個成年人了,雖然馬車的顛簸讓她很是不習慣,只是苦了稹兒。

    稹兒,全名紀稹,據他自己說,他的父親早亡,母親原本一直肚子撫養他,靠為人縫補衣裳艱苦度日。只是在他五歲那年,村人發現他獨自在小屋裡餓得奄奄一息,他的母親卻不見蹤影,從此稹兒就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了。雖然陳嬌初見稹兒時,誤以為他是個7、8歲的孩子,可是事實上,稹兒已經10歲了,對於大多13、14歲就結婚的古人來說,他已經算得上是個半大人了,只是常年的營養不良使得他看來十分瘦小。稹兒現在已經正式認了陳嬌做姐姐,因為他怎麼也不肯留在彭城,所以陳嬌只好將他帶在身邊。好在稹兒雖然年紀小,卻不是吃不得苦的孩子,一路上也沒有多抱怨。

    經歷了長久了奔波,一行人終於到了目的地,來迎接他們的是李希派到這裡的負責人,高利。

    說起高利,這是個連李希都十分頭痛的奇怪傢伙。他很執著於成為一個成功的商人,做事也的確童叟無欺、公平公正,只是他的長相實在是對不起祖國人民,太猥瑣了,以至於大部分人都是不相信他的人品的。事實上他卻是個十分正直的人,表裡不一正是他悲劇的開始。他出身貧寒,一直在邊關一帶做小本生意,積累本錢,只是由於他的臉面問題,除了少數和他極熟悉的人以外,基本是不會有人敢把錢給他過手的。

    有一次,他的貨物被匈奴人劫掠了,李希恰巧路過,救了他的性命並且出於同情,給了他一筆錢補貨。沒想到,這個極度有責任心的傢伙,在完成了和人家的交易後,靠著李希留給他的一點點線索,花了三年時間找到了李希家中,聲稱,李希對他有救命之恩,非報不可。一個四十歲的大男人在李希身邊死纏爛打了數月,終於讓李希收留了他。

    高利雖然能力超卓,但是李希卻不能將旗下的任何一項生意交給他打理,因為內地的人比邊關更加以貌取人,而李家暗中的一些事更是不可能交待給他的。所以,李希一直將他閒置在幽、並兩州,處理一些小商舖。由於是邊關,李希在此設置商舖的目的,只是為了蒐集一點情報而已,那些還是真正的小商舖,只是幾年下來,高利這個傢伙,還是將這些小商舖給擴大了十倍不止,太過引人注目的結果就是李希所期望的情報反而很難得到,畢竟那些不是什麼青樓妓館,關注的人越多消息越多。在李希正頭痛該如何處理這個人時,陳嬌提出了安置流民的問題,他就正好廢物利用,把高利給送到了這裡來,作為安置流民的總負責人。

    「小姐,我先帶你到為你準備的帳篷裡吧。」高利乾淨利落的派人把陳嬌的行禮搬運走,自己在前面領路。陳嬌古怪的瞄著這個戴著面具的男人,心中想的卻是李希臨走時和她說的話,「姐夫給你派了個很好用的人,雖然有些麻煩。」

    因為時間倉促,所以基本上所有的流民都是住這種臨時搭建的帳篷。內地來的流民們對這種邊地生活還不是很熟悉,但是對於高利和他手下的夥計們來說,那是小菜一碟。幾天時間,他們就搭建好了數千人用的帳篷,從遠處看來,這裡,儼然就是一個小部落。

    「高先生,人是不是都到了啊?」陳嬌在帳篷裡坐定之後,吩咐莊昕帶著紀稹出去逛逛,便向高利問起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每一批到達的人,屬下都做了詳細的記錄。根據少爺傳來的名單上,共有4568人,加上小姐、小少爺和莊昕,一共是4571人。最後這批人,屬下正在登記,不過如果小姐這裡沒有人掉隊的話,應該是全到了。」高利指了指陳嬌帳篷東面的一堆竹簡,「那裡是全部的名單。另外屬下還根據他們的專長,將他們一一分開。老農、工匠、書生、僕婦等等,都有分卷,如果小姐要找人作甚麼,從那裡找就有了。」

    看著東邊那堆得有小山高的竹簡,陳嬌覺得自己在冒冷汗,「高先生,真是用心。這些都想到了啊。」

    「啊,這是屬下的習慣。屬下覺得如此才能最大限度的好好發揮個人的特長。如果讓一個鐵匠去耕地,這是一種浪費。」高利一絲不苟的回答,讓陳嬌很有一種揭開他的面具,看看那張傳說中的猥瑣的臉到底是怎麼樣的。

    「還有,小姐如果真的要幫助他們的話,我認為我們應該要開始蓋房子了。畢竟他們如果要長久住下的話,住帳篷是不行的,我們又不是匈奴人。可是,小姐你所選定的這個地方,並沒有巨木,巨木要到更東邊的地方去找,那邊就是朝鮮的地盤,他們是不會讓我們運走木頭的。因此,能用的材料似乎也只有石頭和泥了。」高利的聲音沒有絲毫的起伏。「只是,蓋這種房子實在是麻煩……」

    「停!」陳嬌受不了的喊道,「關於這個問題,我們明天再討論。現在,先休息一下。OK?」

    「什麼OK?」高利愣了下。

    「沒什麼,就是可不可以的意思。」

    高利被陳嬌強行推了出去,她現在只想一個人好好靜靜。雖然想過,到時候就製造磚石拿來蓋房子,可是事到臨頭卻發現自己一點信心也沒有。走到那堆「小山」邊上,從裡面挑出「工匠」那一卷鋪開,沒看三頁她就暈了。高利簡直是在做戶籍調查,太詳細了,頭暈,看不下去。她又安慰自己說,算了,明天去把人叫來好好聊聊就行了。

    「現在,還是叫上稹兒和莊昕去吃飯吧。」陳嬌找了個藉口逃避這一切。

    可是,陳嬌到外面逛了一圈之後,還是沒找到自己想見的兩個人。大約一個小時以後,在陳嬌開始不耐煩時,稹兒的聲音終於在她耳邊出現了。

    「姐姐,稹兒在這裡。」陳嬌看到稹兒的小手在一個小帳篷邊上出現,趕到稹兒身邊,確定他沒事之後,陳嬌才發現旁邊有另外一個人的存在。是一個長得還算清秀的男子,穿著最常見的白衣,正意味深長的看著她。

    「姐姐,他是韓叔叔。」稹兒拉了拉陳嬌的衣角,指著那個男子說道,「是我們村子了裡最有學問的人。韓叔叔,這位就是稹兒的姐姐。」

    雖然不是很喜歡這個人探究的目光,不過陳嬌還是對他點了下頭,淡淡的說道,「韓先生有禮了。」

    「在下韓墨。陳小姐有禮了。」韓墨似乎不怎麼在意陳嬌的態度,仍舊很是禮貌。

    「韓先生,謝謝你照顧稹兒。小女子帶他回去吃飯了。再見啊。」陳嬌應付了他幾句,就急急的走了。

    而陳嬌沒有發現,在她走後,韓墨一直看著她的背影,輕聲說道:「陳皎,你今日所謂到底是活民還是害命,我韓墨一定會好好看著的。」

    這就是陳嬌和韓墨的第一次見面,此時他們都還不知道,彼此將會在對方生命中扮演的角色。

*****************************

    第二日

    陳嬌讓高利幫她召集了所有的工匠,打算和他們探討下磚石的問題。

    「咳,今天叫大家來就是想和大家討論下,關於造房子的問題。」陳嬌還不是很習慣被這麼多人同時盯著,所以仍然有些害羞。

    「小姐對我們大家有救命之恩,我們大家都很感謝小姐。」其中一個長相忠厚的老者似乎很得人心,他代表所有人站了起來,「只是,我們看過四周,無山無木的,不知道小姐打算用什麼來建屋啊?」

    「這個嘛。我是想用磚石。」

    「磚石?」一陣驚嘆的聲音發出,接著是一片吵雜聲。

    陳嬌奇怪的看著眼前的工匠們,心想,這麼激動幹嗎?難道你們知道什麼是磚石嗎?陳嬌猜的沒有錯,這群匠人的確知道什麼是磚石。漢代的確有被稱為磚石的東西,但是那是一種附在建築墓穴壁面和楣楹碑闕上的裝飾性畫像磚,在還是以木質結構建築為主的漢代,所謂的磚石是很稀少的東西,物以稀為貴,因為很少有人能夠燒製出美觀的磚石以供富貴人家使用,所以磚石的價值還是很高的。現在陳嬌說要用磚石來蓋房子,難怪他們要驚嘆了。

    「不知道,小姐說的磚石是什麼樣的?」還是剛才那個老人先開口問道,他一問,全場的人都安靜下來聽陳嬌說話。

    「就是方形的磚頭啊。」陳嬌被盯得很不自在,喃喃的說道。

    「有圖畫嗎?」

    「沒有啊。」

    「哦。」雖然不知道陳嬌說的磚石是什麼。但是顯然這不是他們平日所見的那些畫像磚,工匠們開始自動將陳嬌所說的東西定義為和磚石同名但不同的東西,可以用來蓋房子。

    之後經過複雜的溝通,陳嬌確定工匠們所說的磚石和自己所說的磚石應該是同一種東西。於是她就命他們開爐試著製造他們所說的磚石。這些工匠製出來的磚石形狀古古怪怪的,但是就材質來說,的確是陳嬌要的東西。陳嬌知道自己可以鬆口氣了。她沒有任何別的要求,就是要求他們將所有的磚石都做成統一規格,方便使用。

    事前陳嬌已經讓高利派人去附近找到了煤礦,源源不斷運到的煤確保了燃料,幾十個工匠日夜不停的開工,使得陳嬌所想要的那種磚石源源不斷的出現。偶爾,會有幾塊陳嬌最熟悉的紅磚被燒製出來,陳嬌知道那是因為泥土中含有鐵的關係,是一種很常見的現象。可惜對於尚玄的漢代來說,紅色是一種極其尊貴的象徵,每次出現這種紅磚,工匠們都會把它們特別安置,供奉起來。當陳嬌發現時,紅磚已經堆了整整一堵城牆那麼高了。

    有了磚之後,雖然沒有水泥,但是工匠們還是發揮他們的智慧,用粘土代替水泥迅速蓋起了房子。幾個月裡面,他們所在的這個區域到處都是熱火朝天的勞動人民來來往往,一座座樓房拔地而起。讓陳嬌每次醒來,都想呼號她小學寫作文時常用的句子,「我們的國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不過,在這些事情上面,陳嬌只要動動嘴皮子即可,真正一直在負責的人其實是高利。她只是在旁邊看著,偶爾提點意見,輕閒得很。幾個月以後,當房子蓋的差不多了,(幾千人同時動工,速度極快,如果不是磚石不夠會更快。)陳嬌在一片烏煙瘴氣中發現,那些不再需要為父母打下手的孩子們,全都閒了下來,開始調皮搗蛋。

    陳嬌找來高利商量,打算先該個學校,把這些孩子都送作一堆,好好管教一下。

    「小姐的這個主意是好,可是,我們到哪裡去找先生呢?」高利問道。

    「我也可以教他們的。其他的,我讓莊昕去我姐夫那裡找人。最多晚一個多月,就會有消息了。」陳嬌早就想過了,她自己可以教教這些孩子寫字什麼的,就是對著他們講安徒生童話,也勝過他們這樣在外面調皮搗蛋。

    「還有韓先生。」原本在一旁吃零嘴的稹兒插嘴道,「韓先生,以前也教過稹兒讀書。他一定可以教我們。」

    「對啊。還有這個人。」高利恍然大悟,「他可是這4568人裡唯一的書生啊。」

    陳嬌並不想和那個看來心機深沉的男人相處,雖然這幾個月來他並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但是陳嬌卻總是對他抱有警戒之心。可惜,在這件事情上,高利相當強勢,可能他覺得她是大小姐一個,不應該屈尊去給這些頑童當教席吧。

    不過,請李希安排先生的事情,還是得做。陳嬌翻出一本《詩經》開始給李希寫了一封信。要陳嬌寫古代的繁體字,對她來說實在是一種折磨,因此她和李希分別前就以保密為由,和李希約定使用阿拉伯數字作為密碼來寫信,密碼本就是《詩經》等古代經典。

    她的信上大意是說,請李希為她請幾個先生,不止是教人讀書寫字的,還要有教導他們武術的,最好能從商舖裡找個掌櫃來教算學也可以。

    她一口氣寫了三封,以防丟失,摺疊好,編上號碼,讓莊昕找人去送。寫完信後,她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想著,最近這種平靜的日子如果能夠繼續下去該有多好啊。只是,這段時間對她來說是平靜的日子,對別人,可不見得。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5 07:49 P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2-6 02:02 AM 編輯

第十二章 江上晴雲雜雨雲

    彭城

    李希在書房中將火盆燃起,躁動不安的火焰吞噬著他丟進盆中的書帛。陳伏和陳潛二人正站在他的左右。

    「希兒,是嬌嬌的信嗎?」陳伏問道。

    「不、不是,是京城來的。」李希笑了笑說道,「有兩個消息。」

    「是什麼?」陳潛想不出這個時候京城能有什麼消息,打從館陶公主和皇帝達成協議之後,京城應該是一直很平靜才對。

    「衛夫人再度有孕,匈奴入掠上谷。」李希揭開了謎底。

    「匈奴入掠,如此說來,很快就會有戰事了?」陳伏馬上想到對於這位當今皇帝來說,匈奴的這次行動是他所絕對不能容忍的。恐怕,很快朝廷就會對匈奴展開報復。

    「不錯。我想,很快邊關那邊就會有詳細消息來了。我們看完那個,再絕對以後今後的策略好了。」李希點了點頭,他轉而問陳潛道,「潛叔,你覺得衛夫人這事,怎麼樣?」

    「你指的是?」陳潛奇怪的反問道。

    「我是說嬌嬌,她雖然失去了記憶,可是難保將來會有恢復的時候。潛叔你一直在府中生活,如果她將來恢復了記憶,這事對她會不會有什麼不好的影響?」李希自從認下這個妹妹之後,對於她的事情就變得非常關心,若是以前,對於衛子夫懷孕這種小事,他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這件事……」陳潛猶疑了一下,說道,「若是我在府中時見過的小姐知道此事,只怕是要尋死覓活的。可是,我在這裡見到的這位失去記憶的嬌嬌嘛,就不好說了。」

    「不好說?」

    「是的。她們的性格,差太大了。」陳潛苦笑了一下,「若不是我從小看著她長大,很確定你沒有認錯人,恐怕會懷疑她們根本就是兩個人。」

    「……」

    「希兒,」陳伏看著李希深思的樣子,沉聲道,「無論嬌嬌將來會有什麼反應,你都不能做什麼。介入宮廷內爭,這是大忌,我沒提醒過你嗎?」

    「陳叔,我只是……」李希被教訓得有些狼狽。

    「我是認為你已經很成熟了,所以才放手將一切都交給你去做的。如果你太感情用事,你不止會害了你自己,而且我們所有人都要因為你的魯莽付出代價的,知道嗎?」

    「你陳叔說的不錯,希兒。而且,今日就是沒有衛夫人為今上生子,將來也許會有趙夫人、王夫人,你是不可能一直阻止下去的。嬌嬌既然已經離開了皇宮,而皇上又不打算讓她回去,那麼這一切對她來說,都已經是前塵往事,無需追究了。」陳潛也同意陳伏的看法。

    「知道了。」李希沉重的點了點頭,表示受教了。其實就理智上來說,他也知道衛子夫無論生子與否都與他無干,只是從感情上來說,他還是希望能夠為陳嬌盡一份力。

    「希兒,與其擔心這個,我倒是想問問你,楚王的事,你到底打算怎麼處理?」陳伏提醒他另外一件事情,「楚王世子的挑釁是越來越明顯了,他都不知道跟蹤了你幾回了。前陣子還差點真的找到我們的暗樁。難道你打算繼續示弱下去,丟掉對楚王府的控制嗎?這可是從第一代堂邑侯任楚國相以來,留下的舊根基啊?」

    「陳叔放心吧。您老也說了,這是曾祖父留下的,即使劉注他再想甩開我們也不可能。我不會讓他囂張太久的,很快我就會給他一個永生不忘的教訓,讓他永遠乖乖聽話。」李希瀟灑的甩了甩頭,「陳叔以前不是說過,欲先取之,必先與之嗎?我只是讓他先蹦跳個幾天。」

    「你心中有數就好。」陳伏其實對於李希的能力還是很相信的,否則當年也不會將一切都教到他手上。

    「希兒,伏兄,我覺得還有一件事情,我們要好好商量一下。」陳潛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什麼?」

    「我也認為朝廷很快就會對匈奴動手,可是,主將是誰?我想,這關係到今後朝中的權利變遷,我們是否該早作準備?」陳潛畢竟長年在京中生活,在這件事情比他們二人要敏銳許多,「今上繼位以來的志向我們都看的很清楚,那就是邊戰。而且,以我大漢和匈奴的實力對比來看,恐怕是一場長久的戰爭吧?戰爭必定會有勝負之分,勝者皇上必定要給予重賞,以激勵後來者。如此,這些將軍們一定會成為新興勢力崛起在朝中吧?」

    「潛叔說的不錯。」李希眯上眼睛,「這倒是我忽略了。今上一直想要擺脫黃老之學,所以我認為儒學很可能會成為重新今後的顯學,儒生們會成為朝中除功臣、外戚之外的一股為皇帝所用的新勢力。卻忽略了今上的另一項大志,就是邊戰啊,那些參與的將領,若能獲勝歸來,一血百年之恥,其功可謂不小啊。」

    頓時,書房中的三人陷入了深思之中。

    「潛弟,你認為朝中有何人可擔此重任?」陳伏先開了口。

    「我朝名將中韓安國、程不識、李廣均成名以久,但是他三人均已老邁,李廣雖老當益壯,奈何不為今上所喜,將來建功立業的機會恐怕不大。」陳潛將自己的看法道出。

    「潛叔的意思是說,對匈奴的戰爭中能夠出位的,會是新一輩的將領?」李希問道。

    「不錯。而且,從公孫弘的例子上久可以看出,他絕對不介意賜厚恩於一個人,哪怕有人因此而忽然成為當朝顯貴,恐怕也不是不可能。」

    「那麼,潛叔覺得,新一輩的人中,誰會比較有可能?」

    「衛青!」陳潛很肯定的說出答案。

    「衛青?」這次連陳伏都要覺得吃驚了。

    「只因為他是衛子夫的兄弟嗎?」李希不可思議的問。

    「這也算是一個原因吧。不過更主要的是,我認為他是個人才。」陳潛笑道,「當年,衛子夫初入宮時,館陶公主和陳皇后曾經為了對付她而將衛青擒到府中,老夫當時曾經悄悄去看過。此人性格堅毅,極為機智,而且是馬奴出身,騎術精湛。我以為對匈奴的戰爭,騎兵是極為重要的。衛青現在是羽林軍的一員,朝夕在今上面前出現,這樣合手的人才,如果今上放過,那也稱不得明君了。」

    「不錯。的確如此。」李希和陳伏對視一眼,均同意這種說法。

    「如果這樣,那麼衛氏一族就是我們要好好注意的對象了。假如衛子夫生下皇子,而衛青又有軍功在身的話……」

    「少爺,少爺。兩位陳爺!」一個大呼小叫的女聲衝進書房,讓三人驚了一驚,仔細一看,卻是張萃的貼身婢女,阿玉。

    「慌什麼?」李希不悅的教訓道。

    「少夫人,少夫人,快……快生了。」阿玉因為跑得太急,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了。可惜沒什麼人理會她,房中的三個男子聽到這話,全都一溜煙的往後院跑去,瞬息之間就不見了蹤影。

    「喲……好痛啊!」張萃的喊聲從房內不斷傳出。雖然明知道有緹縈在一旁照顧,張萃是出不了什麼事的。但是,她每叫一聲,在門外等候的三人還是會抖動一下,全然沒有了剛才在書房中暢談天下事的樣子。

    經歷了漫長的等待,終於,他們聽到了孩子「哇」的哭聲,三人頓時如同洩了氣的皮球一般,坐了下來。不一會兒,產婆抱著一個裹著紅布包的孩子走了出來,笑眯眯的向三人道喜:「恭喜!恭喜!是一個千金小姐!」

    雖然是個女孩子,不過對於第一次當父親的李希來說,仍然是激動不已。他小心的伸手將嬰兒軟綿綿的身子抱在懷中,激動不已。

    忽然,張萃的慘叫聲再度響起,讓三人又是一驚,忙問產婆道:「怎麼回事?」

    產婆也是很莫名其妙,她急急的跑進去,之後就傳來了她的驚叫,「還有一個!」聽到這句話的三人,面面相覷。陳伏笑著說道:「沒想到啊,一下添了兩個孩子。以後家裡可真的要熱鬧了。」

    最終,張萃生下了一男一女,給了李家眾人一個大大的驚喜。李希在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左手抱女兒,右手抱兒子,一副有子萬事足的樣子。這個好消息,隨著李希派去東北的教書先生們傳達給陳嬌時,她剛剛釀出了葡萄酒,就將葡萄酒作為禮物送給了李希的一對雙胞胎。這使得後來,李允,也就是李希的兒子,每次都將自己成為酒鬼的原因怪罪到這位姑姑頭上,每次都振振有辭的說,「要不是姑姑她在我沒週歲就送我酒喝,我能變成現在這樣?」

*******************

    雍行宮

    「楊公公,皇上怎麼還不睡啊?這都幾更天了啊。」一個小宦官悄悄的詢問楊得意。

    「閉嘴,你個小兔崽子懂什麼?別說話,乖乖的給我站著。」楊得意狠狠瞪了他一眼,看著小宦官瑟索的樣子,又說道,「打起精神來,皇上沒睡,哪裡有你們睡的份,讓你們隨侍,那是恩賜知道嗎?」

    小宦官雖然極為睏乏,但是畢竟也是入宮有些年頭了,知道自己剛才的話已經放肆了,如果眼前的楊公公是個狠主,這會兒,自己的屍體已經送到未央廄餵馬了。

    看到小宦官受教的樣子,楊得意暗暗點了點頭,提著從御膳間拿來的夜宵,走進殿裡。殿中的竹簡散落在地上,一片混亂,劉徹獨自站在大殿之中,透過窗子,注視著外面的繁星點點,被風吹得飄飄搖搖的燭光,也搖晃著他的影子。楊得意靜靜走到他身邊,將夜宵呈上,說道:「皇上,已經晚了。你吃點吧?」

    「是楊得意啊。」劉徹沒有回頭,只是應了這麼一聲。

    劉徹不動,楊得意也不敢動,只能陪著站在一旁,看著一動也不動的主子。楊得意是因罪當死卻贖為腐刑才入宮做宦官,因為善歌舞而為劉徹格外看重,他從入宮的那天起到現在,從來都摸不透劉徹的心意。

    一宿未眠,天色漸白時,楊得意忽然聽到劉徹低低的笑聲,他從昏昏欲睡中猛然驚醒,立刻就聽到劉徹問道:「楊得意,你知道賈誼嗎?」

    「奴婢記得好像是先帝時的一個大臣吧。」楊得意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劉徹的表情,不知道他是怎麼了。

    「楊得意,你去安排今天的行程吧。完成之後,朕要回宮了。」劉徹沒有理會楊得意,淡然的轉過身,走到被自己弄散的書卷前,拾起其中一卷。

    「是,是。」楊得意立刻退下安排。

    「臣竊惟事勢,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太息者六……今匈奴嫚侮侵掠,至不敬也,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漢歲致金絮采繒以奉之……陛下何忍以帝皇之號為戎人諸侯,勢既卑辱,而禍不息,長此安窮!……德可遠施,威可遠加,而直數百里外威令不信,可為流涕者此也」劉徹讀著手上的上書,眼神變得越發冷峻。

    「賈誼啊賈誼,你若能晚生三十年,該有多好啊。」許久,劉徹將此卷甩在地上,眼中一片清冷。被拋到地上的竹簡,發出了清脆的聲音,散開的頁面右方的「治安策」三字,特別顯目。

*******************

    「元光六年秋,遣衛青、公孫敖、公孫賀、李廣四將軍出兵入草原分擊匈奴。太中大夫衛青為車騎將軍,出上谷。衛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出雁門。太中大夫公孫敖為騎將軍,出代。太僕公孫賀為輕車將軍,出雲中。」

    未央宮宣室

    公孫弘正在此地聽宣,匈奴擾邊的消息早已經朝野共知,但是漢武帝卻還沒有任何表示,這讓自認已經瞭解這位帝王的志向的許多朝臣疑惑不已,而公孫弘正是其中之一。今天,漢武帝特意將他召到宣室殿來,他隱隱覺得時機到了。

    「弘卿,朕記得你今年71了吧。」劉徹看著自己面前的公孫弘,沉聲問道。

    「皇上聖明,微臣確是古稀方過。」公孫弘的氣色與當年在新豐和陳嬌李希相處時無異,這位年過古稀的老人活力依舊。

    「是嗎?如果前朝名臣賈誼還活著,和你是同歲吧?」劉徹仍舊低頭看著手中的逐漸。

    「回皇上,臣與賈長沙確是同齡。」公孫弘沒想到劉徹令人找他來此,不提匈奴擾邊之事,卻提及早已故去多年的賈誼。

    「你們同齡,又同出儒門,他生前你們可有交集啊?」劉徹仍舊是淡淡的。

    「微臣慚愧。賈長沙生前,臣認埋首於鄉野,又有何德何能與已經身為當時名臣的賈長沙論交呢。及後來他於梁國故去,微臣便無緣得見了。」

    「那麼,卿以為《治安策》如何?」

    「一字千金,句句血淚,實為我大漢治國安邦之良策。」公孫弘沒有掩飾自己的想法,因為把這種想法推銷給皇帝,本就是他出仕的目的。

    「那為何,晁錯承其志而不能成其事啊?他最終身死名敗,弘卿乃是朕的左膀右臂,難道打算倣傚他嗎?」劉徹終於把目光調到了眼前這位鬚髮皆白的老人身上。

    「事有可為,仍需權變。」公孫弘聽到劉徹的這句話,並不驚慌,他現在已經摸清了,這位年輕的帝王其實是贊成賈誼的政治主張的。

    「權變。」劉徹重複著這個詞,嘴角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度,「建元年間,卿曾出使匈奴?」

    「蒙皇上隆恩,微臣確曾奉命出使。」公孫弘大概猜到這位年輕的帝王為什麼會提及當年的事。當年,他出使匈奴,回報的上書中認為應該要明確華夷之序,確立對匈奴的權威。可是,當時臨朝的竇太皇太后好老莊,將他以不合上意為由罷免,使得他的第一次出仕短命而終。

    「匈奴入掠上谷,朝中暗潮洶湧,卿曾出使匈奴,當對其相當瞭解。不知卿有何策以教朕?」劉徹站了起來,走到公孫弘身邊。

    「臣以為,當戰!」公孫弘的信念即使過去了10年,仍舊沒變,「且當時滅國之戰。」

    聽到這句話,劉徹的雙眼頓時放出精光,僅僅的盯著公孫弘,公孫弘卻對此毫不在意。

    「夫匈奴難得而制,非一世也。行盜侵驅,所以為業也。此為臣之所大憂,百姓之所疾苦也。關東五穀不登,民多窮困,卻重之以邊事,推數循理而觀之,則民且有不安其處者矣。秦末之世,陳涉無千乘之尊,尺寸之地,然起窮巷,奮棘矜,偏袒大呼而天下風從,何也?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也。今匈奴掠邊,民不堪苦,靡閉愁苦而有離心。」公孫弘頓了頓,繼續說道,「若朝廷甲兵不修,但撫匈奴,不恤民命,親之以公主但求苟安,外則匈奴不足饜,內則民怨叢生。內外交集,臣恐漢欲嗣統而不可得,天下分崩,復秦舊跡。」

    「高帝曾有白登之圍,馬邑之戰設計若此而單于盾逃。與匈奴戰,勝算幾何?」

    「臣以為,匈奴之所依仗者,唯其遷徙鳥舉,來去如風也。故我中原諸國追之不及,自周以降,弗能制之。秦趙作長城而防之,據城而守,以護民,然匈奴越長城而侵之,已非一二之數,足見安匈奴策非只守城。今者,皇上已於上林御苑訓練精騎有數年矣。臣以為,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此正是諸將軍建功立業之良機。」公孫弘對此早有準備,不慌不忙地說道,「匈奴貧瘠,臣以為當絕互市以斷其根本,我大漢嚴守城池,另使騎兵千里奔襲。如有精騎數萬,名將數人,以大漢之地之物之財之力,匈奴國滅,當可期之。」

    「弘卿確有國士之才。」劉徹輕聲笑道,「當年,主父偃說朕時也是這麼說的。」

    「微臣謝皇上誇讚。」

    「今秋,當是我大漢伐匈奴之時!」劉徹經過這番談話,更加堅信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

******************

    當這年秋天,漢武帝劉徹完成他所有的準備,開始這場頃舉國之力的戰爭時,陳嬌在東北安置流民的舉動也已經完成了。以磚石蓋成的城牆,將所有的民居都包圍在其中,四處城門採用從朝鮮人處買來的巨木建成,在徵集了大家的意見之後,將這座城命名為「遼東城」

    之前,陳嬌在高利那裡發現了西域商人帶給他的葡萄之後,就將那些葡萄釀成了葡萄酒,在嘗過之後,高利很快酒發現了其中的巨大商機。漢代重農,對於糧食生產極為重視,相對的對於酒的生產也有著苛刻的限制,現在有了用葡萄釀成的酒,那麼就在朝廷禁令之外了。想到產酒的暴利,高利覺得眼前有無數的銀子在飄飛,和陳嬌商量過後,他們決定派一隊人到西域去購買葡萄,並且,無論是騙也好,劫也好,一定要弄個會種葡萄的人回來遼東城。陳嬌是覺得遼東城終究要找尋一個賺取「外匯」的項目,否則會很難生存下去:而高利則純粹是在商人習性作祟。這個裝載著兩個人希望的西域商隊,的確也不負他們的期望,在後來給了他們很多驚喜。

    而陳嬌所希望建立的學校,在李希派來的人的幫助下,終於順利建立。所有年紀在5-13歲的孩子,都被囊括了進來。根據孩子們的年齡大小分為10個班級,每個班大約50人左右,老師們根據陳嬌所訂下的語文、算學、歷史、地理、武術(體育)、美術、音樂進行教學,後來又考慮到很多年紀較大的孩子,增設了術科,專門學習一些手藝活,使他們將來可以有一技之長。陳嬌自認學識有限,她所知道的對這些孩子不見的真正有用,因此沒有參和進去,只是經常過來給孩子們說些小故事,她講的東西對於這些孩子們來說都是很新鮮又有趣的,很快,她就成了整個學校裡最受歡迎的人。

    這是個夏日的午後,陳嬌坐在城裡最大的廣場的一棵大樹下,周圍圍攏了一群纏著她聽故事的孩子。被繁盛的樹葉篩選過的陽光偶爾會落到她的臉上,有時會讓這些還不甚懂得人事的孩子都看呆了。

    「姐姐,那岳飛最後被皇帝殺死了嗎?」紀稹趴在陳嬌的懷裡仰著頭問道,眼睛裡有著模糊的淚光,其他的孩童也是如此。

    「是啊。」陳嬌摸了摸稹兒的頭,「不過,後人給他蓋了一座岳王廟,作了一個秦檜的雕像永遠跪在他面前。」

    「真的嗎?岳飛總算是有好報呢。」另外一個小女孩嚷嚷道。

    「小雪,你說的不對。」陳嬌對著那個女孩子搖了搖頭,問道:「如果讓人殺了小雪的爹娘,再把他抓來跪在你爹娘的墓前,給小雪很多很多的東西做賠償。小雪願意嗎?」

    小雪歪頭想了想,說道:「不行,小雪不喜歡這樣,小雪喜歡和爹娘在一起。」

    「所以,對於那些死去的人和活下來的人來說,這些都是沒有意義的。既然生不能展其志願,那麼再多的死後哀榮都是多餘的。」陳嬌將小雪抱到身邊,親了親她的小臉蛋。

    「都是秦檜這個壞人,不然岳飛也不會死了。」另外有一個孩子憤憤不平道。

    「小三你也說得不錯。」陳嬌點了點他的小腦袋,「最後下令殺死岳飛的人可是皇帝啊,如果不是皇帝願意下旨,岳飛怎麼會死呢?秦檜只是當了皇帝的替死鬼。像秦檜這種奸臣都是看皇帝的臉色辦事情的,他是看出了皇帝的心意,才敢對付岳飛的。」

    「皇上怎麼會這樣呢?岳飛是大將軍啊!」這下可是群情洶湧了。

    「你們忘記了,這個皇帝是怎麼當上皇帝的嗎?金國那裡不是還有兩個皇帝嗎?岳飛的口號就是要迎接這兩個皇帝,如果他們回來了,他這個皇帝怎麼當啊?」陳嬌看著這些孩子幼小的臉蛋,笑了笑,「皇帝也是人,他也要為自己考慮的。」

    「這……」

    「好了,今天的故事講到這裡,你們該去上課了,不可以遲到啊!快去吧。」

    最後這些孩子們都依依不捨的離開了這個帶給他們很多故事的大樹蔭下。很多年以後,這些已經長大成人,很多都成為大漢帝國數一數二的重要人物的孩子們最懷念的地方就是遼東城大廣場的這棵大樹下。陳嬌一如既往的微笑著目送著他們離開,當孩子們都散得差不多時,陳嬌發現紀稹還是站在自己的身邊。她奇怪的看著紀稹問道:「你今天怎麼還不走啊?」

    紀稹聳了聳肩,這個動作是從陳嬌所講的故事裡學來的,說道:「李先生說我以後不用和他們一起練習。以後晚上他會到咱們家給我特別輔導的。還有,他說晚上他會和你談一談。」

    「你不是做了什麼壞事吧?」陳嬌懷疑的看著他。紀稹雖然聰明懂事,但是由於太過早熟整個城裡的孩子沒幾個他看的上眼的,並且他還會經常不懷惡意的捉弄他們,雖然每次都沒有弄出什麼大事情,不過,陳嬌卻是到那些孩子的父母那裡道歉過好幾遍了。可是,奇怪的是,那些被紀稹捉弄的孩子們卻一點也不怨他,還頗有將他奉為老大的趨勢。

    「那怎麼會呢!」紀稹嘟著嘴抗議,經過幾個月的相處,他已經完全把陳嬌當成了自己的親人,那些不在旁人面前顯露的孩子氣,在陳嬌面前卻是一一顯現了出來,「是我太聰明了,先生說他們都跟不上我!」

    「真的?假的?」陳嬌雖然對他的話已經信了八分,卻仍要故作驚奇的捉弄他一番。

    「反正不是煮的。」紀稹對她做了個鬼臉,接著說道,「姐姐,該給我講別的故事了!我要聽諸葛亮的故事!」

    紀稹與陳嬌住在一起,陳嬌對孩子們講的每一個故事他都會湊過來聽,不過相比之下,他最喜歡的還是名將征戰沙場的故事,對其中的那些計謀和戰略尤其感興趣。但是,大部分的孩子對這些都不敢興趣,所以,他只能在私底下纏著陳嬌給他講。

    「好了好了。」陳嬌笑著拉著他的手,說道,「那我這次給你講諸葛亮七出祁山的故事。」

    陳嬌柔柔的嗓音在廣場中慢慢散開,原本行色匆匆的韓墨在不遠處停了下來,他現在是學校裡的歷史老師,現在正準備去上課,他的住所在西邊,而學校卻在東邊,因此要穿越廣場才能到學校去。看著陳嬌低著頭的樣子,韓墨有些迷惑,他想,這到底是個怎麼樣的女子呢?難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那種不求利益,但求救民於水火的人嗎?提示時間的鐘聲被敲響了,那是陳嬌為了告知人們時辰,而特意設置的,每到整點,也就是每半個時辰的時候,都會有人去敲響它,聲音可以讓整個城裡的人都聽到。韓墨沒能仔細觀察陳嬌,就匆匆離去。

    原本在和紀稹說故事的陳嬌,抬頭看著韓墨離去的方向,頓了頓。她對於韓墨其實一直懷有戒心,因為這個男子過於清冷的眼睛,讓她有一種看不透的感覺,

    「姐姐,怎麼了?」

    「沒什麼,我們繼續說故事吧。」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5 07:54 P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2-6 02:03 AM 編輯

第十三章 鐘山何處有龍盤

    朝廷派四將軍出征匈奴的消息很快的就送到的彭城李希府上。

    「果然是衛青。」李希手中的帛片再度化為了火盆中的灰燼。

    「還有李廣。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陳潛說道,「這次用他想來對於今上來說,也是一次賭注吧。如果他沒有上佳的表現,恐怕……」

    「那兩位叔叔覺得,能贏嗎?」李希問道。

    「如果是指這一場戰的話,老夫以為,在兩可之間。」陳伏說道。

    「哦?!」

    「就整體實力來說,我大漢優於匈奴多矣,長久下來必然能贏。但是,這次出兵卻未必,首先,此次是我大漢出關作戰,地形不熟,未知的因素太多了。其次,騎兵初建,這次是他們的練兵場,新兵上陣,恐怕戰事如何要全靠將領的本事了。再次嘛,就是內部的諸侯王的問題。」

    「的確。這三個問題裡,未知的因素太多了。」陳潛對他的看法也是很贊同。

    「但是,無論結果如何,有一點卻不會改變。那就是,今上已經下定了決心。」李希將頭髮撩到腦後,笑道,「這次和五年前的馬邑之戰不同。馬邑之戰是因為有聶翁壹獻計,實屬偶爾為之。如今這種形勢下,今上在準備了數月之後才出兵,卻可以看出是他深思熟慮過之後的結果。戰端一起,從此天下多事了。」

    「呵呵,或者,這正是我們這位皇上想要的結果呢?」陳伏笑道。

    「對了,陳叔,今天就先到這裡吧。」李希像是想起了什麼,對著他二人說道,「我想,現在也該是去見見楚王世子的時候,恐怕他現在正著急呢。」

    楚王府密室

    一閃一閃的燭火映襯出劉注略微有些扭曲的面孔,他的對面是蒙著臉的李希,兩人如此對視而無語已經有一刻鐘時間了。不同的是,這一刻鐘裡,劉注的心中滿是憤懣,而李希則是滿懷輕鬆的等待著,等待著眼前這個聰明的年輕人屈服。

    又過了好一會兒,劉注終於懊惱的低下了頭,憤憤的說:「耍夠了吧?把他們都放了。」

    「呵呵!」李希笑道,「我想應該是我來問小王爺你,玩夠了沒有?」

    「你……」劉注猛的抬頭,瞪著眼前這個一身黑衣,只露出兩雙眼睛的神秘人,咬牙切齒。

    「小王爺不必如此,您不顧死活的動用暗勢力對付在下,而且動作如此之大,若被朝廷密探得知,恐怕你我皆死無葬身之地。您還是個孩子,不知死活的玩著危險的遊戲。」李希毫不在意的走到劉注身邊,一揮手,從他懷中拎出一個香囊,嗅了嗅,「千里香。小王爺好手段。」

    千里香,是來自於南疆異族的一種異香,通常還有一種專門訓練過的鳥兒來追蹤被這種香氣綴上的人,喚為聞香雀。

    「沒有佩戴香囊的人只要和有香囊的人接觸就很容易沾染上此香,只是人鼻很難發現,只有那聞香雀能夠憑藉這種細微的香氣一路追蹤。」李希笑著說道,「小王爺初次見我,就將此香囊攜上,可謂用心良苦。倒是我一時不防,險些著了道。」

    初次見到劉注的時候,李希的確注意到了他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香氣,只是富家子弟身上佩個香囊什麼的是很常見的事情,而且劉注在城裡青樓間素有名聲,興許是在那家姑娘那裡沾染上的,李希初時對此並不放在心上。

    「不過,小王爺您太謹慎了一點。如果,那次您立刻就派人來追擊我的話,現在也許已經成功了呢。」

    劉注本可以在第一次會面之後立刻命人來追擊他,只是劉注過於謹慎,對於千里香還不是十分信任,所以一直到他們第二次見面之後才命苗人尾隨他,只是那時已經太遲了。劉注心中也是苦笑不已,他何嘗不想如此。只是,當日攜帶千里香只是臨時起意,他也不知道效果如何,不願意打草驚蛇,後來證實了千里香的效用之後,他才在第二次見面之後,命那些來自南疆的異族人去追擊,只是不知道為何會失敗。

    李希當然不會告訴他,那是因為,他的不信任傷害了那些異族人的自尊心,所以有人偷偷利用聞香雀跟蹤李希。若只是跟蹤也便罷了,那人竟然還想建全功,偷入了李家設在彭城的暗堂,被李希的手下一舉抓獲,才讓李希發現了劉注的秘密武器。而他的同族人又不敢將此人私自行動的消息告知劉注,在此人被擒之後,劉注府中竟無一人知曉。既然已經識破,李希便將計就計,在第二次被追蹤時,開始誤導劉注的手下,結果便是,劉注暗中處置了彭城裡數個為富不仁的商家,之後才發現自己被人戲耍了。之後,劉注便驚駭的發現,自己原先暗中培植的勢力竟然在不知不覺間被人一網打盡。

    「小王爺還是不要太小看影子在楚國數十年積累的實力。」李希不打算告訴劉注他的意外失誤,只是要在劉注心中打下一顆影子的無所不能的釘子,「與影子作對,對楚王府並無好處。楚王裂國封侯已經有70年了,70年中影子經歷了無數風雨,至今在下仍能夠在此與你對話,光憑這一點,就請小王爺三思一下,對付影子的後果。」

    事實上,李希並沒有威脅他,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此刻的楚王府實際上已經不能擺脫隱身其後的李家了。自文帝開始,諸侯王的就一直為朝廷所忌憚,朝中屢有重臣要求削藩,楚王府在這種情勢之下,不大不小的受到了影響。第三代楚王劉茂還因為承受不了這種壓力,起兵造反過。當時,若不是李希的祖父唸著當年與劉禮之父的一點情意,替他暗中運作,楚國也許早就和吳國一樣被除國了。經此之後,楚王府實力大損,做事也不免畏首畏尾,倒是李希家族接手了許多原楚王家族的暗中勢力。因為第四任楚王劉禮原非王府世子,對於這些私底下的事情自然是不知曉的,而劉茂戰敗自殺,根本來不及交代這一切,所以李家的這番做為根本無人知曉。楚王府的暗中勢力,本就是第一任楚王劉交為了將來子孫們的退路而秘密設立的,只是第三任楚王劉茂實在是個草包,不但沒有善用這些勢力,反而便宜了李家。失去了這些暗勢力的楚王府,只能有那些明面上的封地,財產,加上他們的前科以及皇帝的嚴密防範,竟然再也不能建立起自己的暗中班底,生死操之人手,從此是真正的只能安心當個學養高超的王爺。

    「在下倒是很驚訝,小王爺能夠在朝廷和在下的雙重監視下,找到這麼些有用的幫手呢?」李希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被面巾遮蓋的臉上露出了讚賞的神色,「只不過,如果小王爺不打算和朝廷做對的話,還是不要再想著討回那些人了,免得為自己和王府,招來殺身之禍。」

    「……」劉注仍然是沉默不語。

    李希繼續說道,「在下和您的父親一直合作的十分愉快,我想即使您繼位以後,這種合作關係還是可以繼續下去的吧?事實上,即使您查出了在下的身份,在下也有把握在您動手之前,借用朝廷的名義,名正言順的除去楚國。雖然歷代楚王都算是賢明,但是,家大業大,總有不乾淨的時候,在下只需一封密信,就可以令楚王府滅族,不知道您信是不信?」

    「夠了!」劉注終於出聲了。

    「只是,能不到那一步的話,在下還是不想走。」李希露出了笑容,知道劉注離屈服已經不遠了。「小王爺,影子雖然會為了自身的大局,而讓楚王府幫我們做些什麼,可是從來也不會損害楚王府的利益,不是嗎?」

    「先生,你贏了。什麼都別說了。」劉注不能不屈服,他不願意為影子所牽制,恐懼的就是這個神秘人有一天會對楚王府不利,更甚者是恐懼影子有一天會利用楚王府對抗朝廷,因為這種不為人注意的暗中勢力,才是最危險的。但是,現在,李希明確的告訴他,如果劉注繼續下去的話,那麼他立刻就能夠讓楚王府萬劫不復,他還能做什麼,說什麼。自己苦心孤詣所培植的暗中勢力,在這段時間的較量中,已經被李希以引蛇出洞的方式一一打破,如今已經沒有本錢和人家叫板了。

    「小王爺放心,您還是小王爺,在下也永遠只是影子。如果,楚王府有什麼疑難,在下也會竭盡全力幫助您的。」李希向劉注鞠了一躬,這是和解的標誌。

    劉注知道,自己除了重複自己祖輩父輩的老路之外,別無選擇。他垂頭喪氣的想著,終究不能改變什麼啊。不,從他生為楚王世子就注定了這一切,身為宗室,在這個時代,如果太突出了,只會為自己招來災難,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只是,還想著希望做一個有做為的藩王。如今證明,只是一個夢啊。

    「小王爺如果已經放下心結,那麼就請早立王妃吧。龐家小姐,是個很不錯的對象。」李希看著劉注,知道這是最後一擊的時候了。

    劉注駭然的抬起頭,看著不動聲色的李希,說不出話來,龐家小姐龐語,是他傾心多年的人。只是,他不願意自己家族連累到她,更不願意讓她成為自己被影子所控制的弱點,所以一直躲著她。沒想到,還是會被發現了。

    「小王爺,不必如此。在下只是想告訴您,影子還不屑於靠威脅一個女人的性命來讓你合作。對影子來說,人的感情是可以變的,只有利益才是最可靠的。」李希笑著說道,「至於,小王爺擔心的事情,那也大可不必。要知道,對影子來說,一個諸侯王,比一個朝廷的刺史好合作得多,畢竟後者,可是會引來朝廷大軍的。所以,只要楚王府沒有過於出格的行動,影子是不會捨棄王府的。」

    家族,愛情全都在人家掌握之中,還能再說什麼呢?劉注苦笑著點了點頭。

*******************

    「馬邑軍後五年之秋,漢使四將軍各萬騎擊胡關市下。將軍衛青出上谷,至龍城,得胡首虜七百人。公孫賀出雲中,無所得。公孫敖出代郡,為胡所敗七千餘人。李廣出雁門,為胡所敗,而匈奴生得廣,廣後得亡歸。漢囚敖、廣,贖為庶人。」

    十數年後,當一個叫司馬遷的男子在記述這年秋季的歷史時,寫下了上面這段文字,這是後來的漢大將軍衛青的第一場勝利,這場戰爭也因為他而名載史冊。但是,對於身在遼東城的人們來說,匈奴和漢朝對他們都還十分遙遠,他們現在所關心的不是這些,而是一場發生了僅有數個時辰的可笑叛亂。

    事情很簡單,十幾個不甘平庸的工匠打算發動叛亂,想要取代陳嬌和高利成為遼東城這片樂土的主人。但是,卻被一直暗中監視他們的李希手下的暗衛抓獲,交給了陳嬌。現在,城裡所有的人都在觀望,而陳嬌卻不知道該如何處置。高利的意見很簡單,是這個時代的人所能提供的最標準的答案,全部處死,最不濟也得趕出城外。但是陳嬌不能接受這種處理方式,因為在她看來生命寶貴,所以只能先把那些人全都關押起來。

    「到底應該怎麼辦呢?」陳嬌獨自坐在房內,心中鬱悶,她身旁是保護她安全的幾個侍衛。因為叛亂時,那些人曾經有挾持陳嬌的打算,所以事後在莊昕的強烈要求下,陳嬌答應了為自己選擇幾個侍衛。當然,這些人都是從李希派來的暗衛中選取的。

    「小姐,巳時了。」沈清低下身子提醒道。沈清是陳嬌身邊的侍衛之一,事實上,他也是李家收養的孤兒之一,能力卓絕,所以被李希派到遼東城裡,負責陳嬌身邊的一切安全事宜。這次的叛亂就是在他的指揮下平定的。

    「啊,知道了。」陳嬌立刻站起身子,走到門外,將熬得差不多了的中藥倒出,小心的裝好,端著它向自己房間的反方向走去。

    「韓先生,吃藥了。」陳嬌一如之前數日,進門說道。

    房中躺著的正是韓墨,他身穿白色儒士服,神情有些疲憊,但卻優雅依舊。他嘴角含笑的看著陳嬌走到自己面前,靜靜將手中的書卷放下,直視著面前這個女子。如果說這場叛亂帶來了什麼好的變化的話,那就是拉近了陳嬌和韓墨之間的距離,之前這二人彼此注意,但是卻互相保持著距離。但是在這次的叛亂中,由於沈清一點小小的失誤,使得陳嬌的生命險些受到了威脅,在關鍵時刻是韓墨救了她的性命。所以現在,韓墨被陳嬌硬留在城主府療傷,而陳嬌則是日日服侍。

    「小姐,似乎有心事啊?」韓墨面不改色的將陳嬌端來的苦得不能再苦的中藥喝完,發現陳嬌心神不屬,便開口問道。

    「其實也沒有什麼。」陳嬌經歷過這次的變動之後,對於韓墨的警戒心大為下降,畢竟韓墨也許對她有些想法,但是在生死關頭卻能夠捨命救她,這或者是韓墨認同她的一種標誌吧。原本不願意對韓墨袒露自己的心情的陳嬌,歪著腦袋想了想,韓墨是遼東學堂裡面,除了陳嬌之外最受歡迎的人,因為他上的歷史課十分有趣而且生動。陳嬌自己也曾經繞有興致的去旁聽過,因此她確定韓墨是個很有見識的人。

    為什麼不聽聽他的看法呢?陳嬌產生了這種想法之後,立刻付諸行動。於是,她將事情說了一遍,問道:「韓先生覺得到底應該怎麼善後呢?」

    「我以為高兄已經說的很清楚了。」韓墨一開口,陳嬌就覺得自己問錯了人,原來又是一個和高利有相同想法的人啊。「不過,陳小姐難道有不同的想法吧?」

    「我,我是覺得不應該這麼輕賤人命。」陳嬌聽到這個不過,心中又有了希望。

    韓墨有些驚訝的看著陳嬌,他的表情倒讓陳嬌以為自己說錯了話。

    「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沒有想到,陳小姐竟然會有這樣的想法。」韓墨對陳嬌笑了笑,這舒緩了陳嬌的緊張情緒,「陳小姐知道荀子嗎?」

    「孫卿嗎?」

    「正是。荀子有人性本惡說。陳小姐知道吧。」

    這些學過中國歷史的陳嬌當然知道,荀子的人性本惡說可是諸子百家中的一個另類得很的學說。陳嬌從前就一直是人性本惡說的信奉者。

    「家父曾經是墨門學徒。所以,給我取名墨字。」韓墨輕輕說道「墨家脫於儒家,和儒家一樣都主張人性本善。我自幼由父親教導,但是我卻不相信墨儒兩家理論的這個根本。我自幼所見的事實告訴我的是,強之劫弱、眾之暴寡、許之謀愚、貴之敖賤本才是人之天性。我以為,人性就如同流水一般,若無河渠引導,就會肆虐慢漫,最後消失於荒原之中。」

    陳嬌靜靜的聽著韓墨的話,看著他一貫平靜無波的眼眸中散發出一絲神采。

    「陳小姐,你不欲取人性命,是你心善。但是,從你建立遼東城的那一刻起,這個城裡的事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了。你和高兄的管理方法本就寬鬆,如果你不對這件事情進行處置,那麼遼東城就是一條失去渠道的河流,終有一天會被日光曬乾的。」韓墨意味深長的看著她,「人,為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這是理所應當的不是嗎?」

    「這……」

    「城中諸人本就無稅無役,陳小姐與高兄除了帶他們來此,還為他們準備好良種與食物。平日從不立律法管束,這已是大不妥。說句實話,若是不是高兄與陳小姐這般管理,他們也未必會有這個取而代之的野心。陳小姐雖沒有開城為主的想法,如今卻已經成了事實。所以,在下以為,此事過後,陳小姐的一些想法,恐怕要好好調整。」

    陳嬌看著眼前這個文弱的年輕人,心中漸漸冷了下來,因為她無法反駁。來自現代的她自然知道,無規矩不成方圓的道理。如今的遼東城,既然已經真正成為一座漢朝治外的城池,那麼她現在就不能再放任它了,要好好為它的將來打算。想這次這樣的煩惱,她真的不想再有了。也許,真的應該要改變自己對待這座城池的態度,徹底斷絕某些人的想念吧。

    當陳嬌開始有了這些自覺之後,她開始思考遼東城的未來。遼東城的北方是匈奴左庭管轄所及之地,西邊則是漢朝的轄地,東方還有衛氏朝鮮。匈奴和漢朝自然是強國中的強國了,萬萬不能得罪,好在他們兩國的這場戰一時半會還打不完。現在唯一要謹慎對待的就是朝鮮了。陳嬌記得這個朝鮮似乎曾經和漢朝不和過,記得以前歷史書上的地圖裡,西漢版圖是包括現在的朝鮮半島的大部分地區的。也就是說,將來朝鮮和漢朝之間會有戰爭,那麼最遲到那個時候,遼東城就會被漢朝注意到,既然一早就知道朝鮮是必敗無疑,那麼該投靠誰自然是清清楚楚擺在眼前的事情了。現在,遼東城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就是好好的保護自己。萬一什麼時候,這三方面有任何一方提早注意到遼東城,那就危險了。

    想定一切之後,陳嬌就立刻開始動手準備,一反過去的懶散。所有參與了這場叛亂的人,一律罰為下民,地位比城裡所有的人低一等,由莊昕喂他們吃了一種藥物,確保他們除了幹活,不會再有力氣逃跑。原本按照陳嬌的想法是,將他們驅逐就可以了,不過無論是韓墨還是莊昕都極其反對,因為遼東城的存在對於外面的人來說還是一個未知的事情,如果這些人心懷怨恨的離開,引來敵人,這座毫不設防的城池如何抵擋。所以妥協之後,就得出了所有參與叛亂的人都貶為下民的結論。好在參與的人都是一些獨身沒有家庭的人,沒有孩子跟著受累,不然陳嬌還真下不了這個決定。孩子們還是照常上課,陳嬌從幾千人中挑選了一些年輕力壯的青年人,將他們組成護城隊,日夜在城裡巡防順便負責治安問題。並且讓高麗通過他從前的關係,從商人那裡買些牛馬來。牛自然是用來耕種的,馬匹卻分成兩部分使用,一部分是給護衛隊,一部分卻送到了學堂裡,給那些孩子們。

    為什麼要給孩子們買馬?對於這個問題,陳嬌自己也覺得很奇怪,這是負責學堂武術課的李磷的要求。基於術業有專攻的原則,她也沒有多問,反正李希給了她很多銀子,買就買吧。

    不過從她做出決定的這一天開始,陳嬌就變得很忙很忙了。因為,她開始意識到高利也許是個很優秀的商人,很優秀的商業管理者,但是他絕對不適合當一座城池的管理人員。因此,她開始遵行「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原則,親自過問很多事情。在這個過程中,陳嬌開心地發現,韓墨是一個超級好用的幫手。在韓墨真正去除了對陳嬌的猜疑之心後,他真正成了陳嬌的好幫手。很多時候,都是陳嬌提出一個看法,韓墨幫助她將一切真正落實下去,並且把其中不恰當的地方改正過來。

    在這期間,陳嬌讓高利帶人去了後世大慶油田所在的地方一次,帶回了十多桶原油,小心的儲備在城主府中的地下室裡。事實上,當陳嬌向高利下這個命令的時候,她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的,未經處理的原油是十分危險的東西,稍稍有點火星可能就會引起燃燒爆炸,所以事情陳嬌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可以點火,幸好高利不負使命安全的把這些原油帶了回來。而且隨之而來的還有東北特有的許多特產,後世大慶油田所在地方現在是衛氏朝鮮的領地,這個時候的很多東北特產還不為漢朝人所知。高利是抱著好奇的心態,每樣都買了一點回來,但是卻讓陳嬌吃了一驚,人參、鹿茸、貂皮、木耳、蕨菜、薇菜、元蘑、榛蘑、榆黃蘑、松籽、山核桃等舉不勝舉。當陳嬌將它們的用途一一向高利說明之後,陳嬌覺得自己都可以看到高利面具下的雙眼變成¥的形狀的樣子了。不消說,在高利的大力運作之下,這些東北特產開始源源不斷地向關內輸入,而遼東城則靠此項貿易發了大財。但是凡是有利必有弊,他們這個本來很小的城池也因此提早被人注意到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5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2-6 02:08 AM 編輯

第十四章 新秋朝涼未見日

    元光六年

    在後世人看來這是漢武帝劉徹正式對匈奴開戰的一年,而他後來所重用的大將軍衛青正是從這場戰爭中顯露頭角的。衛青靠此戰中的斬首700人,獲得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個侯位,關內侯,從此被視為大漢王朝一個新生名將。但是,在當時卻很少有人能夠正視衛青的能力,關於他是依靠姐姐的肚皮封侯的謠言傳得沸沸揚揚。

    「果然是有個好姐姐啊。」劉注在密室裡這樣和李希抱怨,他和一般人一樣,認為衛青是依靠自己的姐姐有孕在身在會有此殊榮的。

    「小王爺錯了。」李希平靜的指正他。

    「難道不是這樣的嗎?」

    「會這麼說話的人,他們不瞭解戰爭。當然,小王爺做為諸侯王卻是最好這樣說。」李希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自從屈服,就開始視他如師的男子,心道,單憑他如今這般能伸能曲的氣概就不應該輕視他,楚王府還是不好控制啊。

    「戰爭?」劉注聽到李希這麼說隱隱覺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麼。

    「我大漢立國七十年來,與匈奴戰,輸多勝少,兵民皆畏匈奴如虎。小王爺知是不是?今上,雄才偉略,他一心改革舊制,用兵匈奴。這才是第一戰,就敗得如此之慘,而衛青於四軍之中獨勝,試問陛下怎麼會不對他另眼相看。而且,正是因為敗了,所以才要特意誇大衛青的功績,讓大家遺忘其他人的失敗。」

    是的,對於雄心壯志的劉徹來說,這場戰爭是失敗的,而且是慘敗。四路軍馬戰死約一萬七千人,僅有衛青獲得了勝利。雖然李廣上演了一場精彩絕倫的絕地逃亡,但是對於劉徹來說,李廣的失敗卻是不可原諒的。他將李廣和公孫敖同時下獄,並且終其一生都不願意原諒這個空有飛將軍之名,卻使得他對匈奴的第一次正式反擊失敗的人。他特意提拔衛青,給予了他與功績不符的榮耀,一是為了轉移眾人的視線,為下次討伐減少阻力;二是為了堅定自己的信心,告訴自己大漢還是有可以抵擋匈奴的將領的。

    「匈奴盜邊報復,漁陽告急」此刻的劉徹正在未央宮中,面對著這封從邊關飛來的告急書簡,心中煩悶。

    「楊得意,你去傳令,任衛尉韓安國為材官將軍,屯漁陽,速速啟程。」劉徹此刻神情疲憊,雙眼通紅。

    「是,皇上。不過,您是不是該休息了。您已經有一天一夜沒闔眼了。是不是到衛夫人……」

    「朕叫你去,你就去。哪來這麼多廢話。」劉徹重重給了楊得意一個耳光之後,發現自己的情緒失控了,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了,「算了,你下去。」

    楊得意走後,他攤開數年前異人所贈的一副地圖,盯著上面的標記,惡狠狠的想著,朕不會輸的,絕對不會。

*******************

    「皇上,您吃點東西吧。」對於劉徹的身體很是擔心的楊得意只好到椒房殿請來了有孕在身的衛子夫,衛子夫怯生生問道。

    劉徹淡淡的掃了一眼衛子夫身後的宮婢,以及衛子夫凸起的小腹,心中嘆息了一聲,說道:「端上來吧。」

    聽到這句話,衛子夫和楊得意都鬆了一口氣,他們兩人對於劉徹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看到劉徹這幾日如此糟蹋自己的身體,他們心中一直十分擔心。現在,劉徹肯吃東西了,那麼就表示這個很有分寸的帝王已經回收了他的理智。事實上,劉徹作為一國的君主,一直很懂得控制自己的喜怒,對於身旁服侍的人,只要他們不犯大錯,他都是很寬容的。像這次這樣的喜怒形於色,實在是很少見的,所以才使得整個宮中的人都為之心驚膽顫。

    劉徹讓衛子夫坐到自己身邊,看著這個因為懷孕而略微失去以往的光彩的溫順女子,他輕輕的撫摸著她的臉。忽然說到,「子夫,這次你生下皇子的話,我就封你為皇后吧。」

    「什麼?」衛子夫吃了一驚,猛地抬頭看著劉徹認真的神情,脫口而出道,「那皇后娘娘怎麼辦?」

    劉徹聽到這句話,皺了皺眉,「早已經沒有什麼皇后娘娘了,現在後宮之中,你才是最大的主子。」

    「臣妾越矩了,請皇上懲罰。」看到劉徹不悅的神情,衛子夫頓時慌了神,小心翼翼的說道。

    劉徹當然不會處罰有孕在身的她,只是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在意。但是看著眼前這個永遠安靜的女人,他卻忽然想起了從前那個在自己身邊絕對不會對他低頭認輸的陳嬌。

    陳嬌是長公主的女兒,論輩份還是他的表姐。他們是從小時候就認識,那時候,他的母親王美人還不是皇后,他也不是太子。父皇的諸多姬妾中最有希望問鼎皇后之位的人,是栗姬。他的母親王美人只是平民出生,也不是特別受寵愛,所以後宮中的那些皇兄皇姐們,都以他的太子哥哥榮為馬首,不願意和他在一起。只有阿嬌是例外的,雖然現在想來,也許是姑姑館陶公主特意指示的,但是阿嬌的確是他兒時唯一的對等的玩伴,和那些陪著他由著他小宦官們不同。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所以即使後來他們成婚之後,阿嬌也不曾有他已經是個皇帝的自覺,從來沒有怕過他。他一年一年的長大,而阿嬌也許是因為有著身為館陶公主的母親的庇護,始終還是孩子脾氣。當他變得一年比一年深沉的時候,阿嬌卻一直沒變。所以,他可以很輕易的欺騙她,也可以很輕易的廢掉她。因為阿嬌實在是太好對付了,一點也不像是姑姑的女兒。如今,那個孩子一般的人到底去了哪裡呢?也許,早就已經不在了吧,那樣的脾性,怎麼可能在外面活下來呢。自己當初不就是這樣想,所以才沒有命人去追查嗎?

    「……上,皇上。」衛子夫的聲音將他從回憶中喚醒,看著眼前這個美麗的女子,他笑了笑,心道,事到如今想這些做什麼呢。

    「子夫,什麼事?」

    「臣妾的母親之前捎書信來說,身體不是很好,臣妾能否回去看看她?」衛子夫問道。

    「當然可以。我大漢以孝道治天下,你要回去看望母親,我自然不會阻止。」劉徹笑著將她的扶起,「我讓楊得意去為你準備下,你去看看她吧。另外,你幫我向仲卿說聲,匈奴的事,他做得很好,那些閒言碎語不必放在心上。」

    當衛子夫在楊得意的攙扶下離開宣室的時候,劉徹開口喚了她一聲,說道:「子夫,你有一個好弟弟。」

*******************

    歷史的車輪慢慢前進著,後來的很多歷史學家都認為,元光六年歲末發生在遼東城的這場叛亂對於陳皇后的影響是巨大的。正是從這場叛亂之後,她開始展現自己的才華,並且帶來了眾多在後來改變了整個漢帝國的東西。

    「姐姐,姐姐。」紀稹開心的拉著陳嬌的衣角,小小的臉龐上儘是笑容,「下午是我們的歲末測試,你一定要來看哦。稹兒一定會得第一名的。」

    「知道了。」陳嬌笑了笑,輕輕抱起稹兒,這個原本很瘦弱的孩子,在她身邊調養了大半年之後已經壯實了很多,現在她要抱著他都已經相當費力了。看著稹兒,她忽然想到,英國丘吉爾很著名的牛奶計劃。她想自己也應該為這些孩子準備牛奶,讓他們成長得更健壯一些。看來,又要派高利出去一次了。

    雖然說這種歲末測試對於大多數漢朝的人來說是一種很陌生的東西,但是中國人向來就有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好習慣,所以下午的時候,還是有很多孩子的父母親人放下手中繁重的事務來大廣場為自己的子女助威的。陳嬌為了掃去上次叛亂在人們心中留下的陰影,有意將這次測試弄成城內比較大的一個年末慶典。當陳嬌進入廣場時,這裡已經是人山人海了。

    年末測試的內容是:語文、算學、歷史、地理、美術、音樂、武術(體育)。但是,由於語文、算學、歷史、地理的觀賞性不是很強,所以早早的放在前面幾日就測試過了。唯有後面三項,要在今天下午當眾比試的。書畫樂當然要放在前面比,武術又因為負責教導的李磷的一絲不苟的性格而被細分為騎馬、射箭、比武三項。陳嬌參考了後來的一些娛樂活動,除了專業的考官(學堂的老師)之外,還增加了大眾評委,請了幾個公認的德高望重的老人來擔任大眾評委,他們的評分和意見將會被計入總分之中。

    當然不是所有在學堂的孩子們都有資格在大廣場上表演自己的所學,只有在前面一輪的測試中通過老師認同的孩子才有那個資格。所以,今天下午能夠站在這裡表演的孩子,其實也不過數十人。

    「陳小姐,這種與民同樂的做法很不錯。」原本認真觀看場中比賽的陳嬌耳邊忽然響起了這個聲音。她回頭一看,發現是韓墨,笑著說道:「是韓先生啊。」

    「這次大會之後,這些流民大約是可以將此地當作是真正的家了。」韓墨看著場中那些因為孩子們的出色表現而一陣陣歡呼的人們,心中有些感嘆。

    「我心安處是故鄉嗎?」陳嬌忽然想起這句話,同時在心中反問自己,對她而言,這個漢朝究竟是不是她的故鄉呢?

    「我心安處是故鄉!」韓墨初時有些愕然,細細品味之後倒是笑著點頭道,「確是如此。」

    陳嬌沒有再和他說話,只是看著眼前的熱鬧場景陷入了深思。雖然她認同了李希他們是自己的家人,但是漢朝之於她還是太陌生太陌生了。最初的時候,她只是同情這些流民的處境,所以半強迫著李希幫她送這些人到東北來。到了這裡之後,當她看到高利可以很好的解決這些人的民生問題之後,她出於逃避的心態不願意再插手其中,因為她始終不願意和漢朝的人事物有太多的牽扯。一直到叛亂發生的時候,她才在韓墨的提醒下真正醒悟,無論她是否願意,這座城池都已經是她擺脫不去的責任了。於是,她才開始真正的將自己沉入其中,開始想為它做些什麼。

    「陳小姐,」韓墨再一次把她從恍惚中喚醒,奇怪的看著他,她不知道他有什麼事情。

    「我想,你該下去看看了。稹少爺似乎和考官有了衝突。」

    「什麼?」陳嬌轉頭一看,果然,有一群人正圍繞著紀稹和其中一個穿著考官衣服的人。她趕忙下去,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原來,紀稹在參加射箭比賽的時候,三箭皆射中了紅心,而且是以後一箭劈開前一箭的方式射中的,(汗,大家看的懂不?)顯示了他十分高超的技藝。但是最後進行成績統計時,其中一個考官卻以靶上只有一支箭為由,判定他只射中了一箭。如此,紀稹自然是極度不服氣的,頓時也顧不得什麼尊師重道,沖上去就和考官理論開了。

    「稹兒,你過來。」陳嬌撥開看熱鬧的人群,向身處正中心的紀稹招呼了一聲,接著便看向那個做出此判決的考官。發現他正是紀稹的授業恩師,李磷。

    「陳小姐,」李磷向陳嬌行了一禮,接著說道,「事前的規則上說得很清楚,最後以靶上的箭數論成績。雖然說小少爺的技藝超群,但是規則就是規則,不是嗎?」

    「姐姐,可是我明明……」

    「好了,」陳嬌瞪了紀稹一眼,說道,「稹兒,任何遊戲都有它的規則,你既然參加了就要遵守,而且你這次不守規則本就是你自己的失誤。李先生的判決沒有任何問題,你乖乖的下去,準備另外一項比試。」

    紀稹雖然不服氣,但是對於姐姐的話還是不敢不聽,便氣鼓鼓的下去了,圍觀的眾人見此,也便退去了。

    「小姐,」李磷對著陳嬌說道,「在下,方才無禮了。」

    「沒什麼,先生沒做錯什麼。」陳嬌對著李磷露出一個笑容,說道,「我想,先生對稹兒是愛之深,才會責之切吧?稹兒今天這樣做也太過恃才傲物了。先生大約是想剎剎他的銳氣吧?」

    「正是。」李磷沒想到這位小姐如此通情達理,他鬆了一口氣,說道,「小少爺的根骨奇佳,以在下看來,將來成就必定不同凡響。城內眾孩童中,沒有幾個比得上他的,再加上他是小姐的弟弟,只怕奪冠是意料中的事。在下舔為他的師傅,實在不願意看到他因為驕傲而散失上進心。」

    「稹兒的事我瞭解,他有你這樣的師傅,是他的運氣。李先生以後不必顧忌這麼多,好好的磨練他就是了。」

    這個小風波很快就過去了,不過最後稹兒卻沒有得到第一名,由於他在射箭一項上的得分太低,再加上之前的語文等項上,他又非前列,最終只能屈居第二。抱著第二名的獎盃回家的時候,他的小臉還陰沉沉的,很是不開心。

    「我們家稹兒怎麼這樣啊?今天得了第二名,還不高興啊?」

    「我本來可以是第一名的!」紀稹憤怒的揮著小拳頭,不甘心的說道。

    「稹兒,」陳嬌嘆了口氣,拉過他的小手,讓他做到自己的兩腿上,語重心長的說道,「這次測試測的是綜合的成績,所以你才能夠名列前茅。但是,你除了武術之外,有哪一項是學堂裡的第一?而且,今天還有那些大眾評委,你看看他們給的分數,哪個孩子的有你高?你是我的弟弟,原本人家就會對你另眼想看,即使是那些在比武場上敗給你的,其中也許有幾個也是因為家人的交待,才不得不敗的呢。」

    「可是……」

    「你就是再厲害,也才10歲,那些比你大的孩子就是用力氣拖,也是可以把你累得夠嗆得。可是,你現在覺得累嗎?」

    「不是很累……」聲音小了下去,有一絲委屈。

    「那就是了。其實你這個第二名也不能算是實至名歸啊。」

    「我又不要他們讓……」

    「稹兒,今天的事是要告訴你,有時候,一個人的身份會改變很多事,不是你不想,就可以的。你是我的弟弟,他們自然是要讓著你的。你的參加其實是一種不公平,無論是對你自己,還是對別人。」陳嬌雖然不願意,但是卻不願意這個弟弟心中滋生驕傲或者憎怨,只能把事實告訴他。

    「我……」紀稹的聲音帶著苦腔,想來是很不甘心,很委屈吧。

    「稹兒,你要記住,你是姐姐的弟弟。所以。做什麼事情,都要好好的想想它的前因後果,不要因為自己的成功而一味自滿。也許,你的成功背後,有著很多不為人知的東西。」輕輕的撫摸著紀稹的頭,陳嬌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其實,稹兒不要覺得委屈。只要稹兒自己心裡明白,以後待人處事都再小心些,不要用身份壓人,時間久了,大家自然不會再這樣了。」

    「稹兒知道了。」紀稹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淚水,小臉上都是倔強的神情。陳嬌看著他這個樣子,不由得想笑出聲,明明還是個孩子,卻又是這樣的強脾氣。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5 08:01 P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2-6 02:10 AM 編輯

第十五章 虎落平陽被犬欺

    這次的測試是紀稹唯一一次參加的測試,在那之後,雖然歲末測試已經成為了一種榮譽的象徵和傳統,但是他再也沒有參加過。不過,他的優秀足以使自己成為無冕之王。這次的測試還帶來了一個作用就是,陳嬌發現紀稹他們騎射時,居然沒有使用馬蹬,而且使用的馬鞍也是軟鞍,和陳嬌印象中的騎士形象截然不同。於是,陳嬌將自己所知道的馬鞍和馬蹬,畫了一份圖交給工匠們打造。當這些馬鞍和馬蹬交到李磷手裡的時候,他眼睛大得讓陳嬌懷疑會掉出來。不過,陳嬌現在可沒時間去管他。

    「韓先生,你說過你是墨門的門徒,對吧?」陳嬌笑眯眯的看著眼前人,讓原本埋首文案的韓墨心中抖了一下。

    「正是,不知道陳小姐有何見教?」韓墨不知道陳嬌為什麼忽然提及這個,墨門早已經衰弱,世人對它的印象也不甚深刻,基本上墨門子弟都是極為沉默的,很多人終其一生都是默默無聞。

    「我記得墨門先師墨子似乎正是出身工匠啊。小女子近來有些想法,需要一批出色的工匠幫助小女子完成。」陳嬌前些日子仔細思量過後,覺得自己所在的這個遼東城力量實在是太薄弱了,可是她又不是學文科的,壓根不可能去搞出那些發明創造,不過現在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要是遼東城不能再被人接手之前,培養出自己的力量,恐怕就沒有和人家叫板的資本了。冥思苦想之後,她終於找到了可以利用的對象,那就是墨門。

    誰都知道,墨門是諸子百家中最具科學理性精神的學派了,後世還從《墨子》中總結出了什麼光學八條,還有什麼力學知識的。估計在現在這個時代,出身墨門的工匠算得上是最牛的「科學家」了,所以,這種人當然要透過韓墨這個寶貝弄到城裡來了。不然,就靠她這個元素週期表還背不全的傢伙,那真是想也不用想了。

    「這個,在下的師兄弟們,大都寧願老死山林,不願意到世間的。」韓墨有些為難了。

    「為什麼?」聽到這個答案陳嬌瞪大了眼睛。

    「他們,對於祖師所留下的一些學說十分感興趣,所以基本上都在一起研究這些,不和外人交往的。在下,對這些不感興趣,故而師兄們才讓我下山的。」韓墨尷尬的說。事實上,是因為韓墨總是引經據典的反駁,墨子的兼愛、非攻等理論,才被煩不勝煩的師兄們趕下山的。

    「什麼?」陳嬌心裡「咯噔」了一下,大好人才在眼前難道還請不下山?「什麼樣的學問啊?他們也可以到城裡來研究啊。」

    「這個,恐怕不太方便。」說到這個韓墨的臉色就更加怪異了,基本已經呈現扭曲狀。

    「為什麼?」急切的心情使得陳嬌像一個為什麼寶寶。

    「在下的師兄們的行為較為怪異,而且,有幾位師兄沉迷於煉丹,曾經……曾經數度引起山林大火。」韓墨重重的咳了一聲,然後說到,「到了城裡,萬一再出事,就不好了。」

    火藥嗎?陳嬌覺得自己的眉毛一定已經打結了。不管是什麼,反正先把這群科學怪人搞來再說吧,自己在這裡,總不至於放任他們把城給燒了,大不了找個偏遠的角落,在把他們隔離在那裡,慢慢做研究。

    「這個好解決,我們多注意就是了。韓先生,我現在真的很需要他們的幫助。真的。」陳嬌儘量用最誠摯的聲音和韓墨說。

    「但是,我的師兄弟們對凡塵俗世真的不感興趣,在下不能保證他們會跟我下山。」韓墨見陳嬌十分堅持,知道自己是怎麼也拒絕不了她了。

    「沒關係,我這裡有些東西,你拿給他們看。看完之後,他們絕對會肯跟你下山的。」陳嬌早有準備,當下馬上拿出一卷原本藏在身後的書帛,塞到韓墨手上,「要是他們看了這個還不跟你下山,那就用不著他們了。」

韓墨不明所以的看著陳嬌極為有信心的樣子,心道,我的師兄弟們要是這麼好說服,這麼多年來能只有我一個人下山嗎?算了,自己也就盡人事,聽天命吧。

    在城門口送走了仍然信心不足的韓墨,陳嬌一臉奸笑的回到府中,那笑容讓一直跟在她身旁的紀稹一陣一陣的起雞皮疙瘩。陳嬌此刻,心中可是十分得意的。她讓韓墨轉交的東西里,有她這幾日絞盡腦汁想出來的簡單物理、化學和數學的一些知識,目的就是吸引韓墨的師兄弟,假如他們看了這些還不下山,那麼,也只能說他們水準不夠,即使來了也幫助不了她,到時陳嬌就會叫自己死了這份心,乖乖回到李希羽翼下,受他保護好了。當然,另一個可能就是他們水準太高了,看不上陳嬌寫的這些東西,不過如果中國歷史上真的有這麼一群人,那麼工業革命還會發生在西方嗎?所以,陳嬌對於這次拐人計劃,還是有八成信心的。

***********

    韓墨走時,已經是臨近新年了。陳嬌扳著手指頭算過,他大約過完年才會回來,陳嬌心底盤算著,等墨門的這批人一到,就開始大煉鋼鐵、造玻璃什麼的。總之以前在玄幻小說上看到的橋段,全都來上一遍。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很多時候,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怎麼就可以怎麼的。

    看著城牆下面不斷叫囂著的人群,陳嬌一陣頭痛。不是匈奴,不是漢朝,先來挖她牆角的居然是朝鮮。她有一種虎落平陽被犬欺的鬱悶。護衛隊早早發現了這批人,但是沒有火槍,沒有炸藥,沒有千軍萬馬,只有幾個武功高強的暗衛和數千什麼也不懂的農民,如何和人家對抗。或者可以用儲藏室裡那些原油趕走這批人數不多的朝鮮人,但是根據去過朝鮮的高利的報告,以為首之人的服飾來看,他顯然是朝鮮貴族,這麼數千人一去不回,隨之而來的就可能是朝鮮的正規軍隊,想憑這麼座小城就和整個朝鮮作對?累也會累死。沒的選擇了,只能開城投降。

    「小姐就是此城池的主人嗎?」為首的是一個看來十分和藹的老者,鬚髮皆白的他笑吟吟的看著蒙面而來的陳嬌。

    「不敢,此城乃是大漢屬地。」陳嬌打定主意拿著漢朝的名號來嚇退朝鮮。

    「哦,大漢朝果然能人輩出啊,數月之前,在下與家人遊獵此處時,尚未見此城。不過數月時間,就能建立這樣一座堅固的城池,小姐能耐不小啊!」老者呵呵大笑,大大方方的表示出對陳嬌的欣賞,同時,從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某種危險的訊息。

    「大人繆讚了,這是我大漢工匠人人都會的本事,與小女子無干。」陳嬌一聽,心中就叫糟了。這樣一座城池在這個時代來說,除了那些用石頭造成的石頭城之外,恐怕要數這種城池最堅固了,而且費時甚少,這對於一個國家來說,可是一項不得了的技術。眼前這位老人如果知道這種磚石目前還只有遼東城在用,那麼恐怕,在擄走工匠之後,為了保守這個秘密,老者會把其餘眾人屠殺得一乾二淨。因而,她也只能如此說法,企圖將事情緩上一緩。

    「是嗎?」老這顯然對她說的話,半信半疑,不過他很快就露出了笑容,說道,「老夫對大漢朝這種高超技術甚有興趣,對小姐是一見如故,希望小姐能夠帶上工匠們,隨老夫到我朝鮮走一趟,以便朝夕請教啊。」

    對著這種明面上的威脅性邀請,陳嬌也只能苦笑,肉在砧板上,不去也不行啊。

    「大人一片好意,小女子敢不從命?」陳嬌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只是,有些小事情,小女子還要再處理一下,請大人稍候。」

    老者在朝鮮也非普通人,並不怕陳嬌會在這片刻之內做出什麼事情,他略帶著欣賞之意的看著這個知進退的蒙面女子離去。陳嬌離去之後,他招來一直跟隨在他身後的一個中年人,說道:「你派人嚴密監視這座城池,在我再下命令之前,不准任何人輕易離開。」

    「是,老爺。」中年人恭敬的應道。

    退入後室的陳嬌立刻將莊昕和高利叫到了跟前,對他們一一吩咐。

    「小姐,你要我從下水道潛出去找少爺來處理這件事,你自己卻要到朝鮮去安他們的心?」莊昕對於陳嬌的計劃是積極反對的,「何需如此?憑我們的身手,要將您和小少爺以及高爺帶出城並不是難事。」

    「我們走了之後呢?」陳嬌瞪了他一眼,「讓這些城民成為朝鮮人的刀下鬼嗎?既然如此,我當初帶他們來這裡做什麼?你不用說這些了,反正聽我的安排就是了。姐夫想來會有辦法的。」

    「還有你,高利,我走了之後,你一定要讓剩下的城民們好好的留在城裡,不要輕易出城,否則可能會有殺身之禍的。」陳嬌又不放心的向高利交待。

    「小姐放心吧,高某和朝鮮人打交道比小姐總要經驗豐富些。屬下會注意的。」高利點頭應是,接著又附到陳嬌耳邊,說道「屬下看這位老者身份不凡,恐怕是朝鮮貴族中一等一的。朝鮮目前有兩位皇子,現任朝鮮王已老,目前其國內的朝臣和貴族都分為兩派。這位老者總是要投靠其中一派的,小姐可以見機行事,利用另外一位皇子的勢力脫身。」

    陳嬌沒有回答她,但是高利看到陳嬌的睫毛微動,便知道她已經聽在了耳中。

*************

    將陳嬌從遼東城硬生生帶走的老者,的確不是普通人。他是朝鮮二皇子的師傅,崔吉,在朝鮮官居朝鮮相國之職。他的夫人出身匈奴,此次他隨夫人歸寧,路經此地才發現了遼東城的所在。這位老先生一直以來在朝鮮以老奸巨猾著稱,他的治國觀念很有點今天的小國外交的影子,認為在匈奴與漢朝之間應該兩不得罪,從兩國的征戰中謀取對朝鮮有利的東西。

    同時,他也反對朝鮮自立的說法,認為以朝鮮的實力不足以抵抗匈奴或者漢朝任何一方的攻擊,應當在其中一者更加強盛是俯首稱臣。所以,當陳嬌說出遼東城屬於漢朝時,他對於是否對付這座城池產生了猶豫,雖然不相信漢朝的城池都是如遼東城一般,但是卻也不敢對此城池狠下毒手,就其原因正是害怕漢朝皇帝的報復。

    總之,他對朝鮮的定位很明確,那就是朝鮮是一個強盛的地方勢力,而不是一個國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觀點算得上是老成謀國之言,只可惜,朝鮮孤懸海外多年,一直以來並沒有一個強有力的中央王朝來管理他們,數十年的自由自在使得很多人已經不願意接受朝鮮只是一個地方勢力這種觀點了。自認為能夠成為一個獨立國家這種思想,在朝鮮已經暗暗流傳了甚久。所以,朝鮮國內才會因為皇位之爭分裂為兩派,就其根源,其實正是這種是否立國的思想在作祟。

    陳嬌隨崔吉到達了朝鮮的都城王儉,被安置在崔吉的府中,之後,除了崔吉安排給她的侍女之外,就再也沒有接觸過其他人了。陳嬌不知道莊昕是否有聽她的話,不知道崔吉是否真的對遼東城動手了。那種無助的感覺領她變得相當絕望和沮喪。此刻,她正在花園裡摧殘著崔家特意種植的各種花朵,發洩這種令人難受的感情。

    「鮮花何辜,這位姑娘手下留情吧。」一個略帶笑聲的男聲傳入她的耳中,陳嬌打從進入府中之後,第一次有人主動和她說話,立刻回頭注視著來人。發現是個長得上算清秀的年輕男子,他正似笑非笑的瞅著自己,從他的衣著可以看出這是個出身不錯的貴族。

    「你是誰?」陳嬌的眼睛從上打量到下,從下打量到上,確定這是個身份極高的傢伙。

    「在下衛左渠。」男子溫和的笑了笑,向陳嬌報上自己的名字,和陳嬌前幾日所見的崔吉的幾個兒子不同,非常的彬彬有禮。

    「衛公子如果是來找人的,那你進錯地方了。這裡是內園,只有女眷。」陳嬌沒什麼心情搭理他,應付了兩句便想離開。

    「姑娘可是姓喬?」衛左渠笑吟吟的攔住陳嬌的去路。

    「我是姓喬。你有什麼事?」陳嬌向崔吉報姓名時,說的是李希交代的假名,喬敏。

    「在下仰慕大漢文化已久,在此想要向姑娘請教。」衛左渠一臉渴望的看著陳嬌,讓她險些起雞皮疙瘩。

    「這麼仰慕就自己去見識啊。」說起對這個時代的漢朝的瞭解,陳嬌自己知道的可能還沒有他多呢,和他聊這個不是自露馬腳嗎?這堅定了陳嬌不理會這個人的決心。

    「在下身份特殊,是不能夠離開王儉的。所以只能向姑娘詢問,請姑娘不吝賜教。」衛左渠的脾氣很好,仍然是笑吟吟的。

    「你該不會是崔大人的弟子吧?」陳嬌在崔府也已經住了數日,從婢女的閒聊中也知道了崔吉的身份,當聽到眼前的衛左渠說他身份特殊時,立刻想到了他就是崔吉的那位皇子徒弟。

    「小可不才,正是崔先生的弟子。」衛左渠不是別人,正是近來朝鮮奪嫡鬥爭的焦點人物之一,二皇子鳳麟君衛左渠。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5 08:05 P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2-6 02:10 AM 編輯

第十六章 龍門變化人皆望

    現任的朝鮮王衛蒙是朝鮮的開國國主衛滿的兒子,大約64年前,在這位國主尚在襁褓中時,他那位從中原逃亡至朝鮮的身為燕國貴族的父親,消滅了箕子朝鮮的第40代國王淮,取而代之成為朝鮮的新任統治者。之後,他們家族擺脫了逃亡者的身份,重新擁有了過往的榮耀與尊貴。衛滿對於秦末的中原大戰仍然心存餘悸,因而在擁有了自己的勢力之後並不主張重回故里。他選擇了親近漢朝的策略,向惠帝、高後上表,願意永為外臣,在朝鮮這塊天高皇帝遠的小地方,過自己的日子。

    31年前,衛滿逝世,正當壯年的衛蒙繼承了他的位置,此時的大漢朝正是漢文帝當政,政局平和,國力日益強大,而匈奴則出現了不世明君,冒頓單于。此時的漢朝對匈奴採用的是和親策略,儘量避免和匈奴的衝突,兩國尚算得上和睦。衛蒙雖然年輕氣盛且野心勃勃,但是在這兩大強大的鄰邦的壓制下,也只能採取兩面交好,從中牟利的策略。每每乘著這兩方不注意時,悄悄收服鄰近的一些小國。

    三十年過去了,冒頓單于早已經不在,漢朝也換過了三任皇帝,衛蒙這頭蟄伏在東北角落裡的猛虎,漸漸覺得屬於他的時代到來了。更妙的是,衛蒙憑著自己觀察發現,漢朝的這位新皇帝和他當年一樣,野心勃勃。而這位漢朝新皇帝比他當年的處境卻好上太多太多了,有大漢朝70年的休養生息積累下來的雄厚實力作憑藉,衛蒙想不出劉徹還有隱忍匈奴的理由。兩國之間,必有一戰。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衛蒙雖然老了,但是精神卻依舊不錯,此刻他正在自己的王宮裡,對著自己面前的年輕人述說著,「不,也許是兩敗俱傷。只要能夠好好把握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們衛家君臨天下的時代很快就會來臨的。」

    跪坐在衛蒙面前的正是他的大兒子,朝鮮太子,龍祥君衛右渠。此刻他的眼睛閃爍著激動的神色,彷彿已經看到了父親所描述的那一天。對於出身於中原的衛氏家族來說,沒有什麼事比回到故里更加重要。衛右渠自出生的那天起,就經常聽到自己的祖母和他絮絮叨叨地說起中原的秀美山川,人土風情,他無時無刻不夢想著回去見識那從未見過的故鄉。當年祖父不能做到的事情,衛右渠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當然,我們衛家絕對不會一直就這樣留在這個蠻荒之地的。」衛右渠肯定地說道。

    「不錯,只要漢朝和匈奴兩相對戰,待到漢朝元氣大傷,就是我們朝鮮揮兵南下之時。」衛蒙顯然對於兒子的肯定語氣很是滿意。

    「不過……」衛右渠的表情像是想到了件令他極其不愉快的事情。

    「怎麼了?」衛蒙看著難得看到兒子露出這種表情。

     「二弟和崔相似乎不這麼認為,他們還是覺得應該維持原貌。」衛右渠吞吞吐吐地說道。

    「崔吉,他老了。」衛蒙大手一揮,不滿的說道,「我當初實在不應該將你二弟交給他教導,如今他連我這父親的話也不聽了。」

    崔吉是衛蒙年少時的好友,他們曾經的非常意氣相投。當年也是崔吉第一個向衛蒙提出在漢朝與匈奴之間左右逢源的策略,當時他同意了這位好友的看法,但是如今,衛蒙認為形勢已經不同了,而崔吉卻固守原則,不肯同意衛蒙的看法,使得他們之間產生了裂痕,不復當初的默契了。同時,衛蒙也對自己的二兒子只肯聽從崔吉的意見很是不滿。衛右渠與衛左渠並非同母所生,衛右渠的母親是朝鮮大族之女,是衛滿當初親自指給衛蒙的正妻,而衛左渠的母親卻只是一個普通的婢女,並且在產下衛左渠之後就去世了。當初,衛蒙心憐這個剛出世就喪母的幼子,擔心他會因為生母出身卑賤而受到兄長的欺負,便讓自己的好友,朝鮮相國崔吉收其為徒,讓他在朝中有個靠山。只是沒想到,衛左渠因為自小在崔吉身邊長大,在父親和師傅意見分裂的情況下,竟然毫不猶豫的站到了師傅那邊,甚至搬到崔府以表心跡。怎不叫衛蒙一提起他,就生氣。

    「是。不過,崔夫人乃是匈奴貴女。前陣子崔相隨她歸寧,不知道是否會對匈奴左庭說些什麼?」衛右渠點了點頭,對父親的話表示贊同,接著說道。

    「誒,崔吉雖然和為父略有不睦,不過他為人正直,絕對是朝鮮的一大忠臣,我兒不可胡思亂想。」衛蒙搖了搖頭,否定了衛右渠的猜測。「我兒若無事,就先退下吧。為父有些疲累了。」

    「是。」衛右渠雖然恭恭敬敬的行禮退下,但是他低著的臉上卻閃過一絲不豫,只是衛蒙並未看到。

    衛右渠比衛左渠年長數歲,早已經擁有了自己的府邸,所以他並沒有在王宮中久留,而是馬上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他一進府中,立刻就有一個灰衣中年人走到他身邊。這個中年人,正是衛右渠所倚重的左右手,徐應。

    「龍祥君殿下,」徐應走到衛右渠身邊,對他耳語道,「根據崔府的細作傳來的消息,那邊似乎有些不對勁。」

    衛右渠眼中寒光一閃,問道:「出什麼事情了?」

    「崔相從匈奴回來之後,帶回了一位姑娘。之後就一直被關在府中,除了後院的幾個婢女之外,不見外人。前幾日開始,鳳麟君殿下似乎日日到後院和那位姑娘相見。」

    「不知名的姑娘。」衛右渠雙手負背,來回踱了幾步,說道,「難道是匈奴來的女子嗎?崔相讓二弟親近她,莫非是想與之聯姻?」

    「殿下,是否要再詳細查探這位姑娘的事情?」徐應看著衛右渠變幻不定的神色,小心翼翼的問道。

    「當然。父王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現在正是最關鍵的時候。絕對不能出任何差錯。」衛右渠咬著牙,惡狠狠的說道,「雖然父王屬意我繼承他的位置,不過崔相隨父王多年,實力不可小覷。越是這種時候,他的一舉一動,我們越是要小心。你派人好好查查,那位姑娘的身世來歷,一有消息馬上向我稟報。」

    「是,屬下知道。」徐應點頭稱是,「還有,查探匈奴和漢朝之間的戰爭的探子已經回來,除了衛青斬首700人外,其餘三路軍馬皆是慘敗。」

    「什麼?連飛將軍都敗了?」衛右渠有些吃驚,「衛青是之前你提過的那位衛夫人的弟弟嗎?」

    「正是。他已經因此戰之功得封關內侯。」徐應說道。他自投靠衛右渠以來,被指派負責情報方面的工作,對於漢朝、匈奴、朝鮮三方面的各大勢力的情況都了若執掌,、。

    「是嗎?這還只是剛剛開始啊。漢朝出了這樣一位年輕的戰將,想來將來在戰場上,匈奴也討不了便宜。嘿嘿,他們彼此的實力越強,以後對我們朝鮮就越有利。」衛右渠低低的笑道。

*******************

    對於衛氏父子的野心現在的陳嬌還一無所知,她只是每日被鎖在崔府之中,極度無聊的過自己的日子。這一日本來也不例外,但是這一刻她卻走在了朝鮮國都王儉城的大街上。陳嬌帶些古怪的看著前面走著的衛左渠,心想,這人到底是不是那個老謀深算的崔吉的徒弟啊,怎麼我才幾句話他就乖乖帶我出來了。不過,也許是因為自己一個弱女子在崔吉和衛左渠眼中沒有什麼威脅,翻不出什麼大浪來吧。

    想不通自己為何可以輕易離開的崔府的陳嬌最後決定不去想它,她左右看了看,第一次開始觀察這座城池。經過幾日與衛左渠的相處,陳嬌對於現在的朝鮮已經不是那麼的一無所知了,這個時代被稱為朝鮮的王國和後世的朝鮮不是同一個概念。現在的朝鮮的範圍包括後世的東北以及朝鮮半島的一小部分,基本還是屬於中國境內。它最早由商朝滅亡時的逃亡貴族箕子建立,史稱箕子朝鮮。箕子朝鮮傳國近兩千年,於64年前被從中原逃亡而來的衛滿滅國,建立了衛氏朝鮮。可以說,此時的朝鮮只是一個華人組建的地方政權,並不在外國的範圍之內。所以,陳嬌走在王儉城街頭時,除了天氣比較寒冷以及多了一些東北特有的動植物之外,並不覺得這裡和彭城有多大的不同。

    「姑娘,來我們這裡看看吧。我們這兒的罐頭很不錯的。」一個小販的招呼吸引了陳嬌的注意力,她略覺詫異的走到那個小販的攤位上,看著小販很熱情的介紹他那所謂的「罐頭」。那是一個褐色陶罐,密封的非常好。在罐身有用漂亮的小篆寫著的大大的茹娘果三字。

    「姑娘,你看看這個。這可是吉林罐器行製作的罐頭,質量可好了,你拿回去吃好了還能留在家裡用。還有,裡面的可都是時鮮水果。就我們朝鮮有,別地方都吃不到了。」小販估計是從陳嬌的穿著中看出了她異鄉人的身份,馬上熱情的介紹。卻不知道他的介紹讓陳嬌有了一種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覺。

    一直往前走的衛左渠回頭一看,發現陳嬌並沒有跟上來,而是站在一個賣罐頭的攤位旁邊好奇的看著。他微微一笑,也不上前阻攔,只靜靜的看著。陳嬌的身份,他早就從崔吉那裡知道了,所以對於這個獨自在此苦寒之地建城的女子更加好奇,雖然陳嬌一直蒙著面,但是這一點也不妨礙衛左渠透過那朦朧的面紗欣賞她的美麗。只是,衛左渠想到昨夜自己和崔吉得那場談話,便覺得心中一黯。

    昨夜,他們在書房就如何處理陳嬌的問題作了最後的討論。

    「大漢和匈奴或有一戰,然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縱使他們互有損傷,朝鮮仍然不會有可乘之機的。你何曾聽說過受傷的老虎變成了貓啊?」崔吉對著自己年輕的弟子諄諄教導。

    「就算朝鮮不可能在兩強之間得利,我們有必要對父王隱瞞磚石的技術嗎?這實在太可惜了,何況您已經證實那遼東城根本就與大漢無關。」衛左渠雖然百分百相信自己老師的判斷,但是他畢竟是年輕人,對於開疆擴土有一份天然的野心。

    「這正是關鍵所在。遼東城與大漢無關,則磚石可以據為己有。」崔吉擼了擼自己的白鬚,輕笑著說道,「此磚石乃是守城利器,於國自有莫大好處。但是,現在時機卻不對,如今國中正是暗潮洶湧,我國主與太子皆有放棄立國之本,脫離大漢之意。此時若將磚石獻上,只怕會助長此風,到時恐怕國主和太子會更加按乃不住啊。我等先人本都是中原流民,為避戰亂而來此苦寒之地,如今又何忍為一己之私而陷民於水火之中?不過殿下放心,本相已經譴人前往遼東城,務必讓知情人永遠不能洩漏秘密。待得您即位之後,我們就可以利用那些工匠在朝鮮推廣以磚石建城,打造我朝鮮國的萬世堅城了。」

    「真的要將遼東城民都……都處理掉嗎?」衛左渠的臉上路出了一絲不忍,雖然崔吉說得十分含蓄,但是從他陰沉的眼神中,衛左渠聽懂了他的意思。

    「殿下,宅心仁厚雖是您的優點,但是,您應該知道要成為一國之主,是不可能沒有犧牲的。」崔吉定定的看著自己年輕的弟子,心想,總須讓他學些帝王之術的。他繼續說道,「殿下,天下何其之大,殿下身為朝鮮王族,所要做的只是保護自己治下的臣民罷了。如果必須用他族人的血,才能保護自己的子民的話,那麼即使化身為妖魔,您也必須做到。」

    「即使化身為妖魔,也必須做到。」衛左渠心中輕唸著導師的教誨,抬頭正視著眼前的蒙面女子。今早見她鬱鬱寡歡的樣子不有答應了她出來逛逛的的請求,看她現在的樣子大約自己是沒有做錯。不過,這又如何呢,遼東城數日之後就將灰飛煙滅,自己現在的所作所為只是偽善罷了。

    「殿下,你沒事吧?」陳嬌奇怪的看著神思恍惚的衛左渠問道。

    「啊,沒事。」衛左渠搖了搖頭,甩掉那些令他不安的想法,笑著問道,「我們現在去酒樓吧。讓你嘗嘗我們朝鮮的菜式。」

    「好啊。」陳嬌點頭應道,對她來說當然是在外面待得越久越好。之前高利曾經告訴過她,朝鮮國內有所謂的奪嫡之爭,或可利用。但是,來到朝鮮之後她一直被關在相府裡面,接觸到的就那麼兩三隻小貓,就是想利用朝鮮內部矛盾脫身,那也得讓她見到人啊。所以,今天她才會纏著衛左渠讓她出來,看看有沒有機會離開。

    二人各懷心思的一路走去,身邊的護衛聽到衛左渠說要去酒樓後,就有一個先離開了,估計是去安排了。

    「喬姑娘,你似乎對於我們朝鮮的罐頭很好奇啊?」衛左渠邊走邊問道。

    「嗯,我沒想到朝鮮會有罐頭這種東西。」陳嬌看著懷裡剛買的罐頭,點了點頭。

    「我曾經聽崔師說過,無論是大漢還是匈奴都是沒有罐頭的。原來此時竟然是真的。」

    「不知道朝鮮國內是哪位大賢發明的罐頭啊?」陳嬌好奇的問道,當然她並不奢望能夠得到答案,因為感覺上古代的貴族們對於這些並不重視。在陳嬌看來,這可能是哪個聰明的勞動人民發明的。但是沒想到的是,衛左渠的臉色一僵,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說道:「發明罐頭的人叫余磊。」

    「余磊,」陳嬌心中默念了下這個名字,追問道,「他是誰啊?」

    「他是……」衛左渠的聲音又是一沉,最後低聲說道,「他是我們朝鮮的大叛徒,姑娘還是別對他太好奇了。」

    「哦。」陳嬌心中一沉,明白大概他是朝鮮國中一個得罪了王族的人。不過,就算是一個罪人有如何,難道以衛左渠的身份還要顧忌這顧忌那的嗎?這個余磊大概不簡單吧,也許這當中又有著一段秘聞。

    「酒樓差不多到了。這可是我們朝鮮最出名的龍門客棧啊。」衛左渠說道。這話讓陳嬌一驚,差點將手上的罐頭滑落下來。

    「龍門客棧?」陳嬌抬頭一看,果然一道很有氣勢的牌子橫掛在酒樓的門口,上面大寫著「龍門客棧」四個龍飛鳳舞的字。

    龍門客棧的服務態度十分良好,以進門,馬上有小二將他們領到雅座,接著就將用木片製成的精緻的菜牌送上。就在陳嬌還為雕刻得如同藝術品的菜牌而驚嘆的同時,衛左渠已經熟練的說出一大竄菜名,讓小二端上來了。

    「好嘞,爺您等著,才馬上就到。」小二一聲吆喝,收拾好菜牌一溜煙走了出去。

    「殿下,」陳嬌從剛才的驚訝中轉過神來,心裡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測,她問旁邊的衛左渠道,「這家客棧是什麼時候開張的啊?」

    「什麼時候開張?」衛左渠想了想,說道,「很久了。我出生之前……不,好像在我父王出生之前就開張了。」

    「那麼久了?」陳嬌覺得有點洩氣,他接著問道,「那老闆是誰啊?」

    「你想見啊?」衛左渠笑了笑,他說道,「想見也不是不可以。不過這裡的老闆可是定了規矩的。只有能夠通過他三關考驗的人才能夠得到他的接見。」

    「三關考試?」

    「不錯。三關考試。」衛左渠笑道,「但是每次的考核內容都不盡相同。」

    「是嗎?那麼如果我想接受這個考試,應該怎麼做?」

    「什麼?」衛左渠看著陳嬌的蒙著面紗的臉驚訝的差點失聲大叫,之後他深呼吸了幾下,終於收回了自己的情緒,他說道,「這60年來只有3人曾經通過第一關和第二關的考核,從來沒有人通過第三關的考核,你知道嗎?」

    「通過考核的都有誰啊?」陳嬌好奇的問道。

    「第一個,是50年前的尹休大人,他是尹氏家族的分家後人,此人才華橫溢,不過卻年僅25歲就身亡了。第二個是崔師,他就是因為這個而名噪一時的。第三個人,出現於十年前,他自稱陳奭,至今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此三人在前面三關都表現突出,最終有幸進入龍門客棧的後院接受第三關的考核,但是他們都失敗了。」

    「這樣啊。」陳嬌有些動搖了,這裡的所見所聞讓她心中有了一個猜測,也許這個龍門客棧的主人和她是一樣的,但是這麼艱難的三樣考核她真的能夠通過嗎?

    「喬姑娘,你還是別想這個了。」衛左渠勸說道。

    「既然這位姑娘有此雄心壯志,二弟你何必攔著她呢。」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插入了他們二人之間,陳嬌回頭一看,發現是一個身穿白色長袍的男子,長得和衛左渠有些相似,轉念一想到剛才他對衛左渠的稱呼,這個人的身份已經呼之慾出了。

    「大哥。」衛左渠上前向來人行了一禮,那人略顯傲慢的走到位置上坐下,斜睨了衛左渠和陳嬌一眼。他繼續說道:「二弟,既然這位姑娘有心,那麼我就讓人去通知諸先生吧。徐應,進來。」

    「大少爺。」徐應恭敬的說道,看到房中還有一位蒙面女子時,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你去後院通知下諸先生,就說有人想要參加考試。」

    「大哥,別……」

    衛右渠不顧衛左渠的阻攔,立刻讓進來的徐應出去通知這家客棧的負責人。而陳嬌此刻則已經完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5 08:19 P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2-6 02:11 AM 編輯

第十七章 忽見鄉書傳雁足

    「這位姑娘要見我們老闆嗎?」諸先生是一個十分謙厚的長者,他在聽從衛右渠的叫喚來到雅座之後,雖然驚訝於對方是一個年輕的女子,但是卻還是十分溫和的詢問著。

    「是的。」陳嬌此刻也只能硬著頭皮答應。

    「既然如此。我們龍門客棧的規矩姑娘應該知道。現在請回答我兩道題目好了。」諸先生說道,「第一題是這樣的,請你用冰點火。」他說完便有人抬著一箱的冰塊進來了。此時的東北正是冰天雪地的時節,要挖到這樣的冰是很容易的。但是他出的題目,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還是太過於不可思議了,只看在場的其他三人臉上的表情就可以知道。陳嬌也露出了同樣不可思議的表情,但那卻是因為奇怪為什麼一個古代人會出這種題目。

    「如何?姑娘你有一天的時間去完成這道題目,一天之後你還沒有解出題目的話,就表示你失敗了。」諸先生對於他們的表情並沒有意外,仍舊十分溫和的說道。

    「那麼,」陳嬌定了定自己的心神,說道,「諸先生,小女子想要借用幾個人來幫我。」

    「噢,當然可以。」諸先生的眼神有些變化,大約是沒有想到陳嬌能夠這麼快就想到辦法。

    於是,在眾人的關注下,陳嬌開始指示著那些工人們將冰塊挫成凸透鏡的樣子,大約半個時辰之後,冰塊形成了鏡子的形狀。拿著那個冰制凸透鏡走到後院裡,恰好今日還有著不錯的太陽,陳嬌將鏡面放在太陽下,左右擺動之後,大約是抓準了它的焦點所在,將焦點對準了諸先生為之準備好的燃燒物,幾片乾枯的樹葉。不一會兒,樹葉便被慢慢點燃了,因為溫度不是很高所以火還是很小的,但是明眼人都知道她已經完成了第一道題目。

    陳嬌看了諸先生一眼,發現他讚許的點了點頭,自己心中也微微一笑,其實這只是簡單的初中物理知識,用冰做成的凸透鏡利用光在不同的媒介中的傳播時,發生折射使光會聚在一個焦點上。當焦點的的溫度高於被照射的可燃物時,便會發生燃燒這種現象。

    「姑娘天資聰穎,既然如此,我們來做下一道吧。」諸先生接著說出了下面的題目,「第二道題是,請姑娘為在下寫出這些詩句的後續。『採蓮歸,綠水芙蓉衣。秋風起浪鳧雁飛。桂棹蘭橈下長浦,羅裙玉腕輕搖櫓。葉嶼花潭極望平,江謳越吹相思苦。』姑娘,請繼續。」

陳嬌聽到這句詩時,整個人已經完全呆掉了,因為這首詩,是唐代王勃所作的《採蓮曲》,可以確定,這家龍門客棧的幕後老闆絕對不簡單。

    「……娘,姑娘。」諸先生的聲音將她從恍惚中喚醒,陳嬌立刻脫口答道,「先面是『相思苦,佳期不可駐。塞外征夫猶未還,江南採蓮今已暮。今已暮,採蓮花。渠今那必盡娼家!官道城南把桑葉,何如江上採蓮花?蓮花復蓮花,花葉何稠疊!葉翠本羞眉,花紅強如頰。佳人不在茲,悵望別離時。牽花憐共蒂,折藕愛連絲。故情無處所,新物從華滋。不惜西津交佩解,還羞北海雁書遲。採蓮歌有節,採蓮夜未歇。正逢浩蕩江上風,又值徘徊江上月。徘徊蓮浦夜相逢,吳姬越女何豐茸!共問寒江千里外,征客關山路幾重?』」

    當陳嬌背完這首古體詩,在場所有人都十分震驚,為這詩中的意境和它與今完全不同的文體形式。諸先生最早清醒過來,他立刻說道:「姑娘大才,下面還有兩首詩,請回答『九州生氣持風雷,萬馬齊暗究可哀』」

    「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陳嬌這次不慌不忙的答道,龔自珍的《已亥雜詩》是她自由爛熟於心的。

    「我失驕楊君失柳,楊柳輕飏,直上重霄九。問訊吳剛何所有,吳剛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廣袖,萬里長空,且為忠魂舞。忽報人間曾伏虎,淚飛頓作傾盆雨。」毛澤東所寫的《蝶戀花‧答李淑一》。

    當陳嬌說完最後一個字時,現場一片寂靜,大家都在等著諸先生給出答案。

    「姑娘,請!」諸先生擺了一個請進的姿勢,請陳嬌進入後院接受第三關的測試。

    此言一出,頓時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衛氏兄弟皆用一種十分不可思議的神色看著她。但是此時的陳嬌卻沒有時間看他們的反應,她現在迫切想要看到的是那位神秘的幕後老闆。在諸先生的帶領下,陳嬌穿過重重迴廊到達了一間紅木門的房間裡面。房內光線比較黯淡,配上爐子裡放出的熏香氣味,讓這個地方顯得十分詭異。

    「誰啊?」一個蒼老的聲音問道。

    「主子,是我。諸繼。」諸先生說道,他一路走到裡面,陳嬌只聽到一陣細細碎碎的說話聲之後,一位老人被諸先生扶了出來,那人顯然已經年過古稀,他眯著眼看了陳嬌一會兒,然後說道:「你就是那個通過了考驗的人嗎?」

    「這裡不是還有第三關嗎?」陳嬌問道。

    「嘿嘿,沒有了。」那人說道,「天可憐見,沒想到,在我有生之年居然真的可以等到啊。」

    沙啞的笑聲在房間裡面響起,讓陳嬌心頭一驚,過了好半晌,老人才漸漸停歇下來,安靜的空氣中只殘留著他費力的喘氣聲。「阿繼,你去我的床底下,把那個箱子拿來。」

    「是。」諸先生小心翼翼的扶著老人坐下,獨自到裡間去搬出一個灰色的箱子,輕手輕腳的放到地上。

    「打開它!」

    在老人的指示下,諸先生打開了上面的鎖,蓋子一開就可以看到裡面擺放著幾樣物品,而其中讓陳嬌一眼看出的就是放在最上面的那個黑色的筆記本電腦。幾乎是顫抖著,陳嬌蹲下身子去撫摸著那熟悉的金屬質感。

    「這是怎麼回事?你……」陳嬌轉頭問那位老人。老人只是扯開他依然皺紋滿面得連笑道:「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陳嬌立刻熟練無比的打開蓋子,按下開機鍵,看到熟悉的windous界面出現在眼前,她又是一陣感動,她開始移動鼠標操作起來,匆匆瀏覽了下幾個內存盤,終於在E盤找到了自己想看的東西。打開文件名為「日誌」的那個word文檔,終於看到了這個手提電腦的來歷。

    「2010年9月12日,今天我準備好了一切,終於要進入時空之流中了。隨意進入時光中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這個世界。一隻在太平洋上的蝴蝶能夠引起一場風暴,如果將一個大活人送入過去的時空中,那麼即使他什麼也不做,緊緊是呼吸那個世界的氧氣就可以改變整個世界的歷史吧。所以,我們的研究所對於時光機的研究一直處於理論討論的範疇,因為沒有人承受得起歷史改變的後果。經過多年的研究,我終於可以確定,只要到達古代世界後,將時空信發器關閉就可以在時空支流產生後,阻斷時空支流和主時空的聯繫,在不影響主時空的前提下,產生一個平行時空。換句話說,即使有人乘坐時光機到達了古代世界,那麼為了未來世界的人不受影響就必須立刻關閉時空信發器,切斷與未來的一切聯繫,如此則我們的實驗到底是否成功將永遠無法得到驗證。但是,我已經為此付出了20年的青春了,如果在有生之年不能證實這台時光機的用處,我將死不瞑目。所以,我私下準備了很久,我決定自己作為那個實驗者前往古代的時空,即使永遠不能回來,但是只要證明我的心血沒有白費我就心滿意足了。時間坐標設置在公元627年,唐朝貞觀年間,既然永遠不能回到未來的世界,我自然要去一個和平年代渡過餘生。我帶上為了在那個世界準備的許多東西,太陽能的小型發電器和太陽能充電電池,一些野外生存的器具,以及一把防身用的手槍及200發子彈。因為國家對於槍支管理很嚴,所以我只能帶上這點子彈,事實上我覺得這在古代世界是遠遠不夠的。當然,最重要的就是我現在在用的這個手提電腦,裡面有著比唐代高上千年的許多科技,從後世手工業的一些發明到工業革命之後的各種發明。想來其中隨便一種就可以讓我在那個世界衣食無憂了吧。如果領導們發現我的這次私自行動,大約會大發雷霆吧。不過幸好我是個孤兒又早早的獻身科學沒有任何的家室拖累,這次的行動想來不會連累到他人。電源按鈕在14分鐘前已經被按下,現在屏幕顯示還有最後60秒的倒計時,希望這篇不會是我這次時空之旅的最後一篇日誌。余磊。」

    「我到達了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但是因為準備了野外帳篷和食物,所以生存大約是沒有問題。這個世界應該是春天,因為沒有遇到人所以我不能確定現在的年代和地點,但是從天空的蔚藍和水質的純淨,這應該是沒有被污染過的古代世界。今日天色已經晚了,所以我必須在此地過完到達古代後的第一個夜晚。」

    「第二日,有路過的牧人帶我回家。從他的打扮上看應該是我們古代邊界的遊牧民族。我開動時光機的地方是在西北內陸的研究所,所以有遊牧民族我並不奇怪。但是,從我所蒐集的唐代西北古遊牧民族的資料裡,我沒能看到這位牧人所穿的那種衣飾,心中很奇怪。我把我的食物分給了收留我的老牧人,他很是喜歡的樣子。這位老人只有一個孫兒,在整個部落中也不太有地位。我記得古代遊牧民族裡失去勞動力的老人的生活似乎不好,老牧人的遭遇證實了這一點。因為語言還不太通,所以我和他無法好好的交流,但是可以看出他對我的善意。我想必須快點學會這裡的語言,這樣我才能在這個世界生存。我手腳比劃著向老牧人要了一個大木箱子,將我的一切東西都放了進去,將他們藏好,這是我在這個世界立足的資本。我只留了手槍和12發子彈防身,因為部落裡有幾個似乎對我這個奇怪的外族人不大友善的年輕人。」

    陳嬌開始飛快的瀏覽後面的內容,從那些長長的日誌中抓出這個箱子原主人的生活痕跡。

    「因為隨身帶著的食物總會吃完,所以我也跟著部落裡的清壯出去打獵。雖然不會射弓箭,但是做了幾個巧妙的小陷阱還是抓到了些獵物。今天還在野外發現了些良種,帶回來種在老牧人的帳篷邊上,因為他住的地方很偏,所以不擔心會煩到部落裡的其他人。老牧人的孫兒諸行也很喜歡,他說這樣他們可以種這個,以後再也不會被部落裡面的人當成是沒用的人了。」

    「奇怪的發現這裡的人不用馬鐙。但是唐代應該已經發明了馬鐙的。不過,考慮到古代遊牧民族都有劫掠漢人城鎮的習慣,我對此保持了沉默。我不能在這個世界給自己的民族帶來傷害。」

    「今天部落裡的一個小夥子抓到了一隻很漂亮的白貂,把它送給了這個部落裡最漂亮的姑娘,還有人抓到了一隻鹿。西北似乎是沒有這些東西的,我開始對自己的所在地產生懷疑。也許那個從未經過調試的時光機在傳送時候產生了巨大的詫異,我現在的所在地不是古代西北。」

    「終於能夠說會一些這裡的話了,可以和老牧人交流。他似乎把我當作了他死去的兒子來照顧,我今天稱呼他為老爹,他很高興,諸行也是,開始親熱的叫我余叔。」

    「部落裡來了一些外族人,他們都穿著白色的長裳,和漢族古代的衣冠類似,但是我和他們的交流仍然有問題,因為我學會的這裡的少數民族部落的語言。部落裡多了幾個穿這種白色長裳的人,似乎這個部落臣服於那些人了,因為這些白色長裳的人在部落裡地位很高。」

    「我和其中一個穿白色長裳的人混得很熟,漸漸學會了他們的話。和我好的那個人叫,衛滿。他說他是武康王派來管理這個部落的。我不知道武康王到底是誰,開始懷疑自己也許是到了一個異世界。」

    「今天衛滿喝了很多酒來找我,他很傷心,大約是受了上司的氣。他醉醺醺的和我說了他的身世,我終於聽到了幾個比較熟的名詞。原來他祖上是燕國的貴族,秦末戰亂的時候來到朝鮮的,看在同為東來一脈的分上,當時剛剛繼位的武康王收留了他們家族。但是,也因此他們衛家總是受到一些當地大族的排擠打壓。從衛滿的口中,我問到了秦始皇,六國等語,我開始明白自己不是在異世界,只是時光機的時空坐標偏差了上千年罷了。我現在應該是在漢初。」

    「衛滿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他性格十分豪爽是個典型的北方大漢,對自己的朋友坦誠直率。和他相處讓人很是愉快。但是,他也極端自卑,對於家族被迫流亡一事很介意,這是他的痛腳。那些朝鮮本地的官員們對他不太友善,不過武康王似乎很器重他,經常會把他召回到王都去說話。這大概也是他的上司如此厭惡他的一個原因吧。」

    「最近,衛滿變得有些沉悶,眼神變得很是陰鬱。我從他的一個侍從那裡知道,他的妹妹被婆家害死了,但是因為對方是朝鮮當地的大族,所以衛家不能做什麼。衛滿和這個妹妹的感情很好。」

    「今天,衛滿又喝酒了。他說他去找武康王理論,但是武康王卻訓斥了他。他喝得酩酊大醉,將多年來寄人籬下的悲傷憤慨都發洩了出來,一個大男人卻哭得像個小媳婦似的。」

    「衛滿決定對武康王動手,取而代之。因為本來是決定到唐朝的,所以我電腦裡沒有唐朝之前的任何歷史資料。我無法知道這個好友所做的事情到底會不會成功,但是相交一場,我決定幫助他。」

    「今天衛滿成功了。我們一起籌劃了4年,看到他在慶功宴上開心的樣子,我覺得很欣慰。我想,我已經盡到了朋友之義了。我告訴他,我要回到中原去,那裡才是我自己的國家。衛滿似乎有些不情願,他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但是他還是答應了我。我知道,我知道他太多事情,他害怕我會背叛他,雖然我並沒有這個意思。現在,我已經50歲了,只是想在有生之年回到故鄉而已,雖然我記憶中的故鄉遙在兩千年後,不過即使只是回去摸摸相同的土壤也是好的。我不顧他人的勸阻,還是決定回中原,我想靠著我的先進的技術和手槍,總是能離開朝鮮的,只要回到中原,衛滿就不能把我怎麼樣了。」

    「幾天來,總是追兵不斷,我身邊的侍從們越來越少了。我想我是不能活著離開朝鮮了,即使現在回頭衛滿也不會再相信我了。我遣散了所有的家丁,給了他們一份詳細的地圖,讓他們可以在沒有追兵的情況下回到中原生活,我知道只要得到我的首級,追兵就不會再有了。我把所有當年帶來的東西都交給了諸行,我托侍從們將這孩子帶走。他才只有16歲,不應該為我陪葬。諸行一直對我所攜帶的那些東西十分好奇,在將全部轉交給他時,我只能告訴他,這些東西都來自我的故鄉,在這個世界可能沒有幾個人會知道這個。將來如果有人能夠知道我曾經教給他的知識,那麼這個人或者就是我的同鄉人。雖然我騙他說馬上就去找他,但是卻仍然哭個不停,我想明天也只能把他打暈了讓侍從帶走。至於交給他的東西,我想不太可能還有另外一個倒霉蛋來到這個時空了,也許只能永遠作為諸家的傳家之寶流傳吧。然後在兩千多年後的某一天在人發現驚為天人,或者在千年的戰火中永遠失落真是可惜啊,我還沒能知道,現在到底是漢朝的哪一年呢。余磊。」

    看完這一切,陳嬌神色複雜的回頭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面的老人——諸行,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

    「嘿嘿,姑娘大概應該知道我是誰了吧?」諸行說道,「你能看懂上面的文字對嗎?60年來,我一直不能很明白上面的東西,這些應該是余叔留給他的同鄉人的。你是那個人吧。」

    「諸老先生,上面說您被人帶到中原去了的。」陳嬌問道。

    「我是到了大漢,不過呆了2年就回來了。」諸行說道,「我醒來的時候就知道,余叔回不來了。我去大漢是因為想看看余叔的故鄉,還有學會漢字來讀余叔留給我的東西。可惜,余叔寫的東西和漢字不一樣。而大仇未報,我自然是要回來的。」

    對於老人的這段遭遇陳嬌倒也不奇怪,漢承秦制,漢初所用的是秦朝李斯所創的小篆,小篆字體複雜但典雅,一直是秦代的正式官方文字。小篆是中國文字史上最後一種合六書造字法的字體,它正是通行的時間只有秦代及漢初的短短幾十年,但是與戰國時的六國文字不同的是,小篆作為金石藝術的一種,在兩千年的歷史一直傳承了下來。秦末時,因為小篆的書寫不便而在下層官吏之間形成了簡化的隸書,初時隸書還只是作為一種低級的文字只在底層人之間流傳,後來因其便利才漸漸為人們所接受。隸書於小篆改變極多,中國文字至此位一大變,而形體多不能合於六書,寫法也漸漸脫去書圖的形態,而成為書寫式,後世的中國文字其形最初便是城字隸書。如果諸行在漢朝學的是隸書,那麼可能他還能多少看懂一些電腦裡面的東西,但是他一個外來客,而在漢朝讀書人仍然不多,他就是想學恐怕也只能學到皮毛,自然是只能看到小篆不可能直到現在還在商賈小吏之間傳習的隸書了。

    「老夫,一甲子前從余叔故友手中接手龍門客棧,就一直希望能夠找到余叔的同鄉,不至於讓余叔留下的這些寶貝蒙塵。如今,老夫年近耄耋,終嘗所願,總算老天待我不薄啊。」諸行幾乎有些涕淚具下。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5 08:39 P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2-6 02:12 AM 編輯

第十八章 十年遠別竟相逢

    「老先生。」看著他這個樣子,陳嬌有些不忍。

    「爺爺,你別這樣。」諸繼也上前安慰道,「現在既然已經找到了,這不是很好嗎?」

    「老先生,既然如此。那麼過去曾經經受住考驗的那3個人……」陳嬌忽然想起,如果諸行定下的規矩是因為希望找到余磊的同鄉的話,那麼為什麼還會有別的人通過考驗?甚至其中還有崔吉,以崔吉對於磚石一無所知的樣子,他絕對不會是和她來自同一個地方的。

    「天下才俊之士何其之多,尹休,崔吉以及陳奭才能皆是一時之選,有些問題他們能夠答出來也不算是意外。只是第三關如果他們不是我要找的人是絕對答不出的。」諸行說道,「並不是每個人竇像姑娘你一樣,在第二關的時候就要答詩詞的。只是近來,老夫的身子不爽,這孩子不想打擾到我,所以給你出了難題了。沒想到,居然真的讓我找到了。」

    陳嬌著才恍然大悟,大約是從前那些人要過的第三關便是詩詞填空,這個可真的是非後世人不能說出準確答案。

    「我聽繼兒說,姑娘是同衛家人一起來的。是嗎?」諸行心情平復之後問道。

    「這……」陳嬌聽到他這麼問,忽然想到也許自己可以從這裡找到離開的辦法,諸行既然能夠在朝鮮潛伏60年,那麼肯定有自己的辦法,也許它可以幫助自己離開這裡。想到這兒,陳嬌便將自己的事情和盤托出,最後說道,「請諸老先生幫助小女子離開此地吧。」

    「嘿嘿,衛家人忘恩負義,崔吉如此為他們盡心盡力,最後也未必會有什麼好下場。」諸行聽後冷笑不止,「姑娘放心,在下絕對能夠幫助姑娘離開的。不過,如果要盡絕後患必須要讓你崔吉永遠閉上嘴巴才行。」

    「那怎麼……」

    「姑娘現在先回去吧。對外面就說,你沒能通過第三次測試,稍待數日,數日之後,姑娘就可以離開了。」諸行閉目片刻之後說道。

    「謝謝諸老先生!」此言一出陳嬌頓時又驚又喜,連忙行禮道謝。

    「姑娘先回吧,以後有什麼事情,自然會有人去聯繫你的。」諸繼大約是發現了諸行的睏乏,年近耄耋的老人在大喜大悲之後正是極度疲憊。

    陳嬌就這樣離開了龍門客棧,一路上她仍然帶著幾分不真實感,覺得自己走路都是飄的。而衛左渠和衛右渠二人則神色複雜的跟在她的身後,尤其是衛右渠,他與自己的弟弟不同,深受父親信任的他其實已經從父親那裡知道了一些家族秘聞,其中就有一點是關於這個龍門客棧的。當年,他的祖父為成為朝鮮王之前,龍門客棧可是衛家安插在京城的重要眼線,後來龍門客棧的負責人與衛滿決裂,但是不知道為何衛滿卻容忍了龍門客棧的繼續存在,及至衛蒙繼位,對於龍門客棧雖然多方設法卻一直不能如願以償的消滅它。而龍門客棧的幕後老闆對於如今的衛氏家族來說也是一個謎。眼前的這個女子,居然有辦法通過前面兩關的考核。衛右渠開始聯想,她莫不是崔吉從匈奴討來的救兵,希望利用龍門客棧的力量對抗尹家。這個念頭一產生,衛右渠就越想越覺得有可能,看陳嬌的眼神越發的不友善。

    「二弟,父王近來身體不適,為兄想要與你一起到神醫賈先生那裡請他入宮為父王治療。」衛右渠開口說道。他所提及的賈先生就是朝鮮名醫,但是脾氣卻十分臭,決不醫治權貴。

    「但是賈先生的性子……」衛左渠略有顧慮的看了看陳嬌說道,「還有,小弟得先送喬姑娘回去。」

    「交給徐應就可以了。不是還有這麼多護衛嗎?」衛右渠立刻出言打斷了他的話,「我等身為人子,自然要克盡孝道,為父親盡一份心力了。還是說,在二弟心中父王的身體還不如喬姑娘重要嗎?」

    此言一出帽子可就壓大了,衛左渠連聲說道:「不干,不敢,如此則有勞徐先生了。」

    「徐應,你好好送喬姑娘回去。」衛右渠給徐應使了一個眼神,讓他見機行事。

    話既畢,陳嬌等人便和衛氏兄弟分道而行,各自西東。一路上陳嬌雖然有些提防著徐應,不過想到身邊還有這麼多的崔府衛士,想來徐應也不能在青天白日下殺了她,不覺有放心了很多。

    「喬姑娘,」走了一會兒,徐應走到了陳嬌身邊,對她說道,「姑娘大才,為何姑娘說過的那些詩詞,在下聞所未聞,難道是大漢朝的詩文嗎?」

    「嗯……」陳嬌含糊的應道。

    「姑娘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呢!」徐應上前一步,拉住陳嬌的手,貌似戲虐地說道,實則是在寬大衣袖的遮掩下,偷偷遞了一張紙片給陳嬌。雖然不知道徐應為何要這樣做,不過陳嬌還是立刻不動聲色的配合他,她大喊道:「無恥宵小,走開。」一手推開徐應之後,像已經近在眼前的崔府跑去。

    看著她衣裙飄飄的背影,徐應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

    「皎兒吾妹,驚聞遼東之變至此已有月餘。為兄星夜兼程,終於及時趕至,妹可於府中靜待佳音。數日之後,妹可隨青衣來人離開。希字」

    短短幾個字頓時讓陳嬌的心情好到了極致,她暗想,也許今天真的是她的幸運日,同時有兩批人說不出幾日就可以帶她離開朝鮮這個鬼地方。

    「姑娘,你怎麼了?」負責服侍她的婢女看陳嬌倚在窗口,看著天空發呆連自己喚她吃飯的聲音都沒有聽到,奇怪的問道。

    「沒什麼。」陳嬌匆匆端起飯碗,不想讓人看出她的異狀。

    「殿下放心,無論這位姑娘是否是匈奴來的一大助力,她都活不過三天了。」徐應向衛右渠報告道,「我這藥無色無味,中毒之後也不會有太大的反應,三日之後於睡夢中亡去,一如暴斃,絕對萬無一失。」

    「嗯,」衛右渠滿意的點點頭,說道,「無論她是何方神聖,一個死人總不會給我們造成太大麻煩的,如果她是匈奴人,那麼二弟和崔吉光是向匈奴解釋就可以讓他們煩死了。」

    衛右渠越想越覺得自己這次的行動是一箭雙鵰,不由得得意的笑出聲來。徐應半斂的眼睛,黝黑的眼眸中含著些許的嘲諷,人世間就是這樣,人人都以為自己掌握了全世界,其實都只是別人手中的棋子罷了。

    「哦,今日,這位姑娘參加了龍門客棧的測試?」崔吉在書房裡面神色詫異的問著衛左渠,曾經參加過這個測試的他當然知道,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測試,而龍門客棧的歷史他雖然不甚清楚,不過為相多年的他自然可以猜得到這家客棧並不簡單。

    「來人,」崔吉換來一個侍衛,吩咐道,「從今天開始加強對這位姑娘的保護,無論如何不許她離開她住的小院。」

*******************

    雖然崔吉派了人日夜監視著陳嬌的作息起居,不過這並不影響現在朝鮮各方面勢力的行動。四日後,朝鮮宮廷急報,朝鮮王衛蒙病危,急令相國崔吉及二皇子衛左渠入宮晉見。

    「什麼?父王病危?」衛左渠年輕的臉上有著止不住的著急神情,畢竟和衛蒙是親骨肉,無論政見如何不同,終究留有一份關心。

    「殿下放心,據說大皇子已經招了神醫賈先生入宮,想來應該無恙。不過我們還是要快點到宮裡去。」崔吉一面從奴婢手中接過手套和氈帽,一面說道。

    「那為何……」衛左渠對於崔吉此刻的行為有些不解,既然父王無恙,他們又何必如此行事匆匆?

    看到有些遲疑的衛左渠,崔吉感嘆了一句,「終究還是太幼稚!」他不得不停下動作給自己的弟子解釋:「殿下,人主病危而臣子不侍奉在側,十有八九會被認為有不臣之心。縱主上不疑之,也難防他人讒言。」

    「謹受教!」衛左渠至此才恍然大悟,「那我們快走吧。」

    「殿下,請。」崔吉恭敬的讓道一邊,請衛左渠先走。忽而,他又想起一件事情,找來一個下人吩咐道,「後院的那位喬姑娘,你們要好好看著。」

    「是!」

    同樣的時間,陳嬌正在焦急地等待著,打從那日得了李希的消息,她就一直在等待著,誰知道四日過去了,卻一點動靜也沒有,不由得使她心焦不已。此刻她正在房間內焦急的走動著。

    「姑娘,開飯了。」一個奴婢走進來向陳嬌請示道。

    「好!」為了不令人起疑,陳嬌一如往常的走到桌旁,拿起筷子吃飯。誰知道,飯剛入口她就覺得頭暈難當,頓時暈了過去,此後她的婢女及時扶住了她傾倒的身子,使她沒有和地面做親密接觸。但是,卻怎麼也喚不醒她了。

    等到晚間,崔吉和衛左渠從宮中回來,就只看到陳嬌的「屍體」被完完整整的放在床上。

    「飯菜驗過了嗎?」在數個仵作都證明陳嬌已經死亡的消息之後,崔吉開始探究死因。

    「驗過了,沒有毒。」崔家的總管心驚膽顫的回答。

    「是嗎?」崔吉遲疑地說道,難道真的是暴斃?

    「崔師,我們怎麼辦?」衛左渠自小在宮中長大,朝鮮又一貫太平,所以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死人,整個人都有些慌了。

    「殿下不要擔心。」崔吉畢竟老成些,他很是鎮定的安撫衛左渠,「她死了也便死了,反正一旦收到遼東城成功的消息,我們也是要除掉她的,現在只是早了一點罷了。」

    「那……」

    「來人,將屍體送到城外。就說是府裡死了的婢女!」崔吉淡漠的說出自己的決定,很快就有下人進來將陳嬌的「屍體」抬走。

*******************

    「皎兒,醒醒,皎兒。」陳嬌在迷迷糊糊中被人喚醒,睜開眼睛一看,發現是自己的姐夫李希正焦急地看著自己。

    「姐……」剛想開口說話,卻覺得喉嚨像火燒一樣的痛,陳嬌不覺將小臉皺成了一團。

    「莊昕,水拿來。」李希對在一邊侯著的莊昕說道。

    艱難的吞嚥了幾口水之後,陳嬌覺得自己終於緩過勁頭來了。

    「姐夫,現在是怎麼回事啊?」陳嬌的思維還沒能從跟上來。

    「好妹子,你沒事就好了。」李希看到陳嬌無事,也便鎮定下來了,他開始向陳嬌解釋這一切的來龍去脈。

    根據李希自己的計劃,是讓徐應為內應,讓陳嬌中上一種假死的毒藥,只要得到一個誘因就會發作的那種,屆時將一個「屍體」帶離相府則要比帶一個活人離開要容易些,再通過衛右渠那邊給崔吉弄些麻煩,等到崔吉消停下來,他們已經遠走高飛了。

    「不過,這當中出了些意外。為兄沒想到,你居然能得到諸老先生的賞識,讓他老人家為你出手。」

    「什……咳,咳……」還在喝水的陳嬌被他這句話嗆得不輕,她狼狽的抬起頭,「姐夫,你怎麼認識諸先生的?」

    「呵呵,我們沒想到她會是陳兄弟你的小姨子。」另外一個聲音介入其中,陳嬌馬上發現來人是諸繼。

    「諸先生,你和我姐夫怎麼……」陳嬌隱隱猜到了一點他們二人的相識過程。

    「你姐夫的化名就叫陳奭啊。你不知道嗎?」諸先生走到李希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樣子。

    「諸大哥,我還沒來得及向妹子解釋呢。」李希撥開諸繼的手,轉頭向陳嬌說道,「當年,為兄年少時曾經來過朝鮮,一時意氣到龍門客棧耍過一段笑話。」

    如此一說,陳嬌便知道李希就是10年前通過考驗的陳奭。事實上,這雙方在城外的荒地裡差點為了爭奪陳嬌的「屍體」大打出手,如果不是諸繼和李希當年曾經動過手,還有點印象,恐怕這場架就打不完了。

    「陳兄弟,你這次行動太匆忙了。這麼早就把喬姑娘從崔府帶走。將來崔吉還是會因為磚石的事情,找到遼東城去的。」事情說清楚之後,諸繼就開始埋怨李希。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我怎麼也不可能正面對抗崔家嗎?這裡可是朝鮮,不是大漢。」李希對於他的埋怨並不放在心裡,笑著說道,「不過,如今有你這個更大的地頭蛇。應該可以幫我們永絕後患了。」

    「過幾日,等工匠們都救出來了,你們再離開吧。」諸繼笑了笑,沒有否認李希的話,等於默認了幫他們將後面的事情處理好。

    又過了數日,崔氏被發現有奪人田地,淫人妻女等諸般罪行,在衛蒙的默許下,朝中倒崔勢力大盛,不數日,就弄得崔吉焦頭爛額,無暇再管什麼磚石不磚石的事情了。

    「陳兄弟,喬姑娘,就此告別了。」諸繼代表自己的祖父親自來送陳嬌等人離開。

    「諸大哥,崔家的事還要麻煩你了。」李希向諸繼點了點頭,說道。

    「牆倒眾人推。衛蒙想傳位給長子不是一天兩天了,崔吉一直不識相從中阻撓,恐怕在衛蒙心中早有不悅。我等只是借黎使力而已。等到崔吉不再受人矚目,一個失勢的相爺是很有可能想不開的。」諸繼笑著說出這些讓陳嬌略有些不忍的話,她自然明白崔吉在諸家的算計下已經沒有翻身的餘地了。

    「喬姑娘,家祖還讓我轉告你,請善加利用余先生留下的東西,莫令先生蒙羞!」諸繼看到在一邊沉默不語的陳嬌,開口說道。

    「請諸先生放心。」陳嬌點頭應道,她記起了前數日和諸行的談話。諸行深恨衛家,這麼多年來處心積慮的謀劃,卻一直沒有動手,只因為對他來說,只是衛家人死是不夠的,他所希望的是衛家重新失去自己的家園,成為一個和當初一樣的流亡者,喪家之犬。所以他一直在私下推波助瀾,縱容衛家人的野心,為的就是朝鮮滅國的那一天。如今,他自知不起,便將這個仇恨交到了陳嬌手中,以余磊留下的東西為代價,讓陳嬌幫他完成這蔓延了她一生的復仇。

    在這個陽光明媚的冬日,陳嬌告別了朝鮮,前後只有1個半月的時間,使她得到了一個來自同一個地方的前人的信息。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5 08:43 P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2-6 02:13 AM 編輯

第十九章 幾多賢俊皆周行

    陳嬌和李希等人星夜兼程的回到遼東城,發現韓墨已經在等著他們了,而崔吉之前派遣過來的先鋒隊伍也被城裡的人和護衛們解決了,在這個過程中,紀稹倒是發揮出了出人意料的天賦,因為有他的大膽提議,帶著騎兵從後面突襲對方,才使得這次的守城戰中少了許多傷亡。看著紀稹受傷的小手,讓陳嬌一陣心疼,相反,李希卻對這個義弟開始另眼相看。

    韓墨大約比陳嬌早8日回到遼東城,身後跟著一群尾巴,正是他那些墨門的師兄弟。韓墨對於他走後遼東城的變故十分吃驚,好在他也是經歷過許多事的人,很快就恢復了冷靜。安頓好他那些「科學狂人」的師兄弟後,他開始重拾自己原先的工作,正是在他的管理下,戰火過後的遼東城才迅速穩定了下來。

    到達的當晚,陳嬌就立刻和韓末的師兄弟們進行了聚會。

    「喬姑娘,在下有幾個問題想要請問姑娘。姑娘托韓師弟帶給我們的書信中說,『放光石如水晶,大者三、四分,其質六棱,從日隙照之,生五色如霓虹』因而提出日常所見之白光乃是由其他各色混合而成的是嗎?還有,姑娘說『屋漏小罅,日影如盤。嘗以紙征之,刺一小孔,使日照一石,適如其分也;手漸移而高,光漸大於石矣;刺四、五穴,就地照之,而四、五穴各為光影也;手漸移而高,光合為一,而四、五穴之影,不可復得矣』此與墨子先師所提及的『景光之人照若射,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人也下。足蔽下光,故成景於上,首蔽上光,故成景於下。在遠近,有端與於光,故景庫內也』類同,但似乎又有些不一樣……」說這話的是韓墨的大師兄,今年已經年逾50的輔子澈,但是沒等他說完便立刻又另外一人搶白道,「喬姑娘,你還是先和我說說,你所提及的『硝化棉,硝化甘油,乙基中定劑』是什麼東西,你說憑此可以製作出烈性炸藥。」

    「不、不,還是我的問題先來……」隨著這樣的聲音此起彼伏,先面鬧哄哄的亂成一片,直到韓墨在陳嬌眼神的指使下開始控制現場秩序。

    陳嬌望著現場這些年紀從30到50不等的眾多「科學狂人」,很奇怪韓墨為什麼可以保持正常人的品性,剛才那位輔子澈師兄的一堆古文把她也繞進去,如果不是在心中默念「我只是寫了簡單的光的散射和小孔成像的規律探索」,她現在還指不定和周公同志到哪裡旅遊去了呢。

    好容易安頓好了一切,陳嬌終於可以開始說話了,她輕咳了一聲說道:「各位墨門的前輩,關於各位的疑問,小女子以後會一一解答,在此之前可能要請各位在此多住上幾天。」

    聽到她這句話,「科學狂人」們都露出了為難的神情,終於還是派出了大師兄輔子澈說話,「喬姑娘,這恐怕不大方便。我們還有些事情……」

    「小女子知道,小女子可以在城東特別開一塊地方給諸位居住,嚴禁他人進入,如此則不打擾諸位做實驗。如何?」陳嬌自然理解他們擔心的是什麼,三句兩下就把這群人最擔心的問題給解決了。以輔子澈為首的眾人,聽到這話自然沒有意見了,一頓晚飯下來賓主盡歡。陳嬌望著酒足飯飽的眾狂人心中奸笑,原來還擔心留不住你們,現在有了一個小「本本」,趕你們都不走了吧。正好有你們這些人在,也省得我一個文科生去啃那些上千年文明史積累下來的技術成就。這筆交易,合算的很啊。

    那晚的聚餐之後,陳嬌開始正式利用電腦中的資料,指導韓墨的那些師兄弟們生產試驗。於是,水泥,風車,水車,玻璃,紙等等,經過陳嬌的指點和狂人們的努力一一出現在遼東城東邊的實驗區裡。而韓墨和李希對這一切,從最初的驚嘆到麻木,一個月後終於可以在面對陳嬌提出的城市衛生排水系統視若無睹,安排人手有條不紊的執行。在遼東城這樣一個新建不久的城市實行這個已經完全超出時代的衛生系統,是因為陳嬌考慮到這個時代的很多瘟疫疾病都是由於不講個人衛生造成的,而且她自己也已經受不了城裡充斥的各種難以忍耐的糞便氣味。

    陳嬌抬頭看了看蔚藍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氣,她與過往一個月裡一樣,開始向城東的實驗區走去。結果,剛剛走到實驗區的大門就被阿奴一陣的大呼小叫給喚到了議事廳,說是李希和韓墨有重要事情找。

    走進寬敞的議事廳,就可以看到李希、韓墨和帶著面具的高利靜靜的坐在那裡等著她的到來,氣氛十分嚴肅,讓陳嬌心中咯噔了一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事情。

    「姐夫,韓先生,這是怎麼了?」陳嬌在八雙眼睛的注視下先開了口。

    「陳小姐,」韓墨先開了口,他現在的口氣中帶了一絲敬重。韓墨雖然是一個破門而出的不純正墨門弟子,但是卻也並不將陳嬌這段時間來的「發明創造」視如奇淫技巧,相反他因此更加不敢小視這個女子。他此刻先是起來行了個禮,然後將事情的原委一一道來:「不知道,陳小姐,是否還記得年前,你和高管事一起商量著派去西域諸國找尋葡萄的商隊?」

    「怎麼了?他們有消息了?」陳嬌聞絃歌而知雅意,立刻明白今天的這次聚會是和那支商隊有關,她有些奇怪,心道:高利不是說這一路行程漫漫,再加上匈奴和各小國的關卡以及是不是出現的小戰亂,沒個一二年是不可能回來的嗎?

    「不錯,正是這個商隊已經回來了。」韓墨點了點頭。

    這倒讓陳嬌更加奇怪了,她略帶遲疑的問道:「他們回城如此之速,難道是沒有完成任務?」

    「這倒不是。正是因為他們覺得已經完成了任務,才會來得這麼快的。」接話的人是高利,從他露在外面的兩個眼珠子,陳嬌覺得他的眼睛已經完全變成了孔方兄的形狀,估計是因為想到「任務完成=找到葡萄=葡萄酒=滾滾而來的孔方兄」的關係吧。

    原來這個商隊被派遣出去以後,由於道路上既有大漢的關卡又有匈奴的關卡導致他們行程艱難。大漢的關卡防範嚴密,再加上正是匈奴盜邊報復的時候,更加對過往的商隊嚴加搜查,生怕來的是匈奴的奸細,讓他們每每要在一個關卡上耽誤上好些天,在奉送了不少金銀之後才能安全離開。匈奴雖然沒有什麼城鎮,但是散落在草原上的各個部落對於他們這些行商也說不上有多友好,幸好有大量的茶葉作開路先鋒,才使得他們這一路尚算順利。後來,他們到達了一個匈奴的部落,在那裡住了幾天打算離開的時候,有一個匈奴人找上了門,聊了一陣子之後,那個匈奴人說自己有他們想要葡萄,也會種植。這讓整個商隊的又驚又喜,要知道,離開遼東城的這段日子,他們一路上已經傷亡了十數人,在這樣走下去,所有人都信心不足。如今,這個男子告訴他們,現在就有完成任務的可能,如何不驚喜。但是這個匈奴人男子,卻有一個唯一的條件,那就是要求他們帶著他和他的漢人朋友離開這個部落。

    商隊的頭領也是個機靈人,知道此人拿這麼大一個「餡餅」來引誘他們,所求的事情必定不容易做到。果然,他們在那個部落多呆了幾天之後,從一些小牧民那裡打聽到,此人是匈奴右賢王交到他們酋長手中的犯人,據說是漢朝的大官,因為到西域諸國和各國王圖謀不軌,有可能對匈奴不利,才被關起來的。他們一個過往的商隊,要帶著他離開,可以說是相當的有難度。

    頭領煩惱了幾天後,在看到又有幾個兄弟傷重不治而亡之後,終於狠下決心,將他們的西域之行止步於此。正是應了那句話,「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他們一行人開始打聽這個部落的貴族的習性,開始大把撒錢博取他們的好感,同時開始勘查周圍的地形,計劃著逃亡的路線。終於,天可憐見,乘著整個部落的成年男子隨貴族老爺們去打草谷的時候,下藥迷昏了看守者,將那漢人男子帶了回來。這一路上的艱辛自然是掠過不提,今晨一行人終於回到了城中,全隊103人只有78人回到了家中,還有整整25人將他們的性命留在的塞外的茫茫荒野之中。

    聽到這個數字,陳嬌心中一痛,暗自責備自己終究對這個時代遠行的艱難性估計不足,整整25人的性命就因為她當時一個輕率的命令而喪失了。看到陳嬌自責的表情,李希立刻猜到了這個妹妹心中的想法,不由一嘆,安慰道:「皎兒,人總有一死。當初他們自願報名前去,早已經有這個心理準備了,也算得是死得其所。只是死者已已,對於生者我們好好照料便是。」

    雖然知道這只是李希的安慰之辭,但是這卻似乎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陳嬌沉重的點了點頭,這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所接手這些流民的生命重量。

    「那現在怎麼樣了?」陳嬌問道。

    「商隊回來便回來了。但是現在問題在於他們帶來的那個漢人。」韓墨開口說道,「他自稱是大漢朝皇帝派往西域的使者,如今既然已經回到了大漢的國土,便要求一定要去拜見皇上。」

    「大漢的國土?」陳嬌狐疑的看著四人。

    「這就是我們煩惱的根源。商隊的人在回來的路上已經和那人說了,他們是因為開龍首渠而流離失所的流民,因為小姐你的恩德,所以在遼西苦寒之地開城求生。換句話說,他已經知道你收攏流民之事。」

    「那麼……」即使陳嬌再不懂得這個時代的很多潛規則,但是經過上次李希的教育她也隱隱感覺到這事如果被朝廷知道後果似乎會不大好

    「如果只是單純的收攏流民,那麼朝廷的反應尚在兩可之間。往好了說,那是心懷黎民,關心民間疾苦,代天子關心庶民,為朝廷之政補缺;往壞了說,那是心懷不軌,刻意市恩,以一己之小恩顯朝廷之大惡,其心可銖。」韓墨搖了搖頭接口,他滿懷深意的看了一眼李希繼續道,「不過……若是陳小姐在遼東立城收攏流民之事,被朝廷知道。那麼今上首先要問的恐怕是這數千人是如何在編戶齊民製度的嚴格控制下離開邊界的?那些地方官是如何將這數千人一一劃入商籍?一旦這一級級的追查下來,那麼最後恐怕這『大不敬』之罪是逃不了的了。」

    「這……」韓墨的分析讓陳嬌一陣冷汗,因為這罪名遠比她想像的要嚴重得多,待抬頭看了看李希,卻發現他的表情仍然十分平靜,顯然是這些後果都早已經一一設想過。李希露出一絲冷笑說道:「韓先生,你說的這些都是在朝廷知道這一切的前提下才會發生的。而我知道只要一個簡單的方法就可以讓這一切假設永遠只是只是假設。」

    「誠然,不過如果李先生打算採用那個最簡單的方法的話,恐怕此刻也不會通知陳小姐來吧?」韓墨對蜜雪挑了挑眉,一貫平和的臉上平添了一股異樣氣質。

    「不錯,這一切關鍵就在於讓張騫乖乖閉嘴。而讓一個人徹底閉嘴的方法,只是一把利刃而已。」李希說道,「但是,在下現在並不想這麼做。」

    「什麼?張騫?」陳嬌聽著這個突然從李希口中吐出的名字一陣驚訝,雖然盡自己最大的力量讓面部表情保持正常狀態,但是聲音卻仍然帶有一絲顫抖。好在眾人皆以為她是被他們方才的分析嚇到了,並不是很在意。

    「啊,是那個漢人的名字。他就是建元三年出使西域的郎官張騫。事隔十年朝中諸人皆以為其已經亡故,不想,竟然還活著,人才難得啊。」李希說到此處不覺搖了搖頭,似是感嘆,又似惋惜。

    陳嬌只覺得眼前一陣發昏,心中想道:不是未來的堂堂大漢博望侯居然是被我們的商隊從匈奴那裡救回來的,這都哪跟哪啊?這個人可不好處置啊,他可是此刻漢朝開眼看西域的第一人啊,對於未來漢武帝聯合西域各國擊敗匈奴有巨大的貢獻,怎麼著也得把他的命保下來吧。

    「姐夫,這個人我們還是別殺吧。」陳嬌囔囔的開口,但是對於李希是否答應卻一點把握也沒有,畢竟這可是關係到身家性命的大事。

    「當然,他當然不能死。」李希笑了笑,「嬌嬌,說到底,我們折騰這個遼東城也是為了讓這些城民能夠有活下去的希望,並不是想要開城為主,自稱一方小國是嗎?」

    「嗯!」

    「所以,這遼東城說到底還是大漢朝的國土是嗎?」

    「沒錯啊!」

    「既然如此,與其等待朝廷發現我們,不如借張騫之口將我們的存在告知朝廷如何?」

    「什麼?可是,剛才不是說,如果朝廷知道……」

    「當然朝廷知道的遼東城的來歷和真實的版本是有一定的差距的,只要我們好好和張騫協商,相信能夠通過他給遼東城在朝中博一個正式的名位,再不用擔心將來有一天,朝廷的大軍忽至。」

    「這……」韓墨不太有信心地說道,「這一切,都建立在張騫肯和我們合作的基礎上啊!」

    「放心吧。西域之行可不是普通人能夠完成的,張騫能夠在留得性命,這可不止是憑一點點的毅力可以辦到的。和我們合作是他唯一的活路,這其中的厲害,他若不明白,那我真的很懷疑這十年他是如何活下來的。」李希十分自信,他走到桌子前面,用沾滿濃墨的毛筆,在今早新送來的白紙上,揮毫寫下漂亮的隸書。三兩下完成之後,將之交到高利的手中,附在高利的耳畔如此這般的吩咐的一番,就讓他離開。

    「嬌嬌,姐夫知道你心地善良,終究還是不願意傷人性命。不過皆負這部傷人性命的解決方法還得看那張騫配不配合。若他執意不肯,姐夫是不會冒著朝廷知情的風險放他走的。屆時,恐怕不免會有些激烈手段,你要有心理準備啊。」李希看著高利遠去的背影淡淡地對陳嬌說道,他知道這個妹妹什麼都好,只是心太軟了些,雖然也經歷了些事情,但是卻還沒有學會狠字,單她對那幾個背叛者的處置就可以知道,故而他不免要對她多說些,做個心理鋪墊。

    「姐夫對於張騫的性格分析如此之準,應該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的。」陳嬌聽到李希如此說法,卻一點也不擔心,對於李希,她比他自己要更加有信心。

    「那也未必,這也是我突然想到的,成與不成還不知道呢。」

*************************

    高利拿著李希給的單子走到了城裡的招待所。招待所是當初建城時,陳嬌讓建的,花了不少銀兩,當時讓高麗一陣肉疼,名字也是她給起的,說是給來的客人住。但是,由於遼東城地處偏僻加上還刻意瞞著滿世界的人,所以這張騫還是這招待所建成以來第一個入住的。高利進來後,找人問,直直的向左邊的第一間房走去,大門是大開著的。高利一進去,就看到一個身穿青衣的男子正側著臉,靠在窗檯上,好奇的向外面張望。高利輕輕咳嗽了幾聲,敲了敲房門喚回了那人的注意力。

    那是一個臉色白皙的男子,大約是因為從前的囚犯生涯無暇理須加上暴曬的關係,臉上各處的膚色顯得有些不均勻。而多年的旅行和逃亡生涯雖然使得他的身子顯得有些虛弱,他的精神卻還是很好。

    「張大人,」高利說道,「敝主人讓在下來和你談談。」

    「高管事請說。」張騫顯得很是客氣,一點也沒有官對民的那種盛氣凌人,讓高利相信自己主子所分析的並沒有錯,這是一個有故事的人,深明伸曲之道。

    「敝主人的意思是這樣的。此城的來歷想來大人早已知道,不知道大人是否想過一旦本城的來歷為朝廷所知,將來會有何等下場?」高利按照李希吩咐的直接問道。

    「這……」張騫一陣語塞,他十年前受命西行時可說是懷著一腔熱情而去的。十年來屢經顛簸,無論是匈奴還是西域各國,官面上的事情,看過的經歷過的都不少,他能夠安然活到現在,這些黑暗面自然不可能是一點也沒有沾過。相反,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更透才有可能利用這一切安然活下來。對於漢朝,他的記憶雖然一直停留在當年的美好的印象中,但是理智上來說,他卻明白那些他曾經在匈奴和西域各國看到的私下交易,暗中勢力,在大漢朝——他的故鄉——恐怕一點也不會少。當他第一次聽那些商隊的人說及,他們是開渠流民,卻被恩人移送到遼東可以活命的事情時,就已經意識到這其中的意味。這表示,在大漢朝居然有人能在編戶齊民的嚴格控制下,將這數千人偷運出境,還瞞得密不透風,這份能量,不可小視。

    今日高利的攤牌雖然有些出乎張騫的預料,不過他定了定心神,立刻回答道:「恐怕,賢主人脫不了大不敬之罪。」

    「不錯。所以對於敝主人來說,要保管這個秘密最簡單的就是……」這後面的話自然是不用說完,張騫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承蒙貴主人手下留情。」張騫拱手謝道,現在高麗將話在他面前挑明,當然就已經不打算執行那個最簡單的保密方案了。現在恐怕是另有要事要談。

*****************************

    「張大人,敝主人當初也是出於一時的悲憫之情,才插手這件事情的。如今當然不可能臨時撒手。不過大人大可放心,我們對朝廷絕對是忠心耿耿的。只是,如果大人打算回去,那麼我們這座城池的來歷,還請大人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代為隱瞞一二。」高利不慌不忙的說出自己的來意,邊冷眼觀察著張騫的反應。可惜,張騫面沉入水,竟然連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也沒有表現出來,他只得繼續道,「當然,敝主人也不會讓張大人吃虧,只要大人今天答應了,那麼今後大人若還想進行西域之旅。敝主人自然有的是辦法相助,想必張大人這些年來也知道我大漢朝的名號在西域還不如匈奴的名號來的有用吧?但是如果有了敝主人的幫助,雖不敢說能夠讓您的使命順利完成,但是至少這旅途安順還是能夠保證的。」

    高利見張騫不甚動心的樣子,便將方才李希交付的紙片遞了出去。張騫上前一看,發現高利手中拿著一張輕薄潔白,似綢非綢的奇怪東西,觸手之後才發覺這並不是絲織物,竟是一樣他從未看過的東西,再定睛看了看,發現上面寫著數行文字。

    「匈奴之西有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屬皆大國,多奇物,土著,頗與中國同俗,而兵弱,貴漢財物;其北則大月氏、康居之屬,兵強,可以賂遺設利朝也。」

    高麗看到張騫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便知道自己今天的任務定然可以圓滿完成,只聽得張騫開口道:「如果在下答應了貴主人的要求……」

    「敝主人有言在先,助人者人恆助之。」高利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輕快,雖然罩著面具,不過仍然可以想像他此時的愉快笑臉。

    「張騫亦非食言而肥之輩!」張騫拱手說道。

    「如此甚好!」高利點了點頭,回了一禮,便反身回去覆命。

    待得高利走開不一會兒,便有一人闖入房中,那人人高馬大,和斯文的張騫是完全兩種類型的人。他粗聲粗氣地對著張騫說道:「大人,為什麼要答應他?」

    「堂邑父,我們為什麼要拒絕?」張騫微微一笑,看著這個10年來與自己歷經生死的同伴,感嘆他還是抱有這一絲憨直的同時,也感嘆自己的改變。

    「先別說我們現在生死操之人手,單憑他能帶給我們的好處我們也不應該拒絕他。」張騫慢步走到窗邊,風吹起了他寬大的衣襟,「大宛,大夏,安息,大月氏,康居,這些國名,非親身歷臨者不能說出。你說這大漢朝能有幾人會知道這些西域小國?若非對這些國家一無所知,當年聖上又怎麼會派我們出使呢?這些年我們是怎麼過來的,你應該很清楚,十年了,百人出京,如今只剩下你們生還……以我大漢的財力物力引西域諸國攻匈奴,這是我這些年來總結出來的,而這個人能夠說出這一點,就足見他不簡單。」

    張騫不覺閉上了眼睛,他彷彿還能看到那些熟悉的人的臉,還能聽到那些志同道合的聲音,「我在心底告訴過自己,絕對不能讓這些鮮血白流。他們為通西域而死,我張騫即使傾盡餘生也要為他們達成這一心願。所以我不能死在這裡,不,是在我還沒有完成這一目標之前都不能死!」

    話說到這裡,堂邑父也沉默了,他雖然憨直但是也震撼於張騫此刻的氣勢。他默默從手中拿出胡笳,開始吹奏,一如過去十年的許多個夜晚那樣,胡笳淒涼嗚咽的聲音透過窗口散播到外面,為這朗朗白日平添了一絲幽怨。

    聽完高利的回報,李希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張騫,果然不簡單!」

    「姐夫,只是一個承諾。會不會太不保險了。」陳嬌聽完這一切,雖然說保全歷史名人的目的是達到了,但是再一回想卻覺得對於自己這一方而言,能夠保證的東西太少了,只要張騫離開了遼東城那麼他們就再也沒有可以威脅他的東西了。

    李希略帶意外的看了陳嬌一眼,他沒有想到這個妹妹竟然會想到這一層,今天這方話的確不足以制住張騫。與其說,他今天派高利去和張騫談判,不如說作秀一番給這個妹妹看以安其心的成分更多一些。對於張騫他當然不可能這麼簡單就信任他,私下自然還有其他的暗手,這只是第一步罷了。李希摸了摸陳嬌的頭,說道:「嬌嬌放心吧。姐夫自然有辦法,不叫他壞了你的大事。」

    「自然有辦法……」陳嬌暗暗回味著這句話,看著李希溫和的笑臉,一陣矛盾,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去探究這些背後的「辦法」。

    「皎兒,你不是還要去實驗區嗎?就不要在這裡耽擱了,先去吧。」

    「那姐夫你行事要小心啊!」陳嬌雖然明知道不必要,但是還是囑咐了一句,方才離開。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6 12:18 A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2-6 02:14 AM 編輯

第二十章 孤舟一片故園心

    張騫很快發現,他的行動並沒有受到限制,可以自由出入這所建得很奇怪的招待所。但是,當他走出招待所的時候就知道,在這整個城池中來說,招待所並不是最奇怪的地方。

    這是一個不大的城市,居民只有四千人左右,但是來來往往的每一個人臉上都有著滿足的神情。當然,城裡頭也不止是城裡的居民,還有那些在右北平等邊界地方做生意的行商,雖然天氣仍然十分嚴寒,不過這些在之前的第一波買賣種吃到甜頭的商人們,仍然紛踏而至。以城主府等建築為中心在周圍有一個方形的商業區,目前的商業區仍然算不得熱鬧,最主要的生意還是那些從朝鮮弄回來的特產。至於陳嬌「發明」的一些東西目前還只在內部人員之間使用,同時在陳嬌的嚴格勒令下,那些商人們的行為也被嚴格限制,不準到處走動和打聽城中的具體情況。在西北面還有專門劃分出來的外宿區,給這些外來的商人們臨時過夜,那些在外宿區開旅店的人家可以從中得到不錯的收入。在城市面向西南方向的區域,有一塊專門劃出來墓園,裡面放置著為遼東城而死去的那些烈士們,所有人都可以自由出入這個墓園,瞻仰先人。

    張騫所在的招待所是市中心城主府建築群的其中之一,走過了商業區後,他慢慢走到墓園內,顯然,這裡還在建設之中,雖然所有的棺材都已經入土了,但是外面的圍牆,以及先烈祠卻仍然在建設中。從墓園出來向東南面走,看到的都是一些住宅,不過這些住宅和城裡所有的建築一樣,使用的都是磚石,讓這個住宅區和大漢迥然不同。所有的房子都是方形建築,在兩排之間有著寬敞的道路。不過,張騫卻奇怪的看到很多青年人們在掘開泥土往地底下放置一些較粗的陶土管。一些年紀大的老人們穿著皮毛製成的衣服坐在家門口,一邊給那些人端茶送水,一邊指指點點。

    「這位父老,這裡是在做什麼啊?」張騫走到一個滿臉皺紋的老人身邊,問道。

    「啊,這位先生是外面來的吧?」老人的臉上滿是笑容,讓皺紋更加深了,「這是我們小姐讓弄的,說是為了城裡的衛生。」

    「衛生?」張騫聽到這個陌生的名字,奇怪了一下。

    「呵呵,這個衛生啊,老朽也搞不懂。只知道對我們有大好處就是了。先生要是想知道,可以到學校裡面問。」老人眯著眼睛說道,又從他自己跟前的桶裡舀出一大勺熱騰騰的茶水送到一個不斷擦汗的小夥子手中。

    「謝謝老人家!」那個年輕的小夥子笑著向老人道謝。

    「沒事,不謝不謝。你們這都是為了大家嘛。」老人家客氣的回道,他有似有些不好意思的轉過頭,對張騫說道,「這位先生,怠慢了。您要是沒別事,也可以在這裡等老朽的孫兒回來,他在學校裡面讀書,知道那些新玩藝,也知道我們小姐要做的大事。」

    「噢。」張騫問道,「你家的孫兒在學校裡面讀書?」這也難怪張騫會有此一問,在這個時代能夠讀的上書的人還是很少的,因為書本是一個很奢侈的消費品,而大部分的普通人家都不會讓可以成為勞動力的幼小男丁去讀書。

    「是啊。我們小姐說了,我們現在日子也過得不錯,不需要讓這麼小的孩子去幹活,多讀點書,長點見識,將來比較好。」老人很是好客,詳細地給張騫解釋。

    「原來如此。」張騫若有所思的想著,從剛才的談話以及之前在商隊裡得到的答案可以發現在這個城池的建立中間,那位陳小姐有很大的作用,而且極受居民們的尊敬。這個女子,是誰?

    「爺爺,我回來了。」一個男孩子的聲音由遠而近,張騫一抬頭就可以看到他飛奔而來的身影,後面還跟著幾個孩子。

    「天兒,你回來了?」老人笑呵呵的上前,看清自己孫兒的身後還跟著的人時,他大吃一驚,幾乎立刻要跪下來,他失聲喊道,「紀小少爺,您怎麼也來了?」

    「老爺爺,別這樣。」紀稹忙伸出沒有受傷的左手扶住老人,笑著說道,「刑天說今天帶我來吃爺爺家裡新換到的茹娘果,我就來了,您老人家別介意啊。」

    「別,別,紀小少爺您千萬別客氣。」老人立刻說道,「老朽,這就進去拿茹娘果出來。」

    「謝謝爺爺!」同來的另外一些孩子也開心的齊聲答道。

    「紀小少爺,今天到刑天家裡玩啊?」

    「紀小少爺,待會兒要不要來我家啊,有好吃的給你哦。」

    「紀小少爺,晚點和我們去墓園祭拜吧?」

    「紀小少爺,小姐今天好嗎?」

    紀稹的人緣顯然非常良好,這條街上的每一個人看到他都非常熱情的打招呼,而紀稹也非常有禮貌的一一回應。一時間,整個街區一片歡聲笑語,而原先的那位老人也拿出了家裡的許多茹娘果來招待鄰里街坊。

    沒一會兒,紀稹就注意到了從來沒有見過的張騫,而張騫也一直觀察著這個看來深有教養的男孩。兩人目光交錯的一瞬間,都露出了友善的笑容,紀稹走到張騫身邊,仰著頭問道:「先生好,先生是新來的居民嗎?」

    「在下只是一個異鄉客。」張騫答道。

    「先生不是商人吧?」紀稹轉了轉黑溜溜的眼睛,說道,「姐姐是不許商人們在城裡亂走的。」

    事實上,陳嬌是不允許外人在城中亂走因為現在的遼東城只有那些為了朝鮮特產而來的商人們才是外人,所以給紀稹造成了這個錯誤印象。而對於張騫,由於他歷史上的名氣陳嬌並沒有下令可以限制他的行動,同時也是在李希的刻意縱容下,讓張騫得以在城中自由行動。

    「在下名叫張騫。」張騫並不因為對方是一個孩子而輕視他,多年的流浪告訴他不可以小看每一個人。

    「我是紀稹。」紀稹禮尚往來的介紹了自己的名字,「先生可以叫我稹兒。」

    「在下不敢。」

    「不知先生從何處來啊?」紀稹問道。

    「在下來自大漢。」張騫說道,當張騫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略有些瀰漫,大漢這個故鄉在過去的十年中只是一個名詞,如今的自己還可以算得上是漢人嗎?

    「大漢?」紀稹繞著張騫看了看,搖了搖頭,說道,「不對,先生的衣著不像。啊,比較像老師說的匈奴人。」

    「比較像匈奴人。」這話讓張騫也愣了一下,心中泛起一陣不知是悲是苦的情緒,他苦笑著說,「在下過去十年一直在西域各國遊歷,故國衣冠已經由數年未曾著。」

    「先生去過西域?西域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啊?」此言一出,所有的孩子都起了興趣。身為漢人的他們原本對於匈奴並沒有太大的感覺,移民到了遼東城之後才從學校的老師和陳嬌口中知道這個民族的存在。一如每一個少年一樣,他們對於正在進行的漢朝和匈奴的戰爭充滿了幻想,夢想著自己將來有一天跨上戰馬,掃平西域的那一天。因而對於西域充滿了好奇。

    「是啊。」張騫點了點頭,在眾多期待的目光中開始講述,「南道諸國」的樓蘭、菇羌、且末、于闐、莎車等和「北道諸國」的姑師、尉犁、焉耆、龜茲、溫宿、姑墨、疏勒等,講到那些沙漠和綠洲,山谷和盆地,講到那裡盛產的葡萄和最好的飼草苜蓿,還有那些雙峰的駱駝,美麗的玉石。

    直得所有的孩子都如痴如醉,而張騫自己也幾乎再度陷到了那些曾經悲喜交加的記憶裡面。一直到城主府頂端的大鐘被敲響,提醒所有人應該吃飯了。

    「我得回去了。今天只能聽到這裡了。」紀稹略帶遺憾的說道,其孩子也覺得十分掃興,一個個略帶怨念的望著不遠處的大鐘。

    「呵呵,在下正打算去拜訪令姐。不知道紀小少爺能否為在下引薦。」張騫見眾人散去,便走到紀稹身後問道。

    「你要見我姐姐?」紀稹抬頭看著他,他望著張騫一臉誠懇的樣子,想了想,說道,「姐姐中午應該會回家吃飯的。先生要見,我們得快點,不然姐姐就又走了。」

    「如此,有勞紀小少爺了」

*******************

    此時的陳嬌正在飯廳等待著紀稹的歸來,而李希則在一邊看著張萃派人送來的信。

    「你姐姐說,艾兒和允兒現在長得都不錯,身體很健康。等著你這個做長輩的什麼時候回去,好好的看看他們。」李希微笑著放下妻子的信,對陳嬌說道。李允和李艾是李家那對雙胞胎的名字。

    「等這邊穩定下來,我就隨姐夫你回去。」陳嬌會心一笑,說道。

    「姐姐,我回來了。」紀稹的聲音老遠就響了起來。飯廳裡的二人本不以為意,當看到跟在紀稹身後進來的張騫時,稍稍愣了下神。

    「這位是?」李希率先說道。

    「在下張騫。」張騫暗暗掃了一眼李希和匆忙戴上面紗的陳嬌,只覺得眼前的一對男女皆氣質不凡,而陳嬌那一掃而過的美貌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張大人!」李希端正臉色,恭敬的行了一禮,陳嬌也起身給他行了禮,一雙眼睛卻十分好奇的盯著這個在史籍上留下赫赫名聲的「探險家」。

    「陳小姐,李先生,有禮了。」張騫回禮道,他卻忽然覺得自己的稱呼十分荒謬,這三位名為兄妹姐弟,卻各有不同的姓氏,令人叫來甚為彆扭。

    「張大人請坐。」陳嬌給婢女阿奴役個眼色,讓她去再被一副婉筷來。阿奴的動作十分迅速,馬上又一副新的碗筷送上,而張騫則十分彆扭的坐在對他來說還相當陌生的椅子上。

    「給張大人斟酒。」李希吩咐道,阿奴立刻給張騫斟上兩日前陳嬌命人送到府中庫存的蒸餾酒。

    「好酒!」張騫略略飲了一口,不由讚歎道,曾經在西域度過十年歲月的他,自然也能喝一些烈酒。

    「承蒙先生誇讚了。這正是在下打算請先生幫忙進獻給今上的遼東美酒啊。」李希臉上帶笑,不動聲色的說道。

    「是嗎?」張騫也是臉上無波,只淡淡地說道,「如此好酒,一旦到了朝中,應該能得到權貴的喜愛。」

    「呵呵,那就要看先生是否玉成了。」李希直視著張騫說道。

    「李先生,陳小姐,張騫正是為此而來。」張騫正色說道,「我想,高管事並不能決定對於遼東城,有哪些事情,是我所應該隱瞞的吧?」

    「不錯。」李希微笑道。

    「據在下看到,城裡的居民對於自己的來歷並未特意隱瞞。如此說來知道遼東城真正來歷的人應該不在少數。如此,在下冒天下之大不韙隱瞞它,還有意義嗎?」張騫說出了自己這半日觀察結果。

    「張大人放心好了。我保證,遼東城的秘密絕對不會被傳到它不該在的地方。」李希定定的擔保道。張騫說的他早已經提醒陳嬌注意,而陳嬌也完成得很好,那些來往於遼東城的行商們被嚴格控制起來,目前除了城裡人沒有人知道遼東城的這些人是一些離開中原的流民。至於張騫,那隻商隊的成員把他看成普通的葡萄工匠,又想到將來會一起生活,所以才將消息透了出來。

    「如此甚好。」張騫對於李希的保證沒有任何懷疑,這種奇異的直覺曾經在過去十年無數次的救過他的性命。他轉而將注意力轉向陳嬌,問道,「在下聽說這個城裡的一切都出自陳小姐的手筆,小姐大才。」

    「不敢。」陳嬌可不敢在歷史名人面前端架子,立刻謙遜的說道。

    「剛才在下方才在外面看到整個城池都在大興土木,弄所謂的衛生排水系統?那是何物?」

    「那是,通過下水管道,將一些污水排出城外的糞便池中,使城中保持潔淨。」陳嬌解釋道,而她還沒有說出來的是,這個糞便池她是打算拿來當沼氣池用的,只是目前對於這個想法還沒有太大的信心,所以先閉口不提。

    「哦。」古時的人對於不講衛生造成的病毒傳播並沒有太清楚地認識,所以張騫便將這大興土木的工程視為陳嬌一個女子的個人想法,淡淡的應了一聲。

    「張大人,稍等。」陳嬌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匆忙起身到房間裡面將東西拿出來,對這張騫說道,「張大人,這是我們這裡的特產。」

    張騫驚訝得看著眼前的透明杯子,極度驚訝,雙手捏住杯子,居然可以看到自己手指上的細紋在杯子上留下的痕跡。還有一樣就是之前張騫曾經從高利手中看到過的紙。在當時來說,這兩樣東西都可算得是稀世珍寶,在張騫眼中這樣的特產實在是太昂貴了。

    「張大人請收下,這是給大人的禮物。還有的,大人離開之日,小女子會裝上兩箱,讓大人帶給當今皇上。」陳嬌笑眯眯的說道,經過上次的煤爐事件,她已經知道漢武帝劉徹是天底下最好的廣告代言人,她可指望著經他御口誇獎之後,滾滾而來的那些孔方兄呢。

    「貴城果然富可敵國啊。」張騫感嘆道,之前在街上看到一個普通老漢如此大方的拿出自家的食物來招待街坊時,他就覺得這個城裡的人們生活富庶的不可思議,如今看到這兩樣稀世珍寶,更加堅定了他的這種看法。

    「呵呵,敝城地小人少,而靠近朝鮮。如今朝鮮特產在中原走俏,張大人可能還不知道吧?」陳嬌說道,「朝鮮對我大漢不甚友善,故而特產少往大漢運送。如今以我們遼東城為中轉,向大漢運去的這些特產,所獲之利不止百倍,故而城民富庶。」

    「金銀珠玉,飢不能食,寒不能衣……」張騫聽到這不覺皺了皺眉。

    「噗嗤,」紀稹不由得笑出了聲,他搶言道,「先生,你說的不對。金銀珠玉,世人所愛,有了金銀珠玉,我們想要的東西大多都是能買到的。」

    「紀小少爺,你小小年紀怎麼有如此想法?」張騫終究還是終歸最正經的那種讀書人,雖然多年的流浪生涯讓他學會了妥協,但是人內心深處的很多東西卻是很難改變的。

    「張大人,人各有志,只要城民們過得好,我想用什麼辦法是無所謂的。」李希淡淡地將話題轉移開,「倒是對皇上,該如何說話,不知道大人你斟酌好了沒有?」

    「九真一假,想來可以令皇上相信吧?」張騫飲完最後一口酒,說出了自己的答案,「如果,李先生沒意見的話,我想這些流民都是自願來到遼東的,不是嗎?無人組織,無人唆使,只是為了謀一條生路。而遼東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城,在下也是偶然被善良的城民所救,不是嗎?」

    「誠如所言。」李希微笑著點了點頭,對於張騫的識相十分滿意。

    等到張騫離開,陳嬌微笑著問李希道:「姐夫,張大人離開之後,我們應該可以開始接受那些從右北平逃來的流民們了吧?」

    「你怎麼……」李希聽到陳嬌忽然冒出的一句話,頓時有些傻眼。

    「皎兒原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姐夫不採用最簡單的方法解決張騫。姐夫你行事果決,斷不會因為我的幾句求情之詞而改變主意。早間,我看到商業區那些忙得腳不沾地的工人們才明白。遼東城已經成為這遠近的商業中轉站,而人口如此之少,要做的事情如此之多,人手已經十分不足。而邊界戰亂頻繁,不久必有流民前來投奔,則到時如果遼東城還是沒有得到朝廷的承認,那麼,對這些流民來說,前途堪憂。」陳嬌看著李希,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你長大了!」許久,李希才說出這麼一句話。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6 12:24 A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2-6 02:14 AM 編輯

第二十一章 一封朝奏九重天

    「元朔元年,春三月,皇子劉據生,乃衛皇后子。衛氏遂以子貴。衛氏出身卑賤,事帝甚謹。春四月,博望侯自遼東歸,其去國共計一十歲矣。獻匈奴及西域周邊形勢地圖,另有紙張,玻璃等物,具為遼東所上貢,遼東城一事,遂達天聽。」

    張騫一步一步的走向未央宮,象徵大漢帝國至高無上的權威的未央宮蓋得氣勢恢宏,如今在這股恢弘中還添加了一絲喜色。張騫知道那是為什麼,在他回來的路上就已經聽聞,新皇后衛子夫誕下皇子,今上春秋二十九乃得皇子,舉國皆喜,枚皋和東方朔還做了《皇太子生賦》、《立皇子祝》兩篇賀文,再加上十年後歸來的張騫,元朔元年的大漢帝國一片欣欣向榮。

    「臣張騫,叩見吾皇!」張騫在宣室殿群臣的注視下,三拜九叩。十年前,就是在這個地方,他辭別了漢武帝劉徹前往西域,去完成「斷匈右臂」的使命,十年後形容已變的他居然還能隻身還朝,跪在這大殿之上,一切都如同不可思議的夢境。的

    「起來,起來。」劉徹的聲音也有一絲的不同尋常。當年,張騫本是朝中一名小小的郎官,他雖然相貌堂堂,講話條理分明,但是卻沒有什麼突出的表現。直到十年前,從朝廷俘虜的匈奴人口中,得知大月氏王想要抱殺父之仇,但苦於無人相助一事。劉徹當時立刻定下了聯合大月氏夾擊匈奴,以夷制夷,「斷匈右臂」的策略。可惜,面對這一九死一生的任務,朝廷眾卿皆低頷斂手,遲遲不諾。只有張騫以一個小小郎官的身份,泰然挺身應募了,張騫的不卑不亢、神色從容在當時給劉徹留下了深刻印象。此後十年,朝中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劉徹自己也從一個少年長成了一個成熟的帝王,對於張騫的歸來,他幾乎已經不抱希望,不曾想,張騫居然不辱使命。

    「臣有辱使命,不敢起。」張騫仍然將頭顱甚深埋在地上,埋進自己寬大的衣袍裡面,「大月氏人自擊敗大夏國後,已無意東還,臣雖費盡口舌,卻不能使其與匈奴為敵。臣有負聖恩。」

    「愛卿請起,」聽張騫說完之後,劉徹臉上露出了笑容,「愛卿為我大漢,去國千里,入匈奴十載而持節不降,朕不知其罪何在?」

    「皇上!」張騫的聲音略有哽咽,十年來的辛苦都在回到故鄉的這一刻,消失殆盡。

    「弘卿,扶他起來。」劉徹見張騫還跪地不起,便開口讓就站在自己近旁的公孫弘上前扶他起來,其實公孫弘官至御史大夫,主外朝事,令他親扶實是對張騫這個小小的郎官的無上恩寵。

    「子文兄,快起吧。」公孫弘與張騫雖然之前並不相識,但是卻十分佩服其持漢節而不降的風骨,故而待之甚為親暱。

    「謝皇上!」張騫在公孫弘的攙扶在終於站了起來,對著劉徹再次謝恩。

    「愛卿,這十年你辛苦了。」劉徹看著張騫容顏憔悴,早已經無年少時的風采,心中略感痛心,說道。

    「臣為大漢,不敢說辛苦二字。」張騫說道,「稟皇上,臣雖未能說服大月氏出兵,然十年之功並未白費,臣已繪得匈奴及西域之形勢地圖,願以之獻給皇上及皇太子。」

    「什麼?」此言一出,舉室嘩然。漢初之時,每言及對匈奴者,所慮之事莫過於草原地廣,而漢人地形不熟,一旦出關必受匈奴騎兵前後騷擾之苦,一旦有了此地圖,則對於出關作戰自有莫大好處。

    「快快拿上來!」這下連劉徹也止不住激動了,他幾乎要拍案而起。

    「是。」張騫自袖中掏出用精緻的遼東白紙製成的地圖,送了上去。

    「讓朕好好看看。」劉徹最初並沒有注意到這張地圖的材質有何不同,注意力只放在地圖的內容上,「樓蘭,龜茲,烏孫……」這須也怪不得劉徹如此失態,當時的漢朝人對於關外的廣大地域根本就不熟悉,在那片土地上有著怎樣的國家對他們來說也是一個謎,而張騫帶回來的這份地圖正好讓人肯看到了那個世界的樣子,這也是為什麼後來司馬遷給予了張騫的西域之行以「鑿空」這樣的高評價。

    看著劉徹興奮的樣子,張騫不由露出了笑容,如今獻到劉徹手中的這份地圖比之他自己十年來繪製的那份更加詳細,在遼東城中的這幾個月,他從那位陳小姐手中拿到了更加詳細的地形圖,雖然在某些地方略有些誤差,不過經過他的修改,這些與西域實情不符合的地方都已經被更改過來,而那位李公子則給了他更加詳細的匈奴及西域國家資料。

    「不知愛卿入出關十年,有何策以教朕?」劉徹聚精會神的看著上面的點點標識,從中可以看出張騫十年來的心血,他不由得心頭一熱,詢問道。

    「皇上,以臣之見,西域諸國深受匈奴之害,苦之已久,其在匈奴之背,一朝反覆,則匈奴必受重創。且諸小國之貴人皆好我大漢財物,然而匈奴為害,商道斷絕,若賄之以珠寶重器,則可令其奉我大漢詔令,在適當時機斷匈奴生路。故而,當年皇上所定『斷匈右臂』並非不可實行。」張騫恭敬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那麼,以愛卿之見,朕需再派人通西域,與各國貴人相通?」劉徹聽到自己當初所想並非完全不可能時,雙眼放光。

    「正是。」張騫點頭應道,然而他又略有些猶豫地說道,「但是,匈奴勢大,一旦出關,旅途艱難,此乃九死一生之旅。臣不知,能有幾人可全身而退。」

    「這……」說到這件事情上,劉徹也默然不語了,畢竟當初張騫百人出京如今卻只有兩人歸來的這一事實擺在眼前。

    「不過,臣以為或者另有方法。」張騫看到皇帝為難的樣子,又猶豫的說道,「然而,此事亦只是臣的猜測……」

    「愛卿有何想法,速速說來,朕恕你無罪!」劉徹馬上給了張騫一顆定心丸。

「臣在大夏時,見邛竹杖、蜀布,問安得此,大夏國人曰:『吾賈人往市之身毒國。身毒國在大夏東南可數千里。其俗土著,與大夏同,而卑濕暑熱。其民乘象以戰。其國臨大水焉。』以臣度之,大夏去漢萬二千里,居西南。今身毒又居大夏東南數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遠矣。今使大夏,從羌中,險,羌人惡之;少北,則為匈奴所得;從蜀,宜徑,又無寇。」張騫將自己猜測說完之後,看了一眼劉徹,發現他已經陷入了深思,他接著說道,「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屬皆大國,多奇物,土著,頗與中國同俗,而兵弱,貴漢財物;其北則大月氏、康居之屬,兵強,可以賂遺設利朝也。誠得而以義屬之,則廣地萬里,重九譯,致殊俗,威德遍於四海。」

    「威德遍於四海……」劉徹在心中默默唸著這句話,對於古代帝王來說,這不蒂是一個巨大的誘惑。「蜀地,西南夷……」幾個念頭在心中轉圜了幾圈之後,劉徹便作出了決定,他神色不變的抬起頭,對著張騫說道,「事關重大,此事且暫緩議論。」

    「是!」張騫知道自己所給的通西南夷的意見對於這個國家來說是一次重大的政策調整,劉徹自然要再好好想想。

    「愛卿,這地圖是用何物製成的?」劉徹略略平靜一點後,忽然發現了這張地圖的不同之處。

    「稟皇上,此乃遼東紙。」張騫恭敬的回稟道。

    「什麼?紙?」劉徹聽到此處不禁有些愕然,紙對於漢朝人來說也算不得陌生,只是西漢的紙大多是粗糙的麻紙,就其材質來說,也許還比不得後世的草紙,所以劉徹手中這張潔白的紙和當時人們所認為的紙有巨大的差異。

    「是的。這是臣自遼東得來的遼東紙。」

    「遼東?」劉徹注意到了這個張騫提到了兩次的地名。漢時的遼東還是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對於中央朝廷來說,那是一個不毛之地,從來不重要。

    「正是。」張騫乘此機會將遼東城之事說出,「稟皇上,臣自匈奴亡歸,途中遇大霧,不辨方向,臣與堂邑父二人幸遇遼東城民搭救,故而得以進入遼東城。」

    「遼東城乃是數年前關內之民,流亡至遼東所建。幾年時間內建設的頗有些規模,近來關中各地流行的東北奇珍,正是來自此城。」張騫低頭說道,「關外苦寒之地,兼有匈奴等外族欺凌,他們都希望能夠得到朝廷的庇佑,故而請臣獻上他們在遼東偶然製成的玻璃獻上。」

    「玻璃?那是何物?」劉徹見張騫如此鄭重其事的介紹,也有了些興趣。

    「此物由臣之胡奴堂邑父攜帶,正在殿外。」

    「是嗎?來人,宣堂邑父。」劉徹對於堂邑父的事情,早已經從張騫送上的奏摺中知曉,他知道如果沒有這個胡奴,則張騫早已經葬身在西域。

    「奴婢堂邑父叩見皇上!」堂邑父在來之前早被張騫嚴加訓練過,行禮也行得有模有樣。

    「起來吧。」劉徹看著大塊頭的堂邑父柔聲說道,「聽張大人說,有一樣名為玻璃的物什,在你手中?」

    「正是。」堂邑父很是老實的點了點頭,他小心翼翼的打開一直捧在手中的木質箱子,裡面是層層疊疊的綢子。為了保管這些易碎的玻璃,陳嬌可說是費盡心思,最後以高價從行商們那裡得到了大量的絲綢墊在箱子裡面,以求減少路上的震盪。不過,即使如此,仍然有兩個杯子不慎破裂,昨晚檢查時讓張騫和堂邑父一陣肉痛。

    堂邑父小心翼翼的撩開蒙在上面的絲綢,露出了晶瑩剔透的玻璃。一股巨大的抽氣聲立馬響起,所有的人都盯著堂邑父拿出的那個玻璃杯子,臉上露出了極度震驚的表情。即使見多識廣的各位皇親國戚也忍不住墊著腳,想要走得近一些看清楚一些。

    「這……這是,」劉徹也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回皇上,這就是遼東城所獻的至寶,玻璃。」張騫看著眾人的表情,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日見到玻璃時的錯愕。想起那個蒙面女子將這個箱子交到自己手中時,那副志得意滿的樣子。

    接著,堂邑父從箱子裡面接連拿出玻璃杯子,玻璃盤子,玻璃髮簪以及一條栩栩如生的玻璃龍,一一擺在地上,請朝廷公親們察看。眾卿無不嘖嘖稱奇,唯有公孫弘在旁看著眾公卿的姿態後,皺眉不語。

    「這遼東城居然獻此奇珍異寶,看來亦非普通之地。」劉徹將那條玻璃制的龍放在手中自己把玩過後,如是想道。

    「來人,張騫、堂邑父與大漢有奇功,朕今任張卿為太中大夫,拜堂邑甘父為奉使君。」劉徹的眼神漸漸定了下來,開口說道。

    「臣謝主隆恩!」張騫和堂邑父同時下跪,謝恩,十年辛苦如今總算是走到了頭。

    退朝之後,劉徹對著身邊的楊得意說道:「速傳詔令,命唐蒙與司馬相如立時起程,回京覲見。」

*******************

    「大人,有人拜訪。」張騫和堂邑父二人自打得了劉徹的封賞,便在京中置了宅子,暫時有了安穩的處所。不過,由於兩人十年在外,勢力根基都很淺薄,雖然目前說得上是風光無限,但是朝中公卿和他們還是保持著相當的距離,府中向來是沒什麼人來的。最多是有些貪財的宦門子弟來此,招搖一番,然後問出去遼東的道路,派出奴僕到遼東尋玻璃去。所以現在聽到有人要來拜訪,他們就一陣頭痛,不過,人小力薄,在這京城裡隨便出來個誰,他們也拒絕不起。就像前幾日,門前來了幾個破落子弟,號稱是堂邑侯府的少爺,門房看他是前皇后的兄弟,就沒怎麼理會。結果第二日,館陶大長公主的狀就告到皇帝那裡了。

    「開中門迎接。」張騫和堂邑父對視一眼,都無奈的嘆了口氣,也不問來人是誰,反正他們都得好好迎接。

    從大門進來的是一個穿著便衣的中年男子,只見他臉上滿是驕傲之色,看到張騫便隨意行了一禮,說道:「在下主父偃,見過張大人,堂邑大人。」

    雖然張騫已經久不在京城,但是經過幾天的打聽,對於這位男子還是有些瞭解。此人於元光元年上書闕下。朝奏,暮即入見。所言九事,其八事為律令,當即拜為郎中。不久又遷為謁者、中郎、中大夫,一年中陞遷四次,是武帝親口許之「公皆安在?何相見之晚也!」這一評語的三人之一,如今更是在內朝備武帝顧問,且對新皇后衛子夫的拱立有大功,身份地位比張騫等人不知高上多少。

    「下臣拜見主父大人!」張騫和堂邑父立刻下跪行大禮。主父偃的才華是著名的,可他的小氣量也是出名的,兩人人小力薄自然不敢得罪他,立刻獻上十二萬分的敬意。

    「請起,請起。」主父偃笑眯眯的說道,此刻他看來十分和藹可親。

    三人拉拉扯扯終於到了大堂坐下,張騫二人惴惴不安的看著主父偃,不知道他來此是為了什麼。而主父偃似乎也知道他們的不安,他笑著放鬆他們的戒心,說道:「兩位大人,本官此來是有一事相詢。」

    「大人請問,大人請問。」

    「本官想知道,那遼東城的具體位置到底在哪裡?」主父偃看著兩人有些不解的樣子,便從袖中拿出一方帛片,攤開便看到是一幅簡略的天下形勢圖,「請張大人來指一下,遼東城的所在好嗎?」

    「是,下官遵命。」張騫自然不敢猶豫,與他來說,這等朝廷重臣不是他能夠得罪的起的。上前只一指比劃之後,就將遼東城的大體位置說了出來。

    「如此說來,此城離我大漢領域也是有些距離的,倒似和朝鮮更相近些?」主父偃問道。

    「這個,倒也說不得如此。遼東一代地廣人稀,如此地、此地、此地」張騫在地圖上指出了幾個地方,「雖然名義上為匈奴所有,實則荒無人煙,匈奴的大部分族人皆遷徙離去已久。而朝鮮雖然效我大漢建城牆以自守,然而朝鮮小國,力有不殆。實則,此處可算得上是無主之地。且遼東城乃是小城,其民不過數千,今來雖有邊民前去投奔,仍然是不過三百畝的小城罷了。所以,其周圍多是無人煙的不毛之地。」

    「原來如此。」主父偃聽後點了點頭,對著張騫客氣的說道,「如此,謝謝張大人了。本官向皇上的進言如能通過,絕不忘大人今日的提醒。」說完,即飄然而去。讓張騫和堂邑父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如果,此時陳嬌在此的話,她應該能夠猜到主父偃所謂的進言是什麼。在歷史上,主父偃於元朔元年,請置遼東滄海郡,以備御匈奴之東翼。而現在,遼東城非常榮幸的進入了這位縱橫家的眼中,成為了這個東翼防線的組成部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6 12:28 A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2-6 02:16 AM 編輯

第二十二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主父偃,照你的意思,我大漢應該在邊關常備兵馬?」劉徹皺著眉頭問道。

    「正是!」主父偃跪坐於前席回答道,此刻的宣室殿僅他們君臣二人。

    「匈奴自去歲以來,數度盜邊,與我大漢已成不兩立之勢。而朝鮮屬國一貫行跡詭異,一旦與匈奴聯手,為禍更甚。且以臣之見,此地雖名為漢土,實則為無主之地,其地處荒涼,我大漢之民皆畏其寒,一旦兵戈起,誰人守之?莫不是要我堂堂天朝要以邊地屬之朝鮮小國?故而,臣請置遼東滄海郡,以遼東城為中心,遷十萬之民以實邊。」主父偃指著天下形勢圖侃侃而談,「而朔方地肥饒,外阻河,蒙恬城之北逐匈奴,人省轉輸戍漕,故而宜與此處再立一城,另遷十萬之民。」

    「遼東,朔方……」劉徹的眼睛落到了案前的玻璃騰龍上面,他略微一想,便道,「愛卿說得對。既然如此,需派一有力之人負責此事。」

    「臣不才,願為皇上赴遼東一行。」聽到皇帝允了自己的進言之後,主父偃立刻說道。雖然請置遼東滄海郡是他親口提出,但是以他的性格卻不是願意長途跋涉前往那邊遠之地的人,所圖者,唯這玻璃二字。

    主父偃少貧,習長短縱橫之數,又學《易》、《春秋》及諸子學說,曾遊學於其諸子之間,因其為人不隨,難得諸儒生相容,遂去齊遊學燕、趙、中山諸國。但是由於其主張不隨諸侯意,故不得用,遊學四十年,身不得遂。這番經歷使得他在功成名就之後嗜財如命,待人極為傲慢無理,人謂之「偃太橫」,而他卻不以為意,反回應道「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吾日暮途遠,故倒行逆施之。」但是,對於他的這一德行,劉徹雖有耳聞,卻不以為意,私德有虧,並不妨礙他重用,畢竟當年高祖無視陳平盜嫂而重用之,方有後來的曲逆侯滅諸呂,迎文帝。所以,對於主父偃這個權利慾極大的人忽然主動請纓到遼東,劉徹只是瞭然一笑,便當場應允了。

    「遼東城乃自行建成,遠離朝廷久矣,愛卿抵達之後,可善加管理,短則一年,長則三年,必有後來者替卿行政。」劉徹應允之後,又說道。

    「臣遵旨!」主父偃磕頭承命。

    「愛卿也不必急著出宮,你這一走,經年方回,最後去見見太子吧。」劉徹談完正事,又想到自己的那個兒子,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是,臣謝主隆恩!」主父偃因為幫助衛子夫登上後位,所以與皇后關係相當不錯,對太子也可說是有大功勞的人,因此劉徹對於請他到椒房殿一事並不避諱。

    未央宮椒房殿

    「母,母后,」陽石長公主已經是一個12歲的小女孩了,但是對於14歲即可出嫁的漢代來說,也已經是半大個人了。她提起自己的裙子,拉著兩個妹妹的手,衝進內室,口裡喊著還不習慣的稱呼,「父皇要來了。」

    「什麼?」衛子夫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光彩,美麗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憔悴,反倒是初登尊位的榮耀使得她整個人看來精神極了。

    「我們剛剛看到的,父皇和主父大人從宣室殿出來,要來這裡。」諸邑公主今年也已經三歲了,剛剛學會走路的她奶聲奶氣的告訴自己的母親。

    「母后知道了。你們到一邊玩去。」衛子夫小心的將方一個月大的兒子從床上抱起。雖然已經是有過照顧三個孩子的經驗,但是對於這個兒子,她仍舊十分小心翼翼,因為她知道這個兒子,才是她在後宮立身的根本,也是她後位的有力保障。

    「臣妾恭迎皇上!」衛子夫抱著孩子在殿前盈盈跪下。

    「起來吧。」劉徹連忙上前一步,將她扶起來。這幾乎已經成了他們之間的習慣動作,衛子夫永遠都是謹小慎微的,任何禮節都能做到一絲不苟,也許是因為出身不好,所以對於這些才更加在乎。

    「臣主父偃,拜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主父偃見帝后寒暄完了後,立刻說道。

    「主父大人請起。」衛子夫含笑說道,對於這個主父偃她心中確實十分感激,只是弟弟衛青總是警告她要和此人保持距離,所以她一直以來對他僅僅是以禮相待。

    「偃卿即將離京,我讓來此和你以及太子告個別。」劉徹向衛子夫說道。

    「主父大人要離京?」衛子夫聽到此話,猛然抬眼,但是卻不敢將內心的情緒明顯的表達出來。主父偃可說是朝臣中少數肯給與她幫助的人,大部分人因為她的出身以及館陶公主的關係總是不大友好。所以,此人的離開,讓衛子夫心中一顫。

    「不錯。朕有重要的事情讓他去辦。」劉徹淡淡地說道。

    「是嗎?那恭喜主父大人了。」衛子夫怕自己的憂心被人發現,她臉上扯出一絲笑容。

    三人各自對答了一番之後,主父偃告辭離開,只餘下劉徹,衛子夫二人。

    「子夫,你很好。」劉徹撩起衛子夫垂在耳邊的一縷髮絲,輕輕把玩著說道。

    「啊?」衛子夫目送著主父偃離開,正想和劉徹告罪一聲,將太子放回床上。

    「朕知道你和主父偃交情不錯,不過,他是外臣,你是後宮,做事要有分寸知道嗎?」劉徹的眼神忽然變得凌厲了起來,「衛青,朕是要一直重用下去的,你現在是皇后,又是太子的生母,身份地位自然和以前不同了。不過,你千萬不要讓朕發現你有什麼越矩的行為。否則,朕可以給你的,隨時也可以收回,就像今天,朕可以讓主父偃離開一樣。」

    「臣妾知道了!」衛子夫臉色一白,明白今日為何皇帝要親自帶主父偃來見她了。是為了警告她,因為她和主父偃的交好,已經使得皇帝略略有些不悅,擔心她將來聯合外臣,影響朝政,甚至是行呂后之事。

    「你一貫謹慎,朕是知道的。朕最喜歡的也是你這一點,所以千萬不要因為身份變了就忘記了。知道嗎?」劉徹冷眼看著衛子夫,雖然她入宮12年來一直表現良好,所以他才會專寵於她,不過在這個身份巨變的關頭,劉徹最怕的就是她忽然有了不該有的野心。

*******************

    「什麼,主父偃親自前來理遼東事?」陳嬌聽到這個消息,愣了一愣,雖然也想過一旦張騫將消息通報上去,必定會有一個大漢朝的官員來。到時候,憑李希的能力自然能將這人掌控在手,則遼東城還是和以前一樣。但是,來人居然是主父偃?這個以才華和胸襟的強烈反差而名留史冊的傢伙?

    「看來妹妹也是知道此人的了?」李希看著陳嬌苦笑不已,同樣的他也沒有想到來的居然會是朝廷中最難對付的主父偃。

    「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我自然知道了。」陳嬌仍住翻白眼的衝動,沒好氣地說道,心想,這次真是來了個大麻煩啊。

    「此人元光元年入仕,所獻之策皆盡陰狠毒辣,其中猶以推恩令最為難纏。最可懼者,他無懼生死,笑罵由人,要的只是一己痛快。真真叫人不知如何下手對付。」李希想起他和主父偃之間的幾次交往,不由得搖頭不已。

    「他怎麼會親自到遼東來?」陳嬌很是鬱悶的問道。

    「他請皇上置朔方及滄海郡,以備邊患,遼東城正是所議定滄海郡之中心。」李希將剛剛收到的消息拿給陳嬌看。陳嬌掃了一眼之後,交還給李希,她咬著手指問道:「難道朝中就沒有人反對嗎?」陳嬌依稀記得,史書上說過,朔方郡曾經因為朝廷大臣認為它勞民傷財而險些被廢棄。

    「自然是有的。那人,你也不陌生。便是公孫先生。」李希嘆了口氣,「但是,中大夫朱買臣受主父偃指使,當面詰難於他,公孫先生拙於辯論,便應允了置朔方郡事,但仍然反對置滄海郡。後來,朝中大臣卻多贊同,公孫先生獨立難支,只得……」

    「主父偃與朝中諸臣的關係何時如此之好了?」陳嬌有些錯愕,不知道那些公卿們瞎參活什麼。

    「玻璃的功勞啊。世人以為是什麼奇珍異寶,朝廷諸卿已不能免俗,自然希望這些東西能夠源源不斷地供到他們的府第裡。」李希說道。

    「但是,如果主父偃理遼東事,他們也得不到好處的啊?」陳嬌奇怪的問道。

    「這就是主父偃的聰明之處,他又耍了這些公卿們一次。他應該是早看出了公卿們的貪心,故而庭議之時,對於滄海郡的長官人選不置一言,眾人以為尚未選定,為了自己的錢財,自然是要極力將此事定下來,再爭官位了。若是早知道由主父偃主理此事,他們只怕是要大力反對了。」

    「主父偃?!」陳嬌光是說這個名字就覺得一陣頭痛。遼東城已經成為她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基地了,墨門的弟子們在此城進行「科學研究」,那些流民的孩子們在此讀書識字,這些都是她最重要的力量。原想著,掛個漢朝的名字,被派到此處的官員定然是不受寵的小官,控制住了他,山高皇帝遠的,自然是自己說了算。可是主父偃?這可是明擺著,還要回京大用的官啊,最重要是,他還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姐夫,此人決不簡單,我們到底該如何?」陳嬌前思後想了許久,仍然沒想出應該如何對付主父偃此人,想到李希一貫神通廣大,便抬頭詢問希望能夠得到一點幫助。

    「皎兒,你知道嗎?想要控制一個人,無非是從他的弱點下手,用他不能拒絕的條件使其屈服。」李希見妹妹抬頭看自己,便開口說道,「其最高者便是著形聚勢相逼之,此亦即世間之所謂陽謀者。次之,便是以財色誘之,再次之,則是以生死相脅。主父偃,他自負才學而大器晚成,於世間人世間事積怨深重,故而獻『推恩令』而不顧生死,難道是他真的無懼生死嗎?」

    「不,不是。」陳嬌也是一點就透,立刻明白了主父偃的關鍵所在,「主父偃現在或者不怕死,但是卻並非天生不怕。只是,他明白了自己不得不死的結局,所以才如此無畏。對嗎?姐夫。」

    「不錯!」李希讚許的點了點頭,「人言『無知者無畏。』殊不知,深知之者亦無畏。主父偃,正是因為看透了結局,所以才如此無所顧忌。」

    「那麼,只要讓他看到一絲生的希望就可以了嗎?」陳嬌緊接著問道,但是她又立刻自己搖了搖頭,「不對,主父偃此人並非只要求生即可的,若是要隱姓埋名的活著,他定是寧願倒行逆施。所以,如果我們要讓他為我們所用那麼,就必須同時保證他的生命以及他的榮華富貴。可是,這……」

    「這無異於養虎為患。」李希代她將剩下的話說完了,「以主父偃之才,一朝反噬你我皆死無葬身之地。」

    「那,我們應該怎麼辦?」陳嬌終究還是嫩了些,聽李希如是說便沒了主意。

    「皎兒放心。我們要的只是主父偃在這城中時的合作罷了,如果只是那樣,為兄還是辦得到的。」李希摸了摸陳嬌的頭,笑著安慰道,「姐夫今天和你說這些,只是希望你能夠學會,一個上位者應該如何面對一切的變化,你如今也是一城之主,這些事情終須學會的。」但是還有一句話,李希卻沒有說出來,那就是他越發的覺得這個妹妹不是凡品,或許終有一日這小小遼東城會掩不住她的光華。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6 12:31 A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2-6 02:16 AM 編輯

第二十三章 公今此去歸何時

    元朔元年夏六月的遼東城,仍然熱鬧非凡,而且因為朝廷正式在遼東設滄海郡的消息比從前吸引了更多的邊界不堪戰爭之苦的人民來此。對於這些人,陳嬌都一視同仁的收留了,漸漸地將他們插到原先的那些居民中居住,遼東城的人口也漸漸多了起來,在短短六個月時間從幾千人膨脹到了三萬多人。慶幸的是,由於城主府高效率的管理方式並沒有發生什麼混亂,而對於那些久在匈奴屠刀下求生的人民來說,在遼東城的日子簡直不亞於天堂。便利的自來水,乾淨的街道,高產的農作物,輕巧高效的紡車,免費的學校,以及那些曾經的謀反者的下場,這一切的一切讓那些老實人開始安安分分的過自己的日子。

    「主父大人,遠來辛苦了。」這一日,是主父偃接受了皇帝任命後的第二個月的某日。在經歷了漫長的準備工作之後,主父偃終於走馬上任了。在他的身後還有著長長的十萬移民的大隊伍。

    「你是?」主父偃端坐在馬上,居高臨下的看著跟前戴著面具的男子,眯起了眼睛。

    「在下是遼東城的管事,見過大人。」高利直直的站在城門口,無所畏懼的看著主父偃和他身後的幾千騎兵。

    「哦,你是來迎接本大人的?」主父偃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這一路北來,他是越發對這個遼東城感到好奇了。這裡有著天下奇珍——玻璃不說,居然還一反邊地的荒涼而十分繁榮,他每每可以在路上看到往來不絕的商旅,將這裡的特產以及因為御前獻寶而被天下人共知的玻璃送往各地的藩王貴族手中。如今見到眼前這座與大漢的城池十分不同的城市以及這個不卑不亢的管事,他越發的確定,此城不簡單,其中大有文章。

    「正是,大人請進。」高利向主父偃拱手道。

    主父偃也不說什麼,只是一路牽馬走了進去。當看到主父偃不動聲色的走進因為使用了玻璃而在這個時代人眼中顯得豪華異常的城主府時,高利也不由得暗暗稱讚他的修養和定力。

    「高管事就是住在這個,城主府中嗎?」主父偃彆扭的坐在椅子上,看著自己的侍衛迅速在房間裡站定位置,覺得心神一定,開口問道。

    「不錯。」高利點頭應道,「不過,這裡的主子可不是我。而是我家的小姐和少爺。」

    「你家的小姐和少爺?」主父偃喝了一口高利所倒的茶,挑了挑眉,發現這茶和他過往所喝過的大不相同。

    「正是。不過,由於和朝鮮那邊的交易出了些問題,所以他們都去那邊了。估計要三日後才會回來。所以,如果主父大人有什麼事情要說,恐怕得等我們少爺小姐回來。」

    「是嗎?」主父偃喝了幾口清茶,略略吐了口氣,說道,「這遼東果然人傑地靈啊,就連這茶葉是老夫從未喝過的啊。」

    「這是我們小姐用新法炒制的茶,難怪主父大人沒見過了。」高利知無不言,他不覺想起了陳嬌之前對他的交代,無論主父偃要看什麼,他都不能阻攔,並且要為之一一解釋。

    「是嗎?」主父偃又看了看周圍的玻璃窗說道,「在下本以為這玻璃是遼東特產的礦石,不過,如今看來不是這麼回事。」

    「玻璃乃是由我們這裡的工匠們用沙子、生石灰和鹼面製成的。」高利恭敬的回答道。

    「什麼?」饒是主父偃自負見多識廣,聽到這種答案也要為之瞠目結舌了。

    那一日,主父偃連一刻也坐不住,走馬觀花似的四處看了看,最後回到住處時連覺也睡不好,連夜寫了一份奏章派人送出城去。

    疾馳而出的傳信兵在離城沒多遠的地方就被人一棍子敲暈了,淡淡的月光下,李希拿著手中的書信露出了笑容。

************

    第二日晚間,剛剛用晚膳,心滿意足的走進臥室的主父偃被一個人摀住了嘴,身為文人的主父偃自然無力反抗,一路被拖到了內室。

    「主父偃。」李希開口說道,「多年不見,可還記得故人否?」

    聽到這聲音主父偃那不是很大的眼睛頓時瞪了起來,他的臉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我等一下放開手,不過,你可別叫出聲啊。」李希看到他的這個表情,便和他說道。主父偃自然是點頭應允。

    「陳奭!」主父偃看著李希低呼道。

    「主父兄,自江淮間一別十數年,如今你已經是我大漢的一員能吏了。心願得償,恭喜恭喜。」李希看著主父偃說道,回想起當年兩人攜手在各諸侯國遊歷時候的情景,而如今的主父偃已經不復少年時的矯健身姿,發福的身子和眼角的皺紋都再再提示著他這一點。

    「陳賢弟!」主父偃也沒有想到自己居然和李希還有相見之日,看著風采依舊的李希,他也想起了當初自己食不果腹,猶和眼前人攜手同遊的情景,萬般心思在心頭轉了轉,最後只哽嚥著說了一句「陳賢弟,別來無恙否?」

    「陳之一字,莫要再提了。那只是在下從前的化名,在下姓李,名希。」李希淡淡地說道,想起自己少年時,仗劍行走天下,書生意氣只願用真名姓和人結交,如今卻要對主父偃糾正這個「假名」。

    「原來竟是化名?莫怪偃四處尋訪,都未能找到李賢弟。」主父偃終究非尋常人,見到貧賤之交的一時激動很快平復了下來,他對著李希說道,「李賢弟為何會在這裡?」

    「不瞞主父兄,在下正是這遼東城的城主。」李希看著主父偃說道,他知道有些事情必須和主父偃說清楚,半真半假的將屬於陳嬌的一些事情擔下,正是對她的最好保護。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主父偃聽完之後,先是愣了一愣,接著拊掌大笑道,「在下還以為世間英才如此之多,卻原來竟是李賢弟。若是你所為,主父偃倒是不奇怪了。」

    「主父兄,我們坐下好好聊聊吧。」李希走到桌邊坐下,將茶杯拿出,倒上了兩杯清茶,頓時茶香滿室。

    「不錯,你我確實該好好聊聊。」主父偃也到李希的對面坐下,看著他說道,「主父偃竟然不知道李賢弟學究天人,這小小的遼東城,研究出了這麼多有利民生的東西。這玻璃,紙張,風車……」主父偃曆數自己在城中所見到的一切,半帶著狂熱地看著李希。

    「主父兄,繆讚了。」李希笑著放下手中的茶杯,「這些都是墨門子弟的功勞,李希所作,不過是給他們提供了一個地方罷了。」

    「是啊。墨門在世間銷聲匿跡已久,不想竟然會有如斯成就。一旦傳揚於世,則儒墨,儒墨又將並稱。」主父偃眼前不覺出現了那個自稱是墨門當代傳人的輔子澈以及那個破門而出的韓墨。

    春秋戰國時代,百家爭鳴,在這百家之中以儒墨最為興盛,號稱當世顯學,世稱「儒墨」。之後因為秦國重法家,兼之始皇焚書坑儒,儒墨兩家遂風流雲散。漢興,儒家因為積極介入新王朝的建設,經過幾十年的努力,如今眼看著又重興的趨勢,而墨家卻安靜依舊。但是這兩日在遼東城所見的一切,讓主父偃深深明白,一旦遼東城墨門之事為當今皇上所知,則墨門的復興,指日可待。

    「主父兄,你們之間,在下就不和你客氣了。」李希從袖中拿出了昨日從那個傳信兵手中拿到的信件,放到桌上。主父偃看到上面的字跡之後,發現使自己昨日的奏摺,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靜靜的抬眼看著李希,沉聲問道:「李賢弟,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只是裡面有些事,在下覺得不宜讓皇上知道。」李希不動聲色的說道。

    「何事?」

    「比如,在下和在下的妹妹,請主父兄不要在皇上面前提起。」

    「李賢弟,你才華橫溢,為何甘於寂寂?大丈夫行世,當快意恩仇,若不能流芳百世,亦求遺臭萬年啊。」主父偃不能理解的搖了搖頭。

    「李希只是自安天命罷了。」李希輕扶杯子的手略略有些遲滯。

    「皇上求才若渴,只要李賢弟肯上書闕下,功名爵賞不過是囊中之物,」主父偃此刻倒也不想著,一旦李希得勢是否會和他爭富貴,於李希,他還是有著幾分真感情的。

    「主父兄,此事無需再提。李希今生與此等功名無緣。若主父兄還記得當年情誼,就請代為隱瞞一二。」

    「你,」主父偃看著李希,嘆了口氣,「若你真的不想我的奏摺離開遼東城,難道我能辦到嗎?我想使我應該說,謝謝你還記得當年情誼。」

    「小弟並不想和主父兄起任何衝突。」李希臉上露出了笑容,「而且,主父兄如今是朝廷命官,小弟如何敢得罪。」

    兩人具是聰明之人,都深深明白,如果他們二人真得不能相容,要來個魚死網破的話,只能是兩敗俱傷之局。主父偃所依持者,朝廷兵鋒之力,李希所能掌控者,遼東城之天時地利。李希所懼者,乃朝廷,而主父偃所畏者,乃遼東城。主父偃一生所求,不過是名留青史四個字,這二日在遼東城的所見所聞,已經明明白白的告訴他,這個城池裡所見到的一切,將會極大的改變整個大漢。而他主父偃作為滄海郡的長官,只要處置得當,在後世史書上必將留下一頁輝煌。眼看著功成名就轉眼到手,此時此刻的主父偃捨不得死,更捨不得失去這座城池,所以對李希意圖不明的隱瞞,他選擇了同意。

    「主父兄放心,你主理遼東事,絕對不會受到任何阻攔。你想做的事情,小弟絕對支持。只要你遵守我們的承諾,對於小弟和小弟的家人之事,絕口不提。」李希微笑著給予了保證。

    「如此甚好。」主父偃也點了點頭,他又拾起那封奏摺,問道,「為兄現在再寫一封奏摺,李賢弟代為送出吧。」

    「有勞主父兄了。」李希也不客氣,直視著主父偃動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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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先生,你一路小心啊!」陳嬌帶著紀稹等一眾學校學生,在城外給韓墨送行。

    主父偃的六月條陳,詳細述說了遼東城墨門的情況,並獻上了墨門的諸多「發明」,在朝野均引起了轟動。雖然在陳嬌的刻意隱瞞下,很多東西都被堆在了遼東城的倉庫裡面,但是被送到京城的很多東西還是引起了轟動,比如說馬蹬,比如說自來水,風車,水車。當今皇上御口親評墨門子弟為「天下奇才」,並連下三詔,召墨門眾人京中晉見。詔書傳到遼東之後,卻讓他們一班人犯難了,墨門中人都是典型的「科學狂人」,壓根沒人打算奉詔。這可不是可是封還詔書的宋代,就連主父偃也覺得難辦,最後還是韓墨主動挺身而出,代表墨門子弟前往京城。主父偃本就覺得韓墨此人,人才難得,此次他肯進京,自然是點頭不已。

    「先生知道了。你們自己在學校裡學習也要認真,要聽小姐的話,知道嗎?」韓墨一貫很受學生們愛戴,此次離去,這些小不點很是捨不得,一路拉扯著,送到了城外。

    「少爺,這些都是韓先生的東西,我們先收起來嗎?」一個奴婢走到李希身邊請示。李希正留在府內整理東西,將韓墨之前留下的一些公務處理好。

    「嗯。你們放到庫房裡,等韓先生回來交給他。」李希沒有抬頭地說道。

    「那,這個呢?是韓先生的嗎?小的不識字。」那奴婢拿出一張剛才在韓墨桌下拾到的紙,遞到李希桌前,李希抬頭看了一眼,立刻被上面的字跡吸引了。這是韓墨的字跡,相處了幾個月後,李希能夠一眼認出來,但是上面所寫的東西。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野有蔓草》李希當然知道這是《詩經》中著名的情詩,是一個男子在讚揚自己路遇的一個美人,表達自己的思慕之情。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李希默默唸著最後一句,回想起韓墨往日的所作所為,眼中一亮,心中暗道,韓墨,難道你……

    此時的城外,韓墨安撫好了一眾孩子,抬頭問陳嬌道:「陳小姐,在下想和你單獨聊聊,可以嗎?」

    「我?」陳嬌有些奇怪,不過馬上點頭道,「好啊。我騎馬陪你走一段路,讓孩子們先回去。」

    經過多月艱苦卓絕的訓練,現在的陳嬌也能騎馬了,而不是最初那樣看到馬就臉色發白。上馬之後,陳嬌看著韓墨笑了下,吐舌說道:「不過韓先生,你得慢慢騎,不然我會掉下來的。」

    「陳姑娘,在下應該向你說聲謝謝。」韓墨騎馬走了一陣之後,說道。

    「什麼?」陳嬌臉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在下的父親,生前一直希望能夠振興墨門,所以給我起名為墨。」韓墨淡淡地說道,「這次,因為姑娘你不計名譽,所以我墨門才能再度顯名於世。」

    「韓先生胸中自有治國文章,這次上京對答,必能如上意。到時候,墨門才會和儒家一起再度成為顯學。陳皎所作,不過是拋磚引玉。韓先生的感謝,小女子受之有愧。」陳嬌聽到這方原由,搖了搖頭,又笑著說道,「韓先生真要謝我,也應該謝我讓你有了機會金殿面君。」

    「在下本無意功名。」韓墨撩了撩頭髮,衣袖在微風中飄揚,原就十分俊秀的容顏在陽光下顯得十分耀眼,「陳姑娘,在下……」

    「什麼?」陳嬌好奇的望著停口不說的韓墨,撩了撩被風吹到嘴邊的頭髮。

    「不,沒什麼。」韓墨忽然笑了笑,笑得意味深長,「只是有句話,在下希望能夠在回來後,和你當面說。希望到時候,你能給我一個好的答覆。」

    「現在不能說嗎?」陳嬌歪著頭,說道,「我現在就可以回答你。」

    「不,現在的我,還沒有資格。」韓墨搖了搖頭。

    「神神秘秘的。」陳嬌撇了撇嘴,說道,「那你回來後,再和我說吧。」她揭下面紗,對著韓墨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說道:「一路走好噢。」

    第一次,看清楚陳嬌的容貌,韓墨愣在了當場,從此這個笑容深深刻在他心中,終身難忘。

    元朔元年的七月,韓墨告別陳嬌踏上了前往長安的旅途。然而他不知道,有些話,一旦沒能及時說出,他將失去這個機會,一生一世。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6 12:36 A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2-6 02:17 AM 編輯

第二十四章 干戈用盡人成血

    韓墨走了,遼東城的日子依舊平靜。

    陳嬌看完韓墨寫來的平安信,雙手扶著下巴,靠在窗檯上看著院子裡面的李希和紀稹,從半個月前開始李希就開始親自教導紀稹的武術。

    「皎兒,你今天不去實驗區嗎?。」李希完成了和紀稹的今日功課,帶著這個小弟弟來到陳嬌身邊,問道。

    「等稹兒去了學校我就去。」陳嬌一臉嬌憨笑了笑。

    「姐姐,你的頭髮亂了。」紀稹說道,他馬上對著走廊的另一頭喊道,「阿奴,你快來!」陳嬌始終也沒學會漢代女子的發髻應該怎麼梳理。最早是長門宮的宮婢,然後是張萃,離開了張萃之後莊昕的手藝也比她自己好,現在給她梳頭則是她的貼身侍婢阿奴的重要任務。

    「不用了,我自己梳一梳就好了。」陳嬌皺著眉頭說道,她實在是不願意在這件事情上顯得這麼低能。

    「別!」這次抓住她的手的人,是李希,李希幾乎是忍著笑的說道,「這麼好的頭髮,給你再打幾次結,說不定就毀了。你還是等阿奴過來吧。」

    「姐夫!」陳嬌知道李希是在說她最早到他們家時候,把頭髮弄結了的糗事。

    「哈哈!」

    秋日的陽光下,遼東城裡面是一片安樂。

    「不知道,韓公子這次寄來的信中說了什麼?」李希進到屋內,給自己倒了杯茶解渴,接著問道。

    「他說已經到長安了,金殿對答,尚算如意。」陳嬌毫無保留的說道,想起韓墨在心中說與漢武帝君臣相得,或可有一番作為。

    「是嗎?」李希對此倒不意外,韓墨此人確實是個人才,此去朝廷,也算得上是一個助力。只是,李希不覺想到韓墨無意間留下的那首《野有蔓草》,眼神一暗,心道,韓墨本也是個妹婿的好人選,只是,眼前這個妹妹身份非凡,韓墨如今入朝為官,只怕難有善果。

    「不過,」陳嬌看著李希猶豫的說道,「韓先生在朝中毫無根基,姐夫為何不向公孫先生打個招呼,好有個照顧?」

    「皎兒,」李希放下手中的茶杯,轉頭說道,「公孫先生是一個謹遵臣道的儒者,如果他知道在遼東城立城的人是我們,那麼恐怕會毫不猶豫的向皇上坦白一切。到時候,張騫,韓墨,你,我以及城中諸人,恐怕皆有殺生之禍。」

    「公孫先生還不至於……」陳嬌被李希的分析驚了一驚。

    「先生不是會以私情亂正法的人。只要他認為我們所為,有害社稷,便會毫不猶豫的對我們動手的。」李希淡淡的說道,「所以,有些事情,還是別讓他知道就好。」

    「我知道了。」陳嬌點了點頭,心情有些低落,一年前和公孫弘在新豐的相會給了她深刻印象,卻沒想到自己和公孫弘之間卻如李希所說,有很多不能說的事情。

    兩人正說話間高利風風火火的衝了進來:「少爺!剛剛有一人送了一封信來。不過,他說一定要面呈給少爺你。」高利接著從手中拿出一個碧綠的手鐲,說道,「那人說,這是信物。」

    李希看到碧綠手鐲,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說道:「那人現在何處?」

    「就在大廳之中。」高利答道。

    李希來到大廳,發現是一名黑衣男子,正雙手負背,在廳中等候。

    「天眼!」李希對那人說道。

    「屬下參見主上!」那名男子轉身向李希叩拜道,他是一個長得十分普通的中年男子,基本上一旦到了人堆裡面,就不會被人認出來的那種。

    「天眼,出什麼事情了?」李希右手一揮示意那人起身,緊接著問道。

    「回主上,屬下有緊急軍情稟報。」天眼說道。

    「緊急軍情?!」這話讓李希心中略有些不安。

    「是的,據屬下得到的消息。匈奴左谷蠡王將率兩萬騎來襲遼東城,兩日後即可到達。」

    「什麼!」此言一出,隨後而來的陳嬌與高利兩人都大吃一驚。兩萬匈奴騎兵是什麼概念,去年的數千匈奴騎兵入掠上谷已經讓大漢朝廷疲於奔命,兩萬匈奴騎兵恐怕足以將整個遼東城踏成碎片。

    「為何會是遼東城?」陳嬌有些激動地問道,自去年以來,匈奴和大漢在邊關時有激戰,往來的商隊和陸續來到的流民讓她對於這個世界的戰爭多多少少有了一點認識。

    「回小姐,自元光二年以來匈奴與我大漢商貿斷絕,雖然一直以來騷擾邊關,但是所得不多。如今,我遼東城富庶之名隨著商隊在草原中遠播,匈奴人起了掠奪的念頭並不是什麼意外。」天眼向陳嬌稟報導。

    「這……」李希在廳中來來回回的走動著,「只有兩日,即使現在立刻派人到右北平求救也來不及了。而且韓安國將軍並非有膽量出關擊敵的人。」

    「高利,你現在立刻去請主父大人過來。」李希對著高利說道。

    「是!」

    在李希極度煩惱的想著該如何處理此事的時候,陳嬌的腦子也在高速運轉著。遼東城雖然用磚石造的十分堅固,但是城中缺少士兵,而且普通百姓恐怕難為守城的主力。雖然在主父偃來到之後,一直試圖將這座城池打造成邊關要塞,但是短短的幾個月時間,即使是主父偃也沒能收到多大的成效。以現在的漢兵的單兵素質來說,城裡現有這數千士兵是絕對不可能對付那即將來到的兩萬騎兵的。

    「李賢弟,找老夫來,不知道所為何事?」主父偃爽朗的笑聲從門外傳來,在遼東城的這段日子,他可是過得十分舒心的。李希深知他的品性,便讓陳嬌在成立的玻璃公司裡面給他留了股份,從這個公司裡得到的暴利讓主父偃樂得合不攏嘴。同時,在這個城市裡的日子也是舒服到了極點,主父偃心中明白,可能連皇帝此刻也沒有享受到的一些東西,他都提前用上了。

    「主父兄,」李希看著主父偃苦笑道,「恐怕我們的好日子是到頭了。」

    「出什麼事情了?」主父偃看著李希的神色,也覺得事情可能有點不太妙。

    等到李希將匈奴兩萬騎兵即將來到的消息告訴主父偃,他也不覺有些愣了,畢竟他雖然可以指點江山,卻畢竟是一介書生。

    「主父兄,在下現在想的是,如果你我全力合作,兩日之內,是否能夠將城內現有的七萬民眾,全部送離城中。」李希苦笑著問道,在衛青和霍去病還沒有成功擊敗匈奴的時代,漢朝對匈奴的戰爭往往是以多擊少的,甚至在佔盡優勢的情況下也不見得能夠勝利而歸,所以李希在此形勢下,第一個想到的是如何完整的保護好遼東城中的民眾。

    「李賢弟,城外就是荒無人煙之所。我們能把人往哪裡送?而且只有兩日,一旦失去了城牆的保護,這些人都會成為匈奴鐵騎的蹄下鬼。」主父偃也很是無奈。

    「難道,這一切繁華都要在匈奴人的鐵蹄下,化為灰燼嗎?」高利不覺愣愣的出聲說道,讓室內陷入一片寂靜。

    「不,不會的。」陳嬌看著陷入苦思的主父偃和李希,知道這次匈奴的危機,對他們來說也是很棘手的。

    或者還會有辦法的,好好想想,好好想想。陳嬌在心中如此對自己說。如果無法依靠現在有的人力取勝,那麼。

    「高利!」陳嬌看著在一邊發呆的高利,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小姐,什麼事?」高利正傷心於自己夢想中的商業城市即將化為烏有,被陳嬌的忽然叫喚驚了一驚。

    「之前,我是說去年我讓你弄來的那些油,還在嗎?」陳嬌問道。

    「在啊,都鎖在倉庫裡面。」高利點頭說道,「因為小姐你說這東西不能點火,所以屬下自從吧它搬進地下倉庫,就再也沒有拿出來了。想來都還在的。」

    「高利,你去取一點來,小心不要點火。」陳嬌想了想,說道。

    「是!」高利立刻應聲而去。

    「皎兒,你有什麼好辦法嗎?」李希看著陳嬌,不抱什麼希望的問了一句。

    「或者有吧。」陳嬌嘆了口氣,說道,「姐夫,你有這一帶的地圖嗎?不,你告訴我在匈奴來此的路上,有沒有一些便於伏擊的地方?」

    「便於伏擊?」主父偃聽到這句話,眼睛亮了一亮,但是卻馬上又暗了下去,「李姑娘,這是不可能的。就算有那樣的地方,僅僅依靠我們現有的兵力,也不可能將這兩萬騎兵阻於城外,最多只是減慢他們的行軍速度。而且,這麼做有可能激怒匈奴人,到時候,城裡的人會更加沒有好果子吃的。」

    「我只想知道有沒有那樣的地方。」陳嬌沒有理會主父偃的解釋,直直的看著自己的姐夫,李希。

    「那樣的地方倒是有幾個,不過,如主父兄所說,我們是不可能和匈奴人對抗的。」李希和主父偃在這件事情上,意見一致。

    「如果有,我們好好計劃一下,或者是可以讓匈奴人退去的。」陳嬌看著李希和主父偃嘆了口氣,雖然她不懂的戰爭,此刻卻不得不冒險。如果在這時放下城民們離去,那麼自己當初也不必帶他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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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王,現在天色晚了,我們是不是在此紮營啊?」一個大漢對著自己身邊的一個華服男子說道。

    那人轉過頭來,是一個蓄了大鬍子的男子,從眼角的細紋可以看出,已經有些年紀了,他就是現在的匈奴左谷蠡王,軍臣單于的弟弟,伊稚邪。

    「嗯,就在此紮營吧。」伊稚邪看了看四周,覺得是個紮營的地方,便點頭應允了。

    在伊稚邪的一聲令下,匈奴部隊停止了前進,就地紮營,堆起了火架子,架好了肉品,打算開始烤制今日的晚餐。就在這個時候,巨變突起,不知道是誰的火把先著了地,掉到地上後很快燃起了大火。秋季的草原乾燥易燃,匈奴人本也不以為意,打算伸腳去踩滅火星。但是火勢蔓延的速度快的出乎匈奴人的意料,很快的匈奴人紮營的那片草原燎起了熊熊大火,正在休息的士兵們有的被活活燒死在帳篷邊上,有的渾身著火,狼狽不堪。同時,混合著大火的燃燒,時而響起的爆炸聲更是給這些匈奴人增添了不少的心理壓力。有許多人更是跪在了地上,祈求上天息怒。

    「出什麼事情了?」伊稚邪一邊安撫自己變得暴躁的坐騎,一邊衝著身邊的大漢怒喊道,「你馬上去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讓這些傢伙都給我安靜下來。」

    雖然說匈奴騎兵們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部族勇士,但是人類對未知事物天生的恐懼還是不可避免地出現在了他們的身上,直到伊稚邪親自帶人去安撫他們,用馬鞭狠狠地抽翻了幾個跪地不起的騎兵之後,所有才終於清醒過來。

    「水,給我潑水!」伊稚邪指揮著那些已經清醒過來的部下,讓他們去取水來滅火。

    「這個火,用水是不可能撲滅的。」在離匈奴人的營地相當遠的東北方,陳嬌遙望著西邊的熊熊火光,對李希說道。

    「這次匈奴人毫無防備,應該會損失不少人手。」主父偃在一邊捋著鬍子說道,「不知道此物是何物啊?真是戰場利器啊,如果我大漢能夠擁有,那麼匈奴就不足懼了。」

    「這是墨門弟子偶然發現的,小女子也不清楚。」陳嬌微微低下眼睛,說道,她並不希望這個時代的朝廷擁有這種極為危險的殺傷性武器,尤其在這個朝廷和她自己之間的關係還十分複雜的時候。

    「恰好如今又是秋季,草原枯草甚多,火勢蔓延恐怕不是一二日間可以熄滅的。」李希彎腰拾起一片枯葉,淡淡地說道。

    「姐姐,師傅說他們已經準備好了。」紀稹策馬小跑到陳嬌和李希的身邊,翻身下馬對著他們說道。

    「是嗎?」陳嬌摸了摸他的頭,對著他笑道,「稹兒辛苦了。」接著又對李希說道,「姐夫,你路上小心些。千萬記得,我們的目標只是騷擾,你和士兵們都要小心些,不要以命搏命啊。」

    「為兄知道了。你先好好呆在這裡。」李希點了點頭,又對主父偃說道,「主父兄,我妹妹先拜託你了。」

    「李賢弟放心走好。」主父偃拱手行了一禮,鄭重的說道。

    「姐姐,你讓我也去吧。師傅說,我的身手已經不在他之下了,讓我也去吧。」紀稹眼看著李希就要離去,連忙拽住他的衣角,轉頭向陳嬌哀求道。

    「不可以!」陳嬌不禁皺緊了眉頭,「你還只是個小孩子,這種事情輪不到你。乖乖過來,等大哥回來就好了。」

    「大哥!」紀稹見哀求不起作用,又轉向李希,幾乎就要淚眼汪汪了。

    「小鬼頭,別對我耍這套。」李希彈了彈他的額頭,說道,「等你滿18歲,到時候,你做什麼姐姐和大哥都不攔你。」

    「18歲,那還要六年呢。」紀稹哀叫道,「那太久了。我現在就想上戰場看看啊。」

    「好啦,別耽誤了大哥的時間。」陳嬌看著他這個樣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的上前把他拉下來。雖然她用的力氣未必大,不過紀稹卻不敢掙脫,只能被扯離李希的身邊。

    李希看著眼前這對弟妹,莞爾一笑,向主父偃拱手告別,上馬離去。

    伊稚邪在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中,可說是吃盡了苦頭,因為在靠近水源的地方駐紮的,所以取水很方便,但是潑水滅火這個常識似乎對這場大火不起作用。無論潑了多少水進去,火勢都沒有什麼減少的趨勢。大火經久不滅的結果就是讓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人們又一次陷入了癲狂狀態。

    「大王,我們快走吧。這是上天的懲罰啊。」一個渾身燒傷的男子衝到伊稚邪身邊。

    「混帳東西!」伊稚邪狠狠地抽了他一鞭子,「我們大匈奴從偉大的冒頓單于開始就一直到漢人這裡打秋風,大神什麼時候為這個懲罰過我們。」

    「大王,這火邪得很,我們是救不了了。不如快點走吧。」另一個男子看著被抽倒在地的同伴小心翼翼的說道。

    伊稚邪左右看了看,到處都是陷在火堆中的人和馬,已經有人開始縱馬踐踏同伴,也有馬匹將主人甩下想要自行逃走。他沉下臉,知道如果再不離開這個地方,一旦炸營就算是他也控制不了局面了,還是離開這裡再做打算吧。

    「大王有令,所有人,向東邊去,過河,到沒有火的地方停下整頓。」一個伊稚邪身邊的傳令兵騎馬一路從營地上跑過,隨著他的一聲聲吆喝,所有的匈奴人都像是找到了缺口的洪水,一起向東邊湧去。當然,中間也不免有一些傷者被拋下,有一些驚馬自行離隊。

    「呼,呼!」在疾馳了約10里左右,匈奴人確定自己已經脫離的危險之後,終於陸陸續續地停了下來,大部分人都趴在馬背上喘氣,而有些燒傷者甚至跌下馬來,坐在地上,不斷呻吟。

    「日輝,」伊稚邪對著剛才向他進言離開火場的那個男子說道,「你先去清點一下你們休屠族的人數和馬匹。」

    「是!」日輝點頭應道。

    就在這個時候,日輝忽然看到了自己的前方不遠處有一片什麼東西壓了過來,緊接著他的耳邊就聽到了一陣轟鳴聲,熟悉戰陣的他自然知道,那是騎兵衝陣所發出的聲音。

    「是……是漢兵!」當對方不斷靠近,直到能夠看清楚彼此的面孔和衣著時,呆滯的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起來。

    「是漢兵啊!」這樣的叫喊聲頓時充斥在人群中,剛剛定下心神的匈奴人頓時慌亂了起來,一直以來,他們都是處於攻擊者的地位上,第一次直接面對漢人的進攻,使得他們不知所措。當然,也有仍然保持冷靜的人,比如說,日輝,他試圖讓部下們冷靜下來,但是經歷過剛才的火焰噩夢的人們卻不是那麼容易安撫的。

    這支漢人騎兵正是李希帶領的,他唯一的任務就是騷擾對方,順便殺傷一些敵人。李希帶著自己訓練精良的漢騎兵,在疲憊的匈奴人中來回穿梭,馬蹄毫不留情的踐踏著那些重傷落馬者,所有在他眼前的匈奴騎兵都被他揮刀砍下馬。陳嬌之前派人趕製的唐式馬刀,在李希的手中變成了匈奴人的索命刀。

    當漢騎兵們不斷靠近時,有一些反應過來的匈奴人已經開始將伊稚邪團團圍住,好保護他們的左谷蠡王。可是,漢騎兵的攻擊力出乎他們的意料,僅過了一會兒,這些漢兵就穿透了他們不及展開的戰陣。並且在那個瘋狂的白衣男子的帶領下,開始收割那些受傷了的匈奴人的性命。看的被圍在中央的伊稚邪咬牙切齒,大匈奴自冒頓單于以來,縱橫天下,何曾收過這般的侮辱。

    「你們都讓開,我去會會他。」伊稚邪原也是族中的一員勇將,立刻揮手令身邊人退開,自己向李希奔去。

    伊稚邪勇則勇矣,但那是戰場上的功夫,遇到李希這種武術高手,幾個回合下來,就將他扔下來馬。原本李希還想補上一刀,直接結果了此人,但是看到他衣著華麗,似乎身份極高。便舜時改變了主意,反手將他打暈,放到了馬上,他拿出胸前的哨子,吹了長長的一聲,令所有騎兵立刻撤退。

    匈奴人自然不可能眼見著自己的左谷蠡王就這麼被人擄走,馬上有人開始未隨李希等人。不過,李希他們早就考慮過被匈奴人追擊的可能,在他們的退路上每個百米就灑上了石油,漢兵們通過之後,就有人點燃那些火把。果然,如此反覆了三次之後,很多匈奴人再度被困在大火之中,終於不能追上李希等人。

    「大哥回來了!大哥回來了!」紀稹遠遠的看到李希等人,就立刻歡呼起來。

    「真的嗎?太好了。」陳嬌和主父偃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放心的神色。

    「姐夫,你沒事吧?」陳嬌迎了上去,雖然剛回來的這些騎兵們身上有著讓她很不習慣的濃重血腥味,但是她知道,此刻的自己不能表現出任何的不愉快,否則那將影響這些士兵的士氣。

    「還好,不過,我抓了個人回來。」李希跳下馬背,順手將伊稚邪扔了下來,陳嬌看到一個血人在她面前落地,險些驚叫出聲。

    「大哥,他是誰啊?」紀稹問道。

    「這個嘛,要等他醒了,問他自己了。」李希臉上露出了一絲冷笑。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6 12:40 A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2-6 02:18 AM 編輯

第二十五章 邊塞無勞天子憂(一)

    當伊稚邪醒來,發現自己待在一個十分昏暗的地方,在牆壁上有幾盞昏暗的油燈,四周空無一人。他很快想起了一切,知道自己現在是被俘虜了,便不動聲色的繼續保持著醒來的姿勢,察看情況。果然,過了一會兒,他就聽到一個腳步聲,在安靜的室內迴蕩著,來人正一步一步走近他。

    「他醒了嗎?」一個女人的聲音。

    「似乎還沒有。」一個很冷靜的男聲。

    「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什麼身份呢。現在那些匈奴人都瘋了似的找他。」

    「可惜啊,他們現在是找錯了方向了。」

    「不過,這樣真的可以嗎?遼西郡能夠承受得住匈奴人的進攻嘛?」

    「以韓將軍之能要守上幾天是沒有問題的,不過,我們的動作也得快點。」

    伊稚邪聽到自己的部下前往遼西找尋自己,而且聽來人之言,他們似乎還找錯了方向,頓時心神大亂,不覺氣息有些不穩。

    「你醒了。」李希看著地上仍然合著眼睛的伊稚邪淡淡說道,用的是陳述句。

    伊稚邪明白再裝無用,掙紮著睜開眼睛,看到了之前在戰場上擒下他的那名白衣男子,在他的身邊還有以為穿著淡月色衣群的蒙面女子。

    「你,是誰?」李希走近伊稚邪的身邊,用食指將他的下巴勾起,冷冷的說道。

    「你們又是誰?」伊稚邪毫不示弱的反問,即使被擒他仍然是匈奴的英雄,不願意弱了氣勢。

    「現在的你似乎沒有資格知道。」李希說完,伸手在他的手臂幾個關節處略略使力,關節脫臼後又被強行放回的痛楚與極刑無異。但是伊稚邪卻不能喊出聲,因為李希早已經用手摀住了他的嘴,免得他的慘叫驚到了陳嬌。不過,即使如此陳嬌也可以從伊稚邪此刻扭曲的表情中明白他的痛苦。

「呼,呼,呼,」等李希放開手,伊稚邪便渾身無力,軟軟的靠著牆壁滑了下來,地下室內清晰的迴蕩著他的喘息聲。

    「現在你打算說了嗎?」李希看著趴在地上的伊稚邪問道。

    伊稚邪狠狠的瞪了他一樣,態度依舊強硬。

    「不肯說嗎?」李希看著他的神色,微微一笑,說道。「其實你不說,我也大概可以猜到。」李希走上前,拿起伊稚邪的手臂,將手指扣在他的左脈上,繼續說道,「你衣著華麗,想來在匈奴地位甚高。而這次前來打秋風的隊伍中,身份高的,據我所知,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休屠族的王子日輝,一個就是匈奴左谷蠡王伊稚邪。匈奴人在失去你之後,就改變了原來的目標,轉而攻擊遼西。那是因為他們認為襲擊他們的人是遼西郡的韓將軍,而你必定在那裡。可見,對他們來說,你的存在相當重要。如果你是日輝,那麼伊稚邪大可以在劫掠完之後,回報說日輝死於陣前,就可以了。反正休屠王也不是只有這一個兒子。如果你是伊稚邪……日輝可是不敢不顧你生死的,一旦你回不去,那他們休屠族在軍臣單于面前就不好說話了。這樣也可以解釋,為什麼匈奴人轉而攻打遼西了,因為他們現在的第一目的是將你帶回去。」

    「你……」伊稚邪聽完李希十分篤定的判斷,看著他臉上嘲諷的笑容,氣得渾身發抖。

    「你不必否認了,因為,你的脈搏已經說明了一切。」李希放下手,走回到陳嬌身邊,「不必奇怪。經歷過剛才的刑罰,你全身氣血翻騰,你是很難控制自己的心情變化的。」

    「原來,這位將軍就是伊稚邪。」陳嬌聽完李希的分析之後,恍然大悟。之前,她只是知道來的人是匈奴的左谷蠡王,卻沒有想到這位左谷蠡王正是伊稚邪。伊稚邪,匈奴的下一任單于,衛青和霍去病的對手,匈奴的榮耀正是敗亡在他的手中。

    「不錯。本王就是伊稚邪。」伊稚邪看已經沒有隱瞞的必要了,便坦白的承認了,「只是不知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一介草民,不值得大王記掛。」李希看著伊稚邪說道。

    「能夠俘虜匈奴左谷蠡王的一介草民,恐怕在這個世上也是絕無僅有的吧。」伊稚邪自嘲的說道。

    「草民無意與王爺為敵,自保而已。」李希笑了笑,「不過,王爺說得不錯。既然我們現在已經到了一起,那麼有些事情,還是要好好商量一下的。」

    「好,我們有什麼要商量的?」伊稚邪知道接下來的才是自己能不能保住性命的關鍵。

    「相信王爺剛才也聽到了,匈奴人現在正在進攻遼西郡。」李希看了眼面無表情的伊稚邪,繼續說道,「當然了,他們遼西遭殃本也和我們無關,不過終歸都是漢人,而且王爺英雄了得,在下倒是不忍心你就這麼了結在這裡了。」

    「不必說好話。你擺出你的條件來。」

    「爽快。那麼在下就說了,以王爺的性命做交換,只要王爺還有能力那麼匈奴人就不要向遼東城下手。」李希說道。

    「辦不到!」伊稚邪的回答很簡單,倒不是他故意逞英雄,而是不向遼東城下手這個條件,即使他是匈奴的大單于,也是不可能答應這個條件。因為漢人的富饒讓匈奴所有部族都垂涎三尺,如果任何一個當權者承諾不再對漢人城池下手,那麼所有匈奴人都不會放過他。更何況遼東城還是一塊近在嘴邊的肥肉。

    「當然。在下也知道,僅僅用放過王爺性命這個條件讓王爺承諾不再對遼東動手,是有些過分了。但是,如果在下承諾,匈奴貴人們需要的那些金銀器具茶葉鹽,我們遼東城都可以偷偷的供應給匈奴。」李希說道。

    「此話當真?」伊稚邪對此言有些動心,說實話,漢人的隔絕政策十分有效,現在的草原上這些東西的價格已經漲到了天價,匈奴人要求南侵的聲音也越來越強烈了。

    「當然是真的。只要王爺答應了,那麼我們遼東城可以源源不斷的給王爺提供這些東西。」陳嬌忽然插嘴說道,「而且,我們只和王爺交易。」

    「只和本王交易?」伊稚邪第一次注意到站在李希身後的這個蒙面女子。

    「不錯。」陳嬌點了點頭,「王爺也是冒頓單于的子孫,不知道有沒有想過,將來有一天,再進一步,登上大單于的寶座呢?」

    「大膽!大單于是上天選擇的,本王怎麼會有那種非分之想。」伊稚邪聽到陳嬌一口說出了他多年來的想望,心中一顫,厲聲喝道。

    「王爺不必如此。如果有我們供給的奇珍異寶做後盾,想來匈奴的貴人們對於您將來的代位之舉,應該不會有太大的意見吧?」陳嬌沒有被他的大喝影響到,因為歷史上這位伊稚邪的確是在軍臣單于死後,搶了自己侄兒於單的位置,如果說他不是長年來處心積慮的籌劃,那麼他是絕對不可能那麼輕易的壓下於單的反抗。

    伊稚邪沉默不語的看著陳嬌,他當然知道如果答應這個條件,那麼就能夠收買更多的匈奴人為他說話。

    「王爺不必心存懷疑。我們要的只是你的承諾,保我遼東城安然無恙的承諾。」陳嬌說道,「當然,這些東西也不是平白送的。是按照草原裡現在的市價賣的,得來的錢財,王爺佔四成,我們佔六成。」

    聽到這話,伊稚邪的眼中頓時精光一閃,漢人商品在草原上的暴利他是知道的,即使只有四成,也足以讓他多養活很多兵馬牛羊。

    「如何?王爺。」陳嬌知道伊稚邪不可能不動心,只要他還有那個野心,憑白添一助力,而且是一個在他看來隨時可以消滅的助力,他沒有拒絕的理由。

    「好!本王答應你。」伊稚邪終於點頭說道。

    「王爺痛快!」陳嬌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接著說道,「不過,還要委屈王爺在此再待一會兒。我們去準備準備,就送王爺去見你的族人。」

    伊稚邪冷冷的看著兩人離去,心中不斷思慮著如果出去,應該怎麼處理這件事情,才能給自己最大的好處。

    「皎兒,這次和伊稚邪的交易,你做得很好。」李希和陳嬌慢慢的走出地下室後誇獎道。

    「姐夫。」

    「能夠看出伊稚邪的野心,並且進一步利用它。說明你進步了很多。」李希邊走邊說道「而且,用引匈奴人內鬥這個藉口,應該更容易讓皇上答應我們所提的秘密商貿。」

    「不過,我說得只是一個設想。在這之後,還有很多事情要具體去做。」陳嬌自然知道自己是當不起這個誇獎的,她吐了吐舌頭,說道。

    「只要伊稚邪嘗到了好處,自然會更加用心的維護遼東城。如此遼東城的安危應當是無憂了。」李希抬頭看著外面的晴朗天空,笑著說道。

    陳嬌心裡也是一陣輕鬆,只要挨過這幾天,等伊稚邪當上單于,那麼匈奴的敗亡也不遠了,到時候,他們就沒有辦法威脅遼東城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6 12:45 A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2-6 02:19 AM 編輯

第二十六章 邊塞無勞天子憂(二)

    「元朔元年秋,匈奴二萬騎攻入遼西。殺遼西太守,殺略三千餘人。以衛尉韓安國為將屯將軍,軍代。匈奴重兵圍韓安國壁,又入漁陽、雁門,各殺略千餘人。安國時僅千餘騎,且盡,會遼東救兵至,匈奴乃去。」

    ——《史記-韓安國列傳》

    作為漢朝出名的大器晚成者的韓安國,是武帝抵抗匈奴初期的著名將領,但是經歷過這次的重兵圍困,李磷知道,眼前的這個老人,命不久矣。
    「你就是遼東兵馬的領袖嗎?」韓安國看著李磷淡淡地問道,雖然剛剛經歷過生死一線的戰爭,他仍然很快平復了自己的心情。

    「不敢。滄海郡自有主父大人奉皇命掌管,在下只是聽命行事。」李磷說道。

    「哈哈,老夫自信還是有點看人的眼光的。何況主父偃,他還沒有來此救人的雅量。」韓安國大笑,「皇上大概也沒有想到,在遼東城還有你這樣的遺才吧。」

    「韓將軍過獎了。」李磷心中對於韓安國這樣一位老將,心中還是十分佩服的。

    「李公子還是白衣之身吧?老夫欲向皇上舉你為孝廉,不知你意下如何?」韓安國對於李磷之前在兩軍陣前的表現印象深刻,認為這是一個大將之才。如今朝中,他,程不識,李廣皆老,而皇上又重邊功,很快就會有新一批的年輕人湧現,韓安國希望在這些新人中,能有親近韓家的人。

    「李磷多謝韓將軍。」李磷聽到這話,一臉感激的磕頭叩謝,然而,此時他心中所想的卻是來時,李希對他的吩咐。

    「你此去,韓安國必然會舉你為官。果真如此,你也不必拒絕,今後就在朝中為官便是。若無我的命令,一切事情你可自行判斷,永遠銘記忠君愛國四字即可。皇上也是明君,安心的做一純臣,可保你一生平安。李磷,你自3歲入我李家,我原不曾想過會放你離去,不過如今也只有你才是我最放心的。」

    「韓安國一生善自保,此次他力抗匈奴,雖說也有功勞,可終究比不得名義上身為遼東城城主的李磷。而且,他已年邁,舉薦李磷可有薦人之功,一旦李磷飛黃騰達,則又為子孫留一後路。他不會不做的,所以放李磷到朝中,在我們派他去解右北平之圍時,就已經注定。」李希在城主府中對陳嬌解釋道。

    「那為什麼要讓李磷自稱遼東城城主呢?」陳嬌對於李希的安排有些不解。

    「那是為了,讓主父偃和我們坐到一條船上。」李希解釋道,「主父偃離開遼東恐怕已經是必然之事,等他離開,我們對他的監控力度一定是大大下降,到時候,我怕他會做出什麼不理智的舉動。所以,現在借韓安國之手,將李磷的身份托到皇上面前,屆時主父偃恐怕不能在皇上面前再改口提及你我了。否則,他無以解釋為何這半年來在奏摺中一言不發。」

    「姐夫從前不是說,主父偃至少會在城中待上一年嗎?」陳嬌不明白地問道。

    「一旦主父偃聽我們的話,將關於匈奴的那份奏摺送到長安,那麼今上一定會迫不及待的召他晉見。」李希看著陳嬌說道,「今上對於匈奴之事,一貫都是很上心的。我敢保證,奏摺抵京之日,便是主父偃的離任詔書出京之時。」

    「那,下一任滄海郡太守?」陳嬌聽說主父偃這個麻煩人物要走了,心中不由得一陣輕鬆,因為這半年來,主父偃盯著她看的眼神,總讓她覺得不對勁。

    「這就不是為兄能夠預測得到的了。」李希對於陳嬌的這個問題搖了搖頭,接著說道,「皎兒,如今遼東城的一切都已經完善,待主父偃去後,為兄想要回東陽見你姐姐,你是否同去?」

    「姐姐?」陳嬌聽到李希忽然這麼說,愣了一愣,方才想起自己最初對張萃的承諾,一年之後,便回去。可是,如今的遼東城,又哪裡是她可以說放下就放下的。她想了想,說道,「姐夫,你讓我好好安排下,年底之前我一定和你回去。」

*******************

    「……伊稚邪狼子野心,臣觀其非久居人下之輩。如我大漢私下供其各色大漢之物,助其收攏人心,則匈奴內亂可期之。一朝有事,我大漢亦可從中漁利。且一切物品非白白送與,乃是賣與,朝廷可以從中得稅,商人可以從中得利,此亦官民兩利之事。以匈奴之財物,實我大漢之府庫,何樂而不為也?」公孫弘捧著主父偃的奏摺,眼睛一目十行的掃視一遍。

    「弘卿以為主父偃之議如何?」劉徹接到主父偃的奏章之後,立刻宣召御史大夫公孫弘進宣室殿共議。年輕的他對於主父偃這一計策相當的感興趣。

    「確是好計。」公孫弘雖然是儒生,可是卻沒有後世腐儒那種愛護四夷的胸懷,也不會幻想著這個世界真如孔夫子說得那般可以修仁德以招四夷。他雖然和主父偃不對盤,但是還是肯定了主父偃的離間計。「此亦算得是離間計,一旦軍臣單于死,伊稚邪與於單反目,屆時如果我大漢能夠抓住時機,必可一雪百年之恥。」


    「弘卿難道不覺得此計過於毒辣,一旦內亂起,不知多少匈奴人死於此。」劉徹笑著說道,「有失仁德啊。」

    「孫子曰:非聖賢不能用間,非仁義不能使間,非微妙不能得間之實。臣以為主父大人此計已得間之髓,非聖賢仁義如陛下者,不能用之。」公孫弘聽到劉徹這麼說,自然知道他這是在諷刺和他同為儒家的董仲舒,雖然從國家治政的角度來說,對於董仲舒的許多學說他是極度不讚成的,但是對於孔孟皆倡導的仁德,他還不至於當著皇上的面贊同他剛才的諷刺,只能故作不知。

    「這次匈奴盜邊,雖然右北平險些被攻破。不過,遼東城卻立下了大功啊,遼東城城主李磷率領騎兵阻敵,殺敵數千,後來又領兵解右北平之圍。韓安國送了奏摺來,要舉薦此人。」劉徹大概知道自己的心腹大臣的意見之後,就將注意力轉向了另外一件事情。

    「不知皇上之意?」剛才主父偃的奏摺中已經提及了遼東城人馬參與戰鬥的事情,對於此事公孫弘自然是知道的。

    「他們二人未得朕意就私縱了匈奴的左谷蠡王,韓安國在他的奏摺中給瞭解釋。說是如無匈奴左谷蠡王在,單憑遼東騎兵絕無可能解去右北平之圍。」劉徹說道,「想來他們膽大包天,已經和伊稚邪談妥條件,伊稚邪才如此配合的退兵。」

    「主父大人想來也是心急。」公孫弘聽出劉徹並無責怪之意,便隨聲附和道。

    「那麼,弘卿以為,該如何封賞這個李磷。我大漢對匈奴,從未有如此之大勝啊。」劉徹心中其實掩不住高興,畢竟從他有生以來,漢朝第一次真正勝過了北面那個強大的國家。

    「李磷乃白衣之身,雖有大功,恐怕也不宜給予太大的封賞。」公孫弘說道。

    「這是為何?」劉徹不由得有些不樂意了。

    「先有衛將軍以擊匈奴而得封關內侯,再有這李磷憑邊功白衣晉陞,臣恐怕長此以往,邊將們會自開邊釁以求封賞。屆時,國家反受其亂。」公孫弘解釋道。

    「這……」劉徹頓了頓,雖然說他自己十分樂意見到武將們的鬥志,但是公孫弘所說的也不能不防,畢竟現在關於諸侯王的問題還沒有解決,如果朝廷不能在對匈奴的戰爭中掌握進程,那麼可能會被諸侯王有機可乘。「既然如此,先召李磷來京晉見,再議其他。」

    「皇上,該用膳了?」衛子夫將新生的孩子交到了宮女的手中,自己走到了失神很久的劉徹身邊,開口說道。

    「哦。」劉徹聽到衛子夫的叫喚回過頭來,兩人慢慢走到几案邊上,跪坐下來。劉徹拿起桌上的一個玻璃杯子,注視著裡面碧綠的酒液,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皇上,皇上。」衛子夫剛讓宮女佈置完餐具,就發現劉徹拿著裝滿了酒的杯子發呆,「皇上,這是今秋上貢的新豐酒,你還喜歡嗎?」

    「啊,朕只是在看這個杯子。」劉徹發現衛子夫黝黑的眸子裡正定定的望著自己,雖然在那個溫和的表面下,他看不出她的任何情緒,劉徹還是回答道,「朕只是在想,能夠做出這些的遼東城,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

    「什麼樣的地方?」衛子夫不是很明白劉徹想說的是什麼,對她來說未央宮外的世界就已經十分遙遠,禁中以外的一切更是十數年來未曾再想過,「臣妾聽人說,只是一個小城而已啊。」

    「小城?不,或許不僅僅是小城。」劉徹搖了搖頭,拿起筷子開始進食。衛子夫雖然對劉徹最後的神情十分疑惑,但是對於劉徹不想說的事情,她一貫都不會再問。

****************************

    聶一是漢武帝所信任的監察使聶勝手下的一員得力戰將,他奉命潛伏在遼東城已經有數月之久了。現在他的身份,是主父偃帶來的那十萬移民中的一員,因為腦子靈活,在城中開了一間專門供往來客商休息的客棧,如今也是遼東城裡身家殷實的一個富家翁了。如果沒有那個任務在身,那麼這段日子應該是化名為柳舟的他這輩子過得最舒心的日子。

    「柳掌櫃的,」一個客商打扮的人走進客棧對著聶一大喊道,「還有上房沒有?從右北平我馬不停蹄的趕過來,今天總算把貨給辦齊了。先讓我美美的睡一覺。」

    「來了,趙老闆,這次可發財了。」聶一笑眯眯的走了過來,和和氣氣的臉上儘是笑容,微微有點胖的身軀靈巧的在桌椅間移動,走進那位趙姓客商。

    「好啦。客氣話就別說了。獻給我間房,送點水,讓我好好睡一覺。」趙姓客商似乎已經和聶一極為相熟了,看著聶一靠近來,伸手推了推他的小腹說道,「柳老哥,這半個月生意不錯吧。你可又胖了,日子舒心啊。」

    「這不世道好嘛。」聶一任由趙姓客商推他的小腹,絲毫沒有不悅。

    「掌櫃的在哪裡?」兩人正說的歡的時候,一陣粗魯的吆喝聲打斷了他們的敘舊。聶一抬頭一看,發現是兩個穿著官服的差役,正牽著幾匹馬並一架馬車在門口喊人呢。

    「爺,你這是?」聶一走到那些差役的身邊,慇勤地問道。

    「給我們的馬喂些料,尤其是這幾匹。」差役指了指拉著馬車的幾匹駿馬,說道,「我們現在就去主父大人那裡宣旨。你先好好照料著,好處少不了你。」

    「官爺,官爺!」幾個差役沒聽聶一說什麼就顧自己走了,讓聶一後面的話落到了空氣裡,「官爺,咱城裡有驛館的。」

    「別喊了。柳老哥,這些人就這樣。」趙姓客商在聶一身後說道,「他們要做的事情,你可千萬別攔著。沒準他們心情一不好,還給你一頓打呢。」

    「好了好了,趙老哥。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啊。」聶一說完,轉頭對那個別留下來了馬伕說道,「這位小哥,你牽馬來。我們到後院去。小林,你來帶趙老闆到上房去。」

    聶一將那個馬伕一路帶到了後院的馬廄邊上,兩人合力將飼料倒入槽中,幾匹馬兒都一一喂過了,才停下手來,一起在邊上坐下。

    「聶一嗎?」那馬伕忽然開口說道,聶一的心頭顫了一顫,知道自己等了半年的使命終於來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6 12:55 A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2-6 02:19 AM 編輯

第二十七章 五陵無樹起秋風(一)

    「主父大人,皇上的意思是請您快些啟程。」宣完旨之後,差役慇勤地說道。

    「老夫知道了。我們明日就起程。」主父偃笑著點了點頭,揮手示意自己的下屬將這些人安排到後面去休息。

    傍晚陽光透過玻璃窗射到室內,整個房間顯得十分明亮,主父偃緊蹙著眉頭,沉思著,略略有些陰沉的目光盯著門口的地磚,等待著那個人的來臨。

    「主父兄,恭喜了!」李希果然如主父偃所期望的那樣,在差役走後不久,來到了這裡。

    「李賢弟!」主父偃淡淡的看了李希一眼,「這是給老夫來送別嗎?」

    「主父兄重歸中樞,可喜可賀!」李希走到主父偃身邊,自給自倒了一杯酒,對著主父偃敬道。

    「李賢弟,」主父偃看著李希欲言又止,最後長嘆一聲道,「李賢弟,以你的才華,如果不涉及家國天下事,要保一生平安並非難事。可惜,可惜。」

    「主父兄,」李希聽到主父偃這話,手中的酒壺也是一凝,頓了頓,露出一絲苦笑道,「以主父兄之才,做一富家翁亦足矣!」

    「今上才智你我心知肚明,非易與之主。李賢弟,萬事小心!」主父偃飲下李希所倒的酒,起身向外走去,邊走邊歌道,「長鋏歸來兮,食無魚……」

    看著主父偃的身子漸行漸遠,李希對著身旁無人處說道:「莊昕。」

    很快就有一個黑影來到他身邊,正是日夜追隨於李希的莊昕。

    「爺!」莊昕的臉上有著和年齡不符的冷峻,一反他白日的陽光形象。

    「那個聶一,現在在做什麼?」李希淡淡地問道。

    「他正和來交接的一個馬伕報告城中之事。」莊昕回報道。

    「是嗎?」李希的聲音沒有一絲的起伏,「他是怎麼說的?」

    「爺放心,聶一僅僅知道城中事乃是由一對兄妹主事,姓李。如今哥哥早已經領兵離開遼東城,妹妹則仍然在城中。兩人與墨門關係匪淺。」莊昕回報道,他心中對聶一很是不屑,作為一個密探,行動卻完全在他人的掌控之中。

    「莊昕,你是否認為這個聶一很無能嗎?」李希和莊昕主僕多年,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不願意看到自己的下屬如此蔑視他人,他開口點醒道,「千萬莫要小瞧了他,我若不是曾和他有過一面之緣,以他的謹言慎行,你們想來根本不會注意到他吧?」

    李希看著莊昕笑道:「聶一,他從前還有一個名字叫聶翁壹。我真沒有想到,他居然還活著。」

    「什麼!聶翁壹?」莊昕對這個答案有些目瞪口呆。

    沒有理會莊昕的反應,李希抬頭看著外面已經慢慢暗去的天空,略略有些失神。

    「奭兒,你要記住。無論如何終你一生,不可以接近長公主生的弟妹。」

    「希兒,你若僅得中人之資該有多好啊?」

    「混賬,誰准你用真名和那些人交遊的。」

    「希兒,你必須學會,隱忍。學會對這一切視而不見,學會明哲保身。知道嗎?否則,老侯爺將死不瞑目的。」

    記憶中,有很多這樣的片斷閃過,自己正是在這些一而再,再而三的訓斥聲中,被馴服了桀驁不馴的性子,開始懂得隱藏和中庸。少年時曾有過的「欲救天下,捨我其誰」的胸懷被漸漸釋去,作為一個江淮間的行商,看著曾經的朋友們漸漸攀上高位,一展雄才,而自己終生只能躲在黑暗的影子裡。

    李希站起身,緩緩離開,他走到陳嬌房間外。此時的陳嬌正在房中打開余磊所留下的電腦,希望能夠找到新的東西供墨門眾人「研發」,絲毫沒有察覺到門外多了一個人。

    她到底是誰?

    這個問題,李希不止一次在自己心中問過。如果說,之前在彭城的相處,自己還能夠以她是因為廢后之事而導致性格大變來安慰自己的話。那麼自朝鮮歸來後的這一切,又怎麼解釋呢?偏偏無論自己怎麼查探,結果都明明白白的顯示著,這位和自己相處了兩年的女子的確是自己的妹妹,前皇后陳阿嬌。

    陳嬌似乎有些疲累了,她很不淑女的伸了個懶腰,將電腦藏到床下的箱子裡,爬上床睡覺。待得陳嬌睡去,李希才走到她身邊,輕輕撫開她頰邊的亂發,沉思道。

    如果真的是我妹妹,為何一點也不顯老態?難道館陶長公主的保養之法真得如此之好嗎?

    他的眼睛移到了床下的那個箱子裡。關於陳嬌手中那個奇怪的小箱子,李希也曾經數次偷瞞著陳嬌研究過,裡面的很多文字他雖不能全明白,卻也略略知道,自己這個妹妹一直以來送到墨門手中的那些「發明」皆來自於這個箱子裡。從那一天開始,這個奇怪的小箱子就成了他重點保護的對象。只是陳嬌卻永遠不會知道。

    難道世上真的有生而知之者嗎?再一次,李希如此自問道。

    李希慢慢的踱步離開陳嬌的房間,沿途的幾個護衛暗暗向他打了個招呼。

    如果,沒有在元光五年的那年秋天遇到陳嬌,如果,那時沒有把她帶到身邊,如果後來沒有給與她太多的關心,如果……那麼,李希應該只是一個鄉野間平常的富家翁吧。

    「也許,我只是需要一個藉口罷了。」李希坐在院子裡,仰望著天空說道。是的,只是一個藉口,一個不甘寂寞的藉口。

    「莊昕,給我拿點酒來。」李希知道莊昕一直都跟在自己的身後,便開口吩咐道。

    「啊!」莊昕有些奇怪的看著李希,李希雖然會飲酒,但是除非必要是絕對不會主動要酒的。因為他的妻子張萃,非常不喜歡酒味。

    「拿一點來吧。我需要好好想想,將來的路。」李希自言自語道。

    莊昕自然不敢駁李希的話,立刻去準備好酒水來到亭中。

    「莊昕,你知道衛子夫和衛青今年幾歲嗎?」李希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屬下不甚清楚,不過衛皇后入侍陛下已經十餘年了,想來也不年輕了吧。」莊昕雖然不明白李希為何有此一問,仍然乖乖回答道,「至於關內侯,莊昕聽說他正是戰場殺敵的好年紀呢。」

    「是啊,衛子夫已經老了,可是衛青還年輕呢。」李希看著酒杯,說道。

*******************

    「呀!」陳嬌從自己的夢中驚醒,渾身冷汗,她又一次夢到了長門宮,夢見了自己被帶往長門宮的那天,那是她出來這個世界的那天。她起身下床,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水,急灌了幾口之後,才驚魂不定的坐下。

    「沒事了,沒事了!」陳嬌一邊撫著胸口,一邊和自己說道。

    月光透過密密的窗簾,射入室內,讓整個房間別有一種幽暗之美。陳嬌白色的長裙在這種月光下,泛起了一絲詭異的銀光。

    陳嬌起身走到窗邊,將窗簾拉開,看著天上不甚明朗的月亮,微微有些難受。

    自從組織了伏擊匈奴的那次征戰之後,這種難受的感覺一直跟著她,幾乎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主父偃奇異的目光和越來越繁華的遼東城,常常讓她想到一句話,「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穿上外衣,任由自己的長發披在肩上,陳嬌推門而出,試圖讓夜半的空氣使自己清醒一些。這個時候的北方,其實已經相當的寒冷了,陳嬌明顯可以看到自己呼出的氣息化作白色的霧,飄在空中。

    這個時間,天地都是一片寂靜的。

    走到庭院裡的時候,陳嬌驚訝的看到了一個落寞的身影,孤獨的仰望著月亮。

    「主父偃!」陳嬌失聲喊道,隨即她便醒悟,自己不應該出聲,因為,她沒有戴面紗。她迅速的退到了月光的背面,希望建築物的陰影能夠為她掩蓋一二。

    「李姑娘。」主父偃馬上就認出了眼前人,看著陳嬌慌張的樣子,他淡淡一笑,「這麼晚了,姑娘這麼會到這裡來?」

    「我,有些睡不著。所以,出來走走。」陳嬌背對著主父偃說道。

    「是嗎?老夫明日就要離開了,所以也睡不著呢。」主父偃難得和藹的露出笑容。也許正因為是最後一晚了,所以他很希望能夠真正接近這個自己一直十分有興趣的女孩。

    「是嗎?聽說主父大人馬上就要高昇了,恭喜大人了。」陳嬌對於主父偃領旨回京一事早已經知道,只是她沒有想到,主父偃居然也會半夜來庭院中,對月傷懷。

    「高昇?呵呵。」主父偃對陳嬌的恭賀不置一詞,他笑了笑,對陳嬌說道,「李姑娘,相識這麼久,這好像是你我第一次單獨對話呢。」

    不得不說,李希對這個妹妹的保護是極為周到的。主父偃來到遼東這半年來,沒有一次抓到和陳嬌單獨相處的機會。可越是如此,主父偃對陳嬌的身份就越是懷疑,因為李希的謹慎已經超越了一個哥哥對未出閣的妹妹應有的關心。

    「主父大人,貴人事忙。」陳嬌不知道主父偃今日的和顏悅色到底是為了什麼,說話越發的謹慎。

    「如果要說忙,李姑娘既要去實驗區指點墨門的弟子,還要去察看高利和各方的貿易賬目,想來忙碌更甚於我吧?」主父偃淡淡地說道。

    「主父大人說笑了!」陳嬌緊緊捏住自己的袖子,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在她的心中,因為這句話激起了多大的風浪。

    「說笑?老夫從來不說笑。」主父偃看出了她的緊張,嘴角微微一泯,說道,「姑娘不用如此緊張。老夫並無惡意。」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李姑娘,你有如此才華,卻和李兄一樣甘於隱姓埋名?」主父偃走近陳嬌身邊,說道,「雖說你是一女子,不能封侯拜相。不過,若是老夫上報朝廷,那麼無論你原來是何身份,今上後宮之中,上三品夫人之位,定然是逃不出你手的。若是產下龍子,問鼎後位,也未可知啊。」

    「不用了。」陳嬌聽到這裡心中一緊,再也顧不得什麼了,立刻回頭說道,「這些我都不希罕。而且,主父大人恐怕忘記說了,如果皇上知道了我和姐夫在遼東做下的這些,收我入宮或者可能,但是姐夫和遼東的很多人,恐怕難逃一死吧?」

    雖然月光並不是很明朗,但是卻並不妨礙主父偃看清陳嬌的容貌,主父偃臉色不變,開口說道:「姑娘果然天生麗質啊!」

    陳嬌心中暗道一聲,糟了,立刻掩面而去,卻不知道已經太遲了。主父偃已經看到了他想看的東西。

    「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主父偃望著陳嬌離去的身影,久久不能平靜。主父偃在元光元年入仕,陳嬌還是漢武帝的皇后,雖然已經不再得寵,不過,主父偃官備內朝顧問,自然和這位前皇后有過接觸。無論是陳嬌還是衛子夫,她們的容貌都可說是一時之選,否則單憑家世或性情是很難讓她們二人得到皇帝的寵愛的。衛子夫性情柔順,待人處事都極盡平和,而陳嬌出身尊貴,使得她身上天生有一種凌駕在眾人之上的貴族氣質,在宮中一旦她發起火來,除了劉徹之外很難有人能夠在氣勢上壓倒她,就算是王太后也辦不到。畢竟,王太后只是一介平民女子,雖然多年來在宮中養尊處優,卻不能和陳嬌這樣的天之驕女比。

    主父偃清楚地記得,陳皇后和皇帝的一次衝突。在宣室殿上,當每一個人都被劉徹冷峻的神情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那個看來甚為柔弱的皇后卻能夠和皇帝針鋒相對。那個場景讓主父偃印象深刻。陳嬌被廢后,這一切行徑都成了她不識大體的證據,但是在主父偃心中,有這樣膽色的女子,決不普通。

    在遼東城初遇的時候,主父偃從來不曾將這位李姑娘和陳皇后聯繫到一塊。一直到,隨著他對這座城市瞭解的深入,他越發現這座城市對這位李姑娘的依賴。也越發的,讓他對陳嬌有了興趣。那日的午後,高利不慎落到地上的一封信,才激起了他的懷疑。那是一封來自朝鮮的信,信上寫著「陳皎親啟」,主父偃親眼看到高利將這封信送到了陳嬌手中。

    一旦有了懷疑的方向,要驗證它就是一件比較簡單的事情,只要你注意好其中的力度。

    到了今晚,這驚鴻一瞥,終於讓主父偃不得不相信自己的判斷,李希的謹慎,陳嬌的蒙面,塵李二人之間奇怪的關係,終於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釋。主父偃只是沒有想到,這位被廢的皇后,居然沒有在長門宮好好待著,反而跑到了這千里之外,做下了這麼一番事業。

    「若得阿嬌為婦,當以金屋貯之……」主父偃大笑著,他對著天空這樣說道。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6 01:02 A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2-6 02:20 AM 編輯

第二十八章 五陵無樹起秋風(二)

    「主父偃,閉嘴。」在主父偃大笑不止的時候,李希清冷的聲音制止了他的瘋狂。

    「李賢弟,」主父偃似乎毫不意外,他冷靜的看著李希陰著臉,越走越近。

    伸手,恰住主父偃的脖子,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主父偃,殺你。並不難。」

    靜寂,彷彿從天地開始之初就是這樣。

    「嘿嘿,殺我,並不難。」主父偃雖然知道自己命懸一線,但是卻並不擔憂,如果李希肯殺他,那麼他有很多很多的機會。

    「主父偃,我不殺你。」李希放下手,任由主父偃的身子從面前慢慢倒到地上,冷冷的眼神斜望著主父偃說道,「因為,即使我不殺你,你也命不久矣。」

    「不錯,我主父偃得罪世人甚多。終有一日,即使是皇上,也不願意再護著我。那時,主父偃將死無葬身之地。」主父偃淡淡回道,生和死早在叩閣上書的那天都已經被他拋到九霄雲外。

    「她就是廢后陳嬌。」主父偃看著李希身影,費力的站起身子,「為什麼會在這裡?」

    「只是一個意外。」李希慢慢地向前走著,走到了剛才自己獨坐著,自斟自酌的小亭子裡,他知道主父偃會跟上來的。

    「莊昕,給主父兄斟酒。」看著主父偃坐下,李希對著莊昕如是說道。

    「是!」

    遼東城的酒,自然是美酒,即使是在遼東城已經呆過半年的主父偃在飲完這酒之後,也暗暗發出讚歎。當聽李希說完他和陳嬌的相遇,一直到來到遼東建城的這一切,想到這城中的一切與眾不同,都是大漢朝的前任皇后帶來的,讓主父偃有一種莫名的荒謬感。

    「為什麼?」主父偃所問的自然是李希為什麼願意冒這麼大的風險庇護這樣一個女子。

    「人各有命,也許只是投緣。」李希說道,那是他內心深處最深的秘密,他不打算告訴主父偃。

    「是嗎?」主父偃自然不相信李希如今這個年紀,還有著這種心情。他也不追問,只是說,「只是兩年時間,沒想到,她一介女子,能夠做到這個份上。」

    「是啊。只是兩年。」

    「明日,就是我離開的日子了。李賢弟,你難道不想和我說些什麼嗎??」主父偃看著沉穩的李希,不由得出聲試探道。

    「主父兄,我們認識有20年了吧?」李希舉起玻璃酒杯,看著那淡黃色的酒液在其中輕輕搖晃,開口問道。

    主父偃沒有回答,李希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繼續自顧自地說道:「20年前,你我在齊國初遇的時候,怎能想到會有今天?當時的你,不過是一介寒士,遊學多年,都未有所成。你知道,當時我的叔叔給你的評價是什麼?」

    「志大才深,隨性而為,憤世嫉俗,縱有出頭之日,亦無葬身之地。」

    「嘿嘿,不錯,不錯。主父偃行世數十年,從來也沒有真正怕過誰!」主父偃笑了笑,說道,「李賢弟,現在和我追憶過去,你想以情來動我嗎?」

    「不,主父偃如果是那種輕易為情所困的人,那麼你我也不會成為朋友。」李希放下杯子說道,「因為在某種程度上,我們一樣的無情,所以我們才能夠成為至交。主父兄,你不會說的,因為我看得出,你很有興趣,對我這個妹妹的將來。」

    主父偃沒有說話,他慢慢的喝完剩下的酒,走到李希身邊,忽然開口道:「你說得對。這樣的女子,一生我也只見過這麼一個。主父偃很想知道,如果給她時間,她能夠飛到多遠的地方。如果現在就這樣折翼,那不太可惜了嗎?」

    「不過,李希,現在還太早!」主父偃說到這裡,轉頭對李希說道,「現在的她還遠遠不能和那個人對抗,此時入宮只會害了她。」

    李希沉默了,剛才他的確想過,陳嬌回宮的可能性,但是他也明白這條路有多麼的艱難。如果要保全性命,那就必須消除皇帝對陳嬌的戒心,陳嬌在宮外所作的一切,她所結識的人,都會成為致命的原因。

    「機會,只有一次,如果能夠好好把握。」主父偃輕輕說道。

*******************

    第二日,天朗氣清,昨夜的一切都被秋日的風吹得一乾二淨。

    「姐夫,你說什麼?」陳嬌沒有參加給主父偃的送別,獨自在城中等待眾人的歸來,只是她沒有想到,李希回來後居然會這麼說話。

    「我們離開這裡吧。」李希將自己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為什麼?」

    「新的太守,很快就會來到。遼東城的一切已經定型,即使再來一個新的長官,他也必須按照城中固有的規則來做事。有高利在,遼東還是我們的遼東。但是,我們卻不能再留在這裡了。」李希給陳嬌解釋道,「當這裡受到越來越多人的關注,我們的身份也就越來越危險。一旦被人發現你我的身份,那麼就給了那些對遼東城心懷不軌的人,最好的攻擊藉口。」

    「你我的身份?!」陳嬌在心中默默的唸著這句話,她不覺看了李希一眼,發現他的表情和平日一樣的平靜。她不知道李希此言是否是有意而為之。

    「離開,才是對遼東城最好的保護。」

    陳嬌對這句話,無可反駁,這半年來,和主父偃的相處已經幾乎耗費了她全部的精力,可是最終還是讓主父偃看到了她的真面目。不過,眼前兄長的沉靜和主父偃的如期離去,讓陳嬌錯以為主父偃其實根本就不認得原來的陳皇后,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

    「那,我們去哪裡呢?」陳嬌問道。

    「回家。」李希微微一笑,說出了答案。

    從遼東到東陽的路,原來也不是想像中的那麼漫長,陳嬌望著舉目可見的李家門楣,心中不禁這樣感嘆道。

    這一個多月裡,主父偃也抵達長安,又一次上書晉見,再一次提出了震驚世人的一個柬言。

    「茂陵初立,天下豪傑兼併之家,亂眾民,皆可徙茂陵。內災京師,外銷奸猾,此所謂不誅而害除,且使大姓豪強不得族居。」

    輕輕幾句話,可說是將天下豪強盡皆得罪了個遍,而他數年前提到的推恩令,也在這次奏摺中重提,使得劉姓宗室中的有識之士無不恨他入骨。

    而李磷入朝早於主父偃數日,宣室殿相會後,君臣相得,漢武帝親許為右北平太守,同日,啟用李廣為滄海郡太守。考慮到邊關戰亂紛起,墨門受旨遷往長安,封韓墨為左內史,全理墨門事,待詔金馬台。

    「妹妹,你可回來了。」張萃,美麗依舊,她熱情的上前扶起陳嬌,帶著她入府。

    東陽的這個家,陳嬌還是第一次來,雖然之前曾經聽張萃給她形容過很多次。府裡的陳設十分的樸素,不過,陳嬌也可以看出裡面漸漸多了一些與這個時代的普通人家不同的東西。比如大廳牆上的掛鐘,比如廳中擺著的椅子,比如高起的桌子還有上面擺放著的紙張。

    看到這些,陳嬌心中微微一笑,她知道雖然李希身在遼東,不過對家人仍然十分的關心,任何好的東西都請人帶回來給他們。

    「你先坐好,兩位陳叔現在還在鋪子裡,晚點我們全家人吃一頓團圓飯。」張萃笑著招呼幾個家僕端上茶水。

    「呵呵,姐姐別忙了。我又不是外人。」陳嬌看著張萃,心中暖暖的,她說道,「姐姐,我的侄兒侄女怎麼樣了?我這個做姨的可還沒見過呢?」

    「那兩個小調皮啊?」張萃故作苦惱的搖頭,說道,「這會兒正好睡了,不然非把家裡攪得天翻地覆不可。」

    「姐姐帶我去看看吧。」陳嬌說道。

    孩子很漂亮,是現代的嬰兒用品廣告商們最喜歡的那種,白白胖胖的,像天使一樣。看著他們安靜的躺在自己特意讓人做的嬰兒床裡,陳嬌不禁有一絲絲的感動。

    張萃輕輕搖晃著嬰兒床,輕聲說道:「幸而有妹妹特意設計的這個嬰兒床,讓我可以親自照顧他們。」

    陳嬌知道,他們這種人家,一般孩子都有自己的奶媽,平日親身母親反而很少有時間照顧。有了這床,兩個孩子睡覺時倒可以在自己娘親身邊,給了母親不少安慰。

    「姐姐多禮了。我是他們的阿姨嘛。」

    在東陽的日子,讓陳嬌又一次嘗到了被人寵的滋味。不像在遼東的時候,要考慮給墨門的「發明」,又要擔心遼東城的安危。現在的她只需要在李家的後院裡,抱著孩子,享受著李希和張萃給她張開的保護傘,像孩子們那樣吃喝玩樂。

    「姐姐,我現在覺得很幸福呢。」那一日,陳嬌靠在張萃的身上,旁邊是兩個爬來爬去的天使,初冬的陽光透過窗子灑滿了室內,她忽然有了這樣的感慨。

    「你確定沒有看錯?」劉建驚喜不已的回身問道,粗魯的推開身邊給自己送上葡萄的美姬。

    「肯定沒有看錯,太子,就是那個一年多前在楚國遇到的那個女子。」一個男子諂媚的對劉建點頭哈腰。

    「好啊。居然在東陽,在我們江都國內!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啊。」劉建淫笑著摸了摸臉頰,想到那年遇到的陳嬌,心中激動不已。

    美女,他江都王府有得是,雖然說陳嬌和張萃的美貌超出他府中姬妾甚多,可這一年多來他憑著自己江都王太子的身份,在屬國內也蒐羅到了幾個不輸給她們的美女。可是,這當中卻沒有一個能夠讓他忘記陳嬌,那個膽敢給他一巴掌的女子。

    「你先給本太子好好說說,你是怎麼看到她的,在哪裡看到的?」劉建忽而坐回椅子上說道,既然人在江都,那他就要好好籌劃籌劃,省得被他老子知道後,雞飛蛋打。

    「是,是這樣的。」那人開始講述他遇到陳嬌的過程。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6 01:07 A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2-6 02:21 AM 編輯

第二十九章 雲纏風束亂敲磕

    「復召李廣,拜為滄海郡太守,除李磷為右北平太守。匈奴號曰『漢之李將軍』者,乃此二李將軍也。此後,匈奴避之,數歲不敢入右北平。以車騎將軍衛青將三萬騎出雁門,將軍李息出代,遠擊匈奴。青斬首虜數千人,其功直追當日阻敵關外之李磷將軍。」

    ——《漢書-匈奴傳》

    初冬的清晨,太陽還沒有出現,空氣冷洌但讓人頭腦清醒。院子裡原本種下的各色花朵早已經殘敗,只留下幾樣陳嬌說不出名字的小花,三三兩兩的在枝頭開放。這一日,陳嬌起得很早,她抱著幾天前李希幫她蒐羅來的古琴,走到亭子裡,將琴放到几案上,擺出撫琴的姿態。心中暗想著古人所寫的那些名句,對自己這番附庸風雅的行為暗自得意。

    「古人說:泠泠七弦上,靜聽松風寒。哪天我也去找棵松樹下坐著。」陳嬌心中暗道。

    經過這麼枯燥無聊的兩年,現在的她對於學習彈琴這項休閒活動,充滿了熱情。遠遠的看到一個紅衣女子姿態優雅的跪坐在亭中,在四面慘淡的秋日景緻的襯托下,的確很像個大家閨秀。可惜,等到這個女子撥動琴弦的時候,那個感覺就全不一樣了,七零八落的樂聲清楚地反映出眼前人是個多麼拙劣的初學者。

    「皎兒,今天又這麼早啊!」陳伏是第一個來到院子裡和陳嬌打招呼的人。他的住處就在離陳嬌不遠處,最近幾日每天早上都被這個像孩子一樣的嫡小姐,用糟透了的琴聲當鬧鐘叫醒。

    「陳叔早!」陳嬌看著陳伏出來,笑著和他打了個招呼,忽而轉了轉眼珠子,說道,「陳叔,你來幫我調琴。」

    「琴走調了?」陳伏能夠教育出李希這樣的人物,他自身的造詣自然是不可小看的,琴棋書畫雖不敢說精通,卻至少比陳嬌要好一些的。他走到亭子裡,盤腿坐下,將琴擺到膝間,開始撥動琴弦,一連竄音符從他手間洩出,組合成一曲陳嬌從來沒有聽過的美麗樂曲。

    看著進入狀態的陳伏,在一邊靜靜觀看著的陳嬌不由得吐了吐舌頭,心道:果然有些古風自己再怎麼樣也不可能真正學會。人家這麼隨便一坐,馬上就有高人隱士的風範。

    「好了!」陳彈完一曲之後,開始給七弦調音,這個工作很快便完成了。陳伏將琴放回几案上,轉而對陳嬌說道:「皎兒只喜歡古琴嗎?為什麼不學別的呢?」

    陳伏會有這種疑問倒是十分正常的,在這個時代,古琴作為一種樂器還不完善,古琴的真正完善是由東漢的蔡邕和晉朝的嵇康完成的。古人說「楚琴趙瑟齊竽秦箏」,這個時代古琴作為楚國的一種古樂器,真正的流行地區是楚地,在其他地區古琴實物還是很少見的。陳嬌在現代倒是學過古箏,可是這個時代的古箏和後來的古箏差異還是挺大的,所以看過李希派人送來的箏後,她想著反正要從頭再學,還是學古琴吧。好歹在以後數千年裡,古琴才是知識分子中的主流。

    「呵呵,吹芋什麼的我可沒那個力氣,又沒人陪我濫竽充數。只好學琴了。」陳嬌眨了眨眼睛,開了個小玩笑,提了下那個濫竽充數的典故,以她的肺活量來說,學吹奏樂器實在是費力。

    「若是真想學,你倒是可以向萃兒好好學學。」陳伏聽著陳嬌再度彈出的噪音,說道。

    「姐姐?」陳嬌有些吃驚。

    「對啊。萃兒在古琴上的造詣我們家最高的。」陳伏說道,「你既然想學,難道就沒想過給自己找個師傅?就這麼瞎練?」

    「我,本來想讓姐夫去幫我找個老師的。沒想到家裡就有高手啊!」陳嬌老實的承認了自己原來的計劃。

    「說我什麼呢?」張萃和李希夫婦也到了院子裡,張萃耳尖的聽到了自己的名字,開口問道。除去雲遊去了的緹縈和陪同的陳潛,李家的主事人全到齊了。

    「沒,就是說學琴的事情。」陳嬌回應道,接著把兩人剛才的對話轉述了一遍,接著就開始拉著張萃拜師。陳伏和李希含笑看著她的小兒女姿態,靜靜的退到一邊,到書房中商議事情去了。

    「陳叔,」一進書房,李希就開口說道,「方才收到一封傳信。是從楚國來的。」

    「哦,什麼?」陳伏看著有些苦惱的李希,心中有些奇怪。

    「是關於彭城煤行的。」李希開口說道,「前陣子,主父偃向皇上提議的遷徙令,也傳到了彭城煤行。」

    「那是說豪強大族吧?」陳伏聽到這話,皺了皺眉頭。

    「彭城煤行,這兩個冬天太顯眼了!」李希嘆了口氣,一直以來李家經營的產業都被有意識的壓縮規模,明面上也是把各大產業分分到不同人的手中,而彭城煤行卻是唯一的例外。當初組建的時候,就是李希為了陳嬌這個妹妹特別支持建的,後來李希也一直把它視為自己妹妹的產業,從人員調動到各項安排都是按照陳嬌的意思進行的,一直以來這個煤行在外人眼中就是一個獨立的店面,它的幕後老闆更是個飛速崛起的神秘人物。世人都知道壟斷是最易產生利潤的,彭城煤行是一個新事物,還是一個和天下富室權貴都有聯繫的新事物,這樣的引人注目,本身就是不安定的因素。這次的遷徙令分派到彭城煤行的頭上,只能說是中國官場的一些轉嫁災難的高手們的傑作。而李希因為自己的特殊消息渠道,對此事提早知道了。這個時候,詔令可能正馳往各地,到達彭城估計也就是數日間的事情。

    「無論這個詔令如何,只要有人接不就是了。隨意安排個人去,一切就可以平靜下來了。」陳伏捋了捋鬍子,說道,「除非,是你的心中有別的想法,否則這種李代桃僵即可解決的問題,怎麼會讓你感到為難?你,希望借這次的遷徙令做什麼?」

    「……」李希沉默了,他的確想過,借這次的遷徙,讓陳嬌到茂陵去,彭城煤行的幕後老闆,這個身份既不會讓皇帝感到威脅,又能夠讓他對自己的廢后的能力刮目相看。李希甚至想過,這份詔令是不是就是當初主父偃所說的唯一機會,一個讓陳嬌再度接近皇帝的機會。

    「你……」陳伏一手將李希養大,對於李希的想法他或多或少有些瞭解,看著李希的樣子,他長長的嘆了口氣,說道,「希兒,火中取栗雖然刺激,可是一不小心就有生命之虞。你難道不為家人想想嗎?難道忘記了,當初老侯爺送你離府時的囑咐嗎?」

    「爺爺說,不可以接近長公主所生的弟妹,李希早已經違背了。」李希許久才吐出這麼一句話。

    「希兒,你終究不能甘心一生如此嗎?」陳伏看著李希,又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那十多年前好不容易被自己磨滅的少年意氣。從一開始,陳伏就感覺到李希的才能,他自己就曾經數次和陳潛聊過,如果李希生在秦末,封侯拜相當不在話下,這樣的人,要他一生蟄伏,對國家大事冷眼旁觀,難,難,難。他費盡苦心,才讓李希認清楚形勢,為了家人的安全,安心過隱居生活。只是沒有想到,如今李希年過而立,居然再度……看著李希眼中的熱切,陳伏自己對自己道了一聲,罷,罷,罷,時也,命也。

    「希兒,有些事情,陳叔阻止不了你。只希望你能給自己留足後路,莫讓陳家斷了後。讓我陳伏死後不至於無臉見老侯爺。」陳伏略帶點蕭索的聲音在書房中響起。

    「陳叔。」李希看著陳伏,心中難受,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陳伏是多麼忌諱他入仕。

    「還有皎兒,這孩子天真可愛,絲毫沒有沾染到官家習氣。你若真要送她回去,也要好好保護她,莫讓她受了別人的欺負。」

    「李希知道!」

    這一日在書房中的談話,成了李希下定決心的開始,雖然後來的事情也是諸多巧合的結果,但是不能不說李希的無作為也是巧合形成的原因。

*******************

    劉建是個好色之徒,這一點整個江都王府的人都知道,但是江都王只有這一兒一女,王后又極度寵愛自己的兒子,事事順著他,造成了他無法無天的性子。雖然如此,但是劉建卻並非沒有頭腦,他的父親劉非是漢景帝的兒子中相當有軍事頭腦的人,門下遍養豪客,為人尚算正直,所以劉建很多時候做事,都要瞞著父親,使得他還是有相當的小聰明的。

    從自己的屬下那裡,劉建差不多摸出了陳嬌的去向,原來是陳嬌和李希路過廣陵的時候,被那人瞧見了。之後命人沿途注意他們,因為是江都王的地盤上,一路上的各處城鎮都有人看著,竟然準確無誤的將兩人的行蹤上報給劉建了。

    「進了東陽的李姓人家?」劉建聽完屬下的稟報,心中一陣興奮,心道,這次還不抓住你。

    「是啊,太子,你看是馬上派兵去查封了她家,把人給你抓來呢?還是?」來稟報的是劉建的心腹近侍劉沙,他對於這個自己從小服侍到大的王太子很是瞭解。

    「不,這次,我要好好玩玩。她可是第一個敢打我的女人啊。不能便宜了她。」劉建搖了搖頭,否決了劉沙的提議,「你過來,我們這樣。」

    劉建靠近劉沙耳邊,輕聲囑咐道,劉沙越聽心中越驚訝,但是臉上卻不敢表現出來。

    「明白了嗎?」劉建說道,「等本太子玩完了,就把她賞給你們。」

    「是!」劉沙不敢說什麼,只是在他心中,對經歷過太子準備的報復之後,這個女人心智正常的可能保持懷疑。

    劉沙恭敬的退到房外,卻正好遇上了太子妃柳行雲。柳行雲是江都國的一個大族之女,素有賢名,是江都王為了改改自己兒子的性子,親自找來的。論容貌,論才華,那都是江都國數一數二,可惜遇上了個不講理的婆婆和風流成性的丈夫,短短幾年,整個人竟迅速的憔悴了。

    「劉沙,你哪裡回來?」柳行雲性情平和,待人寬厚,在下人中間口碑很好,劉沙對她也很是尊重。

    「回太子妃,小的奉太子命令,到城外辦點事情。」劉沙恭敬地說道。

    「辦事?」柳行雲語氣略有遲疑,說道,「太子年輕,性情浮躁,你們平日要好好勸勸他。尤其現在,父王正病著,可別讓他老人家生氣了。」

    「是!」劉沙語不由衷的應道,太子做的事情,若王爺知道其中的十分之一,此刻怕也已經氣死了。但是他們做下人的,又能怎麼著,尤其劉建還鐵定會成為下一任的王爺。

    「那就好,你們下去吧。」柳行雲自然也明白自己的丈夫是什麼樣的人,但是她人微言輕,一貫向著她的王爺又病了,如今在府中也是如履薄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看著劉沙走遠,柳行雲嘆了口氣,推門而入,不意外的看到劉建正抱著一個新入府的歌女,兩人幾乎衣裳褪盡。

    「太子,請自重。」柳行雲看著這一幕,低下頭輕聲說道。

    「哦,原來是我的太子妃來了。」劉建斜瞄了一眼柳行雲,無動於衷,反而更加放浪的揉捏著身下的歌女,讓她發出陣陣的呻吟。

    「太子,父王病重,你身為人子,應該在床前侍奉,怎麼能……」柳行雲早就習慣了劉建的這種行為,雖然覺得難堪,但是卻不得不把來意說清楚。

    「他不是有孝順女兒照顧著嘛,那還用得著我啊。」劉建嗤笑道。

    「太子,你終究是太子。便是徽臣妹妹,將來也是要出嫁的。你何必和她爭這份氣呢?」柳行雲看著劉建這樣子,也只能老調重彈的苦勸著。劉建和江都王的另外一個女兒劉徽臣並非同母所生,且因為江都王寵愛劉徽臣,兩人一貫交惡。

    「咚!」一個香爐飛來,在柳行雲額邊砸出了幾絲血跡,劉建面無表情地說道,「你給本王滾出去。」

「太子!」柳行雲摸著額頭,愣愣的,劉徽臣是劉建的死穴,她一貫知道劉建對這個妹妹感覺不好,卻沒有想到,他居然會對自己動手。

    柳行雲想到自己入府至今的遭遇,不禁悲從中來,掩面而去。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4:00 PM

第三十章 寸心驀地深深苦

    柳行雲一陣心灰意冷後,茫然不知所措的走在後院,直到被一個少女喚醒。那女子不著粉黛,珠環斜插,此刻正焦急地看著柳行雲。

    「徽臣妹妹。」柳行雲握住劉徽臣的手,頓時淚如雨下。

    「嫂嫂,別傷心了。」劉徽臣本就是個心思玲瓏剔透的人,看到方才還好好地去請她大哥回來盡孝道的嫂嫂如此情狀,立刻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其實這也不難猜,柳行雲嫁入府的這大半年這種戲碼在江都王看不到的地方經常上演。劉徽臣扶著柳行雲房中,命自己的侍女去打水來,給自己的嫂嫂清洗一下。

    「徽臣妹妹,我們,為什麼偏偏是女兒身啊?」柳行雲恍恍惚惚的說道。

    「嫂嫂,你先洗洗臉吧。」劉徽臣看著柳行雲如此,心中也不好受。柳行雲入府以後,一直和她相交甚篤,兩人已經成了無話不說的好姐妹了。

    「徽臣妹妹,難道你不會不甘心嗎?你若是個男子,這江都王太子的位置,一定會是你的。不像現在,若是老王爺不幸,就要處處受制於人了。」柳行雲推開了劉徽臣遞過來的帕子,繼續說道。

    「嫂嫂,別說了。」劉徽臣聽到這話,臉上也是一暗。她母親早亡,她自己從小就是江都王后的眼中釘,肉中刺,尤其在她長大後,王后發現江都王居然將江都國中的很多事情分到她手中處理,而不是自己的兒子之後,對劉徽臣就更加的恨之入骨了。一旦王爺去了,恐怕升為王太后的江都王后是不會放過她的。

    「是啊,你我都是受制於人的命。才高命薄,還有什麼好說的呢。」柳行雲看著劉徽臣的神色,知道自己觸到了她的傷心處,劉徽臣一貫冰雪聰明,對自己的處境怎麼會沒有感覺呢。她幽幽的嘆了口氣,接過帕子擦了擦臉,說道,「徽臣妹妹,我們去給父王送藥去吧。」

    江都王劉非,這個漢景帝庶出的第五子,此刻幾乎已經走到了人生的盡頭。他少好兵事,雖然為人有些驕橫,卻不是無理取鬧之輩,對於軍事軍略的確有一些自己的看法,但是身為諸侯王的他一生唯一的一次表現機會,就是15歲那年為父親掃平吳楚之亂。此後便是長長的沉寂,無論是他的父親還是他的弟弟都不曾再啟用過他,他只能在自己的領地上消磨時光,一直到病魔將他打倒。

    「父王,你該吃藥了。」女兒輕柔的聲音將劉非從長長的回憶中喚醒,透過湯藥散發的蒸氣,劉非彷彿看到當年那個在吳楚之亂中被自己虜獲,最後在生子時早亡的女人。

    「父王,」柳行雲看著劉非失神的樣子,不禁再度出聲道。

    媳婦的再度出聲點醒了劉非,他費力的露出一個笑容,說道,「徽臣,行雲,今天不吃藥了,你們坐下和父王說說話吧。」

    劉徽臣和柳行雲都搖頭道:「那怎麼行!」

    「父王這個病,是好不了了,也不知道還有多少時間能活,有些事情,父王想提前交待好。」劉非說得很慢,但是那語氣中的堅持卻是不容置疑的。

    「父王。」話說到這裡,兩女都紅了眼睛,想起方才二人在外面的對話,不覺更加傷心了。

    「徽臣,父王,對不起你。」劉非伸出自己已經枯槁的手,摸了摸劉徽臣的手臂,對這個女兒,他是十分疼愛,不僅僅是因為她的母親是唯一令他真正動情的女人,也因為她自身的聰明伶俐。對這個自己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的婚事,劉非在她及屏後就開始注意,但是挑挑揀揀卻始終沒有定下來。如今劉徽臣已經17歲了,而自己眼看著就要歸去,若是讓她再守孝三年,那就真成老姑娘了。

    「父王,別這麼說,你對徽臣很好,很好的。」劉徽臣當然明白父親說的是什麼,自己婚事未定,將來若是王后有心,只在這一點上,就足以令她萬劫不復。

    「父王,應該早點想到,早點為你定下一門婚事,這樣你將來才會不受人欺負的。」劉非輕咳了幾聲,艱難的說道,「你放心,父王最近也讓人去注意了。只是這個人,你可能不會喜歡,但是為了將來,你忍一忍,好嗎?」

    「父王,我……」劉徽臣的眼淚終於不受控制的掉了下來,這段時間來的惶急不安都爆發了出來。

    「父王,對不起你。你再能幹,也是個女孩子。父王不該讓你插手府中的事情,你只要平平安安的找個人嫁了,父王就能夠安心了。」劉非拍了拍劉徽臣的手,轉向柳行雲,他苦笑著說道:「行雲,你恨我嗎?」

    「父王,」柳行雲看著眼前這個老人,不知所措,「行雲,不知道。」

    「你該恨我,我讓你嫁入王府,卻是這樣一個丈夫和婆婆。」劉非說道,「我知道,你嫁進來後,沒有一天開心過。」

    「父王。」柳行雲沒有想到,原來劉非一切都知道。

    「建兒的脾氣,我知道。」劉非說道,「這要怪我,我當年恨王后無理吵鬧,一氣之下,便對建兒不管不問,才讓他便成今天這個樣子。我本想讓你來收收他性子,誰想到,反而害了你。」

    柳行雲沒有說話,她只是流淚,若不是眼前人半挾著諸侯王的威勢來提親,疼愛自己的父母是絕對不會答應將自己嫁給那個風評極差的江都王太子的。就這一點,她縱是無恨,心中卻不能無怨啊。

    「但是行雲,如今你既然嫁進來了,就是我們江都王府的人了。我們江都王一脈的興衰榮辱,你不能不顧。」劉非忍受著胸口的劇痛,繼續說道,「皇上,我那個弟弟,是個有為之君。咱們大漢的封國王爺們這幾十年的平靜生活,可能要在他手裡起變化了。」

    「父王是說,那個推恩令嗎?」劉徽臣馬上想到了今年鬧得沸沸揚揚的那個朝廷命令,「父王,這和咱們江都王府沒有關係,您就大哥一個兒子,我們江都國是不會分的。」

    「呵呵,吳楚之亂時,難道那些跟隨吳王和楚王的諸侯們都接到了先帝的削藩令嗎?」劉非聽到女兒著天真的話,反而笑了,「徽臣,有些事情不是你不碰,它就不會自動找上門的。如果江都一直由父王管著,自然不會出事。可父王眼看著就不行了,你哥哥從小在府裡被慣壞了,不知道天高地厚,處事比你還要差些,我怕他到時候聽人蠱惑,做出大不敬之事啊。」

    「父王,不會的。」兩個女孩子聽到大不敬這三個字時,臉色都不變了。

    「這是未雨綢繆啊。徽臣,行雲,你們要好好記住,皇上,你們的皇叔,他絕對不是個好對付的人。千萬不是試圖去挑戰他的權威,那將是我們江都王府的滅頂之災啊。」劉非說道,「將來,建兒繼位以後,你們也要好好勸他,知道嗎?」

    「是!」兩人點了點頭,心中卻一點把握也沒有,若是劉建真的要做什麼,自己兩人能勸得住她嗎?她們心中都沒有底,但是從劉非今天的這番談話中,身為女子的她們也已經嗅到了當朝皇帝即將開始的宏偉削藩計劃中那些血雨腥風的味道。

*******************

    「姐姐,你認識卓文君?」陳嬌此刻正在府中不可思議的望著教自己彈琴的張萃,嘴巴張得大大的,幾乎可以塞下一顆雞蛋。

    「文君妹妹和我同是蜀人,她喜好音律,和我相識有什麼好奇怪的。」張萃不知道陳嬌為什麼有這麼大的反應。

    「那,姐姐親眼看過司馬相如演奏《鳳求凰》,看過文君當瀘賣酒嗎?」陳嬌從驚訝狀態回來後,立刻興致勃勃地開始小八卦。

    「自然是見過的,那年,文君妹妹新寡,我和夫君到她家看望她。若不是有夫君的幫助,憑當時無權無勢的司馬相如,怎麼能夠那麼簡單的帶著文君妹妹逃離卓家的追捕呢。」張萃淡淡的說道。

    「姐姐不喜歡司馬相如?」陳嬌敏感的發現了張萃語氣中的不悅。

    「司馬相如雖然有才,卻是個小人。」張萃說道,「他看上文君妹妹,文君妹妹的家世恐怕佔了很大的原因。只可惜,文君妹妹當時卻沒有看透。」

    「姐姐。」陳嬌看著張萃,沒有想到她對司馬相如的評價會如此之低。

    「不說這些了。妹妹既然喜歡彈琴,姐姐知道過幾日會有一架好琴來東陽,到時候,姐姐帶你去看看。若是喜歡,我們就買下來。」張萃安撫似的對陳嬌笑了笑,又開始將注意力放到了琴上。

    人與人之間,關係的確不是後人想的那麼單純,在鳳求凰的美好傳說下,掩蓋的是司馬相如的野心。

    陳嬌看著專心為自己講解的張萃,不覺想到自己和他們夫妻的交往。李希莫名的關心和某些時候異常的小心,還有他千 叮嚀萬囑咐不能忘記的面紗,陳嬌並不是沒有想過這中間隱藏的秘密。

    李希,這個不曾在歷史上留名的男子,到底是陳皇后的什麼人?為什麼要冒這麼大的危險為自己掩飾?還是僅僅想用自己的身份作為將來的進身之階?關心和感情雖然是真切的,但是這種疑惑卻讓人難以放心。

    陳嬌仰望著外面的太陽,風吹過她的發髻,臉上是深深的迷惘。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4:02 PM

第三十一章 天外鳳凰誰得髓

對於陳嬌來說,這絕對是一場災難。

陳嬌望著黑得不見五指的周圍,重重的嘆了口氣,災難總是來得無聲無息。陳嬌摸了摸臉,棉紗自然是被人摘去了,摸了摸腰間,發現自己從余磊那裡得到的槍在寬大衣袖的保護下仍然留在腰間。這個發現讓她鬆了口氣,至少自己還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陳嬌靠在牆壁上,慢慢平穩自己的呼吸,開始整理自己的思緒。這只是一個很普通的早晨,新年臨近,她想要給家中諸人準備一些新年禮物,所以特意早起出去採購,特別是希望能夠找到些禮物給兩個孩子。

東陽並不是一個特別大的城鎮,雖然它曾經是秦末最大的一股義軍盤踞的地方。冬日的寒冷時的街上的行人更是零落,陳嬌在幾個家丁的保護下,在東陽僅有的幾個商舖間穿梭,在琳瑯滿目的貨品間尋找自己中意的東西。當太陽將走到頭頂時,陳嬌走入了一件小的玉器店,店面並不大,東西自然更少,可以說沒有幾樣陳嬌看得入眼的。

善於察言觀色的掌櫃大約是馬上發現了陳嬌的不滿意,立刻上前說道:「這些俗物難入小姐的眼吧。」

陳嬌的眼睛淡淡掃過急於討好陳嬌的掌櫃,卻什麼都沒有也沒說,那淡淡的眼神卻讓掌櫃的心中一驚。經過在遼東城的生活,長期掌控著城中那許多城民的生死的她,漸漸有一種人上人的氣勢,這種不知不覺間的變化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只在無意間流露。

「小姐一看就是知道是貴人。小人這些小玩意自然入不得您的眼睛。不過小人內院有一樣珍品,小姐一定會喜歡的。」掌櫃定了定神,才忐忑不安的開口說道。他心中對自己答應江都王府的事情已經極度後悔,這位小姐看來出身不凡,只怕自己這個幫凶才是最吉凶難料的那個人。

「是什麼?」陳嬌問道,來到古代這麼久,她也知道有些店中並不會將真正珍貴的東西擺在外面,只在遇到看來比較豪氣的買家時才會拿出來。

「還請小姐隨小人入內。」掌櫃的說道。

「阿奴,你隨我進來,你們在外面看著就是了。」陳嬌吩咐道,她並沒有注意到那掌櫃不安的神色。

後面的事情便很好猜了,自然是陳嬌一入內院就被人弄暈了,醒來後就現在所在的這個地方了。

會是誰?這裡又是哪裡?

各種各樣的疑問從她的腦中閃過,她到了古代之後生活過的地方只有長門宮、彭城、遼東城還有朝鮮。朝鮮的勢力自然不可能蔓延到東陽,所以這個可以首先排除。遼東城,雖然李廣已經就職,但是這個純粹的軍人對遼東城中的眾多新事物雖然好奇,卻沒有想過真正插手,一切還在高利的掌握之中。而且自己在遼東城留下了最多生活痕跡的學校裡,還有紀稹在,這個鬼精靈一直是學校裡的小頭頭,如果有人來打探她,紀稹自然會第一個傳信來。那麼,這個威脅自然也不大可能來自遼東城。長門宮!陳嬌知道這三個字是自己平靜生活的一顆不定時炸彈,隨時有可能摧毀這一切。難道說,經過了這麼久之後,漢武帝還記得自己這個被廢的皇后嗎?

不,或者只是別的人,只是她沒能想起來。陳嬌搖了搖頭,如果劉徹會發現她那麼她早已經在兩年前就回長門宮了。

就在陳嬌胡思亂想的當口,房門被打開,適應了黑暗的眼睛頓時有些睜不開,她努力想看清被光的那個人的臉,卻發現只是徒勞。陸陸續續進來好幾個人,等到最後的那個人進來時,陳嬌終於能夠看清楚來人。那是一個穿著華服的青年男子,從身邊人的恭敬態度就可以輕易發現,他就是這次綁架事件的主謀。陳嬌看著眼前的男子,只覺得有些眼熟,卻還不能想起自己到底在何處見過這個人。

「彭城一別,美人過得可好啊?」這男子,自然不是別人,正是江都王太子劉建,他一得到手下的稟報就迫不及待的趕來後院看人。

「彭城!」陳嬌聽到這個名詞頓時想起了這眼熟的男子的身份,江都王太子,劉建!東陽正是在江都國境內,大約是她一時不慎讓這人的手下發現了自己吧。所以這個睚眥必報的傢伙派人把自己抓到了這裡來。

「長久沒見,你可是更美了啊!」劉建繞著陳嬌走了一圈,口中嘖嘖有聲。

陳嬌警惕的看著劉建,卻什麼話也沒有說,手已經摸到了腰間。

「上次美人那一巴掌,本太子可是記憶深刻啊。本太子長這麼大,你還是第一個敢打我的人。所以,這次特意請你到王府來,咱們好好敘敘舊。」劉建臉上的流氓笑容已經把他的不懷好意表現得清清楚楚。陳嬌沒有浪費任何時間和他說話,只是在急速的轉動腦袋,想著脫困的方法。

「怎麼?小命都捏在本太子手上了,還敢使性子?」劉建勾起陳嬌的下巴,問道。

「放開!」陳嬌冷冷的看著他。

「還清高啊?」劉建嗤笑道,「等你成了本太子的女人,看你還怎麼清高?」

說完,就想動手撕開陳嬌的衣服。陳嬌立刻警惕的退後,大喊道:「你想幹什麼?」

「當然是行周公之禮啦!」劉建臉上一直帶著笑,卻是陰陰的笑容,然後他看了看周圍的家丁,說道,「美人也不用不好意思,反正你很快就要去陪他們了,等本太子玩完你之後。」

只是一瞬間,就在劉建靠近陳嬌的時候,在周圍的家丁們開始等待即將開場的春宮戲時,突然響起了一種奇怪的聲音,然後家丁們就看到劉建捂著自己的左臂,血流不止的左臂,痛苦的倒在地上打滾,而陳嬌還是保持著原來的姿態,靠在牆壁上。

「快去叫大夫!」劉沙是家丁們的首領,他一邊臉色慘白的扶起劉建,一邊聲嘶力竭的喊道。

迅速的,就有人搬來了軟榻,家丁們小心翼翼的扶著劉建躺下,一邊警惕的看著陳嬌。

「你,你使了什麼妖法?」劉沙的聲音還帶著一絲的顫抖。剛才由於劉建和陳嬌靠得很近,加上陳嬌的刻意遮掩,竟然沒有人看到陳嬌用槍擊中劉建左臂的那一剎那。

「你,還沒有資格和我說話,去叫劉非來。」陳嬌凌厲的眼神令劉沙心中一顫,等他聽明白這女子指名道姓要見的那個人是江都王時,更是驚了一驚。

「還不去通報?」陳嬌看著劉沙有些發抖的雙腳,又說了一聲,知道自己最危險的時刻已經過去了。這個劉沙明顯是個無膽鼠輩,還沒有殺人滅口的勇氣。

「是!是!」被陳嬌這一催,劉沙才反應過來,立刻叫來一個家丁,讓他去請江都王。

陳嬌定定的看著前方,王府的大夫們手忙腳亂的給劉建包紮著,而劉建淒厲的慘叫則成了這荒謬的一幕的背景音樂。陳嬌可以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在以不規律的速度跳動著,她不斷回想著自己所知道的江都王劉非。

劉非,景帝的第五子,知兵事,吳楚之亂中立有大功。膝下有一兒一女,與王后不睦,偏愛已逝寵姬及其留下的女兒,近來重病纏身。以上,就是陳嬌從李希等人口中知道的關於劉非的全部。

當陳嬌認出自己身在何處時,便知道要從眼前的江都王太子手中逃脫,靠手中的槍是絕對不可能的,即使她殺得了劉建自己也逃脫不了死亡。如果希望逃脫侮辱,那麼只能找一個人來壓制住劉建。在江都王府能夠壓制劉建的人,自然只有江都王。

以江都王的身份來說,他一定見過漢武帝的前皇后,同時也是他的表妹的陳阿嬌吧?陳嬌不自覺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想道,在這個時候也不得不利用這個身份了,只是不知道一旦打開了這個潘多拉魔盒,自己何時才能順利地從這個地方不留痕跡的逃脫。

「劉沙……」劉建在接受了大夫的治療後,雖然仍然是劇痛難耐,但總算好了一些,經過包紮的左臂總算不再血流如注。他滿懷恨意的瞪視著陳嬌,虛軟無力的叫喚道。

「太子,」劉沙聽到劉建的叫喚,頓時像找到了主心骨,馬上跑到了劉建的身邊,低下身子,想聽明白他說什麼。

「去,把那些畜牲放進來。」劉建惡狠狠的說道。

「什麼?」劉沙聽到這話有些傻眼了,他喃喃地說道,「太子,可是這位姑娘好像認識王爺,要不等王爺來了……」

「你敢不聽我的話?」劉建在劇痛之中脾氣更加暴躁,聽不得任何一點不稱心的話,劉沙這一說話反倒把他的火氣挑起來了。他也不理會劉沙,向身邊另外一人說道:「你,去把那些畜牲放進來。」這個家丁自然不敢違抗劉建的命令,領了命慌忙出去了。

從剛才劉建出聲開始,陳嬌就暗自警惕,雖然不知道劉建打算幹什麼,但是可以確定的是絕對不是什麼好事情。

果然,沒一會兒,方才出去的家丁就帶著幾個人進來了,這幾人手中都牽著一隻家禽,狗,馬,驢一應俱全,而且從這些動物的喘息和它們不安分的神態就可以知道,這些動物已經被人做了手腳了。陳嬌藏在袖中的手不覺抓緊了手槍。

「既然伺候本太子,那你就給我伺候這些畜牲。」劉建虛軟沙啞的聲音在空氣中盪開後,只有動物們的叫聲在響,聽明白劉建意思的諸人都屏住呼吸,眼睛睜得大大。陳嬌也不能置信的看著劉建,沒有想到這個人會變態到這個地步。

「你們在做什麼?」一個女子的聲音插入,打破了一切的沉寂。所有人的注意力也轉移到了來人的身上。

「翁主!」劉沙最先反應過來,立刻向劉徽臣行禮,這才喚醒了處於呆滯狀態的其他人。

「都起來吧。」劉徽臣看著眼前這兵荒馬亂的局面,大概也猜到了是自己的哥哥又做了什麼。她皺眉看了看被眾大夫圍著的劉建,無奈的嘆了口氣:「王兄,父王要見這位姑娘。」

「……」回答她的只是劉建的沉默,而劉徽臣似也早已經習慣了自己哥哥的態度,她對劉沙說道:「你讓他們都退下。」

所有阻隔在陳嬌和劉徽臣之間的所有障礙都被去除,只留下兩兩對視的二人。在劉徽臣驚嘆於陳嬌美貌的同時,陳嬌也在仔細的觀察著眼前的女子,雖然年輕但充滿靈氣的一個女子。

「姑娘,請!」劉徽臣向陳嬌微微點了點頭。剛才得到稟報說是被太子帶入府的一個女子傷了太子,還要求見江都王,劉徽臣當時就驚了一驚,在王府之中,一個女子居然能夠傷了太子,還能夠鎮定的求見江都王。劉非向前來稟報的家丁瞭解到這女子是被太子私下擄進府的之後,更是氣得幾乎吐血。他馬上下令讓劉徽臣去請這位姑娘過來。

陳嬌慢慢站起來,雖然高度的緊張已經讓她的雙腳不停的顫抖,但是在古代長裙的遮掩下,此刻的她看來還是無比的鎮定。當邁開第一步之後,陳嬌終於可以定下心神,在劉徽臣的引導下一步步走向劉非養病的院子,去見她的這個「表哥」。

在劉非身邊伺候著的是他的兒媳,柳行雲,這個賢惠的女子一面擔憂著丈夫的傷勢,一面又擔心著憤怒的公公。此刻的她端著藥碗,看著拒絕吃藥的劉非,焦急的無可復加。當她看到劉徽臣走入室內,臉上顯露出驚喜的神情,她走到劉徽臣身邊,靠在她耳邊說道:「徽臣妹妹,你快勸勸父王吧。」

「徽臣嘛!」劉非注意到女兒的歸來,開口叫喚道。

「父王。」劉徽臣乖巧的走到父親身邊,握住劉非伸出的手。

「那個姑娘來了嗎?」劉非問道。

「她就在外面。」

「是嗎?」劉非說道,「你扶為父起來。為父和那姑娘好好談談,然後你好生給她安排下,送她回家人身邊吧。」

「是!」劉徽臣乖巧的扶著父親起身,讓他靠在一個奴婢身上。

當陳嬌走入室內,就看到一個形容枯槁的中年男子靠在婢女身上,費力的喘息著,旁邊是兩個貌美的年輕女子,左邊的便是引自己來此的江都翁主劉徽臣,另外一個美貌不下於劉徽臣的女子則恭敬的站在右邊。

「小女子見過江都王。」陳嬌沒有行禮,她也不知道以廢后的身份到底該怎麼給劉非行禮。這個行為讓劉非眯起眼睛,開始仔細看眼前的女子,然而入目的容顏卻大出他意料。

「你……」劉非的驚訝是完全擺在臉上的,他用手一再的揉眼,終於確認自己的眼睛並沒有花。

「你怎麼會在這裡?」

「父王!」劉徽臣立刻發現了劉非的激動,心中有些擔心,她連忙上前扶住他,又謹慎的看了看臉色如常的陳嬌。

「徽臣,快,快扶父王起來。」劉非被女兒這麼一叫立刻想起了要起身行禮的事情。

「不必了。」陳嬌心中深深地嘆了口氣,若無其事的讓這樣一個病人強行起身為自己行禮,這種事情,她還做不出來。看了看四周伺候的婢女,陳嬌開口說道:「你讓她們都下去吧。」

「是!」劉非自然不敢對陳嬌說不,他看了女兒一眼,劉徽臣心領神會的對著室內眾人說:「你們都下去吧!」

最後整個室內只剩下劉非、劉徽臣與陳嬌三人,連柳行雲也隨同眾婢女退了出去。

「不知道,娘娘怎麼會屈尊到小王府中?」劉非謹慎的看著陳嬌,忽而回想起剛才前來稟報的人所說的,說太子強行帶入府的女子傷了太子。他心中一顫,慌忙問道:「可是小兒對娘娘不敬?」

雖然陳嬌已經退居長門宮,但是她的母親大長公主館陶公主聖寵依舊,而曾經身為皇家人的劉非亦清楚的知道,即使陳嬌已經被廢,但是如果有人隨意輕侮她,那麼仍然等同於掃了當今皇上的面子,所以對陳嬌他必須一如既往的恭敬,即使他對陳嬌的忽然出現心中有著一千個一萬個疑問。

「他對我不敬的地方恐怕多得你難以想像。」陳嬌想到方才劉建給與她的那個「驚喜」,心中一陣氣悶,不由得開口說道。

「請娘娘恕罪!」劉非被陳嬌語氣中明顯的不滿所驚,幾乎要立刻起身告罪。

「你別這樣。」陳嬌見劉非似乎被嚇得不輕,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應對,說完這話,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頓時室內安靜了下來。

不明白情勢的劉徽臣只能望著眼前這個神秘的「娘娘」不斷猜測。而劉非在期期艾艾之後,才發現陳嬌似乎沒有進一步交流的意思,便開口問道:「不知道,娘娘這次來……有什麼事情?皇上他……」

「入府,只是一個意外。」陳嬌眼珠子轉了轉,看著眼前這個半死不活的江都王,大概有了主意。劉建既然能夠派人將她捉來,那麼想必對於她棲身李家的事情已經很是清楚了,如此即使她今天能夠命令劉非送她離去,她和李家都已經不再安全了。除非,江都王府中人都不知道她的身份,然後她再找機會通知李希舉家搬遷,在別處相聚。保住身份秘密的關鍵就是眼前這兩人,江都王和江都翁主。

「娘娘,」劉非對於這個在皇帝削藩的時刻,莫名出現在此處的前皇后十分緊張,尤其她還有一個和諸侯王關係密切的母親。隨時有可能不起的劉非對自己的草包兒子是一點信心也沒有,而有能力擔當起一切的女兒又深受王后忌恨,為了女兒的前途將她盡快嫁出去已經成了定局。在這個時候,江都國是經不起任何動盪的。

「王爺不必緊張。本宮這次是……微服私訪。」陳嬌隱約察覺到眼前這位江都王對自己很忌諱,雖然她並不知道為何他這個握有實權的諸侯王會如此害怕一個被廢的皇后,原本陳嬌只是期望這個一貫被認為相當懂得中庸之道的江都王,在知道她真實身份後會有所顧忌,給她一點緩衝的時間去思考下面的行動。

「所以對於太子對本宮的無力本宮無意追究,但是,如果本宮的身份為眾人所知,那麼有些事情即使我想要為他隱瞞,恐怕也很難……」陳嬌言盡於此,她知道有些話不用她說得太明白,劉非自然會懂。

「謝娘娘大度!」劉非聽到陳嬌這麼爽快地表示態度後,反倒對陳嬌的出現產生了更多的疑慮。陳嬌這個表妹,雖然當年他接觸得不多,但也知道她絕不是一個心胸寬大的女子,今天這麼輕易的放過自己的兒子,只怕所求不小。他不敢輕易得罪陳嬌,因為害怕她的出現是經過漢武帝授意的,也不敢輕易放陳嬌離去,因為擔心她的出現也許並不單純。

劉非開口說道:「娘娘,宮外危險,為了娘娘的安危著想,娘娘還是先留在府中休息,有什麼事情,可以吩咐給徽臣這孩子。」劉非已經打定主意,先留下陳嬌,再讓人去打探清楚陳嬌如今的情況。

「好吧。不過,本宮不想再見到劉建。」陳嬌沒有多想便點頭答應了,想不到如何讓劉非父女徹底閉嘴的辦法之前,她是不能輕易離開的。

「徽臣,你帶娘娘去梅園休息吧。」劉非對女兒吩咐道。

「是!」劉徽臣雖然好奇於陳嬌的身份,卻也知道此刻決不是尋問的好時機,她扶著父親躺好後,才起身帶陳嬌到梅園。那是她的母前生前所住的地方,也是王府中的禁地,沒有劉非的允許,任何人都不可隨便踏入。

陳嬌被綁架的消息自然是立刻傳到了李希的耳中,要從一個小商舖老闆的口中撬出消息,對他來說實在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江都王府?」李希心中默唸著這個名詞,嘴角露出一絲耐人尋味的笑容。他在房中來回走動了數次,終於下定了決心。他招來莊昕說道:「你現在馬上去江都王府,好好保護小姐。」

「少爺說的是暗中保護嗎?」莊昕開口詢問道。

「……」李希頓了頓,說道,「是的,只要她沒有生命危險,你只要在一旁暗中守護就可以了。」

「是!」莊昕應道。

「等一下!」李希在他出門時又開口道,「若是小姐真的想要回家,你便現身帶她回來吧。」

「是!」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4:03 PM

第三十二章 已斷燕鴻初起勢

陳嬌在江都王府已經住了有半個月了。這期間,劉非的病情越發沉重了起來,在和陳嬌接觸的兩日後便陷入昏迷。整個王府幾乎為此陷入混亂,幸而劉徽臣奉父命全權掌管一切事物,手段高明的她最終讓府中安靜了下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娘娘,請用膳!」劉徽臣屏退一切僕婢,親手將膳食送到房內。她知道房內的這個女子身份絕對非同尋常,否則父親不會將她安置在梅園,之前父親讓她私下派人去查探她是如何被擄入,可惜還沒來得及將結果報上,父親就昏迷了。但是,劉徽臣牢牢記著父親對她的稱呼,「娘娘」,這世間能夠讓她父親這樣的王爺尊稱一聲「娘娘」的人,實在是不多。而從她得到的消息裡,實在看不出,這位姑娘到底是什麼娘娘。

「麻煩翁主了。」陳嬌放下手中的書簡,抬頭說道。在梅園的日子,可以說過得十分平靜,雖然其間江都王后曾經數度前來尋事。但是,梅園十幾年都是王府禁地,所選用的守衛對劉非的忠心非他人可比,即是劉非已經陷入昏迷,只要新任江都王沒有下令解除梅園禁令,他們是絕對不會退讓一絲一毫的。

唯一出乎陳嬌意料的事情卻是,在梅園的書房中居然有著眾多的書籍,其中很多還是當時難尋的珍貴典籍。經過秦始皇焚書坑儒和秦末大亂後,很多典籍遺失,縱然經過這幾十年的休養生息,還是很少有人擁有像江都王府梅園這麼多的書籍。曾經希望為遼東的那座學校建一座圖書館的陳嬌,自然知道書籍的珍貴。

「沒想到梅園竟然會有這麼多的書籍呢!」陳嬌看到難得前來陪自己用膳的劉徽臣說道。

「這要感謝董師。」劉徽臣微微一笑說道。

「董師?」陳嬌聽到這個陌生的名字,奇怪的問道。

「便是廣川董仲舒先生,現官居中大夫的那位。」劉徽臣解釋道,「董師兩年前曾在江都國任相國,興禮樂,致教化,使江都稱治。這些書籍大都是那時他所蒐集贈送於父王的。」

無論後世對董仲舒其人有著怎樣的褒貶,在漢武之時,他確是個人人敬重的大學問家,當時士人都以師禮尊奉他。而在先秦典籍的保存整理上也的確有其貢獻。

「原來如此。」陳嬌點了點,方想起的確有這麼一回事。董仲舒在她初來這個世界時,官職的確是江都國相國,因為劉非上奏請擊匈奴一事受到漢武帝責問,被認為沒有盡到教化諸侯王的責任,因而被除去相國之職而前往京城任一個閒散的中大夫。當時張萃還曾經對她略略提及此事。

室內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有兩人靜靜對坐著,繼續著她們的午餐。陳嬌微微抬眼看了看劉徽臣,今日的她看來特別的疲憊。想來也是,劉徽臣畢竟不是江都王府的正統繼承人,雖然在劉非昏迷的初期,由於巨大的慣性力量,府中諸人會聽從她這位歷年來代王爺理事的翁主的吩咐,但是隨著劉非昏迷時間的增長和太子王后的活動,劉徽臣遲早會失去對事態的控制能力,畢竟能夠真正死忠的人還是少數。

劉徽臣則完全陷入了自己的苦惱之中。這幾日王后已經不止一次來找她麻煩,雖然每次她都強硬的頂了回去,但是王后眼中越發深沉的痛恨卻深深的印入了她的心中。也許,等到大哥繼位之日,就是她斃命之時吧。劉徽臣無力的想著。

「翁主,你似乎有心事啊?」陳嬌試探性的問道。如今的她,在沒有任何外力幫助下想要離開王府幾乎是不可能,而且她還必須保證自己的身份不被洩露,要做到這一切,眼前的劉徽臣是關鍵的一個人物。經過這半月的觀察,陳嬌已經很確定,在這府中知道她真實身份的人只有一個半,劉非是一個,而眼前的劉徽臣只能算半個,否則她的眼中不會總是出現迷惑。而且,可以確定劉非絕對向這個女兒下達過禁口令,否則她不會在人前稱呼她為姑娘,人後稱呼她為娘娘。

必須,說動她,說動劉徽臣送我離開,在她完全失去權力之前。陳嬌默默的想著。

「不,沒什麼。」劉徽臣從自己的思緒中出來,勉強笑道。

「王爺的病情如何?」陳嬌看著劉徽臣逞強的樣子,也不拆穿她,只將話題輕輕一轉,到了劉非身上。

「大夫說,父王洪福,絕對會沒事的。」劉徽臣說道。

當醫生把病人的病情推到什麼洪福之類的話上的時候,那麼這個病人的未來就已經基本可以想見了。陳嬌想劉徽臣不是不知道這一點,只是不肯去面對,無論她再怎麼能幹,終究只是一個17的女孩兒。

「是嗎?」陳嬌並不反駁她,也不點醒她,這個時候,她知道自己只要一句淡淡的「是嗎」就足夠這個女孩子消受了。

果然,劉徽臣在聽到她這一句話後,立刻有些紅了眼眶,咬了咬下唇強撐著說了句:「小女還要去伺候父王,告退。」匆匆退下。

陳嬌看著劉徽臣的離去,忽然覺得有些難受。以親人的死來刺激一個小女孩,只為了讓她在驚慌中失去主張,最後為她所用罷了。原來,這種謀算人心的事情,她不是不會,原來這種察言觀色的本領,她也不是沒有,只是一直以來都不需要用罷了。

陳嬌起身走到屋外,長長嘆了口氣,一臉鬱悶的靠在柱子上,一襲長發如同瀑布般披在身後,嫩白的臉和黑髮在陽光下相映成輝,讓在暗處的莊昕也看得有點心動。沒等陳嬌從這股自我厭惡的情緒中出來,就聽到從遠遠的地方傳來的爭吵。她不得不收拾起精神,走到屋外去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爭吵是從梅園門口發出的,陳嬌沒來得及靠近就聽到了劉徽臣的聲音。

「大哥,你不要這樣。梅園是父王設下的禁地,你是不可以隨便進的。」

「你給我滾開。把裡面那個女人交出來。」

「大哥,你到底想幹什麼?父王說過,不許你追究的。」劉徽臣的聲音漸漸清晰,陳嬌將身子隱在梅園巧妙設置的園林景緻後,悄悄觀察著這對兄妹的對峙。梅園的侍衛們守護著劉徽臣,而劉建帶來的一班人卻已經幾乎闖入正門,從梅園侍衛們束手束腳的反應來看,他們是害怕傷到劉建或害怕得罪未來的江都王,才會對劉建手下那些家丁節節退讓。

「幹什麼?」劉建的左手仍然包著巨大的綁帶,從他蒼白的臉色上看,這半個月裡傷勢並沒有轉好。當然,沒有將子彈及時取出的傷口,怎麼可能癒合呢?

「徽臣,你沒看到本太子的傷嗎?我要那個妖女為此償命!」劉建在劉徽臣的苦苦哀求下終於不再步步緊逼,只是定在原地如是說道。

「不行!」劉徽臣立刻出聲大喊,雖然陳嬌的身份仍然是妾身未明的狀態,可是從劉非的稱呼中,她也猜得出這人身份尊貴絕對不在他們父親之下,聯想到之前劉非特意提到過的朝廷削藩一事,劉徽臣心中的恐慌更深。在父王醒來做出決定之前,絕對不能讓她出事。劉徽臣正是抱著這樣的心態在咬牙堅持著,否則早已經將王府大權拱手相讓了。

劉建聽到她的回答,大皺眉頭。

「你退是不是退?」這時一個家丁獰笑著威脅道,他許是為了討好劉建在說完這句話後,還上前去狠狠推了劉徽臣一把。在每一次的權力鬥爭中,總是會有類似這樣的人,為了討好新主人,對舊主耍狠,以示忠心。

劉徽臣身邊的護衛沒想到居然會有人如此大膽的,一時不防,害得劉徽臣狼狽的跌倒在地上。這時,劉建卻臉色大變,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劉徽臣身邊將她扶起,臉上是明顯的關心的神情。

「大哥,」劉徽臣眼中含淚,她對劉建說道,「你就聽我一次,別這樣。對那位姑娘的處置等父王醒來再說好嗎?」

「……」劉建面色一僵,最後看到劉徽臣哀求的目光,狠狠咬了咬牙,說道,「你現在阻止我也沒用。總有一天,這府裡的一切都是我,我想做的事情再也沒人敢反對。」說完,帶著自己的一班手下呼嘯而去。

陳嬌隱身在花木之後,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在劉徽臣摔倒在地的那一刻,陳嬌幾乎可以確定自己在劉建的眼中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心痛。劉建看劉徽臣的眼神,不是一個哥哥看妹妹的眼神,而是以一個男人的身份看著自己所愛的女人。

陳嬌知道自己終於抓住了,從她被劉徽臣救離劉建身邊時便感到的那一絲不對勁。即使在她被送入梅園後,劉建的騷擾也從來沒有停止過,可見劉非的命令對劉建來說並不那麼具有權威性,那麼為什麼當初劉建會因為自己妹妹一句父王有令而放人?不是因為劉非,而是因為劉徽臣,因為不想在劉徽臣面前上演那過於醜惡荒淫的一幕。

想通了一切之後,陳嬌並為現身,她知道這不是勸說劉徽臣的最好時機,再過一段日子,她就可以勸說這位翁主離開了,離開這個養育她的王府,也遠離一段有可能置她於死地的畸戀。

*******************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張萃不敢置信的看著李希,「你明知道妹妹現在的情況,你居然不去救她?只是準備全家遷徙。」

「我派莊昕去保護她了。」李希微微撇過臉,說道。

「這樣就算了嗎?她的身份隨時可能被拆穿,如果被拆穿了,你要她怎麼辦?我們又怎麼救回她?」張萃知道李希這是在有意躲避自己,上前一步靠近李希,正視著他的眼睛說道,「夫君,你到底怎麼」

「萃萃,嬌嬌的事情,你別管,好嗎?」李希嘆了口氣,知道自己不能逃掉。

「你覺得我能不管嗎?」張萃有些難過的搖了搖頭,「妹妹的身份……她身上的任何事都有可能影響到我們全家的。夫君,不要這樣冒險。我們全家人平平安安的,不好嗎?」

「萃萃!」李希看著妻子近乎懇求的神情,心中有些不忍。

「夫君,我們認識有多少年了?」張萃低下頭,握住李希的手,「20年了,這些年來,我親眼看著你一步一步走到現在。難道你以為你從遼東回來後心中所想的一切,我會看不出來嗎?」

「萃萃,我保證,我一定保護好你們的。我保證。」李希說道,「可是,這一次,放手讓我去吧。」

「夫君,」張萃聽著李希用略帶蕭索的語氣說完這些話後,知道自己不可能阻止,不可能阻止一顆被壓抑了10多年的想飛翔的心。她抬頭看著李希,說道:「夫君,我相信你,你保證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可是你能不能再給我一個保證?」

「你說。」李希忙道,雖然他不打算為任何人停住自己的腳步,但是能夠得到結髮妻子的諒解,還是令他十分高興。

「我要你保證,絕對不能傷害到妹妹。」張萃說道。

「萃萃,」李希十分驚訝,沒有想到妻子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畢竟她雖然和陳嬌感情不錯,但畢竟相處日短。

「夫君,我知道,如果不能一展抱負,你今生今世都不會再有開心的日子了。」張萃說道,「可是,人是會變的,而人世間最容易使人改變的東西就是權力。我要你保證不傷害妹妹,不是為了她,是為了你,我不要在十年二十年後,面對一個完全陌生的枕邊人。所以,請你謹記,她是你的妹妹,是你曾經不忍心下手傷害的妹妹。」

「……」李希放開手,輕輕摟住張萃,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低聲在她耳邊說道,「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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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非終究沒能逃過死劫。陳嬌看著劉徽臣臉色灰白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如幽靈般地說道:「父王死了。」

「翁主,請節哀。」陳嬌對劉非這個血緣上的表哥並沒有太深的感情,看著傷心欲絕的劉徽臣也只能如此安慰。

「節哀?」劉徽臣美麗的臉上露出了一個自嘲的苦笑,她搖了搖頭,似是要甩開哀傷,「娘娘,你走吧。」

「你要放我走?」劉徽臣的這一招真的是出乎陳嬌的預料之外。

「父王死了,這府裡,就變成了大哥的天下了。我不可能再組織他對你動手。」劉徽臣說道,「父王歸天一事,我讓人封鎖了消息。王后和大哥一時不會知道,所以你走吧。」

「為什麼放我走?」陳嬌忽然覺得眼前這位翁主很不簡單,能夠強壓住喪父之痛,做出決定,這種行事果決更在其父之上,至少劉非沒有這種壯士斷腕的決心,肯立時放她離開。

「徽臣只是小輩,又是女兒之身,很多事情父王並不肯和我說清楚。但徽臣自己有眼睛。」劉徽臣臉上一直保持那讓陳嬌覺得慘淡的笑容,「皇家總是有著這樣,那樣的秘密,徽臣無意追究,也無力追究。所以放娘娘您走,只是為王府避禍罷了。父王已逝,大哥行事魯莽,娘娘您身份非同尋常,江都王府是留不住你的。而徽臣只希望江都王府能夠平安無事,如此徽臣百年之後也有臉面見父王於地下。」

「劉徽臣,」陳嬌看著這個面無血色的女孩,心中忽然有了憐惜,「我叫陳嬌,就是皇上的前皇后,本該居住於長門宮的那位。」

「娘娘!」

「你和我一起走吧。」陳嬌開口道,「留在這裡,對你沒有好處。」

「謝謝娘娘坦誠相告,解了徽臣心中疑惑。可是,徽臣無意離開江都王府。」劉徽臣屈身行了一禮,姿態完美。

「你說,只希望百年之後有臉面見你父王於地下?」陳嬌走近她的身邊,「可是,如果你繼續留下,對你,對江都王府都沒有好處。」

「娘娘何必危言聳聽?」劉徽臣仍然是笑著,「大哥繼位後,徽臣大約是要在府中度此殘生了。可是,即使如此,那也與江都王府無礙。」

「是嗎?我大漢極重孝道人倫。如果,王府中發生有亂人倫之事,不知道翁主將來有何顏面見王爺於地下。」

「並不會有那樣的事情。」劉徽臣終於連那點面上的笑容也掛不住了,聲音忽然變得尖銳起來,彷彿是被人刺中心中最隱秘的那一處。

「翁主何須自欺欺人。」陳嬌看到她這個反應,反倒鬆了口氣,繼續說道,「隨我一起離開吧。如此,便可保住一切你想要保住的。」

「……」

「還是你以為在令兄繼位後,你還能夠反抗嗎?你也知道你父王一死,這江都王府便成了他的天下啊。『總有一天,這府裡的一切都是我,我想做的事情再也沒人敢反對。』言猶在耳啊。」

「別說了,娘娘。你讓徽臣去和父王告個別好嗎?」劉徽臣終於開口說道,臉上掛著兩行清淚,更顯楚楚可憐。

「元朔元年冬,江都王劉非死,上賜謚號為易,令其子劉建繼其位。董仲舒復相江都。」

——《漢書-董仲舒傳》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4:0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2-14 10:46 PM 編輯

第三十三章 此去茂陵與誰同

當時間進入元朔二年的二月,整個大漢帝國從南到北都被春意所縈繞。在通往長安城的大道上,有一輛馬車正優哉游哉的緩緩前進著。

「徽臣,外邊的景色不錯噢!」馬車上坐著一位蒙面女子,她左手微微撐在臉頰邊,烏黑的長發被風吹拂著。

「姑姑,我們都快到長安了,你到底打算怎麼辦啊?」馬車內一個身著淡藍色衣裳的靈秀女子微微蹙著眉頭問道。

「我們是受皇上指派,入住茂陵郡的地方豪強,還能怎麼辦?」陳嬌將心思從窗外拉回來,看著憂心忡忡的劉徽臣,無所謂地說道。

當日她們倆人通過劉徽臣所知道的地道離開了王府,而府中眾人都還陷在江都王去世的巨大震撼中,兩人經過一番喬裝後,毫無阻礙的來到的彭城煤行設在廣陵城的分行。彭城煤行經過這兩年的發展,幾乎在全國各地都設有分店,尤其如廣陵城這樣的諸侯國國都,自然是不能漏過的。陳嬌早就盤算過離開後必須馬上和李希取得聯繫,而陳嬌對李家的瞭解仍然如同兩年前一樣少得可憐,在廣陵城她唯一的求助對象自然只有自己一手創立的彭城煤行的人。當時陳嬌並沒有想到,在彭城煤行還會有另外一場驚喜等著她。

在她和劉徽臣剛剛被確認了身份,才在後院坐定,馬上就來了一群奉了皇命而來的差役,要立刻請二人去京城。在當時如果兩人反抗的話,顯然是不智的行為,因為如此一來身份將會被馬上拆穿。陳嬌只得將錯就錯的,隨著這群人上京。而劉徽臣,在跟隨這個表姑母兼叔母進京的過程中,終於明白這位表姑姑居然是私自從長門宮逃離,而當今皇上,她的叔叔卻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居然沒有追查她的下落。初想明白這一切時,劉徽臣幾乎有暈倒的衝動,完全不知道自己跟著她離開王府到底是對是錯。

「可是……」劉徽臣看著無所謂的陳嬌真不明白她怎麼如此鎮定。

「好啦,徽臣。從我們上路到現在,你已經擔憂了快兩個月了。」陳嬌倒沒有劉徽臣那麼多的擔憂,最初是為了不被拆穿身份,順便躲避劉建的追查。每每看著差役們高舉令牌帶著她們毫無阻礙的通過劉建「嚴防死守」的關卡,陳嬌都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樂。後來,隨著日子的增長她開始對長安多一份嚮往,這個大漢帝國的首都,她來了這麼久還沒有好好觀看過。而且,陳嬌想得很清楚,漢武帝出宮的機會不多,出宮微服私訪的機會就更加微乎其微了,不是每一個皇帝都像清代皇帝那麼喜歡玩這招的。而且,她們去的茂陵郡又不是長安城,那裡離長安城可還有一段距離。在兩萬多人裡,誰能發現一個蒙面女子是當今皇上的前皇后?而且還是個外人眼中一直在長門宮的前皇后。

「都說『大隱隱於市』我們就瀟灑些,做一回大隱就是了。」陳嬌笑眯眯的說道。

「姑姑!」

「別煩了。驛站快到了,你今天坐了一天的車也累了。下車休息吧。」陳嬌看著慢慢進入眼簾的驛站,適時轉移了話題。

「姑姑!」劉徽臣無奈的喊道,她對陳嬌的無所謂擔憂不已,但是卻也確確實實佩服著她,一個被打入冷宮的女子,卻能夠自行創造自己的命運,組建了那麼大的一個煤行。對比起同樣聰明的嫂嫂柳行雲的悲慘處境,陳嬌所作的一切在她眼中就更加令人羨慕,雖然很多時候劉徽臣也知道陳嬌的身份使得這些炫目的一切隨時可能化為泡影。

記得她們剛剛開始相處的頭一個月裡,曾經有過一次談話。當時,劉徽臣問陳嬌,為什麼要帶她離開王府?僅僅為了保持身份的秘密,而多帶上一個累贅,不值得。

「我若是你,會在到達彭城煤行後就殺了這個累贅。」劉徽臣記得自己當時是這麼說的。

「可是我不想殺你呢。」

「為什麼?」

「因為,你的眼睛在說,我不甘心。」陳嬌當時用手指著她的眼睛,神情很是專注,「不甘心只能讓別人來安排你的命運,不甘心只能在江都王府做一個無聲的翁主或王爺幕後的影子,更不甘心只因為是女兒身而得不到府中人全心全意的輔佐。」劉徽臣當時聽得傻愣愣的,她完全沒想到自己心中所想居然全被陳嬌看在眼裡。

「你是第一個,我在這世上看到的第一個如此不甘於平庸命運的女子。所以我帶你走,只想告訴你,這個世界是很大的。」陳嬌說完這些,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接著說道,「怎麼樣?有興趣幫我的忙嗎?和我一起管理彭城煤行吧,以後我們會得到更多。」

劉徽臣覺得自己大概會永遠記得當時的感動,因為即使親如他的父王也從沒想過要將江都王府交到她手上,只因為大哥是男孩子就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而她多年來的含辛茹苦沒有被任何人看在眼中。王后恨她,怨她,說她搶了大哥原有的東西,卻沒有看到她眼睜睜看著多年來信任的下屬一個個向大哥倒去的無奈和悲傷,即使所有的臨陣倒戈者都承認大哥的才能不如她,可這並不妨礙他們站在道義的制高點上,因為大哥才是江都王府的正統繼承人,而她只是個女孩子。跟著陳嬌離開江都王府,固然是因為害怕大哥對她的騷擾,另一方面卻也是因為在這場權力鬥爭中見識到的很多都是都使她萬念俱灰了。陳嬌那一刻發出的邀請,是對她能力的肯定,也是陷在深淵之中的她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

*******************

那一晚,她們在離長安城僅有數十公里的一個驛站留宿。天上星光點點,地上的燈光卻是稀稀落落,在公元前2世紀的半夜,地球上幾乎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中。但,那只是幾乎,此刻的驛站外卻滿是人頭湧動,穿著官兵服裝的很多人拿著火把,左右搜索著,發出煩人的嘈雜聲。

劉徽臣從自己房中推門而出,一貫淺眠的她被吵醒了,便索性出來透透氣。她驚訝的看到對面的陳嬌房中也仍然燈火通明。她走到她門口敲了敲門,卻無人回應,只得自己推門進去。燭火在桌上燃著,忽明忽暗,房間的主人卻不在其中。劉徽臣向左一轉頭,看到的正是陳嬌靠在窗檯上合目而眠,她的長發被全部攬在左肩上,在夜風的吹拂中輕輕抖動著。

「姑姑,醒醒。」劉徽臣上前推了推陳嬌,終於看到她眼瞼微動,清醒了過來。

「徽臣?怎麼了?」陳嬌奇怪的看著劉徽臣問道。

「你聽聽外面的聲音。」劉徽臣說道。

「什麼聲音?」陳嬌凝神聽了一會兒,說道,「大概在抓逃犯吧。驛站外有官兵保護,不礙事。」

「這裡已經靠近長安了。此處治安應當更勝他方,只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人能夠讓官府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呢。」劉徽臣皺眉說道。

「靠近長安和這個有關係嗎?」

「姑姑,長安是帝都。此處要是出了什麼事情,那是有可能會直達天聽的。無論是平民還是官員,要犯事都會可以避開的。而官員們為了自己的政績,也很少做大的動作,否則那就是他們無能的表現。」

「現在大半夜了,還派了這麼多人出來逮捕的,你懷疑不是普通人?」陳嬌聞絃歌而知雅意,立刻領會到了劉徽臣的話中之意。

「正是。」

「……」若說身份不平常,她們倆人的身份可是夠不平常的了。兩人一對視,均已明白對方心中所想。

「姑姑,我們……」劉徽臣的話被一個推門而入的巨響所打斷。兩人向門口一看,來人是一個年約40上下的男子,他並不太高大,但銳利的眼神卻使人感受一種深重的壓迫感。

那人在兩人反應過來之前,便已竄到劉徽臣的身邊,抵著劉徽臣脖子的匕首明明白白的表現著一個信息,這個入侵者來意不善。

「你想做什麼?」陳嬌面對著這種處境反倒冷靜了下來。

男子嘴角微微一彎,輕聲說道:「替我打發掉外面的那群官兵,我就不為難你們。」

門外適時的響起了敲門聲,有人問道:「小姐,陳小姐,你沒事吧。請開下門吧。」

陳嬌看了男子一眼,輕聲說道:「你躲到床上去。」說完,拿起桌上的面紗重新罩在臉上,去開門。

「陳小姐。」門口是幾天來一直照顧他們的那個官差。

「有什麼事情嗎?」陳嬌故作不耐煩地問道,「大半夜的,怎麼這麼吵啊?」

「今晚有個逃犯,吵醒你了。」官差不住的道歉,「剛才我好像看到一個人影從這裡過,小姐你沒事吧?」

「這裡沒事。你們去別處搜吧。」陳嬌丟下這一句,便想把門關上。

「小姐,等下。」官差非常的盡忠職守,攔住了陳嬌關門的手,「按規矩,我們是要進去搜一下的。」

「混帳東西!」陳嬌狠狠拍掉了官差的手,瞪了他一眼說道,「本小姐的住所是你們可以隨便查的嗎?還是我們陳家遷到關中後,你們就敢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

「不,不,小姐誤會了。」官差被這句話嚇得差點尿褲子。這些地方豪強可不是他一個小小的差役可以得罪得起,雖然聖上下了旨,有意壓制,可一個一個都還有著通天的本事。所以這一路上,他都好吃好喝的伺候著,一個一個的賠笑臉,與其說是押送進京,不如說是護送進京。方才外面說看到人影進來驛站,還直指彭城煤行的當家陳家小姐的住處。若是別人,他是問也不敢問下的,可這位陳小姐一路上態度溫和,所以他才來問問,沒想到一下就惹怒了人家。

「還是,你以為我們陳家好欺負,等你把隔壁那些地方都查過再來吧。」說完這話,也不理官差地反應,便將門關上了。她這一路上早就抓準了這些護送官差的心思,她們這群人他是一個也不敢得罪的。

「小姐,你息怒啊。」官差還在外面哀求了聲。

「下面怎麼辦?」

「怎麼辦?你們到別地方查去。這裡的大爺小姐,我是一個也得罪不起的。」

陳嬌靠著門邊,聽到人聲漸漸稀落,走動的腳步漸漸變少,心中鬆了一口氣。回到床邊,她冷冷看著那男子,說道:「放開徽臣,他們已經走了。」

「有勞姑娘。」那男子也信守信用,馬上放開了劉徽臣,匕首入鞘。接著,他又說道,「不過,現在離去恐怕會馬上被發現,還會連累兩位姑娘。今晚,在下還要在此再留一夜,明日才能離去,請見諒。」

「……」陳嬌扶過十分驚慌的劉徽臣,聽完這話,臉上露出苦笑,難道她還有說不的權利?

「我郭解一貫說話算話。剛才姑娘為我解圍,將來必有所報。」那男子自然看出了陳嬌的不樂意,抱拳說道。

「你是郭解?」陳嬌聽到這個名字,眼中一亮,看著這個長相普通的中年男子,有些驚訝。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4:07 PM

第三十四章 風蕭蕭兮易水寒

「郭解,軹人也,字翁伯,善相人者許負外孫也。解父以任俠,孝文時誅死。解為人短小精悍,不飲酒。少時陰賊、慨不快意,身所殺甚眾。以軀借交報仇,藏命作奸剽攻不休,及鑄錢掘塚,固不可勝數。適有天幸,窘急常得脫,若遇赦。及解年長,更折節為儉,以德報怨,厚施而薄望。然其自喜為俠益甚。」

——《史記-遊俠列傳》

俠,產生於禮崩樂壞、人性光輝極度張揚迸放的春秋亂世。在反抗暴秦、楚漢相爭的動盪歲月裡,到處是萍蹤俠影,劉邦的許多部下都曾經是遊俠,再加上漢初寬鬆自由的黃老政治,使得西漢成為遊俠的第二個黃金時代。然而,俠義所追求的自由與朝廷所倡導的秩序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尖銳,俠,終於不再被朝廷認可。

西漢的第四代皇帝漢景帝銳意改革,決心要整頓弊政,他打擊的重點:一種人是居位自傲、不服管束的諸侯;另一種人就是以江湖之道控制地方的豪強遊俠。漢景帝派了外號為「蒼鷹」的嚴吏郅都整治濟南襉氏一案,拉開了朝廷在全國範圍內大批誅殺豪俠、打擊江湖的序幕。到漢武帝,繼承他父親景帝的作風而變本加厲,大用酷吏如寧成、周陽由等,每到一處,必使豪俠血流成河。

遊俠的黃金時代結束了,郭解,在劫難逃。

「原來是名滿天下的郭大俠。小女子有禮了。」陳嬌看著眼前這個後來被司馬遷列入《遊俠列傳》而名載史冊的男人,心中略帶著憐憫。

「不敢。」郭解說道,「今晚多有得罪。但不知兩位姑娘姓名,解雖一介平民,然若有緩急之事,可為二位盡力一二以報今日之恩。」

「先生過謙了。關東郭解,俠義之名譽滿天下,只得你一句話,關東少年莫有不從。」劉徽臣並非那種養在深閨的無知閨秀,對於郭解之名也是久有所聞,當下生出仰慕之心。

「不過是些許虛名。」郭解為人,確如史書所載,謙和溫厚。

「先生,今晚這是?」劉徽臣知道郭解此人,在關東素來是深受愛戴的,總是官府中人在鄰里之間也未必有他這麼高的威望,只不知為何今日竟然落到了被官差追殺的地步。

「郭某奉皇命徙入關中,日前與楊氏季主略有爭執,失手殺之。如今命案在身。」郭解苦笑道。

陳嬌冷冷的看著他,知道他還有一句話沒有說,楊季主的家人上告至武帝處申述冤情,又被郭解的崇拜者在宮門外截殺,這種**裸的對朝廷權威的冒犯行為,才是漢武帝最終決定對郭解實施逮捕的原因。

「那,先生,這是打算去哪裡?」劉徽臣許是因為自幼生在王府,普通人的性命並為太放在心上,又或者是,對於西漢時的人來說,一言不合動輒殺人的遊俠行徑是太過普通了。

「家母已安置妥當,解正打算離京周遊以避災禍。」郭解對自己的打算毫不避諱。

「此番周遊,是打算等到朝廷下赦令嗎?」劉徽臣問道。

「徽臣,郭大俠智慧過人,怎會不給自己留退路呢?殺楊季主定是赦前之事。」陳嬌打算劉徽臣的問話,直視著郭解說道,「小女子說的,可對?」

「這位姑娘,你有話可直說。」郭解早就發掘這兩位女子中,年紀較小的那個和世間的很多少年人一樣對自己充滿了崇拜,而另外一個則冷靜的可怕,從頭到尾都在以一種觀察的眼神看著自己。

「茂陵初立,天下豪傑並兼之家,亂眾之民,皆可徙茂陵,內實京師,外銷好猾,此所謂不誅而害除。」陳嬌淡淡的念道,「此中關鍵,不在內實京師,而在外銷好猾,難道郭大俠真的不明白嗎?」

「……」郭解一陣沉默,是的,他的父親因為任俠被孝景帝所誅殺,遊俠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怎樣的代價,在當代的俠士中沒有比他更清楚了。如今朝廷對他發出的通緝令中所隱含的信息他又怎會看不出來。

「交淺言深,恕小女子無理了。」陳嬌看出了他的深思,繼續說道,「此乃非戰之罪,小女子看來朝廷整頓遊俠的決心早定,你身為天下第一名俠的命運也早已注定。『自古言勇俠者,皆推幽並』郭大俠從此過,可是打算到太原,托庇於此間少年嗎?」

「先生名滿天下,此去自然一路順暢。而天下俠士,信義為先。助先生離去者,終不肯再出賣先生,則恐怕這些人為了保護先生要付出生命的代價。」陳嬌所說的這些並沒有誇張,在歷史上,郭解自關中逃往太原,一路上暢通無阻,也不曾掩飾自己的身份,每到一地都有人隆重接待。而後來追到的官差在審問每一個接待他的人時,得到的都只是冷冰冰的屍體,其中甚至有很多人和郭解從無交往。由此可以看出,在當時,關東大俠郭解享有多大的名聲,人們寧願死也要保護他。

「先生啊,有越多的人保護你,朝廷就越不能放過你,因為那表示你能影響到的人越多,因為這些精於武藝的少年俠士們本來應該是從軍報國的棟樑之材,而他們卻因為仰慕你走上了和朝廷作對的道路。」陳嬌說完這話,就停了下來,看著直冒冷汗的郭解,最後說道,「小女子敬重先生,尊稱你一聲郭大俠。只想問一句,以此如山屍體救先生一命,難道是先生所願嗎?」

「相傳……」郭解終於開口道,「堯知子丹朱之不肖,不足以授天下,乃權授舜。臨終有言,終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說完,竟是搖頭苦笑不已。

「先生,」劉徽臣看到滿臉灰敗的郭解竟然也猜到了他的心思。

陳嬌聽到郭解這番話,知道他心中已經完全想明白,對未來也做出了選擇。她想了想最終說:「韓非子有言: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朝廷所懼者,遊俠之害滋生於天下,又或聯絡諸侯,最終危害國家。大漢內有諸侯之亂,外有匈奴虎視眈眈,國家多難,正是我等出力之時。而小女子聽說,衛青將軍奉命調集大軍,今春即將出關作戰,此乃重振國威之時,也是追隨先生那些少年俠士們建功立業之時……」

「這位姑娘,可否將姓名相告?」郭解打斷了陳嬌的話,問道。

「彭城煤行,陳皎。」

「陳姑娘,日多蒙點醒,以後該怎麼做,郭解心中有數。」郭解的神情很是嚴肅,「解有兩名親傳徒兒,性情純善,武藝尚可。世事艱難,希望將來姑娘對他們多多指點。」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郭大俠若有所托,小女子定當盡心而為。」陳嬌向郭解屈身行了一禮,這一禮郭解也受得起,畢竟他即將付出自己生命的代價,去挽救很多很多人的性命。

「告辭!」郭解拱手行禮,越窗而去。

「天下第一俠士,他的確當得起。」陳嬌望著郭解離去的背影,感嘆道。

「姑姑,你何必如此……」劉徽臣自然知道郭解這一去必然是想見無期,但是她不明白為什麼陳嬌要對郭解說這一番話,斷了他的生趣。

「徽臣,我這麼做,固然是為了全郭解的俠名,卻也是為了你我二人。」陳嬌淡淡地說道,「你我畢竟是女子,而彭城煤行,早在朝廷監視之中,動彈不得。我需要一個外援,助我做一件事情。」

她轉步走到桌邊坐下,看著立在一邊的劉徽臣繼續說道:「徽臣,遊俠者,重信諾,輕死生,對我來說是最佳人選,最佳的傳信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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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平生睚眥殺人甚眾,上聞之,下吏捕治解,所殺皆在赦前。軹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譽郭解,生曰:「解專以奸犯公法,何謂賢!」解客聞,殺此生,斷其舌。吏以此責解,解實不知殺者,殺者亦竟絕,莫知為誰。吏奏解無罪,公孫弘議曰:『解,布衣,為任俠行權,以睚眥殺人。解雖弗知,此罪甚於解殺之。當大逆無道。』郭解之倫,以匹夫之細,竊殺生之權,其罪已不容於誅矣。觀其溫良泛愛,振窮周急,謙退不伐,亦皆有絕異之姿。惜乎,不入於道德,苟放縱於末流,殺身亡宗,非不幸也。」

——《資治通鑑-卷第十八》

陳嬌看著在自己眼前眼眶全紅的寧釋之,心中感嘆,這個為師傅洩憤而出手殺人的少女,斷送了劉徹對主動現身認罪的郭解的最後一點好感,也斷送了郭解最後的一線生機。

「陳姑娘,義父臨終有言,讓在下和師弟前來投奔姑娘。今後,姑娘若有所命,郭嗣之無所不從。」另外一個看來較為成熟的男子,正是郭解的義子,郭嗣之,他雖然看來情緒比師妹要平靜些,但嚴重的恨意卻騙不了人。

「不敢。」陳嬌心中嘆了口氣,兩名弟子如此脾性,怪不得郭解放心不下,要將人託付與自己了。看來若不是有郭解遺言約束,兩人只怕已經憑著一身武藝殺到未央宮為師傅報仇了。

「來人,帶這兩位去休息吧。」陳嬌向自己最近才買來的近身侍婢吩咐道。

元朔二年,陳嬌終於重新回到了告別了兩年之久的長安,在茂陵郡購置了一間宅院住下,收留了郭解的兩個徒弟。而此時此刻的漢武帝劉徹,正忙於安排衛青出征的事宜。歷史上,漢朝通過這場戰爭,收復了秦河南地,正式採用主父偃之計,置朔方、五原郡,以之為出擊匈奴單于王庭的正面根據地。而衛青也是通過這場戰爭終於得到了軍中上下的真正認同。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4:09 PM

第三十五章 茂陵信美王孫地

茂陵位於古長安城的西北面,漢武帝劉徹為自己選擇的墓地是他的母親,王太后的故里茂鄉,陵墓因為坐落在茂鄉才被命名為茂陵。從漢武帝建元二年開始修建的這座陵墓,到漢武帝駕崩那年,整整五十三年,全國每年三分之一的賦稅被投入到這裡。

而在帝王陵墓附近設置陵邑,是漢代陵墓制度的一大創新。據《關中記》載,西漢徒民置縣者凡七陵,除霸陵、杜陵二邑在長安外,長陵、安陵、茂陵、平陵、陽陵五邑均在咸陽原上,故而此地後來又被稱為五陵原。同時出於政治上的考慮,西漢陵邑均置縣,遷各地富豪於此,移民造城,使其成為繁華富庶之地。後世詩人筆下有五陵年少之說,便出於此。此刻自然沒有杜陵、平陵,然而10多年來的苦心營建下,五陵繁華卻已經初見端倪。茂陵東南的茂陵邑,就有眾多文武大臣、富家名門在那裡定居,人口達二十七萬七干餘人,居『五陵『之冠。其繁華程度甚至超過了當時的都城長安,長安的達官顯貴對能遷居茂陵者十分傾慕。

「姑姑,今天拜謁的人你還是一個不見嗎?」劉徽臣翻看著今日送入府內的名刺,開口問道。

「再看看吧。」陳嬌拿著手中的一份名刺回答道。

所謂的地方豪強,即使被迫遷到了這裡,仍然不遺餘力的發展著自己的關係網,茂陵繁華自然是有其來由的。彭城煤行的當家遷入此處的消息傳出後,拜謁的名刺便復沓而來。

「姑姑,你手中的是誰的名刺?」劉徽臣發現陳嬌拿著一份名刺不放,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她伸手要了過來。

「司馬遷,謁者陳皎再拜,奏君足下」劉徽臣如是念道,「這個司馬遷是誰?官家子弟?」

「是太史令司馬談之子。」陳嬌說道。

「是嗎?一個史官找我們能有什麼事?」劉徽臣十分不解。

司馬遷的來意,陳嬌從他後來完成的《史記》中也可以大概猜出,恐怕是為了認識一下她這位當代巨富吧。也許對司馬遷來說,自己這種憑「新技術」發家的方式很新奇,讓他想要記錄。這份名刺已經是第二份了,看來他還是挺執著的,只是見與不見,自己還在猶豫之中。

「算了,別看這些了。我們出去逛逛吧。」陳嬌甩了甩頭,說道,「來了這麼久還沒有出去看過呢。」

「我去叫上釋之和嗣之。」劉徽臣眼珠子轉了轉,點頭道。

只有真正走在茂陵邑的大街上,陳嬌才能感受到所謂的五陵繁華,與陳嬌曾經待過的很多古代城市不同,茂陵幾乎是一個完全的商業都市。在這裡居住的大多是富貴人家,偶爾能看到面有菜色的人,也是衣著整潔,看得出是飽學之士。陳嬌猜那些都是自負才華,來此尋找自己的伯樂的讀書人。

「姑姑,你看。」正在陳嬌失神的時候,劉徽臣碰了碰她,指著不遠處的一對夫婦說道。

陳嬌抬頭一看,那是一名有著俊俏容貌的男子,身上一襲簡單的白衣,不見任何華麗裝飾,烏黑的長發只用一根絲帶紮起,披散在身後,身邊伴著的是一位同樣衣著樸素的女子,她有著少見的美麗容貌,言笑晏晏的仰頭和那男子說著話。兩人看來仿如神仙眷侶,怪不得連劉徽臣也注意到他們了。

「大人,我們這是從遼東城來的,我們送回去修理,一定還給你一個完好無缺的。」那對男女正從一間店舖中走出,顯然兩人身份不凡,店裡的掌櫃一路追了出來,在門口還不斷的點頭哈腰。

「遼東城」三字讓本欲轉頭的陳嬌不覺又多看了他們兩眼。

「有勞了,」那男子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容,朝掌櫃點了點頭,便攜妻子走下台階,兩人有說有笑的從陳嬌四人身邊經過。那男子見劉徽臣和寧釋之這兩個美貌女子一直盯著自己看,也向兩人微微點頭示意。

「我們去那裡看看。」陳嬌走進剛才那對男女出來的地方,想看看那對夫婦買的到底是什麼。

店舖的裝飾擺設充滿了遼東城的風格,玻璃製成的貨物陳列櫃還有明碼標價給了陳嬌無比的熟悉感。機靈的活計馬上熱情的上前問道:「這位公子,幾位姑娘,你們要買什麼?」

「剛才那兩位買了什麼?」陳嬌一邊看,一邊問道。

「你說司馬大人?」

「司馬大人?」

「就是司馬相如,司馬大人啊。」夥計滔滔不絕的說道,「去年皇上把他從西南召回來後,他和他的夫人就在我們茂陵邑安了家了,是我們這裡的名人。」

原來那一對璧人便是鳳求凰的主角,怪不得他們的故事能得到當時人和後世人的傳頌了。他們看來的確當得起人們的美麗幻想。陳嬌心中有些悵然。

「司馬大人之前來我們這裡買了遼東城來的箜篌。」夥計大約是個多嘴的人,一聽有人問,就開始滔滔不絕的回道,「可是裡面有根弦壞掉了,我們這邊師傅怎麼修理,司馬大人都覺得音色不對。所以,掌櫃的答應大人,將它送回遼東城去修理。」

「呵呵,」陳嬌聽完笑了笑,說道,「何必捨近求遠?我聽說,墨門的士子們封皇命遷到長安。他們原是遼東城來的,墨門中人一貫雜學旁收,對箜篌一道或許有涉及,你們掌櫃可以請司馬大人將東西送到墨門處,不成再送往遼東城,也來得及。」陳嬌自然知道墨門之中,奇才甚多,箜篌雖是朝鮮之物,但是這群人久在遼東,只怕早已經將此道摸熟了。

夥計聽完,滿懷疑竇的走到自己掌櫃身邊,轉述剛才聽到的話。陳嬌並未理會他們的討論,就離開了店中,但是她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掌櫃的會聽她的話,從長安到遼東,路遠迢迢,只是為了修理一把箜篌實在是太不合算了。

四人四處逛了逛,時近傍晚才回到府中,一回府就收到了下人呈上了一封請柬。

「姑姑,是什麼?」劉徽臣問道。

「重合侯馬通過壽辰,宴請茂陵群豪的請帖。」陳嬌臣看畢請柬,眼中閃過一道亮光。

「馬通?此人算是我大漢朝中難得的青年將軍,之前聽說他也在此次遷徙名單之中,原來卻有其事。」劉徽臣曾經多年掌控江都王府的情報網,心向戰場的江都王自然對軍中將領十分關注,因而劉徽臣對馬通這個名字並不陌生。

「重合侯一貫深得皇上信任,此次卻奉命舉家遷入茂陵邑,此中自有深意。」陳嬌笑著合上請柬,說道。馬通這個人,陳嬌還是有所瞭解,因為他的封地重合郡靠近遼東城,也因為他沒有靠任何裙帶關係,年紀輕輕就以戰功封侯。雖然他的高昇固然和漢武帝喜歡任用青年人有關係,但他自己的才能也是不可忽視的。陳嬌瞭解到的馬通,用後世的觀點來看,是個純粹的軍人,不通政事,對朝廷的統治並無危害,但卻也被列入了此次的遷徙名單中。此中原因不在於他自己,而是因為朝廷需要一個人物坐鎮茂陵邑,防止這些被遷入此中豪強們勾連。

「深意?」劉徽臣略略思索,也已經明白了朝廷這麼做的含義,皺眉問道,「那這請柬,我們去嗎?」

「自然要去。我想這整個茂陵沒幾個人敢不去為這位將軍祝壽的,只要他還有點腦子。」陳嬌淡淡地說道,「我們自然要去,否則就太醒目了。你知道,我們這樣的身份,最要不得就是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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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通非常的年輕,而多年的征戰生涯使得他身上別有一股氣勢,讓大多數的人不敢直視他。他刻板的叨唸完自己今晚要說的話,大意是今上聖明,請大家好好享受太平,千萬莫有不臣之心。那種明顯的背書語氣充分的告訴在場的很多老狐狸們,他只是一個傳話筒,背後的正主是誰,自然人人猜得到。應和他的人很多很多,一個一個指天發誓要永遠做善良國民,其中有多少是自願的,有多少是不得已的,朝廷裡的大佬們是不在意的。反正這場秀只是一個警告,真出了什麼事情,那就是馬通這柄刀出鞘的時候。之後,是例行的歌舞酒肉,極盡奢華。

陳嬌略略有些愛困的看著眼前的歌舞,使勁忍住打哈欠的衝動,在她身旁坐著的劉徽臣也是差不多的情況。唯有在她們身後,充當侍衛的郭嗣之和寧釋之仍然面無表情的站立著,臉上沒有絲毫的不耐煩。

「兩位姑娘,敝主人有請。」這時,一個侍從走到兩人身邊,低聲說道。

陳嬌猶豫的看了看大廳之內,發現這裡已經成了眾人淫樂的天堂,丑相畢露,每個人都自顧不暇的樣子,大概不會有人發現她們的忽然離去。她拉起劉徽臣的手,向那個侍從點了點頭,起身尾隨他離開。

繞過曲曲折折的迴廊,陳嬌等人被領到了一個房間內。房內跪坐著數人,陳嬌驚訝的看到了司馬相如和卓文君,在他們身邊還有一位她所陌生的青年男子。那青年縱然在司馬相如身邊,依然是氣勢不墜,沒有被身邊這個溫文如玉的男子奪走全部的風采,讓陳嬌不由得刮目相看。

「小女子見過大人。」陳嬌略略屈身,算是行禮了,劉徽臣亦同。司馬相如似乎並不在意她們這稱得上無禮的行為,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和。而卓文君則是滿懷善意的走上前,握住陳嬌的手說道:「這位姑娘不知道如何稱呼?」

「敝姓陳。」

「陳姑娘,文君要好好謝謝你了。那箜篌若不是有你的提議不知道要多就才可以修好呢。」卓文君一語道破了她們被請到這裡的原因。原來是掌櫃將他們的建議轉告給了司馬相如,同時告知了他們她們一行人的存在。

原本這樣一件事情,司馬相如夫妻也是不放在心上的,偏偏第二日就在當今皇上特意安排的「敲山震虎」的宴會中又見到了這奇特的一行人。而且,在兩人的有心觀察下,馬上就發現了身為主子的兩個女子對整場宴會心不在焉的狀態。歌舞開始後,司馬相如夫婦便離開了大廳到後院,這種程度的歌舞他們是看不入眼的。身為主人的馬通也很理解,當即安排了偏廂給兩人休息。在卓文君的提議下,司馬相如便派了下人去請陳嬌等人來此休息,順便表達下對她們的感謝。

「只是小事一樁。司馬夫人可不必放在心上。」陳嬌瞭解到一切的經過後,搖了搖頭,說道。

「這可不是小事。文君奉皇后的命令入宮教授她樂器,這箜篌正是皇后感興趣之物,若是耽擱了,怕是要傷了她的心呢。」卓文君臉上滿含笑意,轉頭對著那個青年男子說道,「你說是吧?衛將軍。」

「司馬夫人說哪裡話。家姐仰慕夫人風骨甚久,才求陛下延請你入宮。無論你叫她那樣樂器,她都會很高興的。」不消說,這位衛將軍,就是當今皇后衛子夫的弟弟,關內侯衛青了。

陳嬌覺得自己有些窒息了,她完全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見到這位歷史名人。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4:11 PM

第三十六章 何處哀箏隨急管

當陳阿嬌遇到衛青,她該做什麼?大哭大鬧做潑婦狀?還是謀殺了這個情敵的弟弟嗎?或者掩面而去?

都不是,只是安靜的在同一個房間裡,跪坐在同一個竹案邊上,中間隔著司馬相如和卓文君,再加上郭解的徒弟和前任江都王的女兒。陳嬌看著眼前這奇怪的組合,一陣冷汗,幸好她到了茂陵後一直都記得戴面紗。

陳嬌雖然竭力保持著平常心,和眼前三人交談,卻越來越不妙的發現,自己身邊的另外兩個人卻有越來越激動的趨向。那就是寧釋之和郭嗣之,一反剛才在大廳的持重態度,似乎是從見到衛青的那一刻開始就紅了眼。陳嬌眼珠子一轉,立即想到,郭解行刑時的監斬官正是眼前這位衛將軍,而且正是這位衛將軍所帶領的御林軍徹底阻斷了他們師兄妹救師的最後辦法。

陳嬌深深的嘆了口氣,覺得有些疲憊,怎麼就不讓我消停會兒呢。她只能在和卓文君聊天的時候,還要分神注意他們師兄妹的反應。

「各位久等了。」這時一個男子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談話,陳嬌抬眼一看,來人正是今晚的主角重合侯馬通。

「馬兄,你來晚了,當罰酒三杯。」衛青顯然和馬通交情匪淺,見到馬通前來,第一個開口說話,眼中的笑意明顯。

「三杯就三杯,」馬通久在軍營,三杯對他來說當然不是問題,他豪氣千雲地說道。拿起竹案上的酒壺,給自己的杯裡灌酒,卻被衛青攔住了。

衛青的臉上帶著促狹的笑,說道:「我什麼時候說是這種酒了。前日,皇上接見你的時候,可是賜了新豐來的白酒噢。」眼下之意明顯,自然是要馬通以白酒自罰。

「好你個衛仲卿,」馬通聽完也不生氣,果然可以看出兩人的感情深厚,他招呼下人去拿了白酒來,痛痛快快的自飲了三杯。

「青來敬衛兄一杯,」衛青見馬通飲完三杯後,舉杯說道,「恭喜馬兄遷入茂陵,今後可朝夕聆聽聖訓。」

聽到這句話,馬通不由得臉色一暗,他說道:「我這哪裡值得恭喜啊。男兒在世,就應當沙場拚搏,老來裹屍而歸,才不負此鬚眉。仲卿得以率軍出征,滅匈奴,揚國威,才是男兒本色。」

馬通的確是個還很單純的軍人,一般人哪裡敢在衛青說的祝賀辭後發這麼一大堆牢騷啊。不過也許,這就是漢武帝看重他的原因,才選擇他作為自己埋在茂陵邑的那把刀。

「馬兄,不可如此說話。」衛青的眼睛淡淡掃過陳嬌和劉徽臣,接著對馬通說道,「你能遷入茂陵,這是皇上對你的信任。馬兄切不可自棄。」

「唉。」馬通終究也知道點其中的厲害關係,長長嘆了口氣後,終於還是不說話了。

司馬相如見氣氛有些沉重,便開口說道:「馬將軍和衛將軍都是當世人傑,是陛下所要倚重的國之棟樑,自然會有沙場征戰之日。今日是馬將軍的壽辰,我們夫婦為將軍奏一曲,以為慶賀的吧。」

「正是。今日乃是喜慶之日,小女子之前在外面送上的賀禮想來也入不得將軍的眼。不如也在這裡給馬將軍奏上一曲,更能顯出誠意。」陳嬌應和著司馬相如的話。

「是嗎?」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音樂造詣名聞天下,可以說很少有人幹在他們面前說什麼也奏一曲之類的話,他聽到陳嬌這麼說倒是很驚訝,接著他笑著地問道:「不知道姑娘擅長的是何種樂器?」

「小女子拿手的樂器,只怕此處沒有。」陳嬌說道,「那是在旅途中一異人所授的,須得讓人去取來。賢伉儷可先行演奏。」她接著轉頭對劉徽臣說道,「徽臣,你帶他們二人去將我的古箏取來,你知道放在哪裡吧?」說話時,她的眼睛一直盯著劉徽臣,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用意。

「知道了,姑姑。」劉徽臣也是個心思玲瓏之人,郭嗣之和寧釋之的不對勁她自然也看在眼裡,再看從不願出風頭的陳嬌這番舉止,自然就明白了八分。她站起身,對著他們二人說道:「你們兩個,隨我出去。」

收到劉徽臣那明白的眼神,陳嬌心中鬆了一口氣。幸好早先想過,來到了茂陵交往的人物可能會較為上層,自己這樣沒有任何一樣拿得出手的樂器是不行的,所以特意讓人去訂做了一架古箏,現在正好拿這個藉口支開郭家這對師兄妹。

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琴瑟合鳴自然美妙無比,贏得了馬通和衛青的一陣掌聲,就連身在一邊的陳嬌也不由得為他們夫妻間的那種和諧氣氛深深感動。這種舉止投足間的默契情感,真的能給人以最深的感動,陳嬌不由得想起了張萃對司馬相如的評價,心中很是疑惑。

待得他們夫妻合奏完,劉徽臣帶著郭嗣之抱著古箏回來了,而寧釋之不見人影。陳嬌從劉徽臣手中接過古箏,同時收到了劉徽臣「一切搞定」的眼色。

「陳姑娘,你這是……」司馬相如熟悉各種樂器,看到陳嬌擺置好的古箏,開口說道,「這似乎和秦箏,不,不對,秦箏的弦數並沒有這麼多。」

「這是小女子所遇到的那位異人改良過的秦箏,讓司馬大人見笑了。」陳嬌伸手撥弄了下琴弦,一串長刮奏引出明亮的旋律,聲色之脆令司馬相如驚訝。

陳嬌看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熟悉的樂器,心中有些感動,說了一句「獻醜了」,一曲漢宮秋月娓娓道來,那種悲哀的琴調,清冷孤靜、無可奈何的心聲,聽來有一種荒漠,悲涼的感覺,頓時震驚了在場的諸人。

學箏,是幼時被母親逼著去的,老師是文革時被打倒最後留在了他們那邊的一個從軍隊出來的老師傅。一觸琴弦,當初被張老師手把手的逼著練指法的日子彷彿又回來了。漢宮秋月是古箏十大名曲之一,也是當初被老師逼著下很功夫練過的少數幾首古典名曲,後來年紀漸長,忙於繁重的課業終於還是將手中的功夫落下了,直到大學時,才又重新開始練習。但是終究沒有了小時候那種單純的心情,難以繼續堅持枯燥的基本練習,而根據流行歌曲自編的古箏曲倒是學了不少。

彈完一曲漢宮秋月,陳嬌心神恍惚,來到古代這兩年多來的很多事情,一一浮現眼前。而她身邊諸人,甚至是衛青和馬通這樣的武人也感受到了這曲中所傳達的那種寂寥當世的悲嘆。

「好曲,但不知姑娘此曲,是何名稱?」司馬相如最先回過神,開口讚揚道。

「漢宮秋月。」陳嬌恍惚的說道,話一出口陳嬌立刻清醒過來,馬上意識到自己此刻身在何地。

「漢宮秋月?」司馬相如也是一愣。

陳嬌知道自己說出這個名字已是極為不妥,便立刻開口緩解道:「這是那異人所傳授的曲子,名字也是他所取。」

「是嗎?」司馬相如笑了笑,說道,「曲中悲慼之意甚明,譜曲者也是一傷心人啊。」

「讓大人見笑了。今日是馬將軍的壽辰,又有衛將軍在此,我奏這等音樂實在是大不妥。我們還是換這首吧。」陳嬌只願快點將這話題代過,便快速的撥弦,奏起了另外一曲。

「狼煙起江山北望

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

心似黃河水茫茫

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

恨欲狂長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鄉

何惜百死報家國

忍嘆惜更無語血淚滿眶

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黃塵飛揚

我願守土復開疆

堂堂大漢要讓四方

來賀」

這曲《精忠報國》用女子的聲音來唱顯然太柔了一點,但是臨時陳嬌也想不到更多合適的曲子,而這首曲子正好合了今晚的壽星血灑沙場的願望。

這曲子帶來的反應,自與前首截然不同,陳嬌清楚地看到一直十分冷靜地衛青眼中閃過了某種狂熱,他用一種刻意壓制的嗓音問道:「請問姑娘,這曲子叫什麼?」

「精忠報國。」陳嬌說道。

那一晚的月亮,非常好,賓主盡歡,而陳嬌這個茂陵新貴也給在坐的幾個茂陵邑數一數二有名望的人士留下了深刻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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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剛才想做什麼嗎?」陳嬌從馬府歸來,剛踏入房內,她就回頭看著立在自己身後的郭嗣之和寧釋之兩人,冷冷的問道,一旁的劉徽臣知道現在是狠狠敲打著兩人的時候,便不發一言的看著。

「虧我師傅視你為可信之人,結果你連為他報仇的勇氣都沒有!」寧釋之也狠狠地瞪著陳嬌,她恨極了,剛才若不是她及時支開了他們師兄妹,現在她應該早就報仇成功了。

「哼,就憑你也想殺了衛青為你師傅報仇?」

「就算我的武功不行,還有師兄呢。我師兄盡得師傅真傳,千軍萬馬之中取人首級,如囊中取物。」寧釋之猶自憤憤不平。

「那你師兄動手了嗎?」

「師兄,你為什麼不動手?」經過陳嬌的提醒,寧釋之才想起來,轉而將矛頭對準了自己的師兄,「衛青可是殺死師傅的人啊,你忘記師傅的仇了嗎?」逼得郭嗣之紅了眼。

「夠了,寧大小姐。」陳嬌當然不能讓她這樣囂張下去,「若說要為你師傅報仇,你該恨的人也不是衛青吧。下令將你們師傅綁赴刑場的人,可不是衛青,下令要他人頭落地的人,也不是衛青,下令抓捕他的人,可不是衛青。你們應該恨的人,似乎是那個身在未央宮,發出這一切詔令的人吧?」

陳嬌看著愣在當場三人,冷冷一笑,「也許你們該恨的也不是皇上,而是那個在宮門口截殺楊家人的人。若不是那人多事,憑你們師傅的手段,想來這件事情也不至於如何?又或者,你們該恨的是那個在軹拔舌殺人者,若不是他多事,憑著王太后的求情,你們師傅也該安然無恙了。」

陳嬌看著臉色越發慘白的兩師兄妹,知道自己原先的猜測並沒有錯,那些一步步還郭解陷入死地的事件,果然少不了這兩人的參與。

「當日之因,便是今日之果。」陳嬌繼續說道,「若不是你們行事如此囂張,又如何會將令師推上斷頭台?如今,你們要以報仇之名,再害得郭氏一族被滅門?害死你們師傅的,到底是誰?你們是真不知道呢,還是不敢面對?為什麼最後你們師傅安然赴死,難道到如今你們還想不明白嗎?而你們的師傅,又為什麼讓你們來找我?都好好想想吧。」

看著寧釋之幾乎已經完全不行了,由自己師兄扶持著才勉強站著,陳嬌知道自己今天下的藥已經夠猛了,便對著劉徽臣說道:「徽臣,我們走吧。」

離開大廳有一段路程之後,劉徽臣拉住陳嬌,問道:「姑姑,你之前說要讓他們為你做件事,現在能告訴我嗎?」

「徽臣,你說,你去查的來歷時,曾經照顧過我的那個人家,已經變成一片灰燼了。」陳嬌沒有回答她,反問道。

「是啊,大概是哥哥派人幹的吧。」劉徽臣說道。

「不是他。」陳嬌當然不相信李希會這麼簡單就讓劉建搞定了,一定是李希自己走的。然後是那些官差在廣陵湊巧抓到了她這個本來應該在彭城抓到的人,這其中到底有什麼玄機,陳嬌雖然不想去猜,卻不能不面對,世界上沒有這樣的巧合。李希到底想做什麼,她必須知道。

「他們的性子還不穩,明天,再看看吧。」陳嬌說道。

第二日,當她看到郭嗣之眼眶微紅的走入她的房中,對她說道:「陳姑娘,你的身邊,一直有人監視,你知道嗎?」

陳嬌微微一笑,知道自己成功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4:37 PM

第三十七章 昭陽一步一天涯

未央宮外的天空澄藍,在耀眼的陽光照射下,呈曲尺形的角樓如展翅欲飛的大鵬。身著著淺色侍婢服飾的少女們,在走廊間來來去去,音樂聲從椒房殿內緩緩傳出,引得一些好奇的宮女不住探頭向內張望。

一曲奏畢,一個軟軟的女聲問道:「文君,是這樣彈的嗎?」

「娘娘的箜篌彈得非常好。」卓文君臉上含笑,朝自己面前的衛皇后點了點頭。

「讓你見笑了。」衛子夫放下手中的箜篌,說道,「人說你是蜀中才女,果然名不虛傳呢。」

卓文君雖然出身商賈之家,卻是受過最好的禮儀教養的,她微微屈身,說道:「蜀中才俊無數,才女之名,文君不敢當。」

「文君過謙了。本宮聽仲卿說了,你們夫婦在馬通將軍壽辰時,共奏的那一曲,堪稱人間仙樂。」衛子夫將箜篌交到了宮女的手中,溫和的說道。

「人間仙樂,是過獎了。若說到這樂曲,那次宴會中,另有一人的表現也不在我們夫婦之下。」卓文君說道。

「這個仲卿也說了,他對那曲《精忠報國》讚不絕口呢。」衛子夫點了點頭,說道,「聽說,那女子還表演一曲,名喚《漢宮秋月》連仲卿那樣的武人,也聽出了其中的哀婉之意,可惜本宮似乎無福耳聞了。」語中儘是惋惜之意。

卓文君先是不解於衛皇后為何惋惜,稍後想了想,便明白了,皇宮重地自然不能隨意讓那等商人之女隨意進出,而這位衛皇后顯然不是會為了這麼點小事就奏請皇上批示的人,因此自然只能遺憾了。於是,她開口說道:「娘娘若有意,文君可以為娘娘演奏。」

「文君可以為本宮彈奏?」衛子夫咋然聽到這話,臉上的驚訝十分明顯。

「是的。」對卓文君來說,複製那樣一首樂曲自然不在話下,而且那日宴會結束後,她早已經在自己家中用古琴將《漢宮秋月》練習過數遍了。話音未落,她將古琴擺於幾上,玉手微提,琴弦輕動,果然是那首《漢宮秋月》。

這首《漢宮秋月》對於衛子夫的震撼是空前的,《漢宮秋月》本就是一首表達後宮宮怨的曲子,當今世上如果說到這宮怨,身在宮中十數年的衛子夫恐怕是對此理解最為深刻的人了。這首曲子,讓她彷彿回到了當年被斥入冷宮的那一年,想到近來皇上新寵信的王夫人和李姬,她不由得更加苦悶。卓文君一曲奏畢,卻發現衛子夫眼神恍惚,一副神遊物外的樣子。

「……後,皇后娘娘。」衛子夫從恍惚中醒來,發現卓文君正擔憂的望著她,心中一驚,強自鎮定的誇獎道,「真是首好曲子呢。」

「是啊。」卓文君雖然察覺到了衛子夫的心神不屬,卻也不敢揭破。稍後衛子夫故作無事,又和卓文君閒扯了些別的,而卓文君自然配合著說著。

「娘娘,娘娘,皇上朝這邊來了。」這時一個宮女從外間跑了進來。

「皇上來了?」衛子夫忙起身,她向卓文君笑了笑,說道,「司馬夫人,你先隨宮女到偏殿迴避吧。」

「是,娘娘。」

劉徹已是而立之年,但是順心如意的帝王生涯使得他近來越發的意氣風發。他扶起在殿外迎接的衛子夫,點頭嘉許,雖然近來他已經不獨寵於她,但是衛子夫溫婉的性子和謹慎的行事風格仍然讓他滿意。

衛子夫仰起頭,望著劉徹說道:「皇上怎麼來了?」

「仲卿出征在即,朕讓他來見見你。」劉徹指了指跟在自己身後的衛青,笑著步入殿內。

衛子夫緊隨著劉徹的腳步走入宮內,待到三人都坐定自己的位置,衛子夫方笑著對衛青說道:「仲卿此去,千萬小心啊。」

「承皇后娘娘關心。」衛青說道。

「此處沒有外人,你們姐弟也不必如此拘束。」劉徹笑了笑,說道,「據兒呢?怎麼不在這裡?」

衛子夫對這個兒子極為緊張,一貫親自教養。雖然劉徹已經為這個不滿一歲的太子建立了博望苑,但是劉徹每次進椒房殿都能看到他白白胖胖的小身影,這次難得沒看到,他不由得驚訝。

「今天司馬夫人入宮教臣妾箜篌,故而將據兒送到博望苑了。」衛子夫解釋道,「衛長在那裡陪著他呢。」衛長公主是衛子夫為劉徹生的第一個公主,今年已經14歲了,由她來照顧自己的幼弟,衛子夫自然要放心些。

「司馬夫人?可是鳳求凰的卓氏女?」劉徹聽到這個名字,想起了自己所欣賞的那個司馬相如當年出名的那件風流韻事。

「正是。」衛子夫也是一笑,說道,「今日見過這位司馬夫人之後,子夫才知道何謂才女呢。剛才她居然能夠將只聽過一次的曲子彈出來呢。」

「是嗎?」劉徹今天的心情顯然不錯,他說道,「那她現在回府了嗎?」

「不,尚在偏殿呢。」衛子夫說道,「臣妾讓她出來和皇上一見吧。」

劉徹點了點頭,衛子夫便向身旁的宮女使了個眼色,那宮女立刻機靈的退到偏殿請人。卓文君進殿後,向劉徹和衛青分別行禮,劉徹似乎對她的風範相當滿意,態度尚算和藹。

「文君,皇上有意欣賞你的琴藝。你為皇上奏一曲《精忠報國》吧。」衛子夫如是說道,提醒卓文君需要彈奏的曲目。《漢宮秋月》雖然深得她心,卻不是能夠在皇帝面前彈奏的曲子,尤其是在她的宮殿中,一旦讓皇上認為身居皇后高位的她心有不滿,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是,娘娘。」卓文君也是大家族出身,自然知道其中的玄妙,她笑了笑,說道,「不過這詞,文君唱來怕是不成樣子的。」

「若是司馬夫人不棄,青可以配合夫人。」衛青忽然開口道。

「仲卿,你會唱?」劉徹朝衛青挑了挑眉,衛青自建元二年為建章監以來,可以說一直在劉徹身邊,這十多年來,劉徹對他也算瞭解,沒想到,衛青居然還會唱歌。

「這,此曲不與別曲同。」衛青尷尬的說道。

「那,朕倒真的很有興趣了。」劉徹看著自己的小舅子,打趣道。

卓文君的琴藝自不消說,曲子的感覺更甚於當初在馬通府上,而配上衛青的吟唱,完完全全表達出了歌中的原意。劉徹由最初的不在意到最後被曲中之意完全震動了,當最後一句「堂堂大漢要讓四方來賀」唱畢時,劉徹不由得想起自己所主持的對匈奴的反擊完全結束後,所能得到的。

「好,好曲。」到最後連劉徹也不由得為之擊掌,他問道,「這曲子是長卿做的嗎?」劉徹對此曲甚有好感,想當然的認為是司馬相如所作,便如此問道。

「稟皇上,此曲並非相如所作,乃是茂陵一商賈之女所作。」卓文君答道。

「商賈之女?」劉徹聽到這話,微微一愣,隨即問道,「那仲卿是在何處聽到這曲子的?」

「回陛下,是在馬通將軍府上。」衛青說道,「陛下應記得前日是馬通將軍生辰,陛下親自令他宴請茂陵群豪,此女是其中之一,乃是彭城煤行的陳皎。」

「彭城煤行?」劉徹自然對這個煤行有印象,每年的冬天,皇宮都向這個煤行在長安的分店購買煤爐子。他笑著說道:「看來亦是一奇女子啊。」

然而對於劉徹來說,這種懂得歌舞樂器的女人,後宮中已經有太多太多,雖然這首歌是那麼的與眾不同,但是也不能讓他對這個女子有太大的興趣。此刻的他幾乎是將自己的全部心神都放在對匈奴的反擊戰爭中。

他對衛子夫笑了笑說道:「你與仲卿好好聊聊,朕先走了。」他知道自己如果不離開,這對姐弟恐怕也說不上什麼心裡話。

「恭送皇上!」衛子夫、衛青、卓文君在身後恭送他離去。

*******************

而此時的茂陵邑,陳府內。陳嬌正和李希對視著。

「姐夫,」頭一次,陳嬌覺得這聲姐夫,叫的如此艱難。

「李希當不起。」李希搖了搖頭,說道,「娘娘,過去兩年是李希狂妄了。」

陳嬌心中一跳,沒想到李希會這麼明白的將事情挑明。

「姐夫,為什麼要讓人到廣陵來抓我?」

「娘娘,到如今,這重要嗎?」

「是的,已經不重要了。」陳嬌心中有些難受,沒想到李希已經不願意和她坦誠相對了。

「希今日現身,只是因為有些事情要和娘娘說清楚。」李希淡淡的說道,「娘娘身份尊貴,希高攀不起。」

「娘娘特意讓人抓住莊昕想來也不過是為了引李希出來,說明為什麼不對身在江都王府的你施以援手,是嗎?」李希慢慢踱步走到大廳門口,說道,「娘娘,李家就如同影子,一旦遇到了陽光就必須迴避。所以,從你在江都王府求見江都王的那一刻起,李家就已經無力再保護你了。」

「我以為……」

「娘娘,」李希打斷了她的話,「李希並不是萬能的。李希今日和娘娘說這一切,絕對是推心置腹的,娘娘不必有什麼疑慮。李家上下對娘娘的心,並未改變,但是李家的很多事情,是不宜讓朝廷知曉的,希必須保護自己的家人,請娘娘諒解。」

「那今後呢?」陳嬌忍住難受,開口問道。

「娘娘若有所托,希定當盡力而為,但是,若無必要,還是少聯繫吧。」

「姐夫。」陳嬌雖然這段時間以來隱隱猜到了李希的決定,甚至還有過更糟糕的猜想,但是真正面對的那一刻,眼淚仍然不受控制的流了出來。

李希忍住前上為她拭淚的衝動,強逼著自己站在原地,繼續說道,「屬於娘娘的東西,今日李希已經送回。而遼東城的事情,李希也會為娘娘料理乾淨,絕對不會讓朝廷察覺希和娘娘的關係的。但是,娘娘今後的路,請恕李希不能相陪。」

「姐夫,」陳嬌淚眼模糊的看著不遠處的李希,冠帶依舊,這個身上帶著溫和氣質的男人,扶著她走過了她來到這個世界的最初的時光,如今卻用一張依舊溫和笑容和她一直以來熟悉的溫柔的笑容,淡淡的拒絕了她伸出的手。

「娘娘,李希不可能陪伴娘娘一輩子的,有些路只能是娘娘自己走過。」

李希這句話彷彿將廳內的室溫降低了好幾度,讓陳嬌再也說不話來,一片沉默之中,唯有陳嬌強忍著的咽嗚聲。

許久許久之後,陳嬌終於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紅著眼眶對李希說道:「李先生,你隨嗣之去帶莊昕走吧。」

莊昕並沒有受多大的折磨,身上的傷也多是他抵抗郭嗣之時留下的,當李希出現在他面前,深愧於沒有完成任務的他,難堪的低下了頭。

「莊昕,隨我走吧。」李希彎腰扶起他,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說了聲,「你做的很好。」

李希領著莊昕慢慢的走到大門口,即將踏出之際,又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最後看了一眼這個自己妹妹可能在今後一段時間獨自生活的地方。

這時,陳嬌從大廳中跑出,衝到李希身邊,抱著他,說道:「姐夫,謝謝你!你陪嬌嬌走過的路,嬌嬌永遠也不會忘記的。」說完,含淚的眼最後深深看了李希一眼,方才轉身離去。

李希看著她如同蝴蝶般飛去的衣裙,長長嘆了一口氣,才對身旁的莊昕說道:「走吧。」

離開之後,他們並沒有乘馬車,而是一路步行,走出了茂陵邑。莊昕看著李希近乎自虐的苦行,不由得開口說道:「少爺,你若是捨不得,我們可以去接小姐回來。」

「莊昕,」李希搖了搖頭,「這是她的命。從我決定出仕的那一刻起,我就不能留下她。」

「皇上,是一位明主,更是一位不可以隨意欺瞞的人。從前,我在暗,他在明,很多事情我還有緩轉的餘地。一旦,我出仕為官,而嬌嬌又一直在我身邊,一旦被皇上得知,我們李家滅門之禍,就在眼前。江都王之事,是她離開的一個契機。」

「那為何不和娘娘解釋清楚呢?」

「我特意引官差到廣陵去抓她,已經在她心中種下了疑惑的種子。這一路上,沒有我們相伴的她,過得如何你也看到。只有在沒有了依靠之後,她才會努力去捕捉每一個可以為自己所用的人,每一個件可以利用的事。只要她對我還存在著一絲的不信任,不到最後關頭她是不會來向我求助的。且不說,她將來是否會引起皇上的注意,縱使是她獨自在茂陵邑管理彭城煤行,這種不依靠別人獨自處事的能力,也是很重要的。何況,嬌嬌在馬府的表現你親眼看到了,你認為這樣下去,皇上有可能不注意到她嗎?」

「莊昕,你曾經隨我訪遍名山大川。當我們在登山的時候,往往走到一半才發現山的險峻,所以走到半山腰時,我們決不能回頭看來路。嬌嬌現在正是如此,我不能給她退路,否則她一旦看到可以依靠的人,一定會軟弱下來的。」

「少爺,」莊昕看著李希臉上難掩心痛的表情,擔憂的開口問道。

「皇上和嬌嬌從前的事情,莊昕你應該也很清楚。嬌嬌如果要在如今的後宮中立足,有些手段,她是必須學會的。依靠他人是不可能保護得了她,當年的館陶長公主不能,今後的李希亦不能。」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4:39 PM

第三十八章 少年去病從軍遠

「其明年,匈奴入上谷,漁陽,殺掠吏民千餘人。韓安國卒。漢令將軍李息擊之,出代,令車騎將軍青出雲中以西至隴西,擊胡之樓煩、白羊至於河南。得胡首虜數千,牛羊百餘萬。於是,漢遂取河南地,築朔方,復繕故秦時蒙恬所為塞。因河為固。漢亦棄上谷之什辟縣造陽地予胡。以三千八百戶封青為長平侯。青校尉蘇建有功,以千一百戶封建為平陵侯。」

——《史記-衛將軍驃騎列傳第五十一》

目前還只是車騎將軍的衛青,終於在元朔二年的年初,在整個長安城都十分關注的盛大送行典禮中離去。陳嬌夾在人群中見證了這一場難得的盛典,雖然從頭到尾她都沒有看到自己這個軀體的丈夫,西漢初年最耀眼的英雄人物之一,漢武帝劉徹的真面目,只看到那些年輕的士兵們對即將開始的征程的渴望。然而站在長安城外,目送著大漢帝國的騎兵從自己身前走過,身旁看熱鬧的人漸漸散去,看著整隻隊伍慢慢消失在天際,陳嬌有一種莫名的孤獨感,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姑姑,我們回去吧。」劉徽臣眼看著夕陽即將落山,開口勸說道。自從前幾日那個白衣男子來過之後,陳嬌這幾天便心情低落,劉徽臣也不知道該如何勸說她。

「我們再看看吧。」陳嬌說道,雖然視線所及已經是一無所有。

「小姐,披件衣服吧。」傍晚的風仍然有些涼意,郭嗣之從馬車上拿出一件淺色披風披在陳嬌身上。自從經歷過了那一晚的事情之後,他對陳嬌已經變得十分尊敬,相較於他那立在一邊,仍然有些氣悶的師妹來說,他顯然已經完全被收服了。

這時,一陣風從他們身邊過,捲起了陣陣黃沙,陳嬌定眼一看才發現是一匹馬從他們身邊急馳而過。

「咳,咳」令人措手不及的煙塵頓時嗆得陳嬌和劉徽臣一陣咳嗽。陳嬌正想開口罵呢,卻發現騎馬過去的那人又轉了回來,因為是背對著陽光,所以陳嬌好一會兒才看清楚來人的樣子。

那人分明是個12、3歲的孩子,卻已經是一副大人的打扮,胯下騎著一匹通體雪白的白馬,腰間掛著一柄劍,所有的頭髮都被隨意紮起,像後來一些古裝劇中常出現的少年俠士,長得倒是唇紅齒白,一幅美少年的樣子,可惜眉宇間掩不住的傲色令他看起來像個欠人教訓的小破孩。

「喂,你們,有沒有看到剛才出去的軍隊,向哪邊去了?」那小破孩盛氣凌人的對著陳嬌等人吆喝著。

陳嬌對著這個沒教養的小孩皺了皺眉頭,心中不大想要理會他,將頭微微偏到一邊去。而劉徽臣可就不是那麼能受得了氣的了,她好歹也是嬌滴滴的翁主出身,頓時火大的對著那人罵道:「你哪裡來的啊?剛才你嗆到我們了,知道不知道啊?」

那男孩對著劉徽臣不屑的挑了挑眉,一拉韁繩,掉轉馬頭,一副不予理會的樣子看得劉徽臣更加火冒三丈。她一伸手,抓住馬尾巴,喊道:「你不許走。」

劉徽臣這一抓,讓馬頓時受了驚嚇,前蹄高高舉起,險些讓那男孩摔下馬,好在他騎術精湛,最終控制住了馬匹。要知道,那時候馬鞍,馬蹬等配套的騎馬用具還不完善,控制馬匹全靠腳力,一個才12、3歲的孩子能做到這一點,真的讓陳嬌刮目相看。那男孩好不容易控制住驚馬,臉上滿是怒氣,抽出馬鞭立時就要往劉徽臣抓住馬尾的手上抽去,雖然劉徽臣閃躲及時,但是卻還是在她手上留下了鞭痕,痛得她冷汗直冒。

那男孩看劉徽臣倒在地上,冷冷的哼了一聲,雙腿一夾,催促他胯下白馬離開。寧釋之扶起劉徽臣,急忙從身上拿出傷藥給她灑上。陳嬌看那男孩視人命如草芥的樣子,心中不豫,對郭嗣之說道:「去把那孩子攔下來。」

對於郭嗣之來說,這自然不是難事,他幾個縱身就追上了前方的白馬,左手一伸抓住那男孩的衣領,如同抓小雞似的把人提了起來,換成他自己坐在馬上,那男孩被放到了他的胸前,他拉住韁繩,讓馬從原路返回,中途那男孩抽出劍想要反抗都被郭嗣之輕而易舉的「繳械」了。

「道歉。」陳嬌望著被甩到自己眼前的男孩說道。

「哼!」男孩還相當的有骨氣,頭一撇,不理人了。

「你叫什麼名字?」陳嬌又問道,男孩還是不理人。

陳嬌也不生氣,只對郭嗣之說道:「把他綁起來,馬兒放走。」隨後陳嬌對他使了個眼色,郭嗣之明白的點了點頭。

那男孩被五花大綁起來,嘴上塞上白布,老老實實的被丟進馬車,隨著陳嬌等人回到了茂陵邑的馬府。到家後,男孩被陳嬌特意扔進了柴房,打算先讓他獨自待個幾天。陳嬌讓寧釋之扶著劉徽臣去內室休息,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們兩人倒是成了不錯的朋友,只是寧釋之不知道為何就是不肯向陳嬌低頭。陳嬌獨自跪坐在大堂上,等著郭嗣之的消息。

「小姐。」過了一會兒,郭嗣之走進大堂。

「他是誰家的孩子?」陳嬌問道。

「是詹事陳掌家。」郭嗣之回答道。方才他們刻意放走的那匹白馬,在無人駕馭的情況下自然回到了自己原先的馬廄中,一直尾隨其後的郭嗣之正好由此查探出那男孩的來歷。

「陳掌?」陳嬌聽到這個名字,愣了一愣,並不是這個人物在歷史上多有名氣,而是這個人物李希曾經和她提起過。

陳掌,曲逆侯陳平曾孫,其兄長陳何因強奪人妻而被棄市,陳家世代相傳的分國也因此被廢除,陳掌幼時家中已然沒落,但是此人聰明刻苦,終於受到漢武帝劉徹的信任,且娶得了衛子夫的姐姐衛少兒為妻,因此而成為一時顯貴。

衛少兒,霍去病的母親。想到這裡,陳嬌暮地站了起來,向柴房走去,就年齡來說,那個孩子的確有可能是那個名傳千古的少年將軍。

「不過……」尾隨在陳嬌身後的郭嗣之又出聲了。

「怎麼了?」陳嬌看郭嗣之似乎還有話要說的樣子。

「那家人似乎正在尋找這個孩子,看到馬匹回來的時候,十分驚訝。」郭嗣之說道。

霍去病玩翹家?陳嬌頓時覺得黑線滿頭。這時,兩人已經走到了柴房不遠處,他們驚訝的發現,柴房的門已經被撞開了,本來應該待在裡面的人,正像小青蛙一樣一蹦一蹦的往外跳。跳到柴刀附近後,他將身子蹭近柴刀,專心致志的磨蹭,試圖將手上的繩索先解開。陳嬌看著他時不時皺起的眉頭,就知道他一定是傷到自己了,可惜這個小傢伙硬氣得很,只皺了皺眉,還是木著那張欠扁的小臉。

「小姐,」郭嗣之看到這種情況不由得靠近陳嬌,低聲地說:「要屬下上前去攔下他嗎?」

「等下,再看看。」

那霍去病費了好一番功夫,終於解開了手上的繩索,原本嫩白的小手此刻平添了幾絲血色,他毫不在乎的舔了舔,拎起柴刀開始對付腳上的繩索。等全身上下的束縛都解開了之後,那小孩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左右看了看,似乎在判斷該怎麼辦。沒一會兒,他就有了決斷,他向西邊的院子跑去,走進了廚房,從裡面拿出了一些東西,在往南邊的馬就跑去。因為陳嬌並沒有買入太多的奴婢,所以諾大的院落人煙稀少,讓這小子肆無忌憚的在府裡闖蕩著。他很有計劃的把從廚房裡拿出的東西往馬廄裡一撒,接著牽起一匹馬躍馬而上,打算衝出門的樣子。

「攔下他吧。」陳嬌在後面一路跟著他,想了想,如果讓他這麼從這個門衝出去,那麼她以後怕是沒有好日子過了。

還是小正太的霍去病自然不會是郭嗣之的對手,就這麼輕易的被扯了回來。

陳嬌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十分氣悶的小臉,說道:「霍去病?你想逃到哪裡去?」

「你,你怎麼知道?」小霍同志的表情肌控制能力顯然還有問題,猛然聽到自己的名字,頓時就不能再故作大人狀了。

「有一句成語,叫做老馬識途。」陳嬌看到這位歷史上的少年將軍孩時的可愛樣子,略略覺得有些好笑,鬱悶的心情竟然好了些。

「原來是那匹馬。」霍去病不由得一臉懊惱,緊接著他又抬起頭,「你都知道我是誰了。還不把我放了!不然,我讓我舅舅來抓你。」

「讓你舅舅來抓我。」陳嬌看著小霍白白淨淨的小臉,忽然很有去捏捏他的小臉蛋的衝動。

「沒錯,」霍去病的聲音陡然大了起來,顯然是覺得陳嬌害怕了,他接著說道,「我舅舅可是車騎將軍,還有我姨媽,她可是當今的皇后,你還不放了我!」接著他又說道,「不過,少爺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計較。你放我走就可以了。」

陳嬌好笑的看著他故作寬宏大量的樣子,大概猜到了這個翹家的小傢伙的想法,估計還是想從這裡出去,繼續他的翹家之旅,而且,從之前他的問路的樣子來看,似乎是打算一路去追他那個出征匈奴的將軍舅舅。

「我現在要是把你送回去,我看,你的姨媽,現在的皇后,會更加感激我吧。」陳嬌說道。

「你,你不放我走,我就和姨媽說,你虐待我!」小正太頓時火了,示威性的秀了秀自己手上的傷口,如是說道。

「對啊,」陳嬌拍了下腦袋,說道,「我都差點忘記了,放你回去我會更遭殃。謝謝你提醒了我。看來,不能讓你有機會回去說我的壞話。而且,你這麼會逃,我得把你看牢點。」

「你,你想幹嘛?」小霍同志聽到這句話,略略有點害怕,但是顯然又不願意示弱,逞強著問道。

「沒幹嘛。」陳嬌輕輕拍了拍他的小腦袋,對郭嗣之說道,「先讓這小傢伙睡一睡。」

「是。」郭嗣之點了點頭,輕輕在這小傢伙身上幾處穴道碰了碰,他就睡了過去。

陳嬌接過霍去病小小的身子,好奇的捏了捏他的鼻子,心裡想,這就是「馬踏匈奴」的驃騎將軍,還是個孩子嘛。帶著某種惡趣味,陳嬌把霍去病臉上的五官捏了個遍,然後正打算開始研究這個小正太的小手時,發覺郭嗣之正以奇怪的眼神望著自己,頓時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她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先把這孩子送到房裡關起來吧。」

「是。」

陳嬌跟在郭嗣之身後,慢慢向客房走去,覺得幾日來的消沉似乎被這次和霍去病的荒謬相遇而好了不少。她輕輕給霍去病蓋上被子,開口對郭嗣之說道:「嗣之,你可有值得信賴的朋友?」

「小姐,是想?」

「替我去送封信,到遼東城。」

*****************************

「小姐。」一個敲門聲,將陳嬌從喚醒,她立刻站起身,跪坐好,說道:「進來。」

來人便是郭嗣之,他恭敬的走入室內,向陳嬌行了一禮,說道:「今日已經到了半月之期了。」

「是嗎?這麼快?」陳嬌微微有些驚訝,這半個月的時間裡她忙於整理和考察長安的商業情況,竟然沒有意識到時間過得如此之快。

半個月以前,她在長安城外意外遇到了後來歷史的一代名將——霍去病,一時衝動之下把人抓回了家中。冷靜下來之後,她馬上意識到這個小霍去病對她來說如同一顆不定時炸彈,如果因為他,衛家人對她產生了什麼興趣的話,恐怕她的身份就要立時被揭穿了。但是,下手滅口這位名傳千古的霍驃騎,莫說她自己心中不願,縱使能殺了霍去病,目前深受寵愛的衛氏家族也絕對會大動干戈的尋找凶手,到時候,陳嬌也不能保證自己一定不被查出,或者在這種地毯式搜查中隱藏住身份。冥思苦想之下,只能利用年幼霍去病的爭勝之心,和他定下賭約,以半月為期,如果霍去病能夠逃離這陳府,便放他離去,以後要如何報復都悉聽尊便。若是他半個月內沒能逃出,那麼也須答應陳嬌三個條件。

「你和他說過了嗎?」陳嬌接著問道。他自然是指霍去病,不知道這個年少氣盛的霍驃騎能否接受自己的失敗。

「去病雖然有些少爺脾氣,卻是個一諾千金的男兒。」郭嗣之回道。

「是嗎?那就好。」陳嬌點了點頭,「既然如此,你送他回去吧。讓他謹記自己的承諾。完事後,馬上回來見我,我另有要事託付。」

「是!」郭嗣之點頭應諾,旋即轉身離去。

「等下。」陳嬌又開口叫道,郭嗣之不解的回身看著陳嬌,她問道:「你與他相處了這麼久,覺得這位霍少爺,資質如何?」

「經骨奇佳,是個練武的奇才。」

「是嗎?沒什麼了,你去吧。」

陳嬌失神的想起,曾經李磷也是這麼評價她的義弟紀稹的,只不知,那個被她特意留在遼東城的孩子,現在怎麼樣了。

*****************************

與此同時,在遼東城的學校裡,正進行著一場激動人心的比武。

「邢天,加油!」

「小陵子,第58次了,這次一定要成功啊。」

「邢天,我可是賭你贏的。」

「小陵子,加油啊。」

場上是兩個小男孩正扭捏成一團,不過兩人的一招一式看來還挺像那麼回事,看來是經過高手指點的。

「哎呀,」身穿淺褐色衣服的男孩被身穿白色衣服的男孩給狠狠地甩到了比武場外,露出了俊秀的小臉。他明顯年紀還小,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對著打敗自己的男孩子說道:「邢天哥,你又贏了。」

「小陵子,你也有進步嘛。和你爺爺學了不少噢。」邢天臉上露出了爽朗的笑容,伸手扶起這個小弟弟,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

「嘿嘿。」被稱為小陵子的男孩,羞澀的撓了撓後腦勺,跟在邢天身後走出賽場。

「小陵子,你今天得請我吃飯。」那男孩一下場,就被一班人圍住了。

「你這58次失敗,害我沒了今天的飯。」

「有我們這麼忠心耿耿的粉絲團,你應該犒勞下。」經過陳嬌的教育,在這群孩子的口中經常會不時蹦出一些超時代的詞語,如果陳嬌在此,也一定會驚訝於這個有點錯亂時空的情景。

一團人圍過來,聲音震得他的耳朵嗡嗡作響,好在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很有經驗的開始宣佈:「好啦,今天我請大家去我家吃飯。」

一夥人開始浩浩蕩蕩從學校比武場向城中心的太守府開去。太守府是主父偃任職時開始建造的,其實也就是將原來的城主府西側給隔離了,單獨成為太守府。李廣奉命就任後,就住在這裡。

說到現在,這個被稱為小陵子的男孩的身份,想來大家也該知道了,他就是後來罵名傳世的匈奴降將李陵,而元朔二年的他,還只是一個失孤的9歲孩童,跟隨自己的祖父在邊關守城。李廣帶著這個孫兒來到遼東城的時候,驚訝的發現城中居然有一個學校專門教授如自己孫兒般年級的孩子,原本李廣也沒打算將李陵望這個學校裡送。可是孩子年紀小,自然好玩,沒人管教的李陵沒兩天就和學校裡的孩子們混熟了,在一貫寵溺他的母親的幫助下,他很快就得到了自己爺爺的允許,得以進入學校裡學習。而且,馬上就將學校裡的風雲人物紀稹和邢天封為自己的偶像,然後開始了他挑戰偶像的艱難路程。

「小陵子,你爺爺今天不在家啊?」邢天嘴裡塞滿了食物,含糊不清的問道。

相較之下,李陵的吃相可是斯文多了,畢竟是將門世家,好歹也算個小少爺的身份。他仍然十分稚氣的小臉上露出了鄭重的神情,說道:「爺爺帶紀大哥出城去了,過一會兒就回家。」

「噢,又是匈奴……」邢天點了點頭,話沒說到一半就被李陵摀住了嘴,李陵作了個噓聲的手勢,說道:「不可以說。」

「知道了。」邢天含糊的點了點頭。李廣將軍第一天到學校來,就看中了紀稹的武藝,再加上自己孫兒沒日沒夜的在他面前提起這個文武雙全的紀偶像,紀稹早已經被李廣帶到身邊當作自己的左右手培養了。

春天的草原,綠草茂盛,風吹草低現牛羊的景象讓一切顯得是那麼的和諧。紀稹一絲不苟的監視著書記官清點牛羊馬匹的數量,一邊的日輝對著他笑道:「紀小哥,我們都合作了這麼多次了,你還是這麼認真啊。」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紀稹說道。雖然才13歲,可是多年的貧困生活和這段時間來受到的教育,使他為人處事比同齡人更加穩重三分。

「紀稹,這邊弄好了嗎?」李廣策馬跑到紀稹身邊問道,他雖然已經50多歲了,但是在遼東城的這段日子,他感覺自己似乎又受到了皇帝的重用,心中暢快,人也顯得年輕許多。

「好了,李將軍。」紀稹向李廣點了點頭。

「李將軍,」日輝看到老當益壯的李廣,對著他笑眯眯的說道,「聽聞漢軍由那個衛將軍帶領將出雲中,是不是需要我們提供什麼幫助啊?」對於選擇暫時和漢朝合作的伊稚斜來說,利用漢軍削弱大單于的力量,是他最好的選擇。

「不必了。我大漢軍中英雄輩出,此戰定然能夠全勝而歸。」李廣終究還是個軍人,雖然這種交易對漢朝來說有益無害,但是他卻不願意接受。

為了私利而出賣家國利益的人,什麼時候都不會少。紀稹冷冷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切,想起了陳嬌對他說過的話。他想,李廣還是不適合當遼東城的主事人,日輝提的這個交易其實有益無害,如果是大哥或者姐姐在這裡一定會答應他的,如果是師傅,大概也不會拒絕的。不過,把名義上的遼東城主李磷調離,是朝廷為了加強對遼東城的控制而使的釜底抽薪之計,如今大漢可鎮守邊關的將領不多,調李廣來遼東又似乎是必然之事。

紀稹不無遺憾的跟在李廣身後回城,將從匈奴人那裡換到的牛羊馬匹入庫分配。等他解決完所有的事務,疲憊的回到自己的住處時,卻敏感的發現房中另有他人。

「誰在那邊!」紀稹警覺地問道。

「紀少爺,」那人從陰影中現身,是一個長相普通的中年人。

「你是誰?」

「這是在下奉命送來的信。」那人從懷中拿出一封信,遞到了紀稹的手中。紀稹看到那信封時,眼神一亮,因為用現在還相當昂貴的遼東紙做成的外封上,端端正正的寫著當時人看著很怪,紀稹看著很親切的四個大字。紀稹知道,這個世界上會將自己的名字這樣寫的人,只有一個,他的嘴角露出了笑容。

抽出信箋,對著有些忽明忽暗的燭火,他細細的讀著。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4:42 PM

第三十九章 鳳巢西隔九重門

「去病,前面就是你家了,我就不過去了。」郭嗣之將霍去病送至離陳府僅有幾步之遙的一個巷子裡,對身高還僅到自己胸口的霍去病說道。

「郭大哥要回去了嗎?」霍去病顯然有點捨不得,雖然臉上的表情還是那麼若無其事,但是,那雙黑亮的眼睛卻出賣了他。對於這個在過去半個月裡,一直和他接觸且武功高強的郭大哥,他的確產生了一種崇拜。

「嗯,小姐讓我送完你就回去。」郭嗣之說道。

「郭大哥武功這麼高強,何必屈居在那個女人之下呢。等我舅舅回來,我推薦你到他軍中,建功立業,戎馬萬里,才是大丈夫所為。」霍去病對於那個下令擄走自己,導致自己不能追上舅父的所謂小姐,沒有一點點的好感。

「人各有志。」郭嗣之淡淡的笑了笑,自從經歷過師傅的事情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的那種少年銳氣,心情淡泊之後,很多事情也看得比以前透徹了。功名利祿,對他來說,真的太遙遠太遙遠了。

「好吧,不過,郭大哥,以後我還是可以去找你玩吧。」霍去病和郭嗣之相處了半月,已經知道他的脾氣,不喜多言,性格堅毅,也就不再浪費口舌勸說他。

「小姐並不希望和官家人打交道,你若要來,須得瞞著家裡人。」郭嗣之警告道。

「知道了。」霍去病又是眉頭一皺,想他生來還沒有這麼委屈過自己去和人交往呢。

「就此別過了。」

「郭大哥,走好。」霍去病點了點頭,看著郭嗣之的身影消失在高高低低的屋簷間,方才轉身回家。

陳府門口的家丁立刻眼尖的發現了這個自己家失蹤了半個月的小少爺。

「少爺,你回來了。」

「少爺,這半個月你去哪裡了?夫人擔心死了。」

霍去病可沒心情理會他們,不耐煩的甩開他們的手,向大門走去。

「去病,你回來了。」衛少兒聽到下人稟報,匆匆從房中走出,向自己的兒子撲去。

「回來了。」霍去病看到自己仍然年輕美貌的母親,並沒有任何開心的表現,他冷冷的說了聲,「我回房去了。」

「你去哪裡了?」衛少兒習慣了兒子的冷淡,還是緊緊的跟隨在兒子身後。打從發現霍去病失蹤,後來又是馬回人不回,可把她給嚇得不輕。頭幾天,她是不斷的進宮向自己那個皇后妹妹哭訴,讓官家發令尋找,把京城弄得風風雨雨。沒幾天,就收到了自己兒子讓乞丐送來的一封信,也不說自己在哪,只說讓家人勿念,半月內一定回家。

「不干你的事,別跟著我。」霍去病瞪著自己的母親,看著她哭哭啼啼的臉,心中不爽,小步跑回了自己的房間,把門反鎖起來。

「哎,去病,你出來啊。你和娘說說,你這幾天去哪裡了。」衛少兒拍好一會兒的房門,可霍去病就是不理,她沒辦法,只能對家人吩咐道:「你去宮裡告訴老爺,說小少爺回來了。還有,讓他給皇后娘娘捎個信,讓她別太擔心了。」

「是。」

母親和家丁的聲音從門外飄來,年少的霍去病靠在自己的床上,回想著自己這些天來的遭遇。那天,是他的舅舅衛青奉皇帝姨父的命令出征匈奴的日子,整個長安城都為那盛大的典禮而陷入沸騰。他乘家人不注意,悄悄牽了舅舅從關外帶回送給他的駿馬,等送行的人潮散了之後,再尾隨舅舅而去,同建不世功名。

只是,這個偉大的計劃,還沒來得及開始就已經夭折。在城外碰到的那群人居然毫不畏懼的就這麼把他給擄走了。當然,他也不是會乖乖束手待擒的人,很快的就乘他們不注意,揭開了繩索逃走,為了以防萬一還特意從廚房拿了點東西給馬匹加料,防止被追上。結果在臨出門的那一刻,被糾了回來,而且,那個可惡的女人居然明知道他的身份還敢抓著他不放。

之後,他們定下了君子之約,雖然自己智計百出,但是,不得不說的是,郭大哥的確實力超群,不但武功高強,而且自己的任何小計策都會被他輕易看破,結果努力了半個月,卻沒能衝破郭大哥設下的牢籠。不過,這半個月到也不是全無收穫,至少口福倒是享了不少,很多食物簡直比宮裡的還好吃。開始,霍去病還以為是府裡的廚師手藝高超,還打算請他回自己家去呢,後來才知道那個師傅會的那些東西,都是那個小姐手把手教的。

「不知道郭大哥,為什麼這麼尊敬那個女人啊。」在霍去病的腦子裡還是不能理解,那個一直蒙著面,神神秘秘的躲在房子裡的女子,憑什麼折服英武的郭大哥的。

「難道是因為她廚藝超群?」霍去病的腦子裡,產生了這樣的想法,隨即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開始哈哈大笑,倒讓屋外的下人們莫名其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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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病回來了?」劉徹靠在椒房殿的臥榻上,問道。

「正是。」陳掌畢恭畢敬的回答,他沒想到自己來此稟報,居然恰巧碰到了漢武帝。

「回來了就好,明天讓他進宮來玩玩吧。」劉徹對於這個外甥一貫相當的寵愛。霍去病剛出生時,衛少兒帶他入宮覲見,當時劉徹正患病呢。一片安靜中,襁褓中的霍去病忽然大哭,讓劉徹驚出了一身冷汗,病居然好了。因此給當時尚無名字的霍去病取名去病。

「是。」陳掌點頭。

「你下去吧。」劉徹說道。

「去病這孩子,一出去就是半個月,實在是不知輕重。」衛子夫微微皺起眉頭,對這個外甥的任性行徑抱怨道。

「算了,子夫。」劉徹倒魂不在意,反而說道,「我看去病膽識超群,將來說不定又是你們衛家的一個才俊。」

第二日

皇帝既然下令了,那麼衛少兒自然不敢抗命,第二日就領了霍去病進宮。霍去病也不是第一次進宮了,他無聊的坐在椒房殿中,聽著自己母親和姨娘的絮絮叨叨。

「王夫人受聖寵日盛,須防她誕下皇子啊。」

「姐姐,這些事情,不是子夫管得了的。」

「你是皇后,乃後宮之首,怎麼管不得了?」

「姐姐,宮中不比尋常人家,你切莫想這些。不要忘記,前車可鑑。」

「這……」

「母親,姨娘,我到外面園子裡去走走。」霍去病終於感到不耐了,他十分煩躁的站起身,說道。對於這個年紀的他來說,還不能理解母親和姨娘所擔憂的後宮爭寵其實深刻關係到他們家族的命運。

「姐姐也不要太擔心。據兒還是唯一的皇子,而且,仲卿一直都深受皇上寵信,王夫人得寵就得寵吧。但我們一家須得謹守本分,切莫恃寵而嬌……」

霍去病大腳踏出椒房殿,感覺舒服了許多。他對身邊的小宦官說道:「我們到園子裡去逛逛。」

春日的宮廷,到處都是勃勃的生機,精心護理過的園子裡,說得上是百花齊開了。霍去病伸了伸懶腰,對著小太監說道:「你去侍衛那裡要些弓箭來,我們玩玩。」

「是,霍公子。」小太監乖巧的聽話離去,對於公眾的禁令隻字未提。霍去病不是第一次進宮,當然也不是第一次借用侍衛的弓箭,因為衛青曾經是建章監,宮中侍衛多與他相熟,甚至很多還是他當年的下屬,再加上現今衛家聖眷正隆,多數的侍衛對霍去病的要求都是有求必應的。

霍去病一人無事,便在花園中閒逛著,打發時間。走了一會兒就聽到不遠處有笑聲傳來,他便走上前去,看到一群宮女圍著三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開心的蕩著鞦韆。霍去病當然立刻認出了那三個女孩的身份,正是自己姨娘所生的三位公主,十歲的衛長公主,八歲陽石公主以及三歲的諸邑公主。

霍去病入宮次數頻繁,自然也和三個表妹十分熟悉,只是對於心中滿是英雄夢的他來說,這三個只知道在宮廷中笑鬧的表妹實在是個麻煩,雖然還不至於討厭,卻實在是懶得應對。他一看到三人,立刻輕手輕腳的轉身,打算離開。

「誰在那邊?」可惜,正當這個時候,卻有人開口阻止了他的離去。

「看到公主在這裡,還不過來見禮。」

霍去病知道自己這下可逃不了了,只能轉身上前,向三人行禮:「霍去病參見三位公主。」

「是去病哥哥。」年紀還小的諸邑公主一看霍去病立刻露出了大大的笑臉,跌跌撞撞的跑上去,拽著霍去病的衣角。

「公主。」霍去病小心的扶住幾乎跌倒的諸邑公主。

「去病哥哥,你剛進宮的嗎?」衛長和陽石的年紀相對大些,自然不能像諸邑那樣明顯的表現出自己的歡喜,但是兩人臉上的歡興卻騙不了人。由於劉徹的子息不多,宮中與她們年紀相仿的孩子完全沒有,只有姨娘家偶爾進宮的幾個表哥還算親近。相比起大姨娘家嬌縱的公孫敬聲,二姨娘家的霍去病表哥雖然冷著一張臉,卻明顯更得她們姐妹的喜歡。

「嗯。」霍去病抱起諸邑公主,將她交到一個宮女手中,冷冷的回答。

「去病哥哥,你來吃這個。」衛長公主從鞦韆上下來,指使著宮女端上一盤蒸餅。

「謝公主。」霍去病雖然嘴上這麼說,手裡的動作卻不太客氣,伸手取了幾個來,張口就咬,但是隨即卻馬上皺起了眉頭。這個印象中十分美味的蒸餅,似乎不似從前那麼好吃了。

「去病哥哥不喜歡?」陽石馬上發現了霍去病的異常,開口問道。

「嗯,沒以前好吃了。」

「咦?」衛長聽他這麼說,感到十分奇怪,忙伸手取了一塊吃,「和以前一樣啊。」

「可是我真的覺得……」霍去病又咬了幾口,細細品味,「嗯,真的沒以前好吃了。大概是我在那裡吃慣了吧。」

「那裡?」三張好奇的小臉。

「啊,就是……」霍去病正打算開口解釋,忽然聽到一陣叫喊聲。

「霍公子,霍公子。」

「這裡!」霍去病匆忙放下手中的蒸餅,向衛長和陽石作了個告罪的手勢,忙向叫喊聲的方向跑去。

「公子,皇上宣你呢。」小太監們看到霍去病,如獲至寶,連忙跑上來說道。

「皇上?」霍去病說道,「知道了,帶路吧。」

劉徹讓人立好箭靶,笑著對霍去病說道:「去病,我一貫聽你母親說你武藝了得,今天表演一番給朕看看吧。」

「是。」霍去病最驕傲的就是自己的騎射功夫,自然不會裝什麼謙虛,直接拿了弓箭就走上前,「噌!噌!噌!」三箭皆中紅心,頓時贏得了滿堂喝彩。

「好,好箭法!」劉徹見霍去病小小年紀便能做到三箭皆中紅心,不由得心中讚賞。

「謝陛下誇獎。」霍去病聽到誇獎,神采飛揚的回身謝道。

「呵呵,去病,我聽你母親說,你這十多日都不見人影,跑哪裡去了?」劉徹招了招手,讓霍去病走到自己近前,問道。

「去病那日出城,本想去追舅舅,後來遇到了些意外,耽擱了許多時間。」霍去病答道。

「追你舅舅?」

「嗯。去病想和舅舅一起,為陛下掃平匈奴。」

「掃平匈奴?」劉徹看著眼前這個俊秀的少年,臉上掠過一絲笑意,說道,「好志向,好志向。」

「陛下也覺得是好志向嗎?」霍去病立刻打蛇上棍,說道,「既然如此,明年就讓去病入舅舅軍中,出關作戰吧。」

「你怎知明年必有征戰啊?」劉徹笑眯眯的問道,霍去病讓他憶起了自己年少時所擁有的那種滿腔熱情,可惜身為帝王的他注定不可能征戰沙場,只能讓自己日復一日的冷靜自持,制定對匈奴的大政方針。

「縱使明年沒有,後年也會有的。」霍去病答道,「請陛下答應,霍去病定可以斬得單于首級,獻給陛下。」

「好,你有這份志向,很好。」劉徹拍了拍霍去病的肩膀,說道,「不過你年紀尚幼,再過幾年,等你身體長成,弓馬嫻熟,朕答應你,定讓你獨領一軍,出征塞外。」

「陛下能說話算話嗎?」霍去病一聽,精神立刻上來了。

「君無戲言。」劉徹點了點頭。

「好,一言為定!」霍去病一時興奮之下,竟然忘記了身份尊卑,伸手要和劉徹擊掌為誓。面對霍去病的小手,劉徹先是一愣,緊接著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毫不介意的和霍去病擊掌明誓。在劉徹看來,這個偶爾忘記尊卑的後輩待他才是真心實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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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在茂陵邑,陳府

「姑娘是說,這所有生意所得,你我六四分層?」一個身著樸素青衣的青年男子站在陳嬌的面前如是問道。

「不錯!」陳嬌點了點頭。

「姑娘所說的這些生意,自然都是能賺大錢的買賣。只是,為何挑中我?」那青年男子不解的問道。

「因為這個!」陳嬌指了指一邊打開的四大箱黃銅,說道:「酒業經營沒有大投資和很強的能力,一般人是很難做到你這份上的,這說明你為人精細,善於經營。如此財物卻不動心,能夠安心送還,說明你知恩圖報,性情寬厚。這兩點,就是我選你的原因。」

「謝小姐賞識!」那青年男子聽完後,向陳嬌深深地鞠了一躬,稱呼上的轉變,表現出了他的意向。

「不客氣。但是有一點,你必須記住,今日出了這房門,我將再也不會和你聯繫,你也不許和任何人說出,我的存在。可以做到嗎?」陳嬌起身上前去扶起他,直視著他的眼睛,說道。

「請小姐放心。」青年男子爭中的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嗣之,你送賈先生出去。」陳嬌對立在一邊的郭嗣之吩咐道。

待得那兩人走遠,劉徽臣方從後面走出,對陳嬌說道:「徽臣真沒想到,近年來風靡天下的新豐白酒,竟然是姑姑的傑作,世人都道是賈杜康得杜康神入夢授法才有這番成就呢。」

陳嬌笑了笑,說道:「不過是兩年前,有過一面之緣罷了。」

方才出去的青年男子,正是兩年前,陳嬌在新豐所遇到的那個店小二。此人自從得到了蒸餾酒的做法,雖然知道偷師經營是受人鄙視之舉,但是等了幾個月卻仍不見有哪家店舖開始販賣這種酒,不由得起了一種悲憫之心,感嘆絕世好酒就此被埋沒,便開始自己制取少許,在街邊販賣。蒸餾出來酒露同其他酒混合,使得他的酒所含的酒精度數高於其他商家所賣的酒,不多時便開始受到一些人的歡迎,而單純的白酒也甚得一些軍士及遊俠的歡心。新豐白酒的名聲很快便被傳揚了出去,經過這小二一番經營,新豐白酒已然列入了上貢名單,而世人也開始稱呼這個沒名沒姓的小二為杜康,像店小二這樣身份的人,本是沒有什麼名姓的,但是聽任稱呼他為杜康,又覺得是對酒神的一種不敬,再加上自己的配方還是偷自他人,便給自己加了一個姓為賈,從此賈杜康之名傳揚開來了。

陳嬌自從在馬通府中看到了白酒之後,就記起了當年唯一知道白酒釀法的那個店小二,派郭嗣之就近到新豐查過之後,便確定了賈杜康的身份。經過觀察,發現此人並非奸詐之輩,當郭嗣之前去聯繫他的時候,他甚至立刻拿出了自己兩年來的經營所得,四大箱黃銅,奉送給陳嬌。要知道,當時人都稱黃銅為金,是相當昂貴的一種金屬,賈杜康卻如此輕易顯出。

「我正想找個合適的人選,幫我經營一些產業,以備將來,他的性格忠厚卻不乏精明,的確是個好人選。」陳嬌輕輕啐了一口清茶,如此說道。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4:46 PM

第四十章 文章西漢兩司馬(一)

司馬遷在元朔二年已經是個十八歲的青年了,自從元光年間就開始向董仲舒學習《公羊春秋》,向孔安國學習《古文尚書》的他,在同齡人裡,已經是難得的博學多才之士,很多人都認為他將來的前途將更在他父親之上,太史令這樣一個吏祿僅六百石的小官絕對不會是他最後的歸宿。

「遷的畢生心願,就是繼承家父的位置,做一刀筆吏,一如齊太史般,秉筆直書。」司馬遷對著自己身旁的男子說道,那人臉上帶著笑,溫文爾雅,正是司馬遷近來新交的好友,左內史韓墨。

「襄二十五年,夏五月,崔杼軾齊莊公,太史書曰:『崔杼弒其君。』崔子殺之。其弟嗣書而死者,二人。其弟又書,乃舍之。南史氏聞太史盡死,執簡以往。聞既書矣,乃還。」韓墨輕聲念道,清越的聲音傳入司馬遷耳中,令他深有知己之感。

這是一段列入《左傳》的故事,齊臣崔杼殺莊公,另立景公,自任國相,齊國太史秉筆直書「崔杼軾其君」,崔杼不願留下軾君惡名,責令修改,史官未允,殺之。其後繼承太史之位的便是先前那位史官的兩個弟弟,他們就職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寫下「崔杼軾其君」五字,直到史官的第三個弟弟任太史,仍然在史書上寫下了「崔杼軾其君」,崔杼方才懼怕,知道用強權並不能掩蓋真相,方才放棄了。而齊國的另一位史官南史氏,聽聞先後三位太史的死,擔憂無人敢直書其事,便帶上寫有「崔杼軾其君」的竹簡向宮裡去,途中聽說此事已了,方才回轉。

齊太史不畏強暴,身膏斧鉞,用鮮血染浸齊莊公六年的史簡,被譽為中國史官的千古典範。自小以修史為畢生志向的司馬遷自然將他們視為自己的偶像。

「韓兄,你呢?你的志向是什麼?」司馬遷興致勃勃地問道,自他和韓墨相識以來,對於這個僅比自己大數歲,卻閱歷豐厚的好友是佩服不已。

「我的志向?」韓墨微微一笑,卻沒有回答,不覺想起了那張令自己魂牽夢縈的臉龐。

司馬遷和他認識了大半年,已經很瞭解韓墨的行事風格了,他既然不願說,他也無意追問,掉頭向另一方望去,卻驚訝的發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孔,頓時讓他失態的大張嘴巴。

「怎麼了?」韓墨發現了自己小友的變化,開口問道。

「郭兄,郭兄,」司馬遷興奮的撥開人群,向前衝去,一把抓住一身著黑衣的男子,激動不已。

「你,」此人,正是送完賈杜康,走在回府路上的郭嗣之,他臉上閃過一絲疑惑的神色,隨即認出了來人的身份,「司馬遷?子長賢弟?」

「就是我啊。郭兄,這些日子你去哪裡了?家父到處在找你呢。」司馬遷抓住郭嗣之的手因為用力過度而呈現灰白色,聲音的不由得哽嚥著。

司馬談與郭解是故交,而司馬遷和郭嗣之,寧釋之兩人也算是總角之交。郭解事發後,司馬談就一直在找尋郭解的家人,希望能夠代好友照顧一二,以全朋友之義,可是當他到達郭家故居時,卻發現人去樓空,僅僅從鄰里口中打探到,郭解老母因過度悲憤,已然於噩耗到達的當晚暴斃,葬於郭氏祖墳之內,兩個徒兒處理好郭解的身後事便失蹤不見了。司馬談對於這兩個晚輩的脾氣十分瞭解,知道他們失蹤後,總是長吁短嘆,擔憂他們會找當今皇上報仇。司馬遷事父至孝,自然對父親的心事瞭然於心,今日在街頭偶遇郭嗣之真是又驚又喜。

「讓司馬伯父擔憂了。」郭嗣之知道司馬談是一位寬厚長者,絕對會想要來照顧他們師兄妹,「師傅死前,已經對我們師兄妹的將來做了安排,所以,賢弟可請他老人家不必擔憂了。」

「是嗎?郭伯父已經……」司馬遷聽到郭嗣之如是說辭,心中不由感傷。

「子長,這裡不是談話的地方,我們到那邊的酒樓去坐下說吧。」郭嗣之知道自己此刻的身份敏感,便拉著司馬遷到一旁的酒樓裡,找了個雅座坐下。雖然皇帝看在郭解主動投案的份上,沒有下令誅盡郭氏一族,但是因為郭解的巨大號召力,朝廷對他這個郭解的直系傳人還是相當防範的。

韓墨雖然不知道眼前這個眼神冷峻男子和司馬遷到底是什麼關係,但是看司馬遷激動的樣子,想來是多年故交,便隨著兩人一起走入酒樓。三人坐定後,司馬遷終於從再見好友的巨大震撼中清醒過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著韓墨給郭嗣之介紹道:「嗣之,這位是左內史韓墨韓筠長,是我的好友。」然後又向韓墨介紹道:「韓兄,這位是郭嗣之,也是我的好友。」

兩人相互見禮後,司馬遷又迫不及待的開始詢問郭嗣之他近日的景況,說道:「嗣之,你和釋之後來去了哪裡?現在過得怎麼樣?」

「子長,你不用太擔心我們,我們現在過得很好。至於,我們現在的居所,不便告訴你。」

「不便告訴我?」司馬遷聽到這話,卻誤會了,他猶豫的看了看韓墨一咬牙,問道,「嗣之,你不會是還想著給你師傅報仇吧?當今聖上雖然下旨殺了令師,可是追根溯源,這事也算不得是今上的錯,你還是……」

「子長,你不要說了。」郭嗣之不等司馬遷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俠以武犯禁,儒以文亂法。你的意思我懂。現在,很多事情,我已經想開了。」

「嗣之。」

「你擔心的事,我知道,我不會去做的。」郭嗣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起身告辭道,「今日就此別過,來日定當攜師妹,登門拜訪司馬伯父。」

「嗣之,才剛見面,怎麼就急著走啊?」司馬遷原打算和他促膝長談一番,卻沒想到什麼都還沒開始說,郭嗣之就要離去了。

「子長,不瞞你說,我如今在彭城煤行陳皎小姐處做事,今日還有事情要回去稟報,所以不能和你多談。」郭嗣之附到司馬遷耳邊小聲說道。

他聲音雖小,但是靠近二人的韓墨卻仍然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陳皎兩字,當日在遼東城,陳嬌自報的名字便是陳皎,對於這兩個字,韓墨自然是刻骨銘心。頓時,他如同被五雷轟頂了般,僵坐在當場,直到郭嗣之遠去才回過神來。

「子長,剛才他說了什麼?」韓墨抓住司馬遷問道。

「嗣之?他說來日會帶著師妹登門拜訪啊。」司馬遷雖然不知道韓墨為何激動,仍然如實回答了。

「不是這句。」

「噢,他說自己現在在彭城煤行陳皎處做事。」司馬遷說道,「韓兄也對彭城煤行有興趣嗎?可惜那個小姐神秘得很,我幾次送上的拜帖都被退回了。不知道,嗣之能否幫我引見呢。」

「彭城煤行,陳皎。」韓墨失神的念叨著這兩個詞語。在遼東城的時候,他們的確也是用煤爐來取暖的,到了關中之後,他才發現這個原來不是陳皎的獨創,關中的彭城煤行也是如此做的,還以為陳皎是學自彭城煤行。現在想來,世上哪裡有這麼湊巧的事情呢,彭城煤行對於自己的技術把關甚嚴,陳皎又如何能夠偷學得到。如果說,彭城煤行就是陳皎的,那這一切倒說得通了,只是,陳皎此刻應該是在遼東城才對,怎麼會到了茂陵邑呢?

韓墨越想越覺得不對,便向司馬遷問道:「你可知道,那位陳皎小姐,現居何處?」

*******************

「郭大哥,你回來啦!」郭嗣之剛進家門,進到大廳,就看到了霍去病正熟門熟路的跪坐竹案前吃飯。

「你怎麼來了?」郭嗣之問道。

「家裡的飯菜太難吃了。」霍去病的理由倒也簡單明了,雖然它讓郭嗣之哭笑不得。郭嗣之自然知道陳府的飯菜要比別處好吃的多,花樣也多得多,可是,他還真沒想到霍去病會這樣自然的來此蹭飯。

「你啊,好在小姐和徽臣小姐都是在自己房裡用膳的。」郭嗣之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能夠隱約感覺到陳嬌並不想和霍去病有太多的接觸,自那日之後的這半個月裡,竟然沒有出來見過霍去病一次。而劉徽臣,因為那次在城外被霍去病鞭打的那一下,始終對霍去病有些怨言,也不樂於見到他,所以這半個月裡,為了躲避他,兩人養成了在房中用膳的習慣。

「管她們呢,郭大哥,你來吃吃這個豆腐魚湯,很好吃的。」以霍去病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又怎麼會在乎這個呢,自然是忽略了自己是那個蹭飯的一方這個事實,開始向郭嗣之介紹起今天的菜色了。

「郭爺,外面來了兩個人。」郭嗣之正要坐下吃飯,就聽到看門的下人陳東來稟報。自從那次在霍去病身後看清了他的逃往全過程後,陳嬌就覺得府中人手太少,到她極為不喜歡的奴隸市場買了幾個十四、五歲左右的少年男女來府裡,省得府中人員空虛,讓人鑽了空子。陳東就是當時買回來的其中一個奴隸。

「誰啊?若是拜見小姐的,你直接推去就是了。」郭嗣之皺眉問道,陳嬌一向閉門謝客,所以陳府基本沒有接待過什麼客人。

「他們說是來找您的,其中一個還說是您的故交。」陳東低聲說道。

「故交?」郭嗣之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今日已經在街頭碰到了一個司馬遷了,怎麼又有人找上門來。

這兩人自然不是別人,正是方才和他分手的韓墨司馬遷兩人。韓墨從踏進陳府大門的那一刻起,就覺得有一種熟悉感。也許連陳嬌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這個陳府的很多地方,都由於她個人的習慣,被打上了她的個人色彩,比如奴婢們在邀請客人入內時,彎腰所做的那個請進的動作,比如從正門通向大廳的那條路,被人用青色磚石重新整過,邊上種上了整齊的花草來修飾,比如可以望見的院子裡,錯落放置的石凳子……直到進入飯廳,看到竹幾上的飯菜,韓墨才終於可以確定,陳嬌的確已經離開遼東城,來到茂陵邑了。

「不知道兩位這是?」郭嗣之奇怪的看著兩人,不明白剛剛才分手,為什麼他們又追來了。

還未入仕的司馬遷自然不認得霍去病,他只將他看作是陳府中的一個小孩子,他尷尬的說道:「是韓兄說,一定要來看看。」

「請郭兄代為入內通報,墨門韓墨拜見。」韓墨還處於神思恍惚中,並沒有注意到經常入宮的霍去病正用一種好奇非常的眼神看著自己。

「韓墨?」陳嬌吃驚的望著通報的郭嗣之,問道,「他怎麼會來?」

「這個,」郭嗣之沉吟了一下後,老實的說道,「師傅生前同太史令司馬談是好友,屬下也和其子司馬遷相熟,方才在街上偶遇司馬遷,韓墨正是司馬遷的好友。」

「原來如此。」郭嗣之這麼一說,陳嬌忽然想起,自己從前看過的郭解故事中的確提到過,郭解死後,司馬談曾將郭解的遺族遷往夏陽,多方照顧。

韓墨,這個曾經和她在遼東城共事過近兩年的男子,的確十分得她信賴,初來茂陵邑時,也曾想過和如今已經身居高位的他聯繫。只是,在廣陵被官差抓獲的陰影,讓陳嬌心中存疑,也對韓墨失去了信心,一直裹足不前。而和李希開門見山的談過之後,她就更加沒有想過要去找韓墨了,只想著如何培養出自己的班子來自我保護,沒想到如今韓墨居然自己找上門來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4:47 PM

第四十章 文章西漢兩司馬(二)

「小姐,小心點。」郭嗣之為陳嬌撐著傘,兩人行走在茂陵陵園之內,建設中的茂陵,還沒有後來的那種荒涼,這裡的一切都充滿了生機。

「武帝遺寢峙荒墟,名將佳人左右扶」陳嬌想起自己在現代,參觀茂陵時看到的這句詩,然而此時的茂陵,還遠沒有後來那樣的氣勢恢宏,連主墓都還沒有建設完成,邊上參天古木還只是稚嫩的小樹。至於那些陪陵就更是一片空虛,祁連山狀的霍去病墓的主人,還只是個孩子,英陵的李夫人,此刻還不知所蹤,衛青、公孫弘才剛剛登上大漢朝的政治舞台,金日磾、霍光、上官桀這些武帝后期的重臣還不知在哪個鄉野之地歡度童年。

「嗣之,你知道嗎?每當走到這樣的地方,我都覺得自己是真真切切的活在這個世界了。」陳嬌忽然說道,她看到了郭嗣之臉上的迷惘,她知道他不會懂,這世上不會有人懂的。

「小姐……」郭嗣之望著陳嬌,忽然覺得她彷彿不是這個世間的人,她的眼神永遠望著遠方天空的某個虛無縹緲之處。

「我們回去吧。」陳嬌回過神來,對著郭嗣之笑了笑,緩步向陵園外走去。

自從數日前,和韓墨會面之後,陳嬌就和遷到長安的墨門恢復了聯繫,但是那僅限於和韓墨,輔子澈等少數幾個人的會面。小心的和某些不可避免的人拉開距離,讓自己沉在茂陵邑的人海之中,陳嬌知道自己身份敏感,所以已經不願意,再和如今已經十分受漢武帝重視的韓墨有太多的牽扯,可惜韓墨並不能理解她忽如其來的疏遠。

參觀完在早晨春雨中的茂陵,陳嬌在郭嗣之的保護下,慢慢向自己所乘坐的馬車走去。卻忽而聽到一個不確定的叫喚聲。

「陳姑娘,陳皎姑娘!」

陳嬌轉過頭,看到一個身著黑色官服的男子正慢慢向自己走來,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那張臉,陳嬌馬上就認出來了,司馬相如。

連續幾日,見到了西漢文學的兩大巔峰人物,司馬相如和司馬遷,陳嬌有些感嘆。

「司馬大人。」陳嬌很是有禮的向司馬相如行禮,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麼只有一面之緣的司馬相如會在事隔一個月後,還準確地認出了自己。

「陳姑娘,沒想到會在此處相見啊。」司馬相如的容貌俊俏,當得起玉樹臨風這個詞,配上以莊重見長的漢代官服,卻也不顯得突兀,是覺得白與黑兩種色調被和諧的調和著。

「司馬大人也是啊,怎麼會在此?」陳嬌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反問道。

「相如來此有要事求墨門的各位,沒想到果然不虛此行。」司馬相如笑著說道,「姑娘呢?此茂陵重地,閒雜人等不得入內,姑娘這是?」

「彭城煤行負責城中各處的取暖供應,如今春回大地,小女子是來回收剩餘的煤炭的。」陳嬌笑著說道。其實此事自然有旁人負責,今日入園自然是因為韓墨額外的手令才能進來的,但是讓司馬相如知道他和韓墨關係,總覺得危險,便順口編出了這樣一個理由。

「這種事宜,需要姑娘親自動手?」司馬相如家中用的也是彭城煤行提供的煤爐,自然知道他們的規矩,冬季過去之後,還有剩餘的煤炭會被煤行收回封存。

「茂陵重地,閒雜人等不得入內。難得有機會,我自然想要來此見識一番。」陳嬌說道。

「是嗎?」司馬相如笑了笑,對著陳嬌說道,「本官正好也要回茂陵邑,姑娘還是與我同行吧。」

漢代有著嚴格的禮儀制度,其中很明顯的表現在馬車上,為官者馬四匹,天子六匹,平民商賈即使再富有也不可以越禮,所以陳嬌的馬車的舒適度是不能和司馬相如所乘的馬車相比的。

「與禮不合,司馬大人,告辭了。」陳嬌搖了搖頭拒絕了,雖然她並不在乎什麼孤男寡女之類的風言***,但是有一句話卻記得很牢,「無事獻殷情,非奸即道。」

司馬相如望著她轉身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在當時,陳嬌並沒有將這場偶遇放在心上,但是卻是這場簡單的擦肩而過的偶遇,令她的命運開始向另外一個方向轉去,完全脫離的過去兩年的平靜。

三日後,未央宮椒房殿

「文君,你怎麼了?」衛子夫發覺了卓文君的魂不守舍,開口問道。

「沒什麼。」卓文君的臉色略微有些難看,但是仍然故作無事的推托道。

「是嗎?」衛子夫自然不相信她的話,衛子夫多年的侍女身份使得她很早就養了觀察入微的眼力,雖然卓文君竭力掩飾,但是,卻騙不了她。只是,她也無意探究臣下妻室的內心隱秘,輕輕將話題轉移開說道,「前幾日,從詹事夫人那裡聽說,文君不但精通音律,而且文采飛揚,。本宮不知道有沒有榮幸,看看文君做的詩呢?」

「娘娘繆讚了。」卓文君勉強笑道。

衛子夫命宮女鋪開紙張,取來筆墨,示意卓文君下筆。卓文君對著潔白的紙張,心緒久久不能平靜,沒一會兒就落筆寫下了數行文字。原本滿臉笑容的衛子夫卻隨著這首詩的漸漸寫成而失去了笑意,及至文君頓筆,她的臉色變成了鐵青。

「文君,你怎麼寫出這樣的詩?」衛子夫的語氣近乎斥責,她立刻對身邊的宮女說道,「將它拿出去處理掉。」

「是,皇后娘娘。」宮女難得看到和藹的衛子夫發怒,忙不迭的拿過那張紙,向外面走去。匆忙之間居然沒有注意到從外面走進來的人,一頭撞上了楊得意,紙也散落在一邊。

「好痛,誰啊?」楊得意被這麼猛地一撞,自然火大,若不是想起自己身後還有皇帝,此刻怕是早發作了。

「這是什麼?」劉徹看著地上的紙張,淡淡地問道。楊得意自然也顧不得疼痛,立刻拿起地上的那張紙遞了上去。

「白頭吟。」劉徹看著上面的字,輕輕念道「皚如山上雪,皎如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今日鬥酒會,明旦溝水頭。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淒淒復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竹竿何裊裊,魚尾何蓰蓰。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方一唸完,殿內一片寂靜,衛子夫的心頓時被提到了嗓子眼上,在劉徹另寵王夫人和李姬的時候,卻在她的宮殿裡出現了這樣一首滿是怨氣的詩,她不知道劉徹會有怎樣的反應。

劉徹看著眼前的兩個女子,並沒有開口說話,只是慢慢走近,將紙放回玉幾之上,說道:「這首詩,是誰寫的?」

「回陛下,是小女子所寫。」卓文君抬頭答應道,方才恍惚之間,不覺寫下的這首詩,在此刻是怎樣一個禍害,聰明如她自然很是清楚。如果衛皇后因為這首詩被皇帝冷落,但是只要衛皇后身為唯一皇子的生母這個身份只要不變,她就永遠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到時候,卓家和司馬家就要承受,這位一國之母的怒氣。

「是嗎?」劉徹聽到這個答案微微有些驚訝,對於自己的臣子他還是有著相當的瞭解的,對於司馬相如和卓文君夜奔的故事自然也有所耳聞,這樣一首詩,出自卓文君之手?

「是的。」卓文君難堪的回應道。

劉徹淡淡的掃了一眼在一邊的衛子夫,心中思索著,是否,這是她刻意安排的一場戲,為了表達對他近來專寵她人的不滿。

「皇上,」卓文君發現皇帝並沒有十分相信她的話,不得不咬牙道,「臣妾的夫君,近來希望能夠迎娶茂陵邑的一位民女為妻。所以,臣婦心神恍惚之下,才會殿前失儀。」

「茂陵女?」劉徹再度把注意力放到了卓文君身上,開始有些相信,她說的或者是真話。

「正是。此人正是茂陵邑,彭城煤行的主人,陳皎。」卓文君說道。

聽到這個名字,劉徹的眼中閃過一道精光,但是轉瞬間就消失了,他什麼也沒說,便轉身離去,只留下了驚疑不定的衛子夫和卓文君。

劉徹回到宣室殿,從眾多的竹簡中,取出那張多年來視為珍寶的地圖,同時輕輕的將它和遼東城進貢的紙相對比,明顯,他所得到的這張地圖的紙質更甚於遼東紙。

「陳皎,你到底是誰?」劉徹不覺開口問道,雖然空曠的宣室殿裡不會有人告訴他答案。

那一日,張騫在大殿之上,獻上了西域地圖,然後他說,這是用遼東紙做的。回宮之後,他拿這張地圖和所謂的遼東紙對比之後,終於確定它們是同一樣東西,雖然在質量有著差距。這讓他,對遼東城這個邊遠的城池產生了興趣。一批接一批的密探,陸續為他傳來遼東城的信息,一個和他治下的很多地方都不同的城池。

還有那個沉寂已久的墨門,很多奇蹟都產生在這個地方。但是隨著密探們一個接一個的消息,他漸漸發現,所有一切的變化,都是因為一個女人,一個姓陳的神秘女人,密探們始終沒能打探到她的真實身份。一個女人,在劉徹的印象中,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夠做到這種地步,所以開始覺得欣賞,沒有阻礙遼東城的發展,而是讓它順其自然,有主父偃在,相信這座城脫離不了他的控制。

匈奴的進攻,卻給了他另一樣驚喜,遼東城城主李磷居然是個將才,親自接待了此人之後,卻從他口中知道,那個陳姑娘和他雖然名為義兄妹,但是實際上,陳姑娘只是他兩年前在路上遇到的一個女子,他們一起到了遼東城,幫助那裡的城民,如今那女子已經功成身退,飄然遠去。

劉徹又拿起一份監視墨門行動的密探送上來的奏摺,上面寫的是韓墨近日來的行蹤,「頻繁出入茂陵邑陳府。」

看到這份奏摺時,劉徹立刻猜到了這個陳府和那位神秘的陳姑娘,定然有所聯繫。今日,再聽到卓文君談起此人,忽然讓他產生了一探究竟的衝動。

「楊得意,」劉徹對著殿外吩咐道,「去宣李敢。還有你守在外面,別讓任何人進來。」

李敢聽令走入殿中,驚訝得看到劉徹穿著一身便服,在等著他。不敢多問,他走到劉徹身前,行禮道:「陛下。」

「你也去換上便服,陪朕出去一趟吧」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4:48 PM

第四十一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一)

劉徹帶上了李敢和幾個侍衛,從側門離宮後,一路向茂陵邑行去。騎在馬上,看著路邊的風光,劉徹不覺想起自己當年被竇太皇太后壓制,經常策馬離宮的那段時光,當時總是用姐夫平陽侯曹壽的名義,在外面胡作非為,如今想來真是恍如隔世。

說來,姐夫近來的身體似乎不大好,回宮之前可以去姐姐那裡看看他。劉徹如是想著。

不一會兒,一行人已經來到了茂陵邑,李敢在劉徹的示意下,敲響了陳府的大門。門很快就打開了,開門的正是陳東,陳東望瞭望李敢,恭敬地問道:「這位爺,你找誰啊?」

「我家公子特意前來拜訪,這是名刺。」李敢送上名刺,。

陳東卻搖了搖頭,說道:「你們來晚了。我們家小姐和徽臣小姐都出去了。」

「出去了?去哪裡了?」李敢驚訝的問道。

「我家食肆今日開張,兩位小姐都到那裡去了。」陳東回答道,他就是因為機靈過人才被陳嬌挑出來作門房的,陳嬌可不希望自己的門房狗眼看人低,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所以他早從李敢身上就看出這行人身份不凡。他不敢慢待,忙說道,「若是幾位不介意,可以在府中稍待片刻,小的去請小姐回來。」

李敢不敢擅作主張,回身向劉徹說明了一切,詢問劉徹的決定。

劉徹並沒有想到這個女子居然會不在,稍稍想了想,便說道:「你去問清楚路,我們去那家食肆看看。」

「是,公子。」

一行人又慢悠悠的到了茂陵食肆前停下,這座兩層高的建築明顯剛剛經過整修,一股勾人的香味從裡面傳出,引得周圍的人都不住地向內張望。劉徹挑了挑眉,沒想到這宮外的廚子手藝居然會在御廚之上,他翻身下馬,將韁繩交到侍從手中,向店內走去。

食肆內的設置倒是十分簡單,和一般的店舖沒什麼區別,原先那令人嘴饞的香氣正是從幾個食客的桌上發出的。食肆的掌櫃是陳嬌特意從長安的彭城煤行裡挑出來的,為人老成持重,看到劉徹一行人身份不凡,立刻迎了上了。

「幾位爺,上二樓的雅座嗎?」掌櫃熱切的問道。

「嗯。」李敢從懷中取出幾貫錢,交到掌櫃的手中,說道,「你給我們挑了好位置。」

「好的。」掌櫃的殷情的帶著劉徹等人上了樓,送到了一個視野最好的位置上,隨後送上了幾盤炒菜,緩緩退下。

劉徹舉箸嘗了嘗味道之後,便吩咐李敢等人不必拘束,也坐下同吃,心中對這個神秘的陳姑娘越發好奇了起來,此女看來又變成了古之易牙般的人物。

「姑姑,我們回去吧,一切事情有呂掌櫃照料著呢。」單薄的木製隔板並沒有很好的隔音效果,一個陌生女子的聲音從左邊傳來,傳入了劉徹的耳中,劉徹初時並不在意,及至那名被稱為姑姑的女子開口。

「嗯。一會兒就回去吧,這裡看來也沒什麼事情。」

熟悉的聲音,雖然已經兩年多未曾聽聞,但是劉徹卻還是馬上辨認出了聲音的主人的身份,手上的筷子幾乎要因為震驚而掉落了。

「公子,你怎麼了?」一直小心伺候著的李敢馬上發現了他的不對,急忙問道。劉徹陰沉著臉,沒有回答他。

這時,又響起了另外一個男子的聲音,正是剛才將他們送進雅座的那個掌櫃。

「小姐,你們要回去了嗎?」

「嗯。姑姑剛才親自下廚做了幾道菜,現在有點累了。」

「小姐何必親自動手呢,那幾個廚子已經學得差不多了啊。」

「這沒什麼。你不是說來了一行人,看來身份不凡嗎?我想那幾道炒菜,廚子們功力還差了些,就親自動手了。」

「姑姑我們回去吧。」

「嗯。」

說話聲漸漸遠去,直至沉寂,劉徹的臉色令整個室內的氣壓變得很低很低。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正好可以望到門口的情景。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蒙面女子和一個穿著淺綠色衣服的少女,被一個黑色衣服的男子扶上了馬車,呂掌櫃在一邊恭敬地為他們送行。

「公子。」李敢看劉徹呆呆的望著,不由得擔憂的開口詢問。劉徹彷彿被這一叫驚醒了一般,飛快的下樓,騎上馬,追著前方的馬車,李敢和幾個侍衛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只能在後面跟著。

馬車行的並不快,慢慢的向劉徹他們來時的方向行去,不一會兒就到了陳府門口。劉徹追到時,正好看到陳嬌等人下車,打算入府,這是他才發現,馬車中原來還另有一名身著藍衣的女孩。

「姑娘,等一下。」在眾人踏進門之前,劉徹開口喊道。

陳嬌等人轉頭一看,是一個穿著淺褐色衣飾的青年男子,正立於馬上對著自己等人說話,背光的他看來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勢。

「請問,你是?」陳嬌禮貌的開口問道。

「小姐,他就是剛才來拜見的人。」開門的陳東已經認出了劉徹,忙插嘴說道。

「公子有禮了。」陳嬌有禮貌的對劉徹行了個禮,兩人說話間,李敢等人也已經追上了劉徹。

陳嬌一看這興師動眾的樣子,知道此人也許身份不凡,便說道:「公子有事,還是入內詳談吧。」這時的陳嬌把劉徹當成這些日子來一直前來求見的眾多茂陵豪強京城子弟那樣的人,之前她可以用身體不舒適來推托,如今在門口正遇上,再以這樣的理由推托,總是不妥。

「請用茶。」陳嬌令下人送上泡好的茶,放到劉徹的面前,示意他飲用。這對劉徹來說也是個新奇的經驗,其時還沒有這樣飲茶的。而陳嬌,也是在得到了余磊留下的筆記本後,才知道了炒茶的製法,終於能夠喝上自己習慣的茶。

劉徹喝了一口茶後,不由得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不知道這位公子是?」陳嬌開口問道,同時注視著劉徹身上的衣著,來到這個時代有一段時間了,她也能從人們的衣飾中分辨出一個人的出身階級,眼前人看來身份不凡。

「在下,王贄。」劉徹因為她的鎮定而對自己的判斷產了一絲懷疑,如果她是阿嬌,絕無可能在面對自己的時候,還這麼鎮定。

「王公子。」陳嬌友善的說道,「不知王公子此來何事?」

「……」

「王公子?」陳嬌奇怪的發現眼前人竟然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一直盯著自己發呆。

「失禮了」劉徹從深思中被喚醒,暗暗自我嘲笑了一番,縱使她便是阿嬌又如何,自己何須這般失態,「在下沒想到開創彭城煤行的人,會如此年輕。一時失態。」

「王公子來尋陳皎何事?」對於他的話,陳嬌一笑了之,雖然她並不認為眼前這個看來心機深沉的男子會因為這個而如此失態。

「聽聞姑娘多才,隻身創建彭城煤行,所以特來拜訪。」劉徹笑著,同時不著痕跡的觀察著陳嬌。

「在下只是一個普通女子罷了,哪裡有什麼師承。」陳嬌聽到這個答案,微微皺了皺眉,她沒想到,這人居然是為了這種理由來拜見的。這一個月裡因為好奇而來拜訪她的富家子弟,可也有不少,只是那些人她一個都懶得理會,沒想到今天倒霉被抓住,被迫接待的這人也是因為好奇。如果是司馬遷那樣的歷史名人,她還有心思接待接待,但是王贄?無名小卒,她此刻又累,還真有些不想理會這人。

「普通女子?普通女子恐怕不能在遼東城建立那樣的一番事業嗎?」劉徹輕輕說道,卻讓陳嬌如同被五雷轟頂了一般。

「你,你怎麼,怎麼……」陳嬌大驚不已,望著劉徹頓時說不出話來。

「姑娘既然和右北平的李將軍有兄妹之誼,為何要和他中道分開呢?來茂陵邑又有何事?」劉徹看著形容失色的陳嬌,心中略略有些放心。

陳嬌原本驚慌的神色在聽到「右北平李將軍」這幾個字時,略略放心了些,明白眼前這個王贄所知道的和真實情況還是有些差距的,強自鎮定了一會兒後,開口說道:「遼東城的事,與陳皎何干?這都是大哥的功勞。」在城裡,知道陳嬌插手政務的人,極少,而且都是心腹之人,眼前人既然沒有查到李希的身份,那麼應該也不會知道自己對遼東城之事到底管到了那個程度才對。

「是嗎?那麼墨門呢?」劉徹又問道,其實在他心中也認為,遼東城的建立和後來的諸多發展,李磷居功至偉,只是這一切的發展都是建立在墨門所提供的那些新技術的基礎上的。而墨門,劉徹對他並不是沒有瞭解,已經衰弱的墨門能夠重新煥發出生機,這一切變化都是在他們踏入遼東城的那一刻發生的,而且,從主父偃口中,他已經證實了在遼東城主管墨門之事的人,正是眼前的陳皎。

「墨門,」陳嬌一聽,眼前人提起墨門,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在茂陵邑深居簡出的自己會忽然因為遼東城的事情而被人盯上了,定是今日和韓墨等人的交際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眼前這人,不見得真地對自己在遼東的所作所為有多瞭解,恐怕也不會去追究在遼東城發生過的事情。

「小女人和墨門諸位先生是舊識,如此而已。」陳嬌想通了某些事情之後,反倒不那麼驚慌了。

「姑娘之才,只怕還在他們之上吧?」劉徹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茶,說道,「今日拜訪,只是為了一睹姑娘風貌,如今心願得償,打擾了。」說罷,便起身向室外走去。

「等一下!」陳嬌忙起身向外面追去,問道,「王公子,你到底是誰?」

「姑娘若有事,可到蓋侯王信處來尋在下。來日方長,相信我們還有很多的見面機會。」劉徹轉身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離去。

「蓋侯,王信!」陳嬌扶著門,向立在一邊的郭嗣之問道,「是誰?」

「回小姐,蓋侯乃是當今太后的兄長。」郭嗣之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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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宮,一如既往的莊嚴和華麗,劉徹獨自坐在宣室殿裡,緊蹙著眉頭,默默回想著今日的簡單會面。

不,不是她。

多年夫妻加上從小到大的情分,劉徹自認很瞭解陳嬌,即使這兩年在宮外有過什麼奇遇,也不可能完全改變一個人的心性,讓她在面對自己的丈夫時還這麼冷靜。

但是,那聲音和透過面紗隱約可見的容貌,以及身形動作,又無一不像她?

是耶?!非耶!?

「陛下!」楊得意的聲音適時將他從沉思中喚醒。

「什麼事?」

「聶勝大人來了!」

「讓他進來。」劉徹沉聲道。

「臣聶勝叩見陛下!」聶勝小心的踏進宣室殿,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起來吧!」

「謝陛下!」

「聶勝,明日,不,今日開始,你給我派人去嚴密監視茂陵邑彭城煤行的陳府,什麼樣的人在這府裡進出,你都要給朕查得清清楚楚。」劉徹定定的看著聶勝吩咐道,然後說道,「還有,馬上派人去楚國彭城,打探彭城煤行的一切情況,朕要知道這煤行是怎麼發家的,煤行的主人又是什麼身份。」

「是!」聶勝聽出了劉徹語氣中隱帶的怒氣,忙應承道。

「之前你查不出那陳姓女子的出身來歷。這次,如果再查不出,你應該知道後果!」

「是!」

劉徹望著匆匆離開的聶勝,再度陷入沉思。

此時的陳嬌,卻也陷入了驚慌之中。

「他說他在蓋侯的府中!」陳嬌左右走動,腦子不斷的轉動著,「以他的年紀來看,應該是那個蓋侯的兒子,蓋侯的兒子。」

換句話說,是劉徹的表哥?第一次,陳嬌有了嚴重的危機感。這和之前自己主動在劉非面前揭穿身份不同,那時候山高皇帝遠,而且劉非還危在旦夕。現在那個王贄,身在天子腳下,萬一自己的身份被揭穿,逃跑也來不及。

如果,漢武帝發現他的老婆逃出宮,而且還在遼東城做了很多事,還和墨門的人從往甚密!陳嬌抱住自己不停運轉的腦袋,呻吟道:「不要自己嚇自己,沒那麼糟的。」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4:49 PM

第四十一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二)

「是嗎?他們已經見過面了?」主父偃背對著前來報訊的老人,負手而立。

「回大人,小的親眼所見。而且皇上還入府待了一會兒。」那老人說道。

「孔車,你做得很好。那麼你繼續待在那裡。有任何人出入,都派人來稟報我。」主父偃轉過身,對著孔車安慰道。

「是,大人。」孔車恭敬的應道,隨即又猶疑地說道,「大人,我們這樣監視皇上的行蹤,不太好吧?如果讓皇上發現,那……」

「你放心吧,沒事的。」主父偃拍了拍孔車的肩膀,安慰道,「你只要做好我交代的事情就行了。」

「大人,我聽說前陣,子有燕國那邊的人來府中,是不是真的?」孔車說得很是小心翼翼。

「嗯。」談到這個問題,主父偃忽然冷了下來,不願多提。

「大人,逝者已已,現在外面人都稱你是『偃太橫』,如果夫人地下有知,也不會開心的。」孔車一邊觀察著主父偃的臉色,一邊說道。

「孔車,你管得太多了。」主父偃聽到此處,一揮手,示意他退下。

「大人!」孔車低低的喚了聲,但是看到主父偃鐵青的臉色,便知道自己多說無用,於是只好退了下去。

主父偃面無表情的望著外面的天空,一言不發,也不知在想著什麼。過了一會兒,有一個家丁走近他的身邊,低聲說道:「大人,燕國來的那位貴客,請您過去呢。」

「知道了。」主父偃應了一聲,他望瞭望自己緊握的拳頭,心道,你放心,這一次,我會讓他們全部,死無葬身之地,一定。

長安桑府

「李兄,你說的是真的嗎?」一個身著淺色便裝,容貌端正的青年驚訝得看著自己眼前的李希,

「不錯。」李希放下手中的茶,臉上帶著笑,溫柔的看著自己眼前的男子。

「我倒是真不懂了,這麼多年來,你都禁止我在皇上面前提起你。如今又主動參加訾選,何必這麼麻煩呢。」那青年皺眉抱怨道。

所謂的訾選,實際就是資選,按漢代規定,凡擁有相當資產的富戶,均可以自備車馬衣服,到京城長安做郎官。郎官的職掌和設置亦比較特殊,雖有俸祿,卻無定職和定員,帶有見習和候補的性質,有時候甚至是沒有俸祿的。但是郎官卻可以出入宮廷,隨時有可能得到皇帝的欣賞。由於漢初嚴禁商人入仕,在漢初實際實行的帶有訾選性質的制度,是納粟拜爵制度,其目的在於「貴粟」即重農,對象是富有的農戶。李希一直以來多置田產,納粟拜爵自然不在話下。

「桑賢弟,今時不同往日,這個答案,可以嗎?」李希依然笑得很溫和,眼前這個如自己弟弟般的青年是少數幾個能夠讓他放下戒心,真心交往的人之一。

「可以可以。」那青年故作長嘆的拍了拍李希的肩膀,說道,「李大哥,你要是當年早點想通,這十年的時間,以你的能耐,早可以做到御史大夫了。」

「十年前,」李希搖了搖頭,「竇太皇太后可不會欣賞我。再說,難道弘羊你的才能在我之下嗎?這十年你不能做到的事,我怎麼會辦到呢。」

「嘿嘿。」桑弘羊對著李希挑了挑眉,說道,「我就知道你。故意挑這種時機插手,搶我風頭啊!」

李希笑了笑,沒有回答,只是默默的喝著茶,有些事情,他們之間可以心照不宣。

和李希對談的青年,不是別人,正是歷史上漢武帝后期的重臣,也是他最後留給兒子昭帝四位輔政大臣之一,桑弘羊。桑弘羊出生於商賈之家,十三歲時,因為善於心算,被召入宮中為郎官,後來成為漢武帝時期重要的財政大臣。歷史上,正是因為有他,才是的漢武帝對匈奴的連年征戰得到了相當的財力支持。

塞外高闕

「將軍,」蘇建走近衛青身邊,說道,「已下高闕,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衛青將目光從鮮血橫流的草原上收回,淡淡地說道:「休息一日,留一萬人馬於李息將軍,立刻整軍,我們沿黃河南下,直取隴西。我要讓白羊王、樓煩王成為喪家之犬!」

「是,將軍!」蘇建低聲應道。他知道,每到戰場上,眼前這個平日十分溫和的男子,就會改變,他永遠能夠果斷地做出決定,永遠知道怎麼樣才是正確的,即使這個正確需要很多人的鮮血犧牲,也許這就是為將者。

「對了,那些俘虜,全部殺掉。」衛青叫住即將離去的蘇建,吩咐道。

「……」蘇建愣了愣,才答應道,「是。」

「我們現在沒時間照看那麼多俘虜,留著他們,李息將軍看守高闕的壓力就太大了。」衛青看到自己的屬下有些遲疑,知道不解釋清楚,他恐怕很難認真執行。

「是,將軍。」

等到蘇建走遠,衛青向傷兵營走去,一一安慰每一個傷兵,親切地讓他們激動不已。

「紀小少爺,這些牛羊怎麼處理啊?」高利望著那些被商賈們驅趕而來的牛羊,傷腦子啊。

「這樣吧,」紀稹想了想,說道,「朝鮮那邊不是有一種方法把這些牛羊都密封在陶管裡嗎?雖然這樣會使得肉質變得不新鮮,不過,如果運到關內各國販賣,應該還能獲利。這些雖然是戰利品,不過,只要把收穫的五成上交,應該就可以了。朝廷新勝,獎賞將士也需要一筆錢財。」

「不過,這樣只靠城裡的人,是不能很快把這麼多牛羊都處理掉的,恐怕要分流到朝鮮那裡。」

「放心吧,朝鮮雖然有不臣之心,不過目前他們內部不穩,現在還不敢馬上動手。」紀稹年紀雖小,腦子卻很清醒,「而且,朝鮮有越多人依賴我們,將來兩邊開站,他們的損失就越大。」

「那麼,我們現在要開始計劃派哪些人到關內去了。」

「是啊,這麼多牛羊,製成陶罐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消化掉的。我們要多派幾支商隊,多去幾個地方。」紀稹說話的時候,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但是一心撲在自己的計劃上的高利並沒有看到。

在遼東城,不善於管理政務的李廣雖然名義上是一郡之主,但是實際上很多政務都被高利和紀稹所代理。尤其最近,李廣關注的焦點是衛青所主導的對匈奴的戰爭,對於城內的事情幾乎到了漠不關心的地步,讓紀稹有了更多的機會從容行事。

元朔二年春,在陳嬌和劉徹再度相遇的時候,歷史的年輪就已經開始轉動,揭開了西漢時代最宏偉的一幕。

雖然陳嬌一直不願意自己多想,但是有時候,有些事情,真的不是她不想就可以不去做的。第二日,她帶上郭嗣之向自己開的食肆走去,到了食肆的雅座坐定位置後,她抬頭看了看郭嗣之。

「回小姐,的確有人在跟蹤我們。」郭嗣之靠近陳嬌耳邊低聲說道。

此言一出,陳嬌不覺身形一震,心中有些黯然,心道,看來那男子的確是相當注意她了。

「嗣之,」陳嬌很快想起一件事情,抬頭對郭嗣之說道,「你能夠擺脫那些人的追蹤嗎?要神不知鬼不覺的。」

「可以。」

「你和霍去病關係不錯,你去告訴他,以後不要來府裡了。」陳嬌說道。無論那日那人是誰,霍去病是不能再在她府上出入了,萬一出事,後果不堪設想。

「這,屬下說的,他也未必會聽。」郭嗣之顯得有點為難。霍去病對他雖然崇拜,不過,13歲的他卻是個很有主見的少年,加上一些官宦子弟特有的驕氣,不見得就會對他言聽計從。

「如果是飲食的問題,你可以讓他來這裡。」陳嬌指了指地板,說道,「反正本來就是因為他,才開的。」

「可是,那樣小姐你就沒人……」郭嗣之皺了皺眉。

「沒關係,我就呆在這裡,不會出事的。」陳嬌向他保證道

「好的。屬下去去就回來。」郭嗣之知道自己不能改變陳嬌的決定,只要領命而去。

陳嬌看著郭嗣之在呂掌櫃的帶領下,向後院走去,自己靠在欄邊向下面張望,正好可以看到店門口,同時由於巧妙的簾幕設置,使得外面人輕易不能看到她。

茂陵食肆昨日的開幕,雖然沒有進行刻意的宣傳,但是這裡與眾不同的烹飪風格,在茂陵這樣一個顯宦雲集的地方,還是吸引到了相當多的嘗鮮者。陳嬌望著陸續從馬車上下來的華服公子,聽著漸漸盈滿整個食肆的歡聲笑語,心中有些感嘆,心想,看來當初早該想到可以靠開飯店賺錢。

今天來的人顯然身份挺高,他們包下了整個食肆,進進出出都是他們自己帶來的奴婢。

「董君,此處膳食不錯,可以召一二廚子回去,為公主置一席酒宴呢。」一個中年男子向坐在主位上的青年說道。

那個在主位上的青年,長得一表人才,頭上的發髻梳理得十分整齊,陳嬌若在此一定能馬上人出,這人就是當年到長門宮來找她的董偃。他淡淡笑道:「那是自然。」

「呵呵,董君有何須你來教呢。這世上,最懂公主的就是董君了。」另外一人笑道。

「那倒是。」

下面一片的阿諛奉承之辭,把整個場面承托的鬧哄哄的。董偃始終臉上帶著笑容,看著底下人的喧鬧,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對呂掌櫃說道:「掌櫃的,你店裡的廚子,派兩個隨我往府裡去。公主要是滿意了,少不了你的好處。」

「哎,哎,」呂掌櫃為難的應道,天知道,這店才開了一兩日,廚子們也就是急就章的學了小姐的幾道手藝。這一被董公子帶走了一兩個,他們這小店,可就艱難了。

「怎麼,你不願意?」董偃經過這些年的歷練,馬上看出了呂掌櫃的不樂意。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呂掌櫃又怎麼敢得罪他呢,馬上回道,「只是,那幾位師傅,小的還得問問他們的意思。」

董偃自然不認為小小的廚子會拒絕為大長公主服務,便揮了揮手道:「他們手藝不錯,入了府自然好處多多,你叫他們上來,本公子和他們說說。」

「是,是。」

幾個廚子從廚房中匆匆趕來,聽明了事情的前後原因後,彼此都面面相覷。董偃看著他們這副模樣心中略有不悅,說道:「怎的,你們都不樂意到公主府裡來嗎?」

「小的不敢。」廚子們身份低微又怎麼敢拒絕呢,只能誠惶誠恐地說道,「只是,我等也是新學藝,到了堂邑侯府恐怕也很難讓公主滿意啊。」

「新學藝?」董偃很快抓住了其中的關鍵。

「是的。我們的手藝都是向我們小姐新學的。」廚子很老實的回答道,讓在一旁的呂掌櫃暗暗叫糟。

「你們小姐?」董偃將目光轉向呂掌櫃。

「回董公子,我們小姐目下並不在此處,恐怕很難為大長公主盡力。」呂掌櫃顫顫的說道,心中只怨自己百密一疏,忘記了提醒他們不要提及小姐的名字。

「是嗎?」董偃卻有些不信,他起身走近呂掌櫃身邊,繞著他看了一圈,說道,「你在撒謊。」聲音很是篤定。

「董公子。」

「方才你說,左邊的第一間雅座是不對外人開放的,是嗎?」董偃忽然說道。

「公子。」呂掌櫃頓時冷汗淋淋。董偃從他的反應中立刻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一切,與他來說,既然有更好的廚師,自然也用不上眼前這班廚子了。

「我們去請那位女易牙,到公主府中去吧。」董偃如此說道,此刻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無意中的一種討好行為,對整個歷史的發展起了相當大的作用。

董偃破門而入的瞬間,毫無防備的陳嬌在第一時間認出了他。

「這位姑娘,在下是館陶大長公主的義子,特來請姑娘到公主府中,為公主置一席酒宴。」董偃表現得風度翩翩,說出來的話,卻讓陳嬌感到心驚肉跳。

館陶大長公主,阿嬌皇后的親身母親,即使別人認不出來,館陶公主難道還會認不出她來嗎?想到這裡,陳嬌額上冷汗直冒,只是,形勢比人強,如今這境況,自己有說不得權利嗎?

晚間,未央宮宣室殿

「什麼?你說那姑娘被大長公主請到了府中?」。劉徹聽取著聶勝送來的陳嬌的一日行程報告

「不,應該說,是被董君請到了堂邑侯府中。」聶勝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你怎麼不馬上來稟報呢?」劉徹重重的拍了拍玉幾,一陣惱火。

「陛下恕罪。」

「姑姑,難道她真的是……」劉徹站起身,雙手負背,來回踱著步,想著。

「皇上」這時,楊得意在外面喊道,「大長公主求見。」

聽到這話,劉徹渾身一震,掃了一眼聶勝,示意他退下,說道:「宣!」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4:54 PM

第四十一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三)

館陶公主劉嫖這兩年多來的日子,過得倒也尚算舒心。女兒被廢並沒有影響到她的地位,劉徹好幾次都以自己的行動向朝臣們表示她仍然是他所尊敬的大長公主。而丈夫去世後,她和義子董偃過上幾乎算是夫妻的生活,劉徹出於對她的敬重,對董偃也是恩寵有加,可以說,劉徹完全實現了他當初的承諾。對劉嫖自己來說,雖然心有不甘,但是和董偃一起的生活卻也能稍稍消除一點這種感情。

「姑姑,不知道你此來何事呢?」劉徹看著自己眼前年輕依舊的姑母,問道。

「皇上,本宮來,是告訴你,嬌嬌回來了。」劉嫖開門見山地說道。今日,失去消息多年的女兒會以一個廚子的身份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她也十分震驚。

聽到劉嫖如此坦白的言語,劉徹反倒有些不習慣,手上的動作不覺頓了頓,好一會兒才說道:「哦,是嗎?」

「不過,皇上你的期望可以說是實現了,嬌嬌雖然回來了,卻也可以算是死了。」劉嫖接著不急不徐的說道,「她失憶了,前塵往事,都已經一概不記得了。」

「失憶?」劉徹怎麼也沒想到會聽到這句話,頓時有些失態。

「不錯。連我這個母親她也完全不認識了。」劉嫖繼續說道,「皇上不是已經見過她了嗎?應該知道吧。」經過和陳嬌一下午的長談,劉嫖馬上判斷出那個所謂的蓋侯王信府上的王贄,肯定就是自己的皇帝侄兒,劉徹。正因為如此,她才當機立斷,立刻進宮面聖,將一切說開。

「姑姑,朕是見過,但是沒想到……」劉徹說道。在劉徹來說,母后王皇太后,姐姐陽信長公主劉婧以及眼前的這個姑姑館陶大長公主劉嫖,這三個極為聰明的皇室女子,在某種程度上,算是他肯真心相待的人之一。所以說話的時候,劉徹倒沒有那麼多的防備。

「沒想到她會忘記你?」劉嫖說道,女兒對劉徹的痴戀,從前她也是看在眼中的,即使不說把女兒嫁給這個皇帝侄兒會有什麼好處,單是從一個做母親的心情出發,她也希望能夠完成女兒的心願。如今再次相見,看著女兒纖塵不染的雙眸,和記憶中那雙痴狂的眼睛相對比,她心中不由得覺得心酸。

劉徹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劉嫖的猜測。陳嬌那雙過於清澄的眼睛正是他不敢相認的原因之一。

「皇上,如今你已經有了新後,有了太子。」劉嫖看著陷入沉思的劉徹說道,「我想,你已經不再需要嬌嬌這個廢后了。嬌嬌既然已經忘記了一切,就請你放她一馬。」

「姑姑,」劉徹聽到劉嫖說的最後一句話,穩住方才被觸動的心神,說道,「姑姑可知道,嬌嬌出宮之後,都做過些什麼?」

「本宮自然知道,若是不知道,本宮焉敢入宮?」劉嫖扶了扶自己的發簪,說道,「只是,皇上,嬌嬌本來的性子你也是知道,難道皇上認為她在遼東城的所作所為,以及和墨門的交往,會有什麼陰謀不成?」

「人,是會變的。」劉徹冷冷的說道。

「皇上,嬌嬌是變了,因為她對你沒有了從前那種痴狂,如今的她可以過得很好。」劉嫖說道,同時注意著劉徹的臉色變化,最後說道,「皇上,如果你還記得當年本宮在立太子一事上的些許功勞,那麼,就放嬌嬌一馬。」

「姑姑,朕本來就沒有傷她之心。」劉徹說道,「不過,她總歸是朕的前皇后,難道真讓她這樣在宮外?總不成體統。」

「是嗎?皇上,嬌嬌是皇家人,自然不能這樣在宮外。本宮是想讓她在我府裡住著,一解我思女之苦,如何?」劉嫖說道,「當然,對外人,姑姑會小心的。」

「姑姑何必如此說話?我大漢以孝道治天下,這個請求,朕自然答應。」劉徹看了看劉嫖,決定快刀斬亂麻,先把這位姑姑請出去,便允諾道。

「如此,謝謝皇上了。」劉嫖彷彿知道自己肯定會得到這樣的承諾般,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隨即告退。

待得劉嫖退出去之後,劉徹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不時被風吹拂的燭光,照射出他黑色嚇人雙眼。過了好一會兒,劉徹才對外面的楊得意喊道:「楊得意,你進來。」

「陛下,」一直在外面侯著的楊得意這才戰戰兢兢的走進來,恭敬地喊道。

「你去傳旨,請卓文君進宮。」

「呀,」聽到這個傳令,楊得意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結結巴巴的答道,「可,可是,天色已晚,召臣妻入宮……」

「朕叫你去傳旨。」劉徹沒有等他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聲音倒沒有喊得多高,只是冷冷的,冷得馬上讓楊得意閉了嘴。

當卓文君心驚膽顫的步入未央宮,宮中的燭火通明,而當朝皇帝劉徹正緊閉著雙眼,左手支在玉幾上,托住他的右頰。聽到楊得意的稟報後,他也沒有睜開眼睛,只是淡淡地說了聲,「是卓文君嗎?」

「文君叩見皇上」卓文君戰戰兢兢的行禮。

「你把那天陳嬌在馬通壽宴上所奏的曲子,再彈一遍,給朕聽。」劉徹的聲音沒有起伏,平穩無波。

「是。」卓文君接過楊得意遞來的古琴,一曲《精忠報國》再度緩緩而出,只是沒有了衛青的伴唱,僅有那雄壯的曲聲在未央宮中飄蕩。一曲奏畢,卓文君略一停頓,便開始彈奏另外一曲《漢宮秋月》。

曲聲一起,那股不同於上一曲的調子,立刻讓劉徹睜開了眼睛,不帶任何表情的他聽完了這一曲後,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問道:「這也是那天,她彈過得曲子嗎?」

「回皇上,是的。」卓文君小心的回答道。

劉徹眼中閃過一絲不明情緒,然後說:「再彈一遍吧。」

「是!」

那一晚,天上的月亮,是那麼的圓,劉徹耳中一遍一遍地聽著《漢宮秋月》幽怨的曲調,眼睛無神的望著天上,腦中不斷地想起,阿嬌。

阿嬌,你是真的回來了。

*****************

堂邑侯府

「公主,你今晚進宮,皇上怎麼說?他肯放過娘娘嗎?」董偃為劉嫖輕輕放下原本盤在頭上的發髻,輕聲問道。

「他本來就不會現在就追究,我這侄兒,我還是瞭解的。嬌嬌在宮外發生過什麼,在他沒有查清楚前,是不會隨便處置她的。」劉嫖拿起梳子遞給董偃,閉上眼,將身子半靠在他身上,說道。

「那,公主為何要急著進宮?」董偃不解道。

「因為,本宮要他,來見嬌嬌。」劉嫖說道,感覺到董偃的動作停滯了,她解釋道,「呵呵,偃,你知道嗎,對一個男人來說,一個本來眼中只有她的女人忽然變了,這可以引起他很大的好奇心。」

「難道,公主是想,讓娘娘回宮嗎?」

「自然。」劉嫖原本閉著的眼睛頓時睜開,說道,「我不但要她回宮,而且,還會讓她再度成為皇后。」

「公主,這……」董偃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那個懵懂少年,自然知道這其中會有多大的難處。

「如果,她還是以前的嬌嬌。我自然不會有這種想法,可是,人是會變的,嬌嬌她,變得很好,很好。現在的她,絕對能夠吸引住我那侄兒,只要他們有機會相處。」劉嫖輕輕笑了笑,滿臉愉悅的轉過頭,對董偃說道,「偃,你知道嗎?我本來以為我的子女都是這樣愚鈍不堪的,沒想到,嬌嬌出去一趟,回來倒真聰明了。」

「公主,可是,娘娘似乎不想回去。」董偃回想著陳嬌日間的神情說道。

「我不管她是真失憶也好,假失憶也好,她都必須回宮。而且,還必須完全抓住劉徹的心,否則,對她來說,只有死路一條。」

*****************

那夜,堂邑侯府的燈光透亮,幾乎整個府的奴婢們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侯府東側的院子裡,從下午開始,就不斷有府裡的老人在裡面進出打掃。

劉嫖牽著陳嬌的手,臉上帶著笑容,說道:「這兒呢,就是你從前的閨房。娘,已經讓人整理好了。以後你就住在這裡,娘一定會保護你的。放心好了。」

「……娘,」陳嬌有些拗口的叫道,對劉嫖這個因為保養得宜遠比她在現代的母親要年輕的女人叫娘親,她還是有心理障礙。

「娘知道,你擔心皇上嘛。府裡的人娘都交待過了,沒人會把你的消息透到皇上那裡的。」劉嫖說道,「你今晚就好好休息,別想其他的了。」

「好!」陳嬌看劉嫖一臉篤定,只能點點頭,說道。

「那娘先走了,明天,娘再來找你。」劉嫖安撫似的拍了拍陳嬌的手,接著對一旁的奴婢說道,「都跟我出去吧。」

「是。」婢女們陸陸續續的退了出去,隨著最後一個人「咯吱」一聲關上大門,陳嬌終於鬆懈了下來,整個人癱倒在床上,狠狠地吸了幾口氣後,才轉頭看看室內。

阿嬌婚前的閨房就豪華異常,待在這裡陳嬌有一種又回到了長門宮的感覺。說實話,長門宮實在沒給她留下多少好印象,雖然富貴堂皇,卻空曠的嚇人。而且,那正是她剛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常常會想起在現代的父母,偏偏又被扔到了這樣一個孤寂的地方,還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那好多天裡,她總是淚濕枕巾。好在後來離開了長門宮,又遇到了李希,還有後來那麼多那麼多的事情。

白日,在食肆裡,被董偃強行揭下面紗的那一刻,陳嬌就知道一切全完了。果然,董偃對她的容貌印象深刻,俊俏的臉龐立刻變形,驚呼道:「娘……」

「董公子!」陳嬌當然不能讓他在那麼多人面前叫破自己的身份,那樣的話,她可真是非回宮不可了,立刻先聲壓人,喊道,「小女子去準備下,立刻就和你去公主那裡。」

還在董偃還算是有慧根,馬上十分配合地說道:「是,是。」

於是,董偃丟下一堆來捧場的王公子弟,拉上陳嬌就往堂邑侯府跑,留下一堆莫名其妙的人。館陶公主的驚訝自然不必提,陳嬌記得自己被帶到她面前時,她拿在手上的欣賞的玻璃球立刻掉到了地上,砸成了碎片,可是她卻毫不在乎。

「公主,是娘娘。娘娘回來了。」還是董偃提醒了她,館陶公主才清醒過來,整個人立刻就撲了上來,抱住陳嬌哭喊道:「嬌嬌,你可回來了。」好半天,才在董偃的安撫下,漸漸止住哭聲。

「嬌嬌,你當初為什麼要離宮啊?娘不知道有多擔心你。」劉嫖從激動中平靜下來之後,精明的她立刻發現眼前這個女兒很不對勁,從頭到尾沒有喊過她一聲「娘」,而且對她的態度就像是陌生人。

「我不知道。我失憶了。」陳嬌之前已經斟酌了好一會兒,終於決定還是採用這個萬年不變的理由。「所以我不記得你,不記得以前的所有事情。」

「什麼!?」劉嫖聽到失憶這個詞,驚訝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嗎?」

「知道。當今皇上的廢后嘛。」陳嬌知道自己肯定不能推說不知道,因為身邊還有個劉徽臣呢。

「可是,你不是……」

「我雖然失去了記憶,可是身上帶著的東西還在,還有幾片竹簡,所以我可以猜到自己的身份。」陳嬌慢吞吞的說出連自己都覺得彆扭的藉口。

「那你怎麼不回來?」劉嫖聽到這話,不覺皺了皺眉,問道。

「我失憶以後,對很多事情都看淡了。既然皇上已經廢了我,我也不想再回宮,一個人待在長門宮,這種生活又有什麼意思。」陳嬌不斷的斟酌著字句,說道,「而且,我在外面也過的很好,認識了很多人。」

「是嗎?那嬌嬌你在宮外,都結識了哪些人?」

「我失憶醒來就到了彭城,後來機緣巧合,就設立了彭城煤行……」陳嬌開始慢慢敘述自己的經歷,連遼東城的很多事情一起,和盤托出,只是其中略有改動,例如將朝鮮的事情避而不談,例如將李希的身份給瞞住了,替之以李磷,這是當初她和李希商量好的。她知道,如今既然自己在館陶公主面前現身,有些事情與其以後被她查出來,不如現在自己先給她說明白。

「……因為主父偃的那個獻策,我就到了茂陵邑,開了那間食肆。」等陳嬌說完自己長長的經歷之後,已經是日落時分。

「嬌嬌,你受苦了。」劉嫖聽完後握住陳嬌的手,不住垂淚,「你從前可根本就不會接近廚房那種地方的,如今居然自己開了間食肆,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呢。」

「不算苦,其實,也沒什麼。」陳嬌十分不習慣館陶公主的慈母樣子,渾身彆扭。

「嬌嬌你的意思,娘明白了。你不想見皇上,那就不見。」劉嫖輕輕將陳嬌額前垂下的幾縷髮絲撩到耳後,安慰道。

「真的嗎?」陳嬌有些驚喜,她絮絮叨叨的對著館陶公主說了這麼多,為的就是希望能夠得到她的一個承諾。不要將她交給漢武帝,雖然知道寄望館陶公主的母愛氾濫是很不實際,可是這樣至少可以給她一點時間,想想逃脫的辦法。

「是啊。娘絕對不會讓你有事的。一切,都交給娘吧。」陳嬌記得當時館陶公主是這麼說的。然後就命人準備好小菜,招待她,自己先去為她準備晚間的住宿了。

結束了漫長的回想,陳嬌重新將注意力放回到眼前的事情上來。她想,其實館陶公主也算得是個好母親,只可惜她當年費盡心機,為自己女兒爭得正宮皇后之位,又怎麼會知道,金屋藏嬌在千年之後,會成為世人的口中的情婦代稱,從正宮到情婦,這個嬌字意義的變化和陳嬌的命運是那麼的契合。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陳嬌想起當初看過的《長門賦》,只一個起句便道盡了這個名留千古的女子的寂寞。當青梅竹馬的情成為情何以堪,當金屋裡曾經的郎情妾,成為長門宮裡的形單影隻,阿嬌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呢?可惜,陳嬌雖然上了她的身,卻沒有收到一點點她的心情體悟。

「小姐!」窗外有人輕聲喊道,是郭嗣之的聲音,將陳嬌從自己的思緒中驚醒。

「進來吧。」陳嬌臨走前向呂掌櫃交待過,讓郭嗣之晚間到公主府來找他。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4:59 PM

第四十二章 漢苑風煙吹客夢(一)

當郭嗣之從霍去病處回來,迎接他的卻是人去樓空,很快他就從呂掌櫃的口中得到了陳嬌留給他的信息。只是,陳嬌憑什麼這麼肯定她一個廚子的身份能在侯府留宿。進入侯府後,郭嗣之很輕易就找到了陳嬌住宿的地方,因為幾乎全部的奴婢的注意力都放在這個東側的院子裡。

陳嬌並沒有蒙面,郭嗣之也是第一次清楚地看到她的臉,稍稍為她的美貌驚訝了下,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說道:「小姐,你和大長公主?」方才他在外面清楚地聽到了大長公主對她的關切,那個大長公主,怎麼會如此熱情地對待一個陌生人。

「她是我的母親。」陳嬌定定的看著郭嗣之說道。

「什麼?」即使一直十分鎮定的郭嗣之也為這個答案感到驚愕。館陶大長公主只有一個女兒,便是金屋藏嬌之嬌,這一點天下皆知,大長公主是陳嬌的母親,也就是說,陳嬌就是當今皇上劉徹的廢后。

「元光五年,今上降旨,皇后陳氏,惑於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璽綬,罷退……」郭嗣之跟著自己的師傅,對天下大事也有幾分瞭解,不覺如此說到。

「居長門宮!」陳嬌接口道。這可是她在這個世界接到的第一份聖旨,可以說,印象深刻。

「為什麼?」

「誰說他要我待在長門宮,我就必須乖乖在那裡受死的?」陳嬌對著郭嗣之挑了挑眉毛,說道,「我離開了長門宮,創建了彭城煤行,也許你也知道,我還去過遼東,遷到茂陵則是因為主父偃所獻的遷徙令。這就是我在這個世界的全部人生。我並不打算回宮,去長門宮當那個廢后,我會離開的。我知道,你師傅的死,即使你如今已經不再恨,但是想來也很難和漢武,不,是皇上,相安無事。」

郭嗣之聽著陳嬌訴說著,沒有插嘴。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給你選擇的機會。如果不願意留下來,服侍你所仇恨的人的前妻,你可以走。」

話音停落,整個室內,默默無聲。過了好一會兒,郭嗣之才蹦出一句話,說道:「師傅讓我來找你。」

陳嬌聽到這個答案,臉上露出了微笑。雖然說,失去郭嗣之對她來說,會有些麻煩,不過幸好,自己沒有看錯。俠者,重然諾,輕死生。

「既然如此,你現在替我去做一件事好嗎?」陳嬌抬頭對郭嗣之笑了笑,示意他附耳過來。

紙糊的窗子上映照出兩個長長的影子。

***********************

「皇上,您又要出宮嗎?」一個嬌媚的女子輕輕為劉徹穿上外衣,臉上略帶抱怨地說道。

「你管得太多了。」劉徹聽到她這句話,立刻冷冷的回道,全無剛才的溫情。

在他面前的,正是他近來寵愛的王夫人,一個宮女出身的女子,一個比衛子夫年輕,比衛子夫更千嬌百媚的女人。

「臣妾知錯。」王夫人立刻垂下臉,恭敬的道歉道。

「朕走了。」劉徹看了她一眼,毫不留言的轉身離去,留下一室的淒寂。

「夫人,為什麼不告訴陛下啊?」過了一會兒進來的宮女看著跪在地上的王夫人,趕緊將她扶起來,問道。

「再過一段時間,等確定了再說。」王夫人對那個宮女笑了笑,手輕輕撫著自己的腹部說道,「我一定要萬無一失,要生下皇子。」

此時的劉徹卻對這一切全然不知情,他策馬狂奔,前往自己的姐姐,陽信長公主府。

漢武帝劉徹的母親,王皇太后王娡一共為漢景帝生了四個孩子,分別是陽信公主、南宮公主、林慮公主以及漢武帝劉徹。其中陽信公主嫁給了漢初丞相曹參的曾孫,平陽侯曹壽,因而世稱坪陽公主。劉徹和這個姐姐的感情最佳,並且衛子夫和衛青原本都是這位公主的家奴,兩人也都是因為平陽公主的引薦才會進入劉徹的視線中。

「開門!開門!」劉徹身旁的侍衛早他一些到達平陽侯府,指使著侯府的僕人們趕緊開門。大門被推開的那一剎那,劉徹躍馬而入。

「籲~~~」劉徹狠狠地一拉韁繩,順勢止住馬的腳步,利落的翻身下馬。

「公主呢?」劉徹看了眼恭候在一旁的侯府管家,問道。

「回陛下,已經派人去請了。陛下到廳裡稍等會兒。」管家跟在劉徹身邊,亦步亦趨。

沒有讓劉徹等太久,平陽公主劉婧很快出現在他面前。此時的劉婧已經年近四十,近來又因為丈夫的病情反覆,人顯得有些憔悴。

「皇上,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劉婧看著弟弟笑道,打從竇太皇太后死去,劉徹正式掌握政權,這個弟弟已經很少再來她這兒混日子了。

「皇姐,」劉徹看著笑吟吟坐在自己面前的姐姐,臉上的冰雪立刻消融,語中略帶懊惱的喊了聲。

「最近又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嗎?」劉婧親自給劉徹倒了杯茶,問道。

「皇姐,」劉徹拿起茶杯,欲言又止。

「什麼事情這麼難以啟齒嗎?」劉婧奇怪的看著一貫果決的弟弟竟然在猶豫。難道他還沒有想清楚是否要對她傾訴,人就跑來了?

「能讓你這樣分寸大亂啊?很難得啊。」劉婧邊給自己倒茶,邊想了想近來似乎沒有什麼煩人的軍國大事,那麼劉徹所煩惱的應該是其他的事情,不由得對他煩惱的理由十分好奇。

「皇姐,阿嬌回來了。」劉徹終於說道。

「呀!」正給自己倒茶的劉婧一聽到這句話,手腳一亂,竟然將茶水濺到了手上,不由得一陣驚呼。

「皇姐。」劉徹忙伸手接過茶壺,對著外面喊道,「來人吶,拿藥來。」

手忙腳亂的處理好燙傷,待得奴婢們全部退下,劉婧才從劉徹帶來的這個震撼中清醒過來。

「她,回來了?」劉婧略帶懷疑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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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嬌和劉婧是表姐妹的關係,年少時她們的感情一度非常的好。劉婧從小就在母親的示意下刻意討好這個表妹,沒什麼心機的阿嬌自然被她哄得開開心心的。後來因為劉婧介紹衛子夫給劉徹,阿嬌和她是鬧過一陣彆扭,但是因為劉徹帶回了衛子夫後,立刻聽話的把人打入了冷宮,阿嬌的脾氣並沒有鬧多久。到了劉徹親政之後,衛子夫日漸受寵,她和陳嬌之間的關係也在那幾年裡完全惡化了,在阿嬌被廢之前,可以說是完全決裂了。阿嬌離宮之事,她自然知道,本以為這個嬌縱的表妹會從此消失,現在居然回來了?

「她,現在在哪裡?」劉婧皺眉問道。阿嬌的歸來的確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是劉婧和自己的弟弟一樣,從來不願意逃避事實。

「在茂陵邑。」劉徹回答道,腦中回想起自己和她的那次見面,以及她眼中的陌生。

「茂陵邑。」無意識的重複了一邊劉徹的話,劉婧尋思了一番,終於開口問道,「難道這兩年多來,她一直在那裡嗎?」

「不,她應該是初春時,隨著遷徙令遷入的。」劉徹搖了搖頭。

「初春?那時,應該只有來自各地的豪門富室啊?難道……」劉婧初時還略帶疑惑,稍後立刻意識到了什麼,不由得驚叫起來。

「是的。她一個人,在宮外,做下了一番很大的事業,大到讓她被列入遷徙的名單上。她現在是彭城煤行的主事人,而且連那個遼東城的創建都少不了她的份。」劉徹幾乎是半帶著冷笑,如此說道。

「皇上,打算怎麼辦?」劉婧看著很是鎮定的劉徹問道。這個弟弟的想法她一貫都是知道的,阿嬌的不合上意,不僅僅是因為她的脾氣,更因為她的身世,所以如今即使她變了,變得能幹,變得聰明甚至變得溫順了,也不會改變什麼。因為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

「朕,還不打算殺她。」劉徹的回答卻出乎劉婧的意料。

「為什麼?」無關其他的利害考量,劉婧因為純粹的驚訝,如此說道。

「皇姐,你可還記得余明?」劉徹淡淡地說道。

「自然記得啊。怎麼忽然提起他了。」劉婧顯得有些不自然。

余明,他們的母親王娡唯一真心愛過的那個男人。劉婧也是到了很多年以後的如今,才明白當初母親私下默默流的眼淚,到底是為了什麼。

「你還記得余明說過的話?」劉徹雙手交握,抵在下巴上,眼神深沉的說道,「他說母后會成為一國之母,說朕會成為千古一帝,如今都一一驗印。」

「余明的相人之術,一貫很準的。你不是知道的嗎?」劉婧不自在的用左手握緊受傷的右臂。

「是啊。他相人一貫很準,皇姐你從前和他最是親密,後來給朕推薦的衛家這兩姐弟都很有靈氣,不知道是不是從他那學到了這相術呢。」劉徹似是無意地說道。

「怎麼會呢。余明已經死了,他生前並未收徒,天下不會再有一個余明了。」劉婧試著將話題轉開,說道,「我們不是說阿嬌嗎?怎麼說到他這個都已經故去好些年了的人頭上來了。」

「因為和阿嬌有關,朕才說。」劉徹說道,「余明活著的時候,沒有收徒。可是,朕記得他說過的一句話,他所知的一切,都是從他的主人那裡學來的,而他的主人能力是他的百倍。」

「他何時如此說過?」劉婧從來不曾聽余明講過這樣的話,頓時一愣。

「何時說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他口中的那個主人身後,還有繼承之人呢?」

「這……」

「皇姐覺得,遼東城所獻的玻璃,像不像從前被朕不小心打破的那個杯子呢?」劉徹問道,隨即自己回答道,「那時,我年紀尚小,不過姐姐應該比我更有印象一些吧。」

「這……」劉婧想了想,說道,「是有些像,不過余明不是說過,那杯子是天山上來的水晶礦所制的嗎?」

「朕以前一直相信他的解釋。看到玻璃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他那時,騙了我們。」劉徹說道,「玻璃,是墨門在阿嬌的指引下,做出來的。」

「朕也招墨門中人來對答過,關於天地,關於風雷雨電,他們給出的答案和余明說的一模一樣。」劉徹說道,「但是,朕再深入問,他們便無從回答,只能推說是,先師所傳。墨子若曾留下那樣的學說,何以舉世無聞?」

「難道,你的意思是,阿嬌她,出宮後另有奇遇,成了余明主人的繼承人嗎?」劉婧聽到此處,已經略略明白了劉徹的意思。

「即使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即使阿嬌只有餘明十分之一的能耐,朕也不想錯失。」劉徹臉色有點陰沉,說道,「所以,皇姐,朕需要你幫忙。」

「你說吧。」沒有更多考慮,劉婧立刻說道。

廳外,楊得意無聊的守候著,望著萬里晴空,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春天就要過去了。

*************************

堂邑侯府大門口

「嬌嬌,你放心吧,那個別莊,都是我們自家人在守著,絕對不會隨意讓外人進出。至於那個王贄,娘會替你去和說清楚。」劉嫖溫和的對陳嬌說道,「怎麼說,我都是大長公主,他會乖乖閉嘴的。」

「謝謝娘親,給您添麻煩了。」陳嬌仍舊蒙著面,她向館陶點了點頭,便向馬車上走去。

看著馬車在不甚平坦的道路上漸漸遠去,劉嫖對著身邊的董偃說道,「馬車準備好了嗎?」

「都準備好了。不過,宮裡來報說,皇上今天一早就去了平陽侯府,您此去怕會撲空啊。」董偃恭敬地說道。

「誰說,我是去見皇上?」劉嫖笑了笑,然後說道,「皇太后纏綿病榻多時,我和她交情不薄,自然要去看看她。」

「皇太后?」董偃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頓時愕然。

*****************

「我說了,姑姑不在。」劉徽臣皺眉看了看眼前的男子,說道。

「她去哪裡了?」韓墨不相信地問道。

「我怎麼知道。」劉徽臣嘆了口氣,說道,「你在這裡再等也沒有,我真的不知道。」

「徽臣,下人們都準備好了。我們走吧。」寧釋之從門外探過頭來,說道。

「好,馬上就來。」劉徽臣應了一聲,對韓墨說道,「姑姑說了,她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你就是在這裡待上十天半個月也是沒用的。」

「那你們,去哪裡?」韓墨皺眉問道。

「春去夏將來,我們不過是最後一次踏春,欣賞殘春景色罷了。」劉徽臣回道,飛快的跑出門。

「等等,你們哪來的文書?奉令遷來的人,是不可以隨便離開的。」韓墨追在後面問道。

「山人自有妙計,凡人何必多擾!」劉徽臣登上馬車,回頭說道,留下一串清脆的笑聲,離開。

「等一下。」韓墨的聲音自然沒有留住劉徽臣離去的腳步,最後空留下他一人,傻傻的站在陳府門前,彷彿被天地所遺棄。

「小姐,到了。」馬車伕的聲音提醒著陳嬌,他們已經到達了目的地。

陳嬌在婢女的攙扶下,走下馬車,看了看東南面,聳立著的山和高高立起的石碑,微微有些驚嘆,對身邊的婢女說道:「那就是盛德園嗎?」

「是的,小姐。」那婢女是劉嫖送給她的,說是陳家收養的死忠奴婢,名喚飄兒,才17歲,卻十分伶俐聰明。

盛德園,漢文帝灞陵的陵園。西漢的帝王陵墓中,目前為止唯一一座坐落在長安城東南的陵墓。因為古代的昭穆制度[注],既不能歸入穆位亦不能歸入昭位的灞陵只得另闢陵區。其東北是竇太后的陵寢。因為館陶公主早已決定要陪葬灞陵,因而在灞陵附近蓋有別莊。

當陳嬌步入這座她母親精心修築的別莊,才真正感受到古人對死後生活的重視,為了便於監管陪陵的修建,這座別莊的規模相當之大,並不是陳嬌想像中的那種蘇州園林式的小莊園。

「小姐,這是你的房間。」別莊的管家早已收到了館陶公主的指示,恭恭敬敬的將陳嬌領到了她的房間裡。

「你們退下吧。」陳嬌看了看四周,對飄兒和管家點了點頭。待到所有人都離去之後,她推開窗子看著外面,心道,徽臣,你現在到哪裡了呢?

*****************

「徽臣,我們就這樣走了,沒關係嗎?」寧釋之問道。

「你不是一貫討厭我姑姑嗎?」劉徽臣看著寧釋之擔憂的神色,取笑道,「怎麼現在也會擔心她了?」

「誰說我擔心她?我是擔心我師兄。」寧釋之一聽到這句立馬翻臉。

「放心,對姑姑來說,我們走的遠遠的,比較好。」劉徽臣說道,腦中想起父親的話。

「你們要好好記住,皇上,你們的皇叔,他絕對不是個好對付的人。千萬不是試圖去挑戰他的權威。」

姑姑,你現在做的這一切,皇叔如果知道了,會怎麼樣呢?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5:04 PM

第四十二章 漢苑風煙吹客夢(二)

「陛下,」當劉徹踏入未央宮,已在門外久候多時的余信立刻上前恭敬的喊道。

「信卿怎在此?」劉徹看到時刻守候在母親身邊的余信出現在此處,感到十分驚訝。余信服侍他母親已逾40年,劉徹掌權後,便封了他為中常侍,秩比兩千石,只是余信一貫都只跟在王太后身邊,而近來王太后纏綿病榻,更是一刻也離不開他。

「回陛下,太后娘娘請您一回宮就去見她。」余信恭敬的回道。

「母后?」劉徹略略有些驚訝,王太后雖為太后之尊,但是卻很少如她的婆婆竇太后那樣幹預朝政,相反大多數時候,她都是在長樂宮中,悄然無息的。這種安靜很好地維護了她和自己的強勢兒子之間的關係。

劉徹收回自己的驚愕,點了點頭,道:「信卿,朕這就隨你走。」

路上,劉徹和余信聊了聊母親的身體近況,卻發現余信雙眉緊皺,看來情況不妙的樣子。

「是嗎?母后的身子已經差成這樣了?」劉徹微微嘆道,「那她應該好好靜養。今日,召朕是要干嗎?」

「可能,」余信微微猶豫了一下,然後說道,「和館陶大長公主有關。」

「姑姑?」劉徹聽到這句話,臉上原本的輕鬆立刻消失不見。

但是余信卻視而不見,繼續說道:「公主離去之後,娘娘就一定要讓臣來找您。」

「姑姑和母后談了什麼?你知道嗎?」劉徹問道。

「臣不知。」余信搖了搖頭,說道,「當時,娘娘把所有人的都趕到殿外,只有她們二人密談。」

兩人說話間,已經來到了長樂宮。長樂宮,一座「土被朱紫」的宏偉宮殿,在尚玄的漢代,紅色被視為至高無上,長樂宮的地面牆壁全部涂朱,那紅色昭示著居住者在整個漢帝國擁有怎樣的至高地位。

「兒臣叩見母后。」劉徹向躺在病榻上的瘦弱女子鄭重行禮。

「起來吧。」王娡的臉上血色全無,這個也曾經豔冠群芳的女子,此刻剩下的只有憔悴。她勉強撐起身,一邊的宮女立刻機靈的送上玉幾讓她依靠。王娡側身靠在幾上,彷彿是終於舒服了些,她向劉徹招了招手,說道:「彘兒,你過來。」

「母后。」劉徹走到王娡身邊。

王娡用自己枯槁的手撫著兒子的臉,感嘆地說道:「彘兒,你長大了。母后,老了。」

「母后,你說什麼呢。朕現在是皇上,一定能治好你的。朕可以廣發告示,召天下名醫齊集長安,為你治病的。」劉徹抓住母親的手說道,「你一定是在房裡呆太久了,春天了,朕帶你出去看看外面的天氣,馬上就會好的。」

王娡蒼白著臉,看劉徹在她面前指揮著宮人們準備鑾輿出行。

雖然已經到了春末夏初的時節,有花匠精心保護的很多花仍然盛開著,爭奇鬥豔。王娡被抱到那繁花似錦的花叢中,身體顯得更加的單薄。

「母后,曬曬太陽,感覺有沒有好一點呢?」劉徹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幾個心腹服侍著。

「彘兒,還記得你和阿嬌的婚事嗎?」王娡忽然說道,「當初,也是在這樣的春日裡,母后教你說『若得阿嬌為婦,當以金屋貯之』,當時你還笨笨的記不住,母后當時不知道有多著急。」

「母后,怎麼忽然說起這個了?」對劉徹來說,那並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那時候,為了記那句話,他私下不知道挨了母親多少打。

「今日,你姑姑來找我。不知不覺,我和她也生分了。」王娡說道,「當初,可不是這樣的。」

「母后,如今你已經是皇太后了。現在輪到她來求你了。」劉徹皺眉說道,邊從楊得意手中拿過一件披風,披在王娡身上。

「求?」王娡搖了搖頭,說道,「彘兒,你和阿嬌的事,母后也不想說你什麼。只是有時候,不要總認為自己所做的都是對的,偶爾回頭看看吧。」

「……」

「母后,也是這幾年才漸漸領悟的。」王娡看著沉默不語的兒子,她露出了慘淡的笑容,在陽光下彷彿要就此消逝般,「獨自坐在天下間最高的那個位置上,是多麼的冰冷。」

「阿嬌,其實很可憐。母后羨慕她還有爭取的勇氣,可是更憐惜她,因為她想要的永遠也得不到。人,不可能爭得過命的。」王娡繼續說道,「如今,她既然失憶了,彘兒,你打算怎麼處置她呢?」

「……」

母子二人,沉默的看著那開得嬌豔欲滴,彷彿要用最後一抹春色燃燒天地的百花園,都不作聲。

「你回去吧。」王娡開口道,「讓余信陪哀家就可以了。」

****************

「小姐,該用晚膳了。」飄兒指揮人端著膳食走進房間,不意外的看到陳嬌正失神的遙望著窗外。

「放下吧。」陳嬌沒有回頭,淡淡地說道。

「小姐,下午去南陵嗎?」飄兒陪著陳嬌在別莊呆了半個月,對她的作息已經十分清楚。

「嗯。」陳嬌點了點頭,眼神仍然遙望著窗外。

南陵,漢文帝之母薄太后的陵寢,坐落於灞陵的南方,西隔渭水和劉邦的長陵相對,一座被稱為「東望吾子,西望吾夫」的陵墓。陳嬌在飄兒的攙扶下,步步走向南陵,望著那將在後來毀於戰火成為廢墟而今卻仍然金碧輝煌的陵寢,再一次深刻感受到了古人的「事死如生」。

南陵作為皇家陵寢,外圍自然有人駐守,但是憑著館陶公主的手書,她們一行人再次順利地得到守陵官的通過允許。飄兒在和守陵官說完話後,轉身看到正用好奇的眼神不停打量著四周的陳嬌,心中暗暗思索,這位小姐到別莊的這些日子,沒有一日是乖乖待在房裡的,灞陵附近的很多地方都被她逛了個遍。

「飄兒,好了嗎?」陳嬌意識到飄兒的眼光,轉頭對她一笑,雖然照例蒙著面紗,不過飄兒倒是毫無障礙的收到了她的善意。

「小姐,請。」飄兒忙低頭道。

就在陳嬌他們一行人即將踏入南陵的時刻,忽然聽到了不遠處一陣哀吼,陳嬌一驚,忙問道:「這是什麼聲音?」

「奴婢也不知道。」飄兒愣愣的要了搖頭,一臉茫然。

倒是一旁的侍衛首先反應了過來,輕聲說道,「小姐,可能是盜墓賊。」

「盜墓賊?」陳嬌聽到這答案,也是一愣,沒想到在這太平之世,居然有人敢來偷盜當今皇帝的曾祖母的墳墓。

「幾個小蟊賊,很快就會好的。小姐,我們進入吧。」飄兒說道。

可惜,事情並不像飄兒想得那麼簡單。因為那個守陵官的要求,她們只能帶少數幾個侍衛進入南陵。期間,陳嬌一直有聽到從不遠處隱隱傳來的打鬥聲和哀叫聲。就在這時候,大變突起,陳嬌只覺得眼前影子一晃,就看到一個穿著褐色衣裳蒙面人站在自己的面前,他低聲說道:「姑娘,請隨在下一行。」

陳嬌上下打量了一遍這個人,卻沒發現有什麼明顯的特徵可以辨認出來人,而在她思考的這段時間裡,身邊的侍衛已經一個個倒下。待得陳嬌回頭看的時候,發現身邊除了飄兒以外,還站著的,只有那蒙面人帶來的手下。然後是一點迷香,陳嬌順理成章的暈了過去,失去意識前,陳嬌腦中浮現一句詩:為他人做嫁衣裳。

****************

「人已經捉到了嗎?」劉婧對著自己的手下問道。

「是的,當時正好有幾個蟊賊,冒犯南陵,所以外圍的守衛比較鬆懈些,屬下幸不辱命。」

「什麼?那些蟊賊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冒犯太后陵!」

「公主放心,守陵官已經把他們全部擒獲。」蒙面人說道,心中卻想,不過,也多虧了他們,我們才能有機會,不然以大長公主別莊的守衛森嚴,一定沒機會這麼簡單把人抓走。

劉婧點了點頭,然後說道,「那就好。你們先把她送往槐裡的余氏故居,本宮很快過去。」

「是!」

待得手下人退去,劉婧望瞭望窗外那淅淅瀝瀝的雨絲,心中想道:阿嬌,終於捉到你了。這一次,如果你想得回原來的榮華富貴,如果你不想再度成為一隻被禁錮在長門宮的鳥兒,那麼,你就好好證明,證明你自己的確是一個對我大漢朝有益的人。

****************

再度醒來,陳嬌不意外的發現自己躺在一個裝飾得十分古樸的房間裡,一旁是一臉緊張的飄兒。她慢慢起身,輕扶自己有些暈眩的腦袋,同時發現自己的面紗已經被人摘去,說道:「飄兒,這是哪裡?」

「奴婢醒來,就在這裡了。」飄兒搖了搖頭,答道。

「是嗎?」陳嬌說道:「那我們再等等吧,很快就會有人來了。」陳嬌知道,那些人既然沒有當場格殺她,那麼現在應該說,沒有什麼生命危險了。

只是可惜了,自己之前的逃往計劃,因為這群人的介入,怕是很難實行了。只是不知道,郭嗣之是否發現了自己被這夥人擄走一事。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兒,陳嬌就聽到一陣瑣碎的腳步聲,很快的門就被推開了,為首的是一位身著素色衣裙的蒙面女子,她身後應該就是之前將她們擄來的那個蒙面人。

「你,醒了?」劉婧是幾年來第一次見到陳嬌,正視著陳嬌那與從前相比毫無二致的臉孔以及那清澄的雙眼,微微有些遲疑,若不是她知道自己的姑姑絕對不會錯認女兒,那麼,她一定會懷疑眼前這人,只是一個和阿嬌有著相同長相的別人罷了。

「這位夫人,不知道你擄我來,做什麼?」陳嬌很是直接的問道。

劉婧對於陳嬌如此冷靜倒有些驚訝,她印象中的陳嬌,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難道說,所謂的失憶,是真的?她腦中忽然閃出這樣的念頭,卻又馬上搖了搖頭。失憶有可能,但是,人的性格有可能改變嗎?

「找陳姑娘來,不為別的。」劉婧整理了下自己的思緒,說道,「只是想向姑娘證實一件事情。」

「……」陳嬌沉默的望著劉婧,不發一言。

「陳姑娘,你可認識,一個叫余明的人?」劉婧緩緩走近她的身邊,如此說道。

「不認識。」陳嬌輕輕吐出這樣一句話。

「那麼,余磊呢?」劉婧忽然將話鋒一轉,提到了一個讓陳嬌有些措手不及的人名。

雖然,只是一瞬間,不過陳嬌的表情變化還是落在了久諳人事的劉婧眼中。她嘴角微微一翹,知道自己猜對了。

「據我所知,余磊此人應該在近六十年前就已經亡故了。姑娘,是否接觸過他的後人?」劉婧輕聲問道。

「余明,是什麼人?」陳嬌沙啞著嗓子問道,一句余磊已經完全挑起了她的興趣。

「他,是這裡的主人。」劉婧指了指地面,她忽然顯得有些悲傷,轉過頭,對著陳嬌說道:「有興趣,去看看他的嗎?」

對著那雙水靈靈的眸子,陳嬌不覺點了點頭。踏出房門之後,隨著劉婧等人在曲曲折折的迴廊上走著,陳嬌發現自己的現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座裝飾得非常雅緻的小居。只是,從透過圍牆往外看到的茂密綠色,似乎在透露著一個訊息,這裡……

「這裡是山裡,所以,你不必再看了。」劉婧早早發現了她的東張西望,開口說道。

「果然是,深山多隱士呢。」陳嬌被看破了心事,心中雖然一驚,但是表面上卻仍然努力的讓自己冷靜下來。

阿嬌是這樣的嗎?。劉婧努力讓自己專注於腳步的移動,但是腦中卻不斷出現從前的那個阿嬌。生氣的時候,高興的時候,還有,悲傷的時候,那是永遠都不會掩飾自己情緒的一個人。

「到了。」劉婧停下腳步,她回頭看了看陳嬌,說道。

陳嬌先是望見了一棵參天大樹以及那繁茂的綠色枝葉,當劉婧側開身後,才發現,在樹的下面,端端正正立著的墓碑。沒有過多的修飾,只是一個簡單的土堆前立著的一個簡單墓碑,上書「余明」二字,連立碑人的名字都沒有。不過,那兩個字,卻是端端正正的楷體字。

「墓碑,是他自己寫的嗎?」陳嬌走上前,觸摸著上面的碑文,問道。

劉婧並沒有回答她,但是心中已經肯定了自己弟弟的猜測,這個世界上,應該只有餘明的同類人,才會知道那個文字。

「這位夫人,你把我抓來,」陳嬌慢慢站起身,問道,「到底,是為了什麼事情?」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和余明一樣,神通廣大。」劉婧說道。

「神通廣大?」陳嬌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被人用這個詞形容,頓時有些失神,她無意識的重複了這個詞。

「是神通廣大。我只想知道姑娘是否和余明同出一脈。只要姑娘說出余氏的師承來歷,我保姑娘可以安然無恙的離開此處。」

「夫人是憑什麼認定小女子會和你口中的這位奇人,有瓜葛呢?」陳嬌深吸了一口氣,問道。

「明人不說暗話。」劉婧倒是很乾脆利落,她說道,「因為玻璃。」

「玻璃?那可是天下至寶。不過那是墨門的功勞,和小女子……」陳嬌仍然想裝傻。

「阿嬌,何必否認?玻璃是你做出來的。」劉婧打斷她的話,並且直呼其名。

劉婧對她的稱呼讓陳嬌愣了一愣,她心中有些忐忑,忽然想知道眼前人對自己到底瞭解有多少。她硬著頭皮問道:「夫人似乎無所不知啊?」

「身為廢后,卻逃逸出宮,並且在遼東城收留難民招攬墨門。將來史書之上,你一定能重重的記上一筆。」劉婧說道。

陳嬌聽完這句話,心中反倒莫名的踏實了,她心中嘲笑自己這種像輸光一切的賭徒般的輕鬆。這種自嘲的情緒不覺表現在了臉上,倒讓她面前的劉婧看不懂了。

劉婧輕咳了一聲道:「阿嬌,你可以慢慢想想。希望幾天以後,你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說完,便讓人帶著陳嬌和飄兒回到了原先軟禁他們的房間,臨走前還留言吩咐道:「只要不離開這個院子,你們的行動就不會受到限制。」

無視於身旁的飄兒的無措,陳嬌陷入了深思,余明余磊這個相似的名字自然很快讓她猜到了他們之間的關係,這個余明大概又是那位誤穿到朝鮮的同胞留在這個世界的一個後遺症,如果要真正考證出他的身份,等她完全安全之後,寄封信給身在朝鮮正纏綿病榻的諸行老先生也許就可以解開一切的謎底。只是,眼前這種情況,她自然不能這麼快就暴露出朝鮮這個目標。還有就是,抓她來的這個女人,是誰?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在遼東城的所作所為卻能夠仍然把她抓來軟禁的人,這天下怕是不多了。

「十個裡大概有八個應該會把我交給皇帝。剩下兩個,一個是皇帝自己,一個是不把皇帝放在眼裡。」陳嬌伸出十個手指數道,說完最後一句就把下面的話嚥下了。不把皇帝放在眼裡,估計將來打算造反。這一句她可不敢在飄兒面前說,更別說這裡可能隔牆有耳。

那個夫人看來是個主事的傢伙,不過沒聽說漢武帝任用女人做過什麼事情。劉徹這廝這輩子防得最多的大概就是女人。所以,第一個把皇帝本人剔除。那麼,不是皇帝的人,到底抓她來幹嘛呢?一個廢后,身份敏感啊。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5:08 PM

第四十二章 漢苑風煙吹客夢(三)

等一下。埋頭苦思的陳嬌忽然腦中閃過一絲靈光,立刻坐起身來。想到剛才那個女子,直呼了她的名字,就算她這個皇后已經被廢,能這麼輕鬆的直呼她名字的人,應該也不多吧。

如果說,把嫌疑犯的範圍縮小到原來那個阿嬌所熟悉的人中的話……

「飄兒,我們出去走走。」陳嬌聽到自己這麼說。因為劉婧離去前留下的話,所以陳嬌和飄兒還是可以自由的在這個院子裡出入。陳嬌邁入看來封存已久的書房,輕輕擦去几案上的灰塵,四處望瞭望,發現房間裡的竹簡堆疊得滿滿的。

「飄兒,你去那邊那幾捲來。」陳嬌自己向左邊走去,指著右邊說道。

「是。」

書房中的書簡很多很雜,有餘明多年來蒐集的書籍,也有他和他人的來信,已經一些商業契約什麼的。陳嬌一頁一頁的翻閱,希望能夠從中找到蛛絲馬跡,來證實自己的猜測。

「飄兒,把剛才那份書簡再拿來。」陳嬌從剛才看完一份書簡開始就有一種很不對勁的感覺,但是又不知道這種感覺來自何方,手邊的這份書簡也一直沒有看進腦中。

飄兒到右邊的書堆中翻出剛才放回去的那份竹簡,放到陳嬌的面前。陳嬌再度展開書簡看了一遍,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面者嘗上闔誇

先生大才家父

王所膽疏皆追

仰慕已久明日

日並知而忠不

月吞罪未義得

初八望能相見

光荒赦嗣主然

淮南王翁主陵

根據從上而下,從右至左的閱讀規則來看,這是一個叫淮的人寫的書信,但是行文卻讓陳嬌感覺十分彆扭,簡直像硬生生湊上去的。陳嬌又仔仔細細的看了幾遍,猛然發現,如果把第二行,第四行,第七行,第九行單獨抽出,就組成了「先生大才家父仰慕已久明日初八望能相見淮南王翁主陵」

淮南王翁主陵!陳嬌看到這個名字一愣,感謝青春偶像古裝劇《大漢天子》的普及教育,淮南王的女兒劉陵這個人物算是廣為人知了。陳嬌記得自己當時還特地去翻了史記,記得書裡好像是這麼說的「淮南王有女陵,慧,有口辯。王愛陵,常多予金錢,為中詗長安,約結上左右」,簡單來說是個受父親寵愛而有才華的女子,擅長為父親搞外交。

暈死,這個余明怎麼會和淮南王有糾纏啊。那一家子可是要謀反的。陳嬌放下竹簡,不雅的立起膝蓋,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小腿和膝蓋,即使已經過了兩年,她還是不能習慣這種跪坐。

「小姐,讓奴婢來吧。」飄兒及時的接過手,一雙靈巧的小手在陳嬌的腿上上下翻飛,按摩的技術顯然很高明。

「飄兒,你有什麼辦法和外面聯繫嗎?」陳嬌看著飄兒忽然想到,也許她這種養在堂邑侯府的家養奴婢也許會知道一些她所不知道的秘密聯繫方法。

「奴婢,不知道。」飄兒垂著頭,低聲說道。

陳嬌也只是隨口一問,並沒有抱太多的希望,聽到這個答案也就算了,心中只在盤算著,郭嗣之要多久才會摸到這裡。

陳嬌心心唸唸的郭嗣之此刻,正在南陵附近的一個小鎮上,謹慎的觀察著自己眼前的白衣之人,他正是李希。剛才自己聽從陳嬌的命令用假的盜墓賊引開守陵官後,卻沒有在原來的約定地點看到陳嬌,只看到幾個堂邑侯府的侍衛被打倒在地。那一瞬間,他便知道他們的計劃失控了,陳嬌已經被別人擄走而自己遲來一步。正在他打算反身去追的時候,卻被眼前人給攔住了。

郭嗣之對李希自然有印象,同為習武之人,他可以感覺到李希的身手不在他之下。在他印象中,陳嬌和李希的關係應該非同尋常,但是他卻攔下了自己,不讓自己去追尋。

「李公子,在下先走了。小姐此刻不知身在何方,在下必須去尋她。」郭嗣之皺眉看著眼前這個慢悠悠的飲茶的男子,說道。

「等一下,郭大俠。」李希出聲說道。

郭嗣之止住腳步,回頭望瞭望,看到李希起身走到自己身邊。

「想必你已經知道,嬌嬌的身份了吧?」李希開口道。

「不錯。」

「郭大俠認為,你還能憑一己之力來保護她嗎?在你所面對的敵人是天下之主的時候。」看著沉默不語的郭嗣之,李希繼續說道,「嬌嬌的身份注定她不可能平凡,而今既然已經讓皇上和大長公主發現了她的存在,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

「我早已經派人跟住她了,暫時是不會有生命危險的。只不過,我想告訴你,隨著她越發深入到皇室內部,單靠你是不能好好保護她的。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排斥我所派出的暗衛,關鍵時刻,他們能幫你大忙。」

「受教了。」郭嗣之硬邦邦的回道,「請李公子將小姐的所在之處相告。」事實上,他對於李希所派出的暗衛並非沒有感覺,只是想不通那次李希明明擺出一副和陳嬌恩斷義絕的樣子,可背地裡卻還要派人保護她。想不通這一點的他並沒有再向陳嬌回報暗衛的事情,只是經常耍些小手段,甩掉那些人罷了。

「在下對嬌嬌的關心始終如一,只是天下事往往不能盡如人意。為免她將來傷心,郭大俠可以不必對嬌嬌提起我們今日相見一事。」李希揮了揮手,示意自己左手邊的一個暗衛帶郭嗣之離去。

郭嗣之神色複雜的望了李希一眼,方轉身離去。

「少爺,小姐被平陽公主這樣抓去,沒事情嗎?」莊昕看著郭嗣之遠去,擔憂地問道。

「放心好了,如果真要傷害她,就不會抓她了。」李希很是自信的說道。「重要的,是皇上的態度。皇上既然在未央宮聽了一夜的《漢宮秋月》,相信對嬌嬌絕非無情,只要他不馬上殺死嬌嬌。我相信,嬌嬌一定能夠讓他刮目相看。」

「對了,宮裡有沒有什麼消息回報啊?」李希又道。

「宮裡……王夫人似乎,有孕了。」莊昕低頭遲疑了一下,開口說道。

「王靈?」李希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少爺,我們時不時要做點什麼?」

「不,不用。該做點什麼,不是我們。」李希搖了搖頭,伸手指了指東北方,說道,「而是那裡面的人。」

「皇上,平陽公主求見。」楊得意的聲音打斷了椒房殿中和樂的用膳氣氛。衛子夫微微有些驚訝,自從平陽侯曹壽患病以來,劉婧已經許久不再出入宮廷了。她又望瞭望神色如常的劉徹,選擇了沉默不語。

「平陽叩見皇上。」劉婧走入殿內,不意外的看到衛子夫抱著小皇子同在殿中。

「皇姐起來吧。」劉徹放下手中的碗筷,示意一邊的小宦官將玉案拿下去。

「子夫,據兒還好嗎?」劉婧起身後,走到衛子夫身邊,逗了逗剛吃飽的劉據,他正滴溜溜的轉著那雙黑色的大眼珠子。

「多謝公主關心。據兒一切都好。」衛子夫聽到詢問,臉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那就好。本宮現在可就這麼一個親侄兒啊。」劉婧笑道。

「子夫,你先退下吧。」劉徹打斷她們二人的談話,很是直接的說道。

「是!」衛子夫溫順的點頭退下,微微下垂的發絲遮去了她有些心神不定的雙眸。

劉婧看著衛子夫從抱著孩子走入內室的背影,心中嘆了口氣,轉身去看向自己的弟弟,果然只看到一張冷峻已久的容顏。

「皇姐,我們到外面走走吧。」劉徹說道。

中庭的花草依舊生機勃勃,西邊的太陽已經有了一些夏天的味道,縱使在傍晚時分熱度依舊。

「我剛去看過母后了。」劉婧跟在劉徹的身後緩緩的走著。

「是嗎?!」

「母后的病,似乎很嚴重。」劉婧語氣中有著無盡的擔憂。

「朕已經派人去尋緹縈夫人了。請她到宮裡給母后好好調養調養,應當會沒事的。」劉徹說到此處不禁眉頭一皺,其實他心中對王太后的病也已經心中有數,心病,縱是當世神醫也只能盡力而為吧。

「但願如此。」劉婧嘆了口氣,說道,「方才我在母后那邊還遇到了修成君,皇上一會兒也去一見吧。」

「嗯。」

「皇上,阿嬌已經在余莊了。」劉婧終於將話題引到了重點上,她不意外的觀察到劉徹的腳步微微有些遲滯。她繼續說道,「我現在讓她一個人在裡面待著,我想,皇上的猜測並沒有錯。」

劉徹停下腳步,回頭問道:「她承認了認識余明的主人?」

「不,並沒有。我只是說我的觀察。」劉婧仰頭回答道,「我想,我們很快就可以知道答案了。只不過……」劉婧話鋒一轉,欲言又止的停了下來。

「皇姐有什麼話就說吧。」

「皇上,宮中已有皇子和子夫了。」劉婧說道,「如果阿嬌真的必不可少,皇上又要置衛家於何地?又打算如何處置陳家呢?」

「……」

「我相信皇上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只是,皇上,如果現在把阿嬌接回宮,當初廢她,豈不全沒有意義了?」劉婧說道。

「皇姐,我們只是要找出一個像余明那樣的人,那個人不一定會是阿嬌。」

「是嗎?我倒覺得,阿嬌成為那個人的可能性,在八成以上。」

「那麼如果給你選擇呢?一個能夠才華出眾的皇后和一群尾大不掉的外戚,到底孰輕孰重?」劉徹沉聲道。

「這……」

「朕明日,親自去見一見阿嬌吧。」劉徹看著臉色有些不好的劉婧,嘴角微微一翹,說道。

當劉徹以王贄的身份再度出現在陳嬌面前的時候,陳嬌雖然有些錯愕,但是卻也算是有點心理準備了。畢竟和那位神秘的女人一樣知道她在遼東城的所作所為的人,在這京城中還有一個人,那就是眼前的王贄,所以,他再度出現在她面前,倒也算不得是一件太令人震驚的事情。

「王公子。」陳嬌看著劉徹忽然笑了,笑得很是雲淡風輕,然後轉頭繼續自己的工作,閱讀余明留下的文書。

「姑娘看來鎮定得很啊?」陳嬌的安之若素引起了劉徹的興趣,他繞到她的身邊,按住她翻書簡的手。

「既然不能反抗,我只好享受它了。」陳嬌無奈的嘆了口氣,抬眼看著劉徹說道,「公子到底抓我來做什麼?」

「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我想知道余明的師承。」劉徹定定的望著陳嬌,仔細察看著她的臉色變化。

「有句話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陳嬌說道。昨夜,她想得很清楚,如果自己一味否認,讓這些人認為自己沒有了利用價值,那麼她們的處境只會更加危險。還不如,讓自己成為他們要尋找的目標,那樣至少可以知道這幫人到底在想什麼。

「你是說,你就是?」劉徹望著陳嬌的雙眼,那雙清澄如水的眸子沒有一點退卻之意。

「不錯。」陳嬌深吸一口氣,說道,「公子不信嗎?還是,需要我做點什麼來證明?」陳嬌想過,余明就算再聰明,憑他在余磊身邊的那幾年時間也不會學得比她這個在現代社會中混了二十年的人更多吧。

「是嗎?那你能不能測一測,我大漢和匈奴的這場戰爭,孰勝孰負?」劉徹低頭問道。

「測?」陳嬌有些詫異的重複著這個詞。

「不錯。余明一生,最讓人佩服的就是他的相術天下無雙,很多人的命運都在他口中化為現實。這也是我們一定要抓到你的原因。」

「相人之術啊!」陳嬌聽到這個答案,終於明白,為什麼眼前這個王公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綁架她了。古人所最崇敬的恐怕就是這鬼神之術了,只是她這個連自己的命運也把握不住的人,居然要靠卜算別人的命運來解困。真是諷刺!

「公子覺得,當今皇上是個怎麼樣的人?」陳嬌抽回自己被劉徹握住的手,看著王贄說道。

「你是他的皇后,我想,應該由你來告訴我吧。」王贄似乎對這個問題十分感興趣,他的表情一變,不復剛才的冷峻。

「是廢后。」陳嬌朗聲糾正道,接著不顧王贄的神色巨變繼續說道,「我想,作為他表兄弟的你應該也很瞭解他。他不是個會做沒有把握事情的人。所以這個問題,我想我是不需要回答的。」

「姑娘,看來對自己的夫君很是有信心啊。」聽到後面半段話,劉徹難堪的臉色又緩了回去。

「信心?」陳嬌的聲音不覺上揚,帶著些許諷刺的味道。她站起身,將身子微微挪開,和這個王贄保持距離,說道:「王公子為了抓我調查的那麼清楚,難道不知道我已經失憶了嗎?」

「我原來是不信的。現在,倒有點信了。」劉徹隨即也起身,平視著陳嬌。

「既然如此,那麼你該知道,對我來說,昨日種種昨日死,今日種種今日生。我的過去是一片空白,對我來說,姓劉名徹的那個人,只是一個符號,即使他今天站在我面前,也不過是個陌路人。」陳嬌說道。

「古來廢后,恐怕沒有一個能夠比得上姑娘的豁達啊。」劉徹暗暗深吸了一口氣,袖子遮掩下的雙手緊握成拳,眼睛死死的盯著不遠處的陳嬌,希望能夠從那已經毫無遮攔的臉上找到一些過去的痕跡。但是,什麼都沒有,只有更加顧盼神飛的雙眼,更加豐潤的雙頰,甚至看來更加年輕的容貌。劉徹不禁有些糊塗了,原來的阿嬌是這樣的嗎?是她變了,還是他太久沒有注意過這個一直追在他身後的女子了。

「他能轉瞬間把金屋改成長門宮,陳阿嬌若還心心唸唸的惦記著他,那才是可笑復可悲。」陳嬌將髮絲攏了攏,撥了一些肩後,說道,「上天讓陳阿嬌忘記,這是神的恩賜。至少現在的我,不會因為良人負心而有任何傷心。」

陳嬌不覺將自己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是的,在她看來被她取代的陳阿嬌是幸運的,她不用面對愛人的背信棄義,連那份廢后詔書都是別人替接的。至少在陳阿嬌的人生裡,她始終都是他的皇后,是他金屋裡的那個嬌。

劉徹靜默著看了陳嬌好一會兒,直到陳嬌心裡都有些發毛,想隨便說點什麼退出去的時候,他忽然靠近她,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臉,半帶著懷念說了聲:「阿嬌……」那一瞬間,他的眼中閃過許多陳嬌沒能看明白的情緒。

陳嬌忽然感到有些害怕,不覺往後退了一步,這個微小的動作打破了一切的迷瘴,那雙黝黑的眸子很快便歸於平靜,不合時宜的手也回到了他該回的地方。

「姑娘能夠看得這麼開,的確是姑娘之福。」劉徹轉過身,背對著陳嬌說道。

「捨得捨得,有舍才有得。也許正是因為失去前塵往事的糾纏,才能有現在的我。王公子,如果你想知道我是不是和余明一樣,那就換個考題吧。」陳嬌發現和這個傢伙談已經不知道跑路到哪個地方投胎的前阿嬌似乎是個危險話題,只好硬著頭皮將話題轉回她自己也不大想面對的正題上。

「那,我就換個容易知道的吧。我想知道,平陽侯曹壽,還能活多久?」劉徹的聲音雖然如常,但是背對著陳嬌的雙眼卻已經冷到不能再冷。

平陽侯曹壽!?陳嬌的腦子開始急速運轉。平陽侯曹壽就是憑陽公主的第一任夫婿。平陽公主似乎是40歲守的寡,據她所知,當今皇帝劉徹今年已經30歲了,他的大姐坪陽公主的年齡約在39歲左右。

「他活不過一年。」陳嬌聽到自己斬釘截鐵的說。

「是嗎!那麼,我們就看看你的預言到底準不準確吧。」劉徹頭也沒回,推門而去。

他離去後,整個室內那種壓抑的感覺一掃而空,陳嬌頓時癱軟了下來,心中一陣害怕。從余磊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刻起,歷史就已經在改變。而她的到來一定加劇了那種變化,也許平陽侯曹壽會在蝴蝶效應的影響下福壽綿長也說不定。所以,今天對那個王贄所說的預言,對她生命安全的絕對保障,只到曹壽死訊來臨的那一刻,而這個安全期最長不會超過一年。如果曹壽在一年內死去,那麼對於那個王贄來說,她這個能夠預知未來的人就是個寶,只是隨著她一次次的預言,總有一天她會「失去」這種能力,到時候,生命安全可就得不到保障了。如果曹壽身體安康的活過了這一年,那麼她絕對會被當成冒牌,送上絞刑架。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5:12 PM

第四十三章 人生幾回傷往事(一)

未央宮宣室

已到了午膳時分,劉徹還沒有出現,甚至連個口信都沒有叫人送來,衛子夫有些擔憂的到宣室殿看了看,發現劉徹並沒有在接見朝臣。她便讓人攔住一個小宦官問道:「皇上呢?」

「回皇后娘娘的話,皇上現在在中庭。」小宦官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中庭?」衛子夫看著看天上有些刺目的太陽,皺了皺眉。

她只好帶著宮女繞到中庭,遠遠的就不斷聽到飛箭中靶的聲音,心道:原來皇上在看侍衛們練箭啊。待得靠近了才發現,在中庭射箭的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劉徹自己。這倒也不奇怪,劉徹喜好騎馬田獵,他的箭術一貫不錯,也經常有練習。

「娘娘,皇上在練箭呢。一定不喜歡我們打擾,先回了吧。」宮女依依跟隨衛子夫多年,多少也有些瞭解劉徹的不喜歡後宮眾人管他的脾氣,忙提醒衛子夫道。

但是,衛子夫終究比較細心些,她發現一旁的楊得意此刻正不斷的用右手擦著汗,臉上滿是焦急的神色,眼睛不停的往他手中捧著的箭筒瞟去。於是,她也顧不得劉徹的忌諱,走上前去,看清了那箭筒,她也不住抽了口冷氣,箭翎上(那時候似乎沒有箭翎,但是用箭尾又好像表意不清,所以就暫且用用先。)竟然沾滿了血跡,再一抬眼,劉徹拉弓的手指已然是一片暗紅。

「皇上!」衛子夫驚叫道,她難得大膽的打斷了劉徹的娛樂活動,拉住他挽弓的右手,說道,「你受傷了,快別射了。」然後,又轉頭對楊得意吩咐道,「別傻愣著,快去叫太醫令。」

「子夫!」劉徹被衛子夫這麼一碰,彷彿才清醒過來,他看著一臉驚慌的衛子夫,理智立刻回爐,低頭望瞭望自己沾滿了鮮血的雙手,顯得有些震驚,有些難以置信。

太醫令得到傳召,立刻趕進宮,當看到劉徹有些血肉模糊的右手,他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要知道,劉徹自正式執掌朝政以來,已經很少進行田獵,所以受傷的次數寥寥無幾。太醫令心中暗暗思量道,也沒聽說皇上去上林苑啊,怎麼會傷得這麼嚴重?他當然沒有膽量把自己的想法說出口,只是小心翼翼的給劉徹進行包紮。

「皇上。」衛子夫擔憂的望著劉徹,從剛才開始,劉徹就一直處於失神狀態,讓人看不出他任何的情緒起伏。

「朕沒事。」劉徹回過神來,淡淡地說道,「你先回宮去吧。」

「可是……」衛子夫還是有些擔憂,自她入宮以來,還是第一次看到劉徹失態到自傷身體。

「回去吧。」劉徹表情未變,語調未變,只是將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這樣反而讓衛子夫很是驚心,這一切都太不尋常了。但是在這種詭異的時刻,她又沒有膽量抗旨留下,只得起身告退。宣室中只留下了心驚膽顫的太醫令,為劉徹包紮傷口。

處理完傷口,劉徹靠在床上,從枕下摸出那許久未曾看過的珠子,望了許久,口中喃喃念叨著:「捨得,捨得……」

過了好一會兒,他坐起身,向外室走去。一直在外面伺候著的楊得意忙迎上來道:「皇上,有什麼吩咐嗎?」

「去猗蘭殿。」劉徹道。一行人遂浩浩蕩蕩的開往猗蘭殿。

未央宮猗蘭殿,漢景帝元年的七月七日,劉徹便生於此,他的童年歲月也多在此度過。劉徹將眾人都留在殿外,獨自在殿內站著,望著周身這些熟悉的景象,他彷彿又回到了童年的時候。他走到內室,揭開床板,輕觸了一下床邊的一個雕花紋飾,床底便顯露出一個地道的入口。

劉徹信步而入,地道內並不明亮,入口處的蜜炬(蠟燭)被點燃後,便能看清楚內裡的情景。劉徹走到左邊的牆壁,半蹲著身子看了看,果然發現了上面的字跡,只是年代久遠,已經有些模糊不清了,他一邊撫摸著那幼稚的筆跡,一邊回想著。

景帝前五年,劉徹5歲

「徹兒,徹兒!」劉徹聽到一個軟軟的聲音在呼喚自己,抬起頭,淚眼模糊中果然看見一個嬌小的身影往自己撲來。

「阿嬌姐。」劉徹接住撲來的粉紅色身影,喃喃地喊道。

「徹兒,你怎麼又一個人呆在這裡啊。王娘娘在到處找你呢。」阿嬌對著劉徹憨憨的笑道,「快跟我上去吧。」

「我不上去,我要一個人待著。」劉徹搖了搖頭,整個人又縮回牆角。

「為什麼呀?」阿嬌不明所以的低頭問道,然後她臉上好奇的左右望瞭望,發現什麼也看不到。她開始用手去折騰劉徹的小腦袋,想讓他抬起頭來。

「幹什麼啊。阿嬌姐。你走開。」劉徹顯然不願意抬頭。兩個人很快扭成了一團,到底是阿嬌年紀大些,力氣也大些,劉徹的臉還是被硬生生拉了起來。

「哈,你哭了。」阿嬌看著劉徹滿佈淚痕的臉,好像發現了什麼大秘密似的,喊道。

「你走開!」被人看到自己哭,顯然讓劉徹覺得很沒面子,他使勁推開阿嬌,對著牆角面壁。

阿嬌被推倒在地,馬上就生氣了,她站起身來,對著劉徹喊道:「好啊,你敢欺負我。我去告訴我娘和王娘娘,還有皇祖母。」說完,開始蹭蹭的外地道外走去,走了幾步,她回頭看了看,卻發現劉徹還蹲在那兒,便又開口道:「喂,我說要去告訴我娘和皇祖母,你聽到了沒有啊。」還是沒反應,她只得又喊,「喂,你聽到了沒有啊。」回應她的是一片寂靜。

阿嬌只好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又轉了回去,蹲到劉徹身邊,小聲地說:「徹兒,你怎麼了?不要生氣嘛,最多我把昨天的那個薄餅還給你。」

「你都已經吃掉了。」劉徹悶悶的說。

「我可以馬上讓我家廚子重新給你做一個。」阿嬌說道。

「不要。我覺得那個比較好吃,那個是皇祖母親手給我的。」劉徹還是垂著腦袋,實行他的無視政策。

「那我馬上讓皇祖母的廚子再給你做一個。」阿嬌小心翼翼的陪著好。

「不要。」

「你!」阿嬌看自己的討好沒有效果,粉雕玉琢的小臉上怒氣立現,一站起身,看著劉徹的小腦袋,只得又蹲下,說道,「那我以後再也不搶你東西吃了,好不好嘛。」

劉徹還是低著腦袋,沒吱聲。阿嬌根據以往的經驗知道,這是劉徹熄火的前兆,便高興的從懷裡掏出一個盒子,從裡面掏出一個果子,遞給劉徹說:「來,這個給你吃。」

劉徹微微抬起腦袋,看了看,問道:「這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是我家一個下人的孩子給我的。很好吃哦。」阿嬌說道,「我特意給你留的,來,你吃吃。」

劉徹小心翼翼的接過去,咬了一口,說道:「好甜啊。」

「好吃吧。」阿嬌驕傲的說道,「給我的那人說,是從一個匈奴人那裡換來的呢。」

聽到匈奴人這三個字,劉徹的臉色驟變,他馬上把果子扔到地上,還往上面踩了幾腳,說道:「誰稀罕匈奴人的東西啊!」

「你!」阿嬌一看自己忍了好多天都沒吃的東西,被人這樣子糟蹋,馬上就不肯了,她立刻哇哇大哭起來,「你欺負人!」

空曠的地道里,不斷迴響著她稚嫩的哭聲。這次輪到劉徹慌了手腳了,他笨拙的拍著阿嬌的背,說道:「你不要哭啊。別哭嘛。」

「咳咳!」太重的拍背力度讓阿嬌哭得嗆了起來,這下,劉徹連她的背都不敢拍了。只能小聲地在一邊說道:「算我錯了,還不行嗎?」

「什麼叫算你錯了。」阿嬌也是得理不饒人型的,立馬擦乾眼淚道,「本來就是你錯了。」

「好啦。本來就是我錯了。」劉徹只能苦著小臉告饒。

地道里又恢復了安靜,兩個小小的身軀再一次開始他們的面壁時光。

「喂,你剛才是不是又偷偷地從長樂宮的密道跑進來的。」

「放心吧。他們抓不到我的。我這麼聰明。」

「萬一讓皇祖母知道了,她一定會打死你的。」

「你以為我是你啊。皇祖母可疼我了,才捨不得打我呢。」

「……」

「喂,我剛才在皇祖母那裡看到姍姐姐了,她一直在哭呢。」

「她就要嫁到匈奴去了。」劉徹的聲音悶悶的。

「所以你剛才在哭嗎?」

「我最討厭匈奴了。」

「你剛才在哭嗎?」

「我才沒有哭。」

「姍姐姐要是去了匈奴,你會不會很傷心啊?」

「……」

「你要是會很傷心,我去讓我娘和皇祖母說啊。皇祖母最喜歡我娘了,一定會答應的。」

劉徹低著頭,掰弄著自己的指頭不說話。

「那就這麼說定了。」阿嬌站起身,彎腰拍了拍劉徹的小臉,說道,「我現在就去告訴我娘。反正舅舅有那麼多公主,沒必要非得是你姐姐嘛。」

越說,阿嬌越覺得自己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輕輕拎起衣裙,向來時的路跑去。還沒跑出一步呢,就感覺到有一股力量把她往後拉,回頭一看,是劉徹拉住了她的裙襬。

「算了。」劉徹抬頭望著自己居高臨下的表姐,黑白分明的眼睛微紅著,臉上還殘留著淚痕。阿嬌不解的蹲下身子,說道:「怎麼了?你不想姍姐姐留下來啊?」

「算了。」劉徹固執的搖了搖小腦袋。

「是你說算了的啊。以後別說我沒幫過你啊。」阿嬌從來也看不懂劉徹的心思,看他下定決心的樣子,只覺得自己剛才的一番好心好意都拋了個空,不由得噘起嘴說道。

阿嬌重新蹲下身子,把頭半靠在劉徹胸前,眯著眼睛喊道:「徹兒,我好累哦。」竟然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劉徹此時卻在回想剛才在自己母親寢宮裡的那一幕,他的三姐林慮公主劉姍被選為嫁與匈奴和親的公主,消息傳來,劉姍哭哭啼啼不肯領旨,母親卻安之若素的代為接下了。當自己難以面對以淚洗面的三姐,到母親處為她求情時,母親正盯著一個錦囊發楞,聽完自己的請求後,嘆了口氣,道:「徹兒,這是你姐姐的命。她生來就是要做那個和親的公主的。」

「怎麼會呢。娘你去求求父皇,找個宮女封作公主嫁過去不就可以了?以前不是都這樣的嗎?」當時劉徹馬上說道,雖然只有5歲可是天生的聰明和出身卑微的美人所生庶子這個尷尬地位讓他早早的成熟了起來。

「那是從前,現在不一樣了。」王娡摸了摸劉徹的頭,說道:「如今匈奴勢大,隨意冊封個宮女或宗室之女送過去是不行的。必須是真正的公主才行。」

「那也有別的公主啊!榮哥哥不是太子嗎?那讓栗夫人的女兒去啊。」劉徹急了。

「徹兒,」王娡喝道,「匈奴勢大,要是讓栗夫人的女兒當了匈奴人的王后,我們豈不是要更受欺負了。」

「娘!」劉徹被王娡一喝,立刻收了聲。

「你還小,」王娡顯然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態,伸手摸了摸劉徹的腦袋說道,「你只要知道,你姐姐是為了你才去匈奴的。」

「為了我……」

「剛才你姑姑派人來說,阿嬌進宮了。等會兒,你好好陪她玩就是了。我先帶你姐姐去長樂宮叩見你皇祖母。」王娡站起身說道,「別讓阿嬌不開心。」

想到這裡,劉徹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雖然不知道母親有什麼計劃,但是想來這次的聖旨母親是打算接下了。如果自己讓阿嬌去皇祖母那兒說上一通,反而會壞了母親的事。

他看了看靠在自己身上睡得很是香甜的阿嬌,皺起眉頭,拿手指戳了戳她粉嫩的小臉蛋,怪聲怪氣的學著自己母親的口吻說道,「別讓阿嬌不開心。」然後又在阿嬌臉上捏了一把,說道,「你什麼時候會不開心啊?天天睡,天天睡,你才是小豬呢。以後應該叫你陳彘才對。」

靜靜的望著燭光下的阿嬌的睡臉,劉徹開始覺得她的似乎會發光一般,嘴唇也閃出誘人的紅色光澤,那一瞬間,他覺得阿嬌好漂亮,漂亮的讓他都轉不開眼睛了。不知不覺間,他慢慢靠近了阿嬌的臉,就在他的唇要觸上阿嬌臉頰的那一刻,阿嬌忽然睜開了眼睛,劉徹的心跳頓時少了一拍,他立刻以光速讓自己恢復原狀,然後故作無事的說道:「你醒了啊。」

阿嬌的眼珠子滴溜溜的往劉徹臉上瞟去,很快察覺到了他臉上不尋常的緋紅,問道:「你怎麼了?臉這麼紅?」

「沒,沒什麼。」

「騙人,那你臉是怎麼回事?」阿嬌又是一個伸手開始將劉徹的臉往自己這邊扳。

「哎呀,你快放手,我說了沒什麼。」劉徹雖然極力反抗,可惜年小力薄又一次屈服在惡勢力的壓迫下,小臉再度被強行扳到阿嬌面前,兩人眼對著眼,鼻對著鼻,相互望著。劉徹立刻「蹭」的一下,從脖子到耳根全紅了。

這下可讓阿嬌看出門道了,她得意洋洋地說道:「我知道了,你剛才是不是想偷親我啊?」

「沒,沒有!你少胡說。」劉徹的臉紅得都快地出血來了。

「哼,你這個登徒子。」

「我不是登徒子。」

「別狡辯了。這可是我才學的。宋玉寫的,登徒子好色,你剛才明明是在偷我的色。」

「你書沒學好。書裡宋玉說的那個好他色的登徒子可是個女的。」

「那,那又怎麼了?」

「我是男的嘛,又不是女的,我當然不是登徒子。」

「男的就不是登徒子?」

「當然。男的才不會好你們女人的色,只有你們女人才會好色。」劉徹越說越覺得自己理直氣壯,「你看我父皇,宮裡那麼多娘娘哪個不是盼著我父皇垂青的,有哪個是我父皇追著她們的?都是她們好我父王的色。還有堂邑侯,他府裡那麼多姬妾,他隨便點一個,哪個不是乖乖過去的,因為她們都好你爹的色嘛。」

「可,可是我娘就不是這樣的。」阿嬌被劉徹這麼一說,有些傻了。《登徒子好色》這文,她也是昨天才看到,教她的老師對這種文章講解得含含糊糊,她也只得了個一知半解,現在看劉徹似乎越說越有理的樣子,頓時糊塗了。

「那是因為姑姑她是長公主嘛,尊卑有別啊。你看每次我父皇召她入宮的時候,她是不是都會特別開心啊?因為她好的是我父皇的色嘛。」說到這裡,劉徹基本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他閉上嘴,小心的望著阿嬌,不知道她有沒有被他糊弄過去。

「我總覺得不是這樣的……」阿嬌說道。

「阿嬌姐,這是什麼?」打斷阿嬌的話,指著她胸前的一顆漂亮的小珠子問道,企圖以此來轉移陳嬌的注意力。

「啊!這個啊!」阿嬌抓起吊在胸前小珠子,說道,「很漂亮吧!是那個給我糖果的人送的。他說,是用很珍貴的五色石做的。」

「五色石?」劉徹指著那顆晶瑩剔透的小珠子說道,「根本就沒有顏色嘛。」

「你真笨。」阿嬌拍了下劉徹的腦袋,自己把那顆小珠子從鏈子上放下來,對著燭光左右轉動,她向劉徹招了招手說,「你看,是不是有很多顏色啊!」

這顆珠子並不是個球體,近看就可以發現,其表面是由多個六面體構成的,在光線的照射下,原本物色的表面就會折射出不同顏色的光線來。

「好漂亮啊。」劉徹驚訝的說道,阿嬌把珠子放到他手上,他立刻接過去愛不釋手的把玩起來。阿嬌見他十分喜歡,便從自己脖子上拿下鏈子,把珠子串在上面,給劉徹帶上,說道:「送我珠子的人說,這個啊,可以吸掉你的傷心啊,悲傷啊,把不開心通通都變成開心。送給你了。」

「啊!那你呢。」

「我?我娘最寵我了,我哥哥和我爹都不敢得罪我,我每天都開開心心的,用不上這個的啦。」

「可是,我娘說,女孩子都要嫁人的。我婧皇姐嫁出去以後,都不能和我們在一起。你以後也會嫁人的,就不能和姑姑還有堂邑侯在一起了。」劉徹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妥,打算解下鏈子還給她。

「笨死了!」阿嬌又給劉徹的腦袋來了一下,說道,「我不就是嫁給你嗎?你還說要給我造一座金屋呢,忘得這麼快!你怎麼會讓我不開心呢!」

「對噢。」劉徹捧著珠子忽然想起,不禁笑了,他說道,「阿嬌,你真好。我一定會給你蓋一座金屋的。」

「嗯。」阿嬌也笑了,她在劉徹的臉頰上親了一口,說道,「以後再有人欺負你,你也不用傷心,有小珠子把你的不開心都吸走,還有阿嬌陪著你。」

劉徹望著她很是燦爛的笑臉,愣了好一會兒,吐出一句,「阿嬌,你偷親我。你這個登徒子。」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5:18 PM

第四十三章 人生幾回傷往事(二)

劉徹愣愣的望著手中的珠子,腦中不斷迴響著當時的童言童語,心中一陣疼痛。

時至今日,他已然明白,母親一定要接下聖旨,讓他三姐林慮公主劉姍去和親的原因。因為,如果匈奴單于的王后是太子劉榮的姐妹的話,那麼廢太子的難度就會加大,反之,如果,當時身為美人的母親主動獻上女兒做和親公主,不但可以給父皇一個深明大義的好印象,而且會讓他心中有愧,這畢竟是有漢一代第一次以真公主和親,而將來廢太子令立之時,也能第一個想到他。

猗蘭殿的地下密道,有著他太多太多的回憶,或悲傷,或快樂,都是那麼的讓人刻骨難忘。

7歲那年,一直欺負他的劉榮終於被廢,他們兩人偷了大人的酒在這裡徹夜慶祝,喝得醉醺醺的被母后抱出去。

8歲那年,因為用身為儒生的老師衛綰、王臧的話和皇祖母辯駁,被責打後,躲在這裡哭泣,是阿嬌最先找到了他。

9歲那年,匈奴入掠,廢太子臨江王劉榮自殺,惶恐不安的他只有躲在這裡才能安睡。

13歲那年,一直威脅他的太子之位的梁王終於病死,他在這裡獨酌到天亮時分。

14歲那年,周亞夫小過下獄,絕食而亡,他在此為自己將來少一悍將而惋惜。

16歲那年,父皇逝世,他繼位為帝,在此立誓要做一個有為之君。

17歲那年,舉行大婚,迎娶了許久不見的阿嬌。新婚之夜,他們一起來這裡緬懷他們的童年時光。阿嬌還是和從前一樣,外面人人當她是京城第一美女,端莊嫻熟,只有他知道,這個女子骨子裡的那種驕蠻可愛。

18歲那年,他一心推行的新政,被皇祖母一手推翻,衛綰、王臧下獄而死,新政戛然而止,帝位岌岌可危。在母后的告誡之下,他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所擁有的權勢只是鏡花水月,第一次發現,原來這麼多年之後,他和阿嬌之間,他仍然是那個需要保護的人。

那時,阿嬌又一次在這裡找到了失魂落魄的他,一次又一次的保證說,「沒關係,我會保護你的。」可是他卻已經不是從前那個需要人保護的小孩了。從此,他易服外出,一心於遊獵田射,不問政事,屈辱的躲在姑姑和阿嬌的庇護下,在皇祖母的巨大陰影中求生。這是第一次,他發現原來外戚勢大竟然能給皇帝帶來如此的屈辱。

是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從那一年開始的,衛子夫的入宮,阿嬌的第一次淚眼朦朧,還有他的決心和他選擇的路。

淚不覺從臉頰上滑落,滴在他握在手中的珠子上,襯得珠子更加閃亮,劉徹嘶啞的聲音在地道中迴蕩著。

「阿嬌,我本來以為,我可以忘記的。我以為,我不會後悔。我真的,是這麼以為的……」

當楊得意等到劉徹從猗蘭殿出來,已經是一個多時辰以後的事情了,他連忙上前去說道:「皇上,主父偃大人求見。」

「主父偃?」劉徹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便沉聲道,「他在哪裡?」

「回皇上,正在宣室殿侯旨!」

主父偃遠遠看到劉徹的儀仗,便立刻行禮道:「臣主父偃,叩見陛下。」

「隨朕進來吧。」劉徹淡淡地看了主父偃一眼,說道。

宣室殿,還是君臣二人對坐,劉徹冷冷的看著這個自己曾經無比倚重的臣子。

「臣有事啟奏。」主父偃倒是很安然,他無視於劉徹的臉色繼續說道,「是關於燕王的。」

「燕王?」劉徹挑了挑眉。

主父偃自懷中取出一份奏摺,呈在幾上道:「這是肥如縣令郢人之弟的上書,告發燕王劉定國與其父之妻康姬**私通生子,同時燕王與三位翁主還有私情。」

劉徹拿起那份奏摺,看了看,扔回桌上,看著主父偃說道:「主父偃,你拿這份奏摺來,想說什麼?」

「臣聽說,正月之時,梁王、城陽王上書,願以其邑分與諸弟,以示孝誠。」主父偃問道。

現任梁王乃是梁孝王劉武之孫,劉武死後,景帝宣稱自己與弟弟感情深厚,極為關心劉武之子的富貴榮華,將劉武的五個子都封了王,實際上卻是通過這個舉動,將梁國一分為五,大大削弱了梁王家族的實力。而現任城陽王乃是齊博惠王劉肥次子城陽景王劉章之孫,與現下最大的諸侯國主齊王是血脈同宗。這兩王是最先對朝廷所下的推恩令做出明確支持的人,其他諸侯王對推恩令不是推三阻四,就是態度曖昧。

「不錯。朕已經下令恩准,並予以褒獎。從今之後,諸侯願意與子弟分邑的,朕都會親自過問,給予侯爵之位。」劉徹說道。

「梁王、城陽王之舉,足為諸侯楷模。」主父偃笑道,緊接著他又將話鋒一轉,說道,「但是那些不肯為陛下分憂解勞,而自身又荒淫無道的王爺們,臣以為,應該給他們以懲處才是。」

劉徹聽到這話,又緩緩拿起那份奏摺,慢慢展開,說道:「繼續說。」

「燕王行此禽獸行,敗壞倫常,有違天理,是非人哉,當處以極刑,除國為郡,以示天下。」主父偃不緊不慢的說道。

「偃卿,《春秋》有言,為親者諱,為尊者諱。諸侯雖荒淫無道,如此宣揚於天下,與漢室聲名無益。」劉徹搖了搖頭,「還是另尋罪名吧。」

「陛下,漢室立國已逾七十年,諸侯已成尾大不掉之勢。今諸侯多荒淫無道,人所共憤,臣以為此罪名,正合適。」主父偃並不贊同,說道,「一旦諸侯惡名天下盡知,則天下有才之士便能盡歸於朝廷。陛下莫忘記,孟嘗君名聲顯於當世,方有門客三千,方能權傾齊國。」

主父偃此言不可謂不毒,劉徹之意是燕王罪名一旦傳揚開來,對整個漢室名聲不利,希望能夠作罷。主父偃卻說,非但要以禽獸行定劉燕國之罪,而且要將他的罪名大肆宣揚,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漢室諸侯是多麼的寡廉鮮恥,徹底毀掉他們的名聲,令有才之士都恥於投奔諸侯而歸於朝廷,末了還提及戰國時,齊國宗室孟嘗君之例,來堅定劉徹的決心。

他說完這話,抬頭看了看劉徹似乎有所意動的樣子,便繼續說道:「燕敬王不過是高祖皇帝的從祖昆弟,非高祖嫡系子孫,其封地偏遠,燕王一脈與其他諸侯關係疏離,今除燕國,師出有名,而無犯眾怒之險,且可以給與還在觀望的各諸侯以適當的警告,此其一也。其二,燕國地處北方,今朝廷與匈奴戰,此處乃前哨之地,而控於諸侯之手,一朝有事,恐救援不及。廢除燕國之後,朝廷大軍的給養無憂。其三……」

「其三是什麼?」

「其三,從遼東城到京城的道路要通過燕國,如今滄海郡太守主理和匈奴伊稚邪之間的秘密交易,很多財物通過燕國出入,臣擔心長久之後,燕王會察覺此事。所以,為了保險起見,必須將燕國控於手中。」

遼東城,這三個字自從劉徹發現了陳嬌的存在之後,已經成了這君臣兩人之間的禁語,如今主父偃卻膽敢挑明了講,頓時令室內陷入了一片沉寂。

「主父偃,你膽子不小啊。」劉徹放下奏摺,冷冷的望著主父偃,說道。

「臣不知陛下此言何意。」主父偃叩首道。

「……」劉徹死死的盯著主父偃看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道,「燕王之事,明日庭議,你先退下吧。」

「臣告退!」主父偃又行了一禮,退下了。

劉徹看著主父偃退去後,自案上拿出一份近日聶勝呈上的密奏,緊皺著眉頭,翻看著。

「阿嬌,我到底應該拿你怎麼辦呢?」

長樂宮

「俗兒,你來了。」王娡含笑看著走上前的女兒,臉上甚是欣慰。

「娘,來吃藥吧。」修成君金俗端起宮女剛煎好的藥,說道。

「不用吃了,娘有事和你說。」王娡說道,「有些話,咳咳,現在不說,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娘,先吃藥吧。」金俗看王娡費力的樣子,不覺心中一酸,轉過頭偷偷擦去眼角的淚水。

「俗兒,這麼多年來,苦了你了。」王娡怎麼可能沒發現女兒的失態,她拉過她的手,輕輕拍了拍。

當年,她被母親強行從金家帶走,送入但是還是太子的景帝府中,留下這個未足歲的女兒在金家。一直到劉徹繼位後,在旁人的提醒下,知道有這個大姐的存在,才親自駕車前往迎接,封其為修成君,,賜以湯沐邑,視同公主。但是此時的修成君卻已經是丈夫亡故,不思再嫁,膝下僅留有一雙兒女。

「娘,還說這個幹嗎呢。」金俗拉過被子為她蓋上,說道,「你躺下休息吧。」

「俗兒,你聽娘說。娘如今命不久矣,你們姐弟五人,我最擔心的就是你。」王娡搖頭拒絕了女兒貼心的舉動,堅持要把自己的話說完。

「娘!」金俗見自己無力改變母親的固執,只得跪坐下來,認真聽著。

「雖然說,姍兒如今身在匈奴,可是你弟弟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人,必然會為他姐姐討回這個公道。婧兒,嫿兒又都是公主之尊,也不用我擔心什麼。只有你,你不是劉家血脈,徹兒雖然敬你重你,但是在他心中極重江山法度,若有事,娘又不在,他也不一定會全護著你。」王娡絮絮叨叨的為女兒分析道,「所以,娘想,在娘去前,為你尋一門貴戚,你覺得如何?」

「娘,」金俗聽到母親進入交待後事的說話,眼淚止不住流了出來,「你會長命百歲的。」

「長命百歲?」王娡搖了搖頭,「你爹有鬼神莫測的預知之術,還不是早歸地府了。娘要長命百歲何用?」她拿起手絹為女兒拭去臉上的淚痕說道:「對你,娘一貫是不瞞著的,娘的心早在你爹下葬的那天,就死了,只希望能夠早點去見你爹。」

「娘,」金俗泣不成聲,只是搖頭。

「你覺得如何?娘看娥兒年紀也大了,該是時候給她找個夫婿了。」王娡問道。

「單憑娘親做主。」

「是嗎?那就好。娘已經讓余信去傳你弟弟,娘做主一定給你挑一個好女婿。」王娡說道。正在此時,門外傳來了余信的聲音,「太后,皇上求見。」

「傳!」

劉徹踏入殿內,不意外的看到修成君金俗正隨侍在側,自打王太后患病以來,金俗便常常出入長樂宮,以盡孝道。

「金俗見過皇上。」金俗微微起身向劉徹行禮。

劉徹微微推了推手,表示免禮,「修成君請起。」

「徹兒,你到母后跟前來。」王娡找了招手道。待劉徹走到近前,王娡驚訝的發現,他的眼眶竟然微紅著。王娡對這個兒子瞭解甚深,知道方才他必然是偷偷哭過,只是時至今日,還有什麼事情會讓這個強勢的兒子為之流淚呢?

「母后,找孩兒有什麼事情?」劉徹沒有注意到母親的變化,問道。

「徹兒,母后叫你來,是想和你商量商量修成君女兒的婚事。」王娡素知兒子並不喜歡他人看破他的心事,也不說破,只是在心中留神。

「娥兒?」

「正是,娥兒如今已經是二八年華,母后想為她尋一門親事。」王娡說道。

「不知母后屬意的是哪家公子?」

「母后還沒有想好,只是想先向你這個皇帝討個旨意。娥兒也是你的親外甥女,將來的恩賜什麼可不能虧待了她。」王娡說道。

「孩兒知道,娥兒自幼喪父,孩兒這個做舅舅的,自然會更憐惜她些。」劉徹知道母親一直以來因為愧疚對這個異父的大姐修成君最為疼愛。這次喚自己來,與其說是商量外甥女的婚事,不如說是希望能夠從他這裡得到一個保修成君一家一世富貴的承諾。他一貫和母親關係融洽,如今這種類似身後事的交代,自然沒有拒絕。

「那便好。」王娡得到劉徹的承諾之後,點了點頭,又轉向金俗道,「修成君,還不謝謝皇上。」

「謝陛下恩典。」

當時的劉徹和王娡都沒有想到,修成君之女的這次擇婿,會接連牽連到兩個當時最大的諸侯國。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5:22 PM

第四十三章 人生幾回傷往事(三)

待得一雙子女皆離去之後,王娡便喚了余信前來,詢問道:「方才皇上在做什麼?」

「回娘娘,奴婢去時,皇上正和主父大人商議國事。」余信回道。

「不對,那之前呢?」

「之前……」余信略略思量,說道,「之前皇上在中庭練箭傷了手,皇后還為此招了太醫令進宮。之後,皇上在猗蘭殿坐了好一會兒。」

「猗蘭殿!」王娡心中一驚,知道這就是關鍵所在,她若有所思地說道,「猗蘭殿是嗎?」

「太后,猗蘭殿有什麼不對嗎?」余信是王娡的心腹,說話也便隨便些,便追問道。

「余信,你說皇上有多久沒踏入猗蘭殿了?」王娡問道。

「多久?這可記不清了,奴婢老了。」余信說道。

「你又何須在我面前裝糊塗呢?」王娡睨了他一眼說道,「自從阿嬌被廢,這可是他第一次去啊。」

「娘娘。」余信似有些慚愧。

「哀家知道宮廷凶險,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也得當不知道。哀家去後,你和漢宮的緣分就盡了,倒時就讓皇上放你出宮的。只是,人之將死,你就別在我面前揣著明白裝糊塗了。」王娡嘆道。

「娘娘,」余信也嘆了一口氣,說道,「陳皇后如今被皇上和平陽公主軟禁在余莊之內,你真的不打算管嗎?」

「人各有命,本是不打算管的。」王娡說道,「只是今日看來,徹兒的心似乎亂了。這孩子一貫堅強,阿嬌出宮一趟回來,竟然能夠讓他心意動搖,哀家真的有些不放心了。」

「娘娘,奴婢,」余信躊躇了好一會兒,終於說道,「奴婢有一事,要稟告。」

「你說吧。」王娡奇怪的看著余信,不明白一直以來行事果斷的他為何這次變得吞吞吐吐。

「據奴婢所知,皇上之所以把皇后囚禁在余莊,是因為他和公主都懷疑,皇后出宮之後另有奇遇,已經得到了和余明大人一樣的能力。」余信說道。

聽完這一句,王娡本就不甚有血色的臉色立刻變成了一片灰白。

「娘娘,娘娘,你沒事吧?」余信看到她這個樣子,忙叫道。

「你說的,是真的嗎?」王娡伸手抓住余信的手,大睜著眼睛問道。

「娘娘,奴婢不敢妄言。」

「是因為這樣?是因為這樣?」王娡失神的念叨道,她掙紮著起身,「不行,我得出宮,我得出……」話尚未說完,人便暈了過去。

「娘娘,你怎麼了?」余信看著王娡無力的倒地,不由得慌張了起來。

整個長樂宮陷入了一片驚慌之中,而昏昏沉沉中的王娡卻只想著一件事,一定要去余莊。

余莊,那是他們初相遇的地方,如果沒有那一日的相遇,她這一生或許能夠開心一點。

「你說,你叫王娡?」夢中依稀還記得那一年,那人臉上的錯愕。

「你家本住槐裡,母親改嫁後,方遷到長陵的嗎?上面是否有個哥哥叫王信?還有兩個弟弟,一名田鼢,一名田勝?」那小心翼翼的求證,如果知道最後的結果,自己當時應該會完全否認他的詢問吧。

「你怎麼會是王娡?怎麼會?」還有那痛不欲生的慘淡笑容。

為什麼要相遇?如果不相識,不會有相思。

眼角帶著淚珠,王娡從那長長的夢境中醒來,發現自己身邊圍滿了人,有剛剛離去的兒子和大女兒,還有匆匆入宮平陽和南宮。

「母后,」劉徹看到王娡醒來,心中送了一口氣,開心的喊道,「太醫令,快過來,給太后看看。」

太醫令不敢鬆懈,小心的給王娡把過脈後,對劉徹說道:「皇上,太后娘娘現在已經沒有大礙了,只需好好調養。」

「是嗎?你退下吧。」劉徹皺了皺眉,揮手示意太醫令退下。

「母后,你可嚇死我們。」劉婧握住王娡的手,說道。

「是啊,母后,幸好你沒事。」南宮公主劉嫿也在一旁說道。

「俗兒,婧兒,嫿兒,你們先退下,」王娡不顧身體的虛弱,對著兩個女兒說道,「徹兒,你留下,母后有話對你說。」

「是,母后。」劉徹恭敬的點了點頭,王娡昏迷的這段時間裡,他已經從余信的口中知道了一切,明白母親醒來之後,必然會有囑咐。劉婧拉著妹妹還有大姐離去,不時擔憂的回頭看著一臉嚴肅的弟弟和母親。

「徹兒,你留下阿嬌,打算做什麼?」王娡和劉徹對視了一陣,終究還是先開口問道。雖然這個兒子是她一手調教大的,但是如今王娡也覺得越來越難以和他溝通了。

「母后,孩兒想先問母后一件事情,為什麼當年,母后沒有和余明先生結成姻緣?」劉徹沒有回答,而是問了自己的問題。

「徹兒……」

「孩兒,一直不明白,余先生對母后始終未能忘情,既然母后當年已經為他生下了大姐,為什麼最後還是天各一方?」劉徹雖然知道現在不是提這件事情的時機,但是,此刻的他卻急需這個答案。

「你真的想知道嗎?」王娡問道。

「請母后成全!」劉徹跪在她身前,重重的磕了個響頭。

「母后只能告訴你,有時候,知道一些未來的事情,不見得就是福。當一切還沒有開始就變成了結束,那種悲哀……」說到這裡,王娡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們之所分開,正因為他知道,有一天,我會是大漢朝的皇后,太后,就這麼簡單。」

「母后……」

「我們都是凡人,鬥不過命,鬥不過天。」王娡的神色很是蕭索,她看了看深思中的劉徹,又說道:「徹兒,命裡無時莫強求。」

「母后,孩兒知道你的意思。」劉徹勉強一笑。

「不,你不知道。」王娡無力的搖了搖頭,「放過阿嬌吧。既然當初做了選擇,就不要後悔。」

劉徹卻不言語,只是站起身,向殿外走去。

「徹兒,」王娡看兒子離開,惶急了起來,大喊道,「事到如今,你還執迷不悟嗎?」

「母后,」劉徹被王娡這麼一喊,終於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說道,「不是朕不肯放過她,是她,從來沒有放過朕罷了。」

「余信,你去喚太醫令來。」王娡在劉徹走後,獨自坐了很久,等到華燈初上,才開口對伺候在一旁的余信說道。

「是,太后。」余信愣了一愣,隨即恭敬的點頭應道。

「賢侄,你終於肯出仕,為國盡力了。」公孫弘滿意地看著眼前穿著郎官官府的李希,臉上笑容滿面。

「小侄還沒有恭喜公孫先生榮升御史大夫一職呢。」李希舉起酒杯敬道。

「呵呵,江山代有人才出,老夫已經老了。」公孫弘看著李希和他身邊的桑弘羊,笑道。

「公孫先生老當益壯,何須如此自謙?」桑弘羊也舉杯敬道。

三人各自客氣了一番,待到酒桌上的食物被席捲得差不多了,公孫弘方開口道:「不知道兩位此來,有何事?」

「我們是想知道,公孫先生對今日早朝所議燕王定國之事,到底有何看法?」沉吟了一下,李希開口道。

「上議已明,燕王行此禽獸行,當銖。」公孫弘說道。

李希和桑弘羊對視一眼後,桑弘羊開口道:「公孫先生,如今諸侯勢大,直接銖滅燕王,恐怕,會引起群情洶湧啊。」

「燕王雖然和各國關係偏遠,但是,皇上先前已經下過一次推摁令了,如今又拿態度含糊不清的燕王下手,用意未免太過明顯。」李希也說道,「過猶不及,只怕,會有反彈啊。」

「此事,我私下也和皇上談過,只是……」公孫弘聽到這裡,面色也是一沉。

「只是如何?」李希追問道,以他和桑弘羊如今的身份還遠遠不能對劉徹決策產生影響,所以兩人才會退而求其次,來找公孫弘。

「主父偃,他堅持要在此時行事。因為,衛將軍班師在即,過燕之時,恰可讓燕王束手就擒。」公孫弘苦笑道。

「還有一事,不知道公孫先生是否知道?」李希聽到這裡,眉頭微皺,彷彿已經聞到了陰謀的味道。

「什麼?」

「宮中傳言,太后欲為修成君之女擇婿,目前已經派了人去齊國探問齊王之意。」桑弘羊道。

「這又有何干係?」

「問題在於,主父偃似乎也對皇上表示,他有意相齊。」李希嘆了口氣,說道。

「什麼?」公孫弘也是臉色大變,說道,「莫非他想畢其功於一役?怎麼會,主父偃怎麼會如此糊塗?」他站起身,左右走動,顯得十分焦急。

「我等也認為,以主父偃的個性,這次自請離京,決不尋常,恐怕,齊國將有大變。」李希說道,「燕國若出事,尚有安撫之法。但是齊國人眾殷富,一朝有事,只怕天下諸侯都將為之沸騰。」

「難怪,難怪……」公孫弘有些頹廢的坐下來,撫著額頭說道。

「難怪什麼?」桑弘羊追問道。

「我也曾以操之過急在皇上面前責問於主父偃,他說,如果情勢真的如此不堪,尚有公子獻頭一策,他願效晁錯之行。」公孫弘想起那時主父偃的決絕,不由得為之動容。

「什麼?」這下連李希都大吃一驚,主父偃居然已經存了死志。晁錯,景帝之師,當年吳楚七國之亂就是他強硬的削藩政策下的副產品,最後景帝將他作為替罪羊斬於東市,以安諸侯,主父偃說他欲效晁錯之行,等於是說,一旦諸侯有事,皇帝大可將一切罪名都推到他頭上,殺之了事。

「何操之甚急啊?」公孫弘雖然一貫和主父偃不對盤,可是在這件事情上,他的確不忍見他如此行事。

一時三人都默默無語,對於主父偃的決定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李希忽然覺得,自己也許應該去見主父偃一次,為他們的多年交情做一個交待。

換季時節,雨水總是特別的多,陳嬌靠在窗口,伸手玩弄著那順著屋簷斷斷續續掉落下來的雨珠,看著在雨水的洗禮中顯得美輪美奐的園景,的確有那麼一絲人間仙境的味道。

已經三天了。陳嬌心中默默計算著。郭嗣之還是沒有來找她。難道,是她對他太有信心了嗎?可是,看了看門口那兩尊門神一般的護衛,陳嬌知道想要單靠自己離開這裡,顯然是不可能的。每一次,每一次,都要扮演被拯救的那個公主角色,陳嬌真的覺得自己累了。

「小姐,該用膳了。」飄兒端著午膳走進來,招呼著在一邊發呆的陳嬌。

「知道了。」陳嬌暗暗嘆了一口氣,斷絕自己的胡思亂想,跪坐到案前。這時,房門卻被人輕輕敲開,陳嬌有些詫異的抬起頭,一個看來非常儒雅的老人扶著一位老夫人走了進來。那位夫人的頭髮用一根碧玉簪子輕輕挽起,穿著一件黃紗直袖長裙,身上沒有多餘的飾品,僅有一個嵌綠松石銅手鐲,樸素的裝飾配上素淨的面容,可以想見其年輕時,必然是個風華絕代的美人。

那位夫人,不是別人,正是當朝太后,王娡。王娡對一直盯著自己看的陳嬌微微一笑,說道:「阿嬌,好久不見了。」

「這位夫人,請坐。哦,不是,請跪坐。」對方沉靜的態度讓陳嬌莫名的有一絲驚慌。

王娡在席前跪下,靜靜望著眼前的阿嬌,她的頭髮隨意的披散在肩頭,身上沒有戴任何的飾品,衣服也是十分樸素的白衣,水汪汪的眼睛清澈見底。

「你變了。」王娡用的是肯定句,從前的阿嬌知道怎麼將自己最漂亮的一面表現出來,從前的阿嬌是一朵盛開的牡丹花,貴氣逼人。而眼前的阿嬌,卻是一朵洗盡鉛塵的水蓮花,遺世獨立。

陳嬌被王娡的語氣弄得心中一顫,這位貴婦人顯然是認識她的,或者說,認識從前的那個阿嬌。但是,自己卻完全不知道如何應對,只能沉默的望著對方。

「夫人,你是誰?」兩人對視了一會兒,還是陳嬌先沉不住氣,開口說道。

王娡輕輕嘆了口氣,說道:「你可以叫哀家娘親,或者舅媽。」

娘親?舅媽?陳嬌臉上的血色瞬間退盡,這個世界上,以哀家自稱,又是阿嬌的娘親兼舅媽,她的身份已經呼之慾出,當朝太后,漢武帝劉徹的生母,王太后。

「看來你已經知道哀家是誰了。」王娡說道,「說起來,我們已經數年不見了,沒想到再相見你竟然失憶了。」

「太后,怎麼會到這裡來?」陳嬌的聲音有些生澀,無論如何,作為一個現代普通女孩的她,雖然來到這個朝代已經兩年多了,但是她卻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和這個朝代的最高權力者之一會面。畢竟,從她逃離長門宮的那天開始,就沒有想過自己會回來,而且為了自己安全,她潛意識裡一直拒絕和這些人再相見。

「阿嬌,與其問哀家怎麼會在這裡,你不如想想自己怎麼會在這裡吧。」王娡看著驚疑不定的陳嬌,心中暗嘆,這孩子還是不夠沉穩。

「我……」陳嬌的手不自覺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細細回想起自己來到這個別莊後,見到的人,那個蒙面女子還有那個王贄,這個別莊和王太后到底有什麼關係。

「阿嬌,跟哀家出來吧。」王娡站起身,向外面走去,余信立刻機靈的跟了上去,扶住王娡防止她跌倒。王娡強忍著起身那瞬間的暈眩,繼續往外走去。陳嬌立刻隨後跟了出去。

王娡顯然對這個莊園十分熟悉,陳嬌跟在她身後經常可以看到她停下腳步,面帶懷念的左右張望。最終,她們來到了余明的墓碑所在那棵樹下,此時雨堪堪停下,地上的泥土還帶著雨後特有的芳香。

王娡看到那個墓碑的瞬間身形微滯,之後便跌跌撞撞的走近,她眼中含淚,臉上卻帶著溫柔的笑,輕輕撫摸著墓碑,用手描畫著上面的字跡,輕聲說道:「對不起,很久沒來看你了。」

陳嬌看到剛才還十分冷靜的王娡在這個墓碑前的失態,心中對余明其人產生了更大的好奇,這到底是個怎麼樣的男子。

王娡終究不是普通人,沒過一會兒就收斂了心神,轉身對余信和飄兒說道:「你們都退下。」余信自然奉命退下,而飄兒在得到陳嬌的示意之後,也乖乖退下了。

等到只剩下王娡和陳嬌兩人時,王娡盯著陳嬌一字一頓地說道:「阿嬌,把東西給哀家?」

「什麼東西?」陳嬌見王娡神色不善,不覺退了一步。

「那些記載了關於未來的事情的書簡,或者說,筆記。」王娡進一步重複道。

「我沒有那種東西。」陳嬌雖然心中隱隱有些明白王娡的意思,但是卻不能肯定。

「何必否認呢?世人以為的什麼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預測之術,哀家知道它其實並沒有那麼神奇。」王娡一步一步逼近陳嬌說道,「你是哀家看著長大,你說你忽然可以預知將來之事,除了那個沒有別的可能了。」

「太后,阿嬌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陳嬌開始退了幾步之後,乾脆停下腳步說道。

「不知道?余明的主人去世已逾一甲子,他根本沒有留下什麼弟子。哀家知道你去過遼東,你定然是偶然間得到了他遺下筆記,才會知道將來之事的,不是嗎?」王娡說道,「既然你看過,那麼你應該已經知道了自己將來的命運,何必還要留著那個呢?」

「太后,當年余明,是靠著余磊留給他的筆記來告訴你將來之事的嗎?」陳嬌腦中靈光一閃,終於明白為何余明這個古人能夠被那個王贄如此推崇了。

「不錯。」王娡點了點頭,說道,「徹兒,一直以為余明有什麼神奇之處,其實,並沒有什麼。只是,這孩子野心極大,哀家不願他聰明反被聰明誤。所以,阿嬌,把東西拿來,你留不住的。」

「徹兒?!」陳嬌如遭雷擊的望著王娡。

「是啊。」王娡略帶意外的望著陳嬌,說道,「就是前幾天來和你相見的那人。難道,你失憶之後,連自己的夫君也不記得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5:26 PM

第四十四章 彼真此假俱迷人(一)

未央宮宣室殿

「你說母后出宮了?」劉徹有些錯愕的望著衛子夫,手中的書簡不覺掉落。

「是的。臣妾剛才到長樂宮給母后請安,結果母后和余常侍都不在那裡。」衛子夫答道,神色也很是惶恐,「臣妾已經問過太醫令了,他說,母后之前召見過他,確定了自己的身體情況才出行的。只是,宮中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去向。」

「朕知道了。」劉徹略略思索便明白了母親的去向,他立刻站起身,打算外出。

「皇上,你要去哪裡?」衛子夫一步一趨的跟在劉徹身後說道,「一會兒,你不是還要召見主父大人,為他送行嗎?」

聽到這裡,劉徹停下腳步,轉身道:「子夫,你代朕見他吧。」

「什麼?」衛子夫一愣,劉徹極少給她和朝廷公卿相處的機會,這次竟然焦急的下了這種命令。

「你代朕告訴他,好自為之。」劉徹眼神陰冷得讓衛子夫發毛,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是和自己說的,還是和主父偃說的。

「朕先走,你就這麼和他說,他會知道的。」劉徹話一說完,便風風火火的離去,只留下一個背影給衛子夫。

站在宣室殿的門口,看著劉徹遠去,衛子夫一臉的驚異不定許久,終於她咬了咬牙,回身對伺候在一邊的依依說道:「依依,你去請李敢將軍到椒房殿,就說本宮有事問他。」

「是。」依依第一次看到衛子夫如此神色,心中一跳,竟然不看她的臉色。

當劉徹策馬趕到余莊之時,正好看到王娡在余信的攙扶下,步下台階。劉徹自馬上躍下,衝著台階上的王娡喊道:「母后!」

「徹兒,你來了。」王娡看著猶自喘氣不止的兒子,微微一笑。

「母后,你這是做什麼?為什麼不通知一聲就……」劉徹幾乎是在大吼。

「徹兒,冷靜點。這不像你。」王娡臉色未變,看著兒子,輕輕吐出一句話,立刻止住了馬上就要爆發的劉徹。等到劉徹把湧到嘴邊的言辭都吞了回去,呼吸和表情都漸漸趨於平緩,她才又開口說道,「你不放心母后嗎?還是不放心阿嬌?」

「朕,」劉徹一時語塞,一路上他狂奔而來的時候,腦中根本無暇思考這些,如今驟然被母親一問,竟然連自己也答不出來。

「徹兒,經歷過余明之死,很多事情,母后看透了。」王娡一眼就看出了劉徹的迷惘,她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阿嬌,有她自己的命運。她和母后終究不同。」她一步一步走下台階,來到劉徹的身前,指著他的胸口,說道,「但願,你能早一日明白,自己的心。」

劉徹輕輕抓住王娡的手,說道:「娘,告訴我,阿嬌的命運。」

王娡聽到這句話,抬頭望著劉徹,發現那許久未見的脆弱竟然會重現在如今的他臉上。她心中幽幽嘆了口氣,說道:「為娘不知道,從她離開長門宮的那天,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不一樣了?」

「母后不會把余明的那份書簡給你,也不願你從阿嬌那裡得到它。因為,母后不能讓你和母后一樣,一生被那樣的東西所愚弄。」王娡說完,從劉徹身邊走過,緩緩向自己方才乘坐的馬車走去。

馬車的聲音漸漸遠去,劉徹終於慢慢向台階上走去,來到余明的墓前,他不意外的在那裡看到一抹白影,他安靜的站在她身後沒有出聲,眼神死死盯著墓碑,眼神清冷。

陳嬌傻傻的看著墓碑,腦中不斷回想著剛才從王娡那裡知道的那些事情。就算知道歷史的走向,終究還是會被愚弄嗎?陳嬌心中如是想著。來到這個世界這麼久,她始終有著一絲逃避的心理,不願意面對,自己已經成為阿嬌的事實。如今,人又回到了大漢皇家為她構築的牢籠中,結果,終究還是沒能逃掉。

難道命運真的是不可更改的?陳嬌雙手緊握,狠狠的一咬牙,心中說道,不,她和他一樣,不一樣。而且遼東城的出現就表示歷史已經不一樣了,不是嗎?即使必須重新回來面對漢武帝,自己也不一定要回到長門宮的。

想到這裡,陳嬌深吸一口氣,精神放鬆下來之後,才發現剛才開始的高度緊張使得她全身疲累。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陳嬌真的覺得自己累了,很不雅的伸了個大懶腰,轉身打算回去。結果一轉身就看到劉徹正一臉陰沉的望著自己,手頓時僵在半空,白色的袖子隨風飄著。

兩人愣愣的對視了好一會兒,陳嬌忙收回手,跪了下來,可惜衝力太大害得她幾乎要五體投地的趴在地上,狼狽的收回前傾的上半身,她說道:「見過皇上。」

過了許久,面前人還是沒有反應,陳嬌小心的抬起頭,用眼角的餘光偷瞄了一眼,卻驚訝的發現劉徹正看著自己,雖然他嘴角微翹,似乎在笑的樣子,但是陳嬌卻分明感覺到了他身上傳來的強烈的悲傷感。

「阿嬌,」劉徹伸手扶起她,看著一直半低著頭的陳嬌,終於半帶著輕嘆說道,「你從前是不會給朕行如此大禮的。」語音寂寥。

陳嬌整個人僵直在劉徹懷中,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對她來說,劉徹是一個太陌生的存在,而阿嬌和劉徹,又似乎不該是那麼陌生的。熟悉的陌生人,這是現在的他們。陳嬌心中想著。

「太后,和你說了什麼?」劉徹看她沉默不語,便繼續問道。

「沒有,太后只是和我聊了一些以前的事情。」陳嬌微微推開劉徹,隔開他們之間的距離,說道,「皇上,皇上可還記得,當日阿嬌說過的話?昨日種種昨日死。」這最後一句話,果然讓劉徹乖乖鬆開了手。

「你……」劉徹看著眼前這個直視著自己眼睛的阿嬌,有一種感覺彷彿是從前的那個阿嬌又回來,除了阿嬌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另有一個女子有如此的勇氣,這樣看著自己。

「皇上,我不記得你。」陳嬌直視著劉徹說道。剛才那一瞬間,她就已經想明白,自己曾經在劉徹面前說過那些「大逆不道」的話,而當時化名王贄的劉徹並沒有懲罰自己,那麼這種陌生人的相處模式,並不會觸犯到劉徹的逆鱗,而自己也無需再想該以什麼方式面對這個陌生的夫君。

「你想說什麼?」劉徹彷彿已經平靜了下來,沒有因為陳嬌的這句話而勃然大怒。

「從前的我和現在的我,並不是一回事。我希望,皇上能夠明白。」陳嬌斟酌著字句說道,「從前的阿嬌,很傻,她跟不上你的腳步。現在的阿嬌,不見得比那時候聰明,但是……」說到這裡,陳嬌停下來,看著劉徹,清澈的眼神清清楚楚地告訴劉徹她的未盡之意,她已經不想再那麼辛辛苦苦地去追一個不可能得到的人。

劉徹忽然心中一痛,彷彿自己失去了一樣很珍貴的東西。

「臣李敢叩見娘娘!」李敢被人匆匆從建章宮喚來,心中有些驚疑不定,這位衛皇后可不同於陳皇后,是從來不主動召見外臣的,這次召見不知有什麼事情。

「李將軍請起。」衛子夫右手輕抬,示意他起身。

「謝娘娘!」

「李將軍,你身為御林軍統領,皇上出行,一切安全應該是由你來負責的吧。」衛子夫面沉入水的問道。

「是的,娘娘。」李敢應道。

「那麼,本宮問你,皇上近幾日的行蹤,你是否清楚?」衛子夫說道。

「臣……」李敢聽到這種詢問,頓時額上冒汗。

「本宮別無他意,只是關心皇上而已。」衛子夫站起身走到李敢身邊,說道,「李將軍,仲卿曾經和本宮說過,李將軍和令尊,勇武異常,都是我大漢的國之棟樑。如今,皇上有意漠北,實是你父子大展身手之時。」

「娘娘,臣不敢當。」李敢馬上聽出了衛子夫言中的利誘之意,所謂禮下於人,必有所求。這位隱居深宮的皇后忽然如此關心皇上的行蹤,必然是發生了什麼非同尋常之事。如今,衛皇后的態度,讓李敢莫名的想起他的前任,如今身在長門宮中的陳皇后。莫非,又是一場糾葛不清的宮中爭寵。

衛子夫看著低頭垂面不敢直視自己的李敢,眼睛微微一轉,對著一旁的依依說道:「依依,據兒現在應該醒了。你去替本宮抱來。」

依依應聲而去,睡得正香甜的劉據被人抱來送到衛子夫手中。衛子夫抱著孩子,進一步靠近李敢,問道:「李將軍,現在可以告訴本宮,皇上最近都去了哪些地方了嗎?」

劉據此時似乎感應到了什麼,忽然睜開眼睛,直望著李敢。李敢看著劉據滴溜溜直轉的眼珠,心中矛盾,作為大漢朝的將軍,他必須完全忠於皇帝,從這個角度來說自然是不能透露皇帝的行蹤的。但是,眼前人是目下還深受寵愛的衛皇后,而她的兒子是皇帝唯一的皇子,衛青勇武精明,前程大有可期之處,衛家姻親,陳掌,公孫賀皆深受皇帝寵信。衛家,得罪不得。

「回娘娘,皇上近幾次出宮,臣並未獲准隨行。臣最後一次隨皇上出宮,是去茂陵邑拜訪彭城煤行的陳皎。」李敢終於說道。

「陳皎。」衛子夫重複道,腦中忽然想起那一日,卓文君在殿中所說的話。

「臣妾的夫君,近來希望能夠迎娶茂陵邑的一位民女為妻。所以,臣婦心神恍惚之下,才會殿前失儀。」

「此人正是茂陵邑,彭城煤行的主人,陳皎。」

陳皎?她是誰?衛子夫陷入沉思之中,這時,無人理會的劉據忽然大哭起來,瞬間將衛子夫喚醒,她微微一笑,伸手輕拍著兒子的背,說道:「李將軍今日的坦白,來日必有所報。」隨即揮了揮手道,「你退下吧。」

「是!」李敢沉聲應道,離開椒房殿之後,他才敢伸手擦了擦額上的冷汗,方才那不到一盞茶的時間裡,他幾乎被這位看似柔弱的皇后壓得喘不過氣來。

而此際的衛子夫,神色淡然的對身邊的宮女吩咐道:「你派個人去詹事府,就說諸邑公主想請去病入宮玩,請詹事夫人帶去病來。」

「是,娘娘。」

「長門宮,你不想回去?」劉徹的聲音澀澀的。

「月光欲到長門殿,別作深宮一段愁。桂殿長愁不記春,黃金四屋起秋塵。夜懸明鏡青天上,獨照長門宮裡人。」陳嬌淡淡念道,「皇上覺得,那樣的日子,我應該回去繼續過嗎?」

「阿嬌,你這是怨我嗎?」劉徹微微踏了一步,想要靠近陳嬌。

陳嬌立刻警覺地退了一步,隨即劉徹臉上的神情讓她覺得自己似乎有點反應太過了。她勉強鎮定道:「皇上,我說過,今非昔比,我和從前不一樣了。這首詩,只是我在整理從前的東西時發現的,也許是從前的那個阿嬌在長門宮的感覺。」

「你出宮之後,到底經歷了什麼事情?」劉徹放下半懸在空中的手說道。

「皇上是天下之主,難道查不出來嗎?」陳嬌反問道。她可沒有自信自己可以在這個千古一帝面前扯謊而不被識破。

「你說得沒錯。朕,一定會查出來。」劉徹雙手一握,轉身離去。

陳嬌看著劉徹離去,大大喘了一口氣,總算暫時是不用回長門宮了。

長安城東南,灞橋

主父偃在朝中一貫沒有什麼人緣,此番離京自然也沒有什麼人來送行,他僅帶著幾個家人,單身赴任。眼看灞橋將近,主父偃眯起眼睛,不意外的看到了不遠處的柳樹下有一抹白色的人影。

「李賢弟,別來無恙。」主父偃看著李希笑道。

「主父兄。」李希看著主父偃神色複雜。

「從前賢弟潛於民間,你我二人難以把酒言歡。如今你我同朝為官,沒想到也難有敘舊的機會。」主父偃淡淡笑道。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主父兄,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李希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

「富貴不回鄉如衣錦夜行。如今,我主父偃功成名顯數載,也該回鄉了。不是嗎?」主父偃哈哈大笑,毫不在意。

「主父兄,何必如此。」

「人生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主父偃止住笑聲說道,「更何況,主父偃自認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如今也不過是借國事報私仇罷了。」

「如果,主父兄自認是求仁得仁,希無話可說。」李希有些驚訝。

「陳皇后和皇上如何?」主父偃問道。

「他們,皇上已經將她接到余莊之中了。」李希說道。

「是嗎?看來,今日皇上忽然讓衛皇后代替接見我,不是沒有理由啊。」主父偃正色道,「賢弟,當今皇上,定然會有重用你的那一天。屆時,陳皇后如果得寵,那將會是你最好的進身之階。」

「如今,說這些都還太早了。」李希搖了搖頭。

「是啊。都還太早。世事艱難,珍重!」

「你也是,珍重。」

主父偃的馬車從柳樹下緩緩離去,獨留下李希遙遙望著那漸漸消失在遙遠的地平線馬車。好半會兒,他才轉過身,望著長安城內高起宮闕,心中也是一陣茫然。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5:27 PM

第四十四章 彼真此假俱迷人(二)

「郭大哥,你陪我一起入宮吧。」霍去病不耐煩的換好衣服,一出門就看到郭嗣之,立刻上去拉住他說道。

「去病,回來。」衛少兒喝道,對於這個被兒子帶回來的所謂郭大哥,她可不像兒子那麼放心,帶他入宮自然是從沒想過。

「怎麼了?郭大哥不能入宮嗎?」霍去病轉身狠狠給了母親一個眼色,倒讓衛少兒心中一慌。繼父陳掌一貫不怎麼管教這個繼子,而母親衛少兒又極為寵溺他,再加上劉徹明顯的欣賞,導致霍去病的少爺脾氣極大,在府中幾乎無人能夠管治他。而他之所以沒有成為他表哥公孫敬聲那樣的惡少,這應該感謝他的舅舅衛青的影響。衛青凱旋而歸的英姿使他有了馬踏匈奴的遠大志向,所以他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習文練武上,自然沒有時間出去玩耍。

「去病,禁中不是一般人,能夠進去的。」衛少兒喃喃道。

「那有什麼,姨娘是皇后,誰敢難為我們。」霍去病嗤笑道,說拔便拉著郭嗣之的手向馬廄走去,那姿態的意思是說,此事就這麼定了。衛少兒頭痛的看著這個固執的兒子,一點辦法也沒有。

郭嗣之是作為陳府的一個侍衛入宮的,皇宮的富麗堂皇自然不是普通人家能比的,但是這些對於他來說都是沒有意義的。在宮門外被宮中侍衛繳去了武器,郭嗣之跟在霍去病身後,一步一步向未央宮邁進。

衛少兒和霍去病進入了椒房殿,而郭嗣之則站在殿外等候著,他的聽力遠超普通人,自然能夠輕易聽到殿內的談話聲。

「去病,本宮和你娘聊會兒。諸邑他們在花園裡等你呢。」一個柔和的聲音如此說道。

「好的,姨娘。」

隨後是一陣蹭蹭的腳步聲,霍去病的身影又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對他說道:「郭大哥,我們去花園吧。」

「好的。」郭嗣之點了點頭,卻故意放慢腳步,走在霍去病身後,集中精神傾聽殿內傳來談話聲,直到聲音漸小,直至輕不可聞。但是,他的臉上卻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因為他想知道的,已經知道。

椒房殿內

「姐姐,我叫你是有請你幫忙調查。」衛子夫看著霍去病離去,便立刻對衛少兒說道。

「什麼事情?你叫人來傳句話就行了,還弄得這麼麻煩。」衛少兒猶自不知,說道。

「這件事,不能讓……知道。」

雖然衛子夫含糊了那兩個字,但是姐妹多年,衛少兒自然瞭解她的,忙道:「什麼事情?」

「是關於一個女子的。」衛子夫說道。

「女子?」衛少兒立刻從這句話中嗅到了硝煙的味道。

「你替我去調查一下,茂陵邑一個叫陳皎的女子。」衛子夫說道,「她的出身,她的容貌,她的能力還有她現在身在何處,本宮都要知道。」

「娘娘要知道她做什麼?」衛少兒問道。

「姐姐,你不須問。只管讓姐夫替我調查就是了。」衛子夫嘆道。

「那,如果找到,是否讓你姐夫……」衛少兒也隱去了後面的話,但是她相信衛子夫絕對明白其中之意。

「不。」衛子夫立刻道,「姐夫只要調查就可以了,千萬不要做多餘的事情。還有,千萬小心,如果我猜測的沒錯,那姑娘現在應該已經被皇上帶走了。只是,皇上不知為何竟然沒有讓她入宮,所以,本宮不放心。」

「娘娘如何得知皇上已經將此人帶走?」衛少兒大吃一驚。

「姐姐,我跟隨皇上十餘年了,他的心思,我雖不能懂十成,也能猜到七分。」衛子夫臉上泛起一絲苦笑,說道,「最近,他的情緒幾乎完全失控……」

「那麼,娘娘就不打算做點什麼嗎?」衛少兒問道。

「做點什麼?」衛子夫搖了搖頭,「不,不需要。什麼都不做才是我唯一能選的路,姐姐。而且,我現在也不能做什麼,那位王夫人……」

「王夫人?」衛少兒聽到這個名字,心中一驚。

「王夫人已經身懷有孕。」衛子夫的話讓衛少兒倒抽了一口冷氣。

「什麼?」衛少兒急得幾乎跳腳,「怎麼會如此?」他們衛家的地位眼下完全是建立在衛家出了一個皇后,而這位皇后生下了當今皇帝唯一的皇子,嫡皇子,這個基礎上面的。如今,居然會有另外一位皇子誕生,那對他們衛家來說是大大的威脅啊。

「王靈入宮承寵已有年餘,如今身懷有孕,本就是意料中的事。姐姐何必驚詫?」衛子夫看著驚慌失措的姐姐,左掌緊握。

「子夫!」

「本宮知道姐姐擔心的是什麼。但是,你不瞭解皇上,本宮什麼都不能做,這是為了據兒,也是為了衛家。我們能做的除了謹言慎行,還是謹言慎行。絕對不能有一絲絲出格的行為,如果想要活得更長久……」衛子夫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一貫平靜的眸子中帶著一絲的沉痛。

「不要看衛家如今風光無限就不知今夕是何夕了,姐姐。」衛子夫繼續說道,「你一定要明白,我們今天的一切都是從皇上身上來。所以我們一定要知道龍的逆磷所在,絕對不可以去觸犯它。因為他可以讓我們從奴婢之女變得貴傾天下,也可以瞬間將一切都拿走。」

「不能干涉朝政,不能結交外臣,不能欺凌後宮,必須讓一切都風平浪靜,讓他可以全力於國事。這就是皇上給本宮的底線。姐姐,你明白嗎?」衛子夫說完這一切時,紅潤的唇已經被咬成了灰白色。

「那麼,娘娘讓我們去調查,是想?」

「他要本宮無為而治,可以。但,那必須是後宮盡在我掌握之中。」衛子夫說道,「必須是據兒的地位不變,本宮的地位不變,衛家的地位不變。」

「娘娘,我知道了。」衛少兒鄭重的點了點頭。

「姐夫是曲逆侯後人,智計不凡,姐姐回去要好好和他商量。查到結果後,就帶去病入宮來。」衛子夫吩咐道。

遼東城

「你就是紀稹?」衛青看著眼前這個沉穩的男孩子,心中十分讚賞。

「草民紀稹叩見衛將軍。」紀稹一絲不苟的行禮,心中卻在驚訝這位即將凱旋的將軍為何單身折道至此。從雲中郡到遼東城,可不止千里啊。

「起來吧。」衛青溫和的說道。

「衛將軍,不知你找紀稹何事?」李廣問道。衛青和李廣可說是老相識了,就在一年多前兩人還聯手出擊過匈奴,那時衛青還只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子,根本就不被李廣這樣的宿將看在眼裡。只是那次的結果卻是四路人馬,三路慘敗,僅有衛青一人慘勝,李廣還為此下獄。若不是從弟李蔡為他準備好金銀贖罪,恐怕就要在牢房度日了。如今,李廣雖然重新被重用,坐鎮遼東城以備匈奴右翼,但始終比不得衛青率大軍截擊匈奴白羊,樓煩諸部,取回秦河南地的風光。想到衛青年紀輕輕已經是關內侯,這次立功之後一定有更多的封賞,這不得不讓年過六十的李廣感到有些沮喪。

「李將軍,」衛青說道,「青乃是奉皇命而來,至於是為了什麼,恕青不能回答。」

李廣聽到這裡,便轉身對紀稹說道,「紀稹,衛將軍奉皇命而來,你隨他回去,要好好聽話。」

「是,李將軍。」和李廣相處了大半年的紀稹自然知道他的脾氣,知道他樸實的言語下隱含的關心。

「紀稹,你去打點一下,明日我們的起身吧。」衛青看事情已經定下,點了點頭說道。

「是,衛將軍。」紀稹心中盤算了下,便從容的轉身離去。

衛青轉而對李廣說道:「李將軍,青初到此地,一會兒換下官服,想出去看看這北地第一繁榮之地。還有勞李將軍為青尋一陪同之人。」

「那是自然。」李廣笑著說道,心中希望能夠從這位新貴口中探探朝廷下一次的舉動會在何時。「不如就由老夫陪同如何?」

「那如何使得。」衛青自然是知道這位老將軍脾氣的,他也只是客氣的說了這麼一句。

「使得使得。這遼東城,你第一次來,我保證,一定會讓你很驚奇的。」李廣大笑道。

李廣說得沒錯,遼東城的一切的確讓衛青極為驚訝。北地荒涼他領軍在外自然是深有體會,本以為這遼東城再如何繁華,也不過是一座小城,如今看來,這遼東城幾乎可以和長安城相媲美了。而那些堅固的磚石建築更是讓他十分驚訝。

「遼東城,果然不同凡響。」衛青作為軍人馬上發現了那磚石的價值所在。同時也有些瞭解為何皇帝會在他出征前夕,特令他在軍事行動結束後,到遼東一行,帶回紀稹。光是這磚石就有這價值。其實他心中倒是想岔了,磚石的技術隨著墨門內遷,劉徹早已經掌握,只是他心思陰沉,暫時不打算拿出罷了。

「呵呵,老夫當初來時,也和衛將軍一般驚奇。」李廣摸著鬍子說道。

「李老將軍喚我仲卿即可。老將軍是軍中前輩,青不敢託大。」衛青將注意力轉回到李廣身上,微笑著說道。

「那老夫就不客氣了,仲卿,這次你可是大出風頭啊。我大漢對匈奴,可是不曾有過如此大勝的。」李廣從來就不是個很講究禮數的人,聽到衛青這麼說,立刻說道。

「這都是皇上有先見之明。若不是他這麼多年來在上林苑訓練了大量騎軍,青亦難以帶著步兵縱橫大漠草原。」衛青說道。當戰爭越發深入的時候,他越發現劉徹當初命他們這些人勤練騎術是多麼的高瞻遠矚。

「當然,墨門所獻的馬鐙、馬鞍、馬蹄鐵等物也功勞極大。」衛青又說道。

「不管怎麼說,仲卿也是人才難得啊。李廣一生為我大漢戍守邊關,從不曾有過如此大勝。年齒徒增,真是慚愧啊。」李廣說到此,又是一陣難受。

「李將軍不必如此。時移事易,接下來才是我輩大展身手之時。」衛青伸手拍了拍李廣的肩膀說道。

「讓仲卿見笑了。」李廣一身隱痛便是無法封侯,所以每每想到戰功便會略有失態。

「不妨事。」衛青待人最是小心,自然輕聲安慰。

「紀大哥,你要走了嗎?」李陵吃驚的看著在打包行李的紀稹。

「是啊。」紀稹笑著點頭,摸了摸只比自己矮了半個頭的李陵的腦袋,說道。對於這個小弟弟,他還是十分欣賞的。

「可是,你教的東西,我還有好多沒有學會。」李陵不覺扁起了嘴,「本來說好了,這次的年終大賽,我要拿個冠軍給你看的。」

「沒關係啊。」紀稹說道,「你可以給我寫信。我很期待你的進步的。」

「好吧。」李陵從身下解下一個玉珮,遞給紀稹說道,「這個是我叔父給我的禮物,送給你。到了長安有什麼事情。你可以找我叔父幫忙。他叫李敢,是御林軍的統領。」

「好。」紀稹笑著接過玉珮,雖然他覺得泳道的機會極小。

「紀稹,聽說你要走了?」一個大嗓門闖了進來,紀稹不用抬頭看也知道來人是誰。

「邢天,不用這樣嚷嚷吧?」紀稹倚在窗邊,對著邢天挑了挑眉。然後低頭對李陵說道:「小陵子,你先出去吧。」

「好。」李陵也習慣了,紀稹和刑天總是神神秘秘的。

「幸好昨日最後一批人已經出發了。不然,你這一走我們還真是群龍無首了。」邢天聽到李陵的腳步聲遠去,馬上正色道。

「我也沒想到,朝廷會這麼快就派人來。」紀稹眼神凌厲,襯著他那還顯得有些稚氣的俊臉上,加上室內昏暗的光線,顯得別有一番味道。

「你走了,以後我們怎麼辦?」邢天問道。

「涼拌!」紀稹忽然伸了個懶腰,轉過身去對著窗外,語氣中不乏調侃,讓人覺得剛才看到的那個冷峻少年彷彿只是錯覺。

「喂!」邢天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伸手把紀稹那囂張的手打落,把人拽到自己懷裡,說道,「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情玩啊?」

兩人笑鬧了一陣,邢天把紀稹壓在身下,問道:「說吧,到底打算怎麼辦?」

「嘿嘿。」紀稹臉上泛起一絲狐狸似的笑容,說道:「以不變應萬變。一切,等我到了長安再說。」

「雖然說,人都已經派出去了。不過要做到像小姐吩咐的那種程度,恐怕還需要一二年的時間吧?這期間……」邢天說道。

「一二年?我看一二年是不夠的。」紀稹搖了搖頭,「要讓他們完全化入當地人之中,不讓任何人發現他們和我們的關係,恐怕要好些年時間呢。我走後,城裡的事情,都交由你來調度。一切照舊便是,不要再有任何出格的舉動了。免得遭人懷疑。」

「你真的要去長安嗎?這衛青,我看來一不善啊。」邢天皺起眉頭。

「善也罷,不善也罷。姐姐在長安,我總是要去一趟的。」紀稹說道,「如果我猜得沒錯,這次衛青來,一定和姐姐有關。我也正好乘著機會,過去幫姐姐一把。」

「那麼,朝鮮那邊,諸家的人,怎麼應付?」邢天沉吟了一會兒,問道。

「再過兩天,諸家就會來人了。到時,你派人去和他們聯繫便是。」紀稹說道,「諸家的根基遠比我們更牢固,我想,或者可以請他們也派人到長安。以諸家和姐姐的關係,有事時也可以多一助力。」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5:32 PM

第四十四章 彼真此假俱迷人(三)

陳嬌坐在靠椅上,優哉游哉的吃著桃子,還有飄兒在一旁輕輕搖著扇子,涼風一絲絲的吹來。甜甜的果汁下肚之後,她不由得感嘆,真是好舒服啊。

輕輕拍了拍身下的椅子扶手,陳嬌想,果然應該早點給自己準備一個椅子。幾天前她終於受不了每天跪坐的日子,強烈要求余莊的管理人員給她調幾個木匠來,開始手動製作她的靠椅。今天終於完工了。此時此刻,如果說,還有什麼讓她覺得彆扭,那就是對面那個面無表情的男人了。

自打那日兩人「敞開心胸」的談過之後,劉徹每日都回來莊子裡見她,也不說話只是看著。通常是在午膳時分,默默吃完飯後,他會再坐一會兒,然後才離去。最開始,陳嬌會覺得十分恐慌,但是後來她發現劉徹並沒有進一步的行動之後,便放下心來,忍受著那點彆扭,開始愛幹嘛幹嘛。

劉徹看著眼前人靠在她自己令人製作的名為靠椅的器具上,臉上露出貓兒一般的舒服表情,心中一暖,有些想笑。很多年,都沒有看到這個人露出這麼稚氣的神情了。

「皇上,所謂失憶,便是失魂症。患上此病之人,必是先前遭受過巨大的打擊,才會如此。此症極為罕見,臣行醫至今,僅在十餘年前遇到一老婦人患有此病,她是因為匈奴入掠,一夜間喪夫喪子,才會患病。」

「至於治療,恕臣直言,並無任何辦法,而且有時強迫患者回想並無任何好處。患此病者,也許一日之間就可以不藥自癒,也許至死也不會想起前事。」

腦中回想起太醫令的話,劉徹不由得臉上一冷,望著陳嬌的眼睛也變得複雜。

阿嬌,對你來說,從前的一切真的那麼令你難堪嗎?驕傲如你,也會選擇逃避嗎?朕真的傷你至此嗎?

「阿嬌。」劉徹開口喚道,這是半個月來,他第一次和陳嬌說話。

「啊。」陳嬌下意識的應道。隨即睜大了眼睛,直直的瞪著劉徹,不是吧,這廝居然開口和她說話了。

「今天,陪朕出去一會兒吧。」劉徹一眼掃過她的臉,故作不在意的說道。

「去哪裡啊?」陳嬌問道,在最初的驚訝過去之後,她恢復了平常的樣子。

「墨門。」劉徹吐出一句,讓陳嬌震驚不已的詞,轉身離去,他很有把握,身後這人絕對會跟上來的。

「等一下啊。」劉徹走的極快,陳嬌跑了好一會兒,一直到門口才追上他。她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抱怨道,「你怎麼走得這麼快,都不等人。」

劉徹愣愣的望著在自己身前喘氣的陳嬌,這一刻從前的幻影和眼前人合二為一。

「徹兒,你怎麼走得這麼快,都不等人啊。」那時,她的笑容是那麼美和不設防。

「我本來是要等你的……」劉徹不覺開口道。

「什麼?」陳嬌奇怪的望著劉徹,心中想,他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劉徹隨即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馬上轉身離去,躍馬而上,對陳嬌說道:「快上車吧。」

「噢。」陳嬌抹了抹頭,她自然沒有那麼多的和劉徹的共同記憶,也不能明白他此刻心中的傷感。

墨門被劉徹遷到茂陵之後,他們所在的莊園便被稱為墨門,天下墨家子弟都開始向此處集結,很多原本隱匿於民間的人才都開始加入到此處。之前陳嬌曾經依靠著和韓墨的關係,悄悄入內過。當時,陳嬌就已經發現,墨門多了很多她所不認識的人。好在經過遼東城調教的輔子澈等人的能力遠在眾人之上,所以他們的影響力並沒有因此減小。

當劉徹的騎馬進入墨門禁地,左內史韓墨馬上注意到了他的到來。因為劉徹對墨門的重視,所以韓墨經常擁有面君的機會,對劉徹極是熟悉。

「臣韓墨叩見陛下。」韓墨帶著幾個人匆匆走到劉徹身邊,行禮道。

劉徹淡淡掃了他一眼,走到馬車邊上,對裡面的陳嬌說道:「下來吧。」

陳嬌撩開簾子,驚訝的看到一旁的韓墨等人,還有劉徹對她伸出的手。很難想像漢武帝會有如此紳士的行為,陳嬌很彆扭的在他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沒有聽到劉徹說平身,韓墨等人一直保持著半彎腰的姿態,在他低垂著的視線裡,看到一雙紅色絲履輕輕踏在地上,印滿龍鳳相蟠紋繡的淡色裙子隨即拖到了地上,合著隱隱的暗香,不必抬頭便能知道,從車上下來的女子必是個絕代佳人。

「平身。」半抱著陳嬌,劉徹對韓墨等人說道。

「謝皇上。」

待到抬頭,韓墨愕然的發現,眼前的女子,居然是他遍尋不獲的陳皎。而她此刻正溫順的依偎在當今皇上的懷中,兩人看來是那麼相配。而韓墨身後的一些墨門老人,也立刻發現了陳嬌的存在,發出一陣驚呼。

「韓卿,」劉徹開口說道,「現在朕把能幫你們的人帶來。應該對你們比較有幫助吧?」

「啊,是。」韓墨被這一句,猛然點醒,戀戀不捨的將視線從陳嬌身上轉移。

「帶朕到你們的試驗房吧。」劉徹自然發現了韓墨的魂不守舍,他冷冷哼了一聲,將手移到陳嬌的腰間,帶著她向前走去。陳嬌本想移開劉徹手自己走,卻發現他居然用了很大的力氣,壓得她的腰都有些疼痛,只能皺著眉頭,隨著他前進。

「皇上,你來這裡。」韓墨努力讓自己不去看劉徹放在陳嬌腰際的手,開始介紹。

陳嬌悄悄觀察著周圍的環境,發現此處有著許多的瓶瓶罐罐以及玻璃器皿,韓墨從中拿出幾個玻璃杯,倒上幾樣黑色液體,然後說道:「皇上,臣等試驗了好多次,始終沒能找到那次李將軍用以阻擊匈奴的黑油。這幾樣,是臣等幾個月來弄出來的,雖然有一定的殺敵效果,但是還是不能完全和黑油水相比,似乎總是不對。」

聽到這裡,陳嬌心中一驚,她已經明白墨門想要的是什麼了,石油。那次的阻敵之戰中所用的原油,終究還是沒能逃過這個皇帝的眼睛,如此威力巨大的武器,他決不會放過的。

「所以,朕今天帶了能解開這一切謎底的人來。」劉徹淡淡地說道,其間他的眼睛一直盯著陳嬌,沒放過她剛才那一絲的驚悸。

韓墨顯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將眼睛看向陳嬌,雖然當時他已不在城中,但是也可以想到這種聞所未聞的黑油,應該是出自這位陳姑娘之手。

「阿嬌,告訴朕。」劉徹微微低頭,附在陳嬌耳邊說道。

陳嬌垂下眸子,緊閉著嘴唇,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想過要把石油的存在告訴這個世界的古人們。光是馬鞍,馬鐙,馬蹄鐵等東西的裝備,就已經可以完全改革這個冷兵器時代了。

「阿嬌!」劉徹的聲音變得有些嚴厲,放在陳嬌腰際的手再度收緊。

「呀!」陳嬌輕呼了一聲,強烈的刺痛感讓她不得不伸出右手放在劉徹的胸前,試圖推開他,「放手,輕一點啊。」

「說!」劉徹輕喝道,身旁韓墨那關切的眼神和因為陳嬌喊痛而顯露出的明顯的焦急使得他心中無名火起。

「我不知道。」陳嬌仰頭望著他,眼中含淚,使得她像一隻被驚嚇到的小兔子,「我真的不知道,真的。」陳嬌如此說,倒也沒有騙他,那石油本來就是高利他們無意間弄到的,高利也曾說過,即使叫他再去一次,也不見得能找到那個地方了。

劉徹看到她這個樣子,也不再說話,帶著她向外走去。陳嬌只能隨著他離開,臨行前她不放心的回頭看了看韓墨,卻發現他正痴痴的望著自己,那一霎那,她忽然懂了,這個始終沉默的男子,對她的情誼。

馬車緩緩的行著,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陳嬌心驚的望著不再騎馬而和自己同乘一車的劉徹。劉徹自管自的望著車外,他不是沒發現陳嬌的視線一直圍繞著自己打轉,只是他一點也不想回頭。一想到剛才的失控,他就不由自主地心煩,已經很多年都沒有這樣了。

「該死。」劉徹一拳狠狠地敲在車窗上,漠然的神色頓時不再。陳嬌看到那一拳,不由自主的身子一縮。這一個瑟縮又讓劉徹看到了,他心中莫名的更加惱火。

「皇上,接下來是回宮?還是去余莊?」護衛馬何羅騎馬到車子邊上,問道。

劉徹看了一眼縮在一旁的陳嬌,腦中想起太醫說過的話。

「如果,患者接觸到一些她過去印象最深刻的東西,那麼也許,她可以回想起一些前事。」

「回宮!」劉徹聽到自己說道。

陳嬌聽到這兩個字,整個人一愣,抬頭看著劉徹,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馬何羅聽到這句話,立刻應了一聲,對著整個衛隊說道:「回宮!」

馬車在整個衛隊的保護下,飛快的向長安城馳去。陳嬌傻傻的靠在車上,看到劉徹正直直的盯著自己,心中一陣發毛。

「我不去宮裡。」陳嬌喊道,劉徹沒有反應,她不得不靠近他的身邊,說道,「我說,我不去宮裡啊。」劉徹只是這樣望著她,還是不肯說話,馬車的車速越來越快,陳嬌也越來越心慌。

「喂,你叫他們停下來。我不去宮裡啊。」她死命的開始捶他。

馬車一如既往的行進,夾雜著女孩的哭喊聲。北門的門衛看到馬何羅騎著馬,跑在馬隊的前方,便知道這是皇帝的御駕,立刻把宮門打開,所有的侍衛成排的跪在馬車經過的地方。兩邊高起的灰色牆壁,一個又一個跪在地上的身穿鎧甲的衛士,無一不顯示出漢帝國的雄偉,陳嬌看著這一切,心中越發得慌了起來,彷彿在她的身體裡有一個聲音在喊,我不回來啊。

「我不回來啊。你聽不懂人話嗎?。」陳嬌大喊大叫,狀如瘋婦。但是始終,劉徹都只是那樣看著她,由著她打罵。她終於沒了力氣,整個人滑倒,靠在他身上,「你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馬車停頓了下來。劉徹拿住她的手,說道:「到了。」便將她整個人抱在懷裡,走下車。

未央宮椒房殿

「姐夫已經查到了?」衛子夫端坐在案前,問道。

「是的,娘娘。」陳掌回道。

「那麼,你告訴本宮,到底是怎麼回事?」衛子夫端起案上的清茶,喝一口。

「據臣追查,陳皎此人,首次出現是在元光五年的冬日,在楚國彭城創立了彭城煤行。隨後很快煤行就擴展到了全國,陳皎也因此成為巨富之家。」陳掌輕聲說著自己的調查結果,心中對這個女子不無佩服,「元朔二年,皇上下令豪強巨富之家遷入茂陵邑,她就是因此而來到茂陵邑的。」

「那,這女子平日為人如何?她又是怎麼認識皇上的?」

「回娘娘,陳皎此人從來不參與茂陵邑一眾豪強的聚會,很多人去拜訪她也沒有得到接見。唯一出席的一次,就是皇上令馬通將軍準備的那次宴會。但是,那時也是蒙面出席的。」陳掌說道,「至於她是如何的皇上相識的……臣能查到的就是,上個月皇上曾經在李將軍的陪同下,去見過她一次。第二日,此女子便被館陶大長公主府上的董君帶走了。」

「館陶大長公主?」衛子夫放下茶杯的時候,險些把茶杯打翻了。

「是的。」查到這裡的時候,陳掌也是一陣擔心,館陶大長公主此人,因為前皇后的事情,已經成為了他們衛氏家族的死敵。這女子和這家人扯上關係,對他們來說的確,不能說是一件好事。

「算了。你繼續說。」衛子夫眼珠子轉了轉,便平靜了下來。

「後來,館陶大長公主便將她送到了灞陵的別莊,後來便被,被平陽長公主劫到了余莊了。」陳掌說到平陽公主時,擔心的抬頭望瞭望衛子夫。果不其然,衛子夫將案上的茶杯統統推倒到地上,面無表情。

「後來呢?」聲音已經是極為冰冷的了。

「之後,皇上便日日到余莊。娘娘也知道,余莊的守衛一向最是森嚴的,臣也不敢再深入查探。」陳掌心中微顫,但還是照實說了。

「本宮知道了。」衛子夫緊握著拳頭,一言不發。平陽公主!居然會是你!

「娘娘,你沒事吧?」陳掌很是擔憂的望著衛子夫。

「娘娘,娘娘!」一個宮女從外面衝了進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什麼事情?大呼小叫的做什麼!」衛子夫喝道,隨即她便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氣惱的轉過頭。

小宮女頓時被嚇得臉色發白,嘴唇顫顫的,說不出話來,她進宮以來還是第一次看到一貫溫柔婉約的衛皇后發怒。

「你快說啊!娘娘問你呢。」依依是衛子夫的心腹,自然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是不方便問話的。

「皇上,皇上……」

「皇上怎麼了?」這次輪到陳掌問話。

「皇上回宮了。」小宮女喃喃道,「奴婢,奴婢聽北門口的侍衛說,他還帶了一個姑娘回來。」

「什麼姑娘!」衛子夫聽到這裡,立刻回頭問道。

「奴婢不知道,不過聽說,皇上一路上抱著那姑娘,都沒讓她下地。那姑娘卻一直在哭喊。」

「皇上帶那姑娘回寢宮了?」衛子夫問道。

「不是。聽說是去了猗蘭殿。」

「猗蘭殿!」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5:36 PM

第四十五章 君恩厚薄有誰知(一)

陳嬌覺得自己幾乎完全被心中那股慌亂佔據了全部的心神,以前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之下,她都沒有這麼慌亂過。無論她怎麼哭鬧,怎麼捶打,劉徹都沒有理會過她。一開始,陳嬌還會試圖叫喊,希望有人來救她。但是每一個人,都自管自的低著頭,權當作沒聽見,理智上,她知道再叫喊也是做無用功,可是卻制止不了自己的驚叫。

劉徹抱著她,走到猗蘭殿,把所有的人都攔在外面,獨自走到裡面,打開地道,走了下去。陳嬌望著黑乎乎的周圍,反而不再喊叫了,她隱隱知道了他們即將到達的地方和即將來臨的。

劉徹站在上次他看著的牆壁前,把陳嬌放下。他低下身子,撫摸著陳嬌的臉,看著她臉上未乾的淚痕,問道:「為什麼不喊了?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的,對吧?」

陳嬌扭過頭,不願意看他,這個地方,給她一種悲傷的感覺,她只知道自己現在,非常的不想呆在這裡。

她狠狠地甩開劉徹的手,說道:「我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只知道我要出去!」說完,就向外面走去。

「不許走!」劉徹當然不能就這麼讓她走,他立馬抓住她的手,往回拽。

「放手啊!」陳嬌死命的掙扎。

兩人拉拉扯扯之間,忽然有一樣東西從劉徹袖間掉了出來,在安靜黑暗的地道里,那「咚」的一聲,顯得異常的清晰。陳嬌不覺停下動作,呆呆的望著地上那個在地上閃耀的東西。那東西在燭光下閃閃發光。陳嬌心裡雖然在說,不要去碰它,不要去碰它。但是身子卻不由自主地靠近,緩緩的彎下腰,伸手去把那東西撿起來。

陳嬌第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一顆鑽石,一顆罕見的綠色鑽石。望著這顆鑽石,眼中不由自主地流下淚來,腦中不斷閃爍著很多很多的畫面,關於這個綠色鑽石,關於從前的阿嬌,關於他,關於他們的婚姻。原來在她的腦中,仍然有著原來的那個阿嬌,只是,回憶太痛苦,那個她選擇了沉睡而已。

「阿嬌!」劉徹走到陳嬌身邊,扶著她的肩膀,輕聲說道,「你記得的,對吧?」

「你記得,這個是你親手給我的。」

「你記得,你親口說過你會永遠陪著我的。」

「你記得,我們在度過的洞房花燭夜。」

「你記得……」

「是啊。我都記得。」陳嬌收起鑽石,握在自己的掌心裡,輕聳肩膀,讓自己脫離劉徹的掌握,轉過身,看著劉徹。

只是一個眼神,劉徹就知道,從前的阿嬌已經回來了。

「阿嬌!」劉徹臉上滿是驚喜,一種失而復得的驚喜,他伸手想要將她擁在懷裡。但是,手在半空中,就被陳嬌打掉了,緊接著,他就聽到陳嬌冷冷的說道:「我還記得,你在這裡親口說過,你要廢了我。你說你不需要我了。」

劉徹的笑容不覺凝固住,手也僵在半空,他直直的盯著陳嬌的臉,那雙盈滿淚水的眼睛,有著他熟悉的痛心。那是他兩年多來,一直刻意忘記的眼神。

「阿嬌!」劉徹頹敗的收回手,放在自己的額前。

「徹兒,你說,我從來都不瞭解你。我們的過去,大夢一場。」陳嬌其實並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打算做什麼,但是剛剛接受到的那段記憶,已經完全支配了她,她現在只想發洩,只想讓眼前的男人難受。

「這是你親口說的。那一天,你讓我做了一個噩夢,一個永遠不會醒的噩夢。」陳嬌漸漸走近牆壁,「好了。我忘記了,我可以重新開始了。你的夢再也不會纏著你了,你可以永遠清醒的明白的君臨天下。這樣不是很好嗎?我不會再那麼傻,你也可以輕鬆了。」

「現在後悔了嗎?還是說,我走了之後,這個地道里的東西還是像陰魂一樣纏著你。」說到這裡,陳嬌忽然轉頭看著劉徹,那眼神中已經不復剛才的悲傷,而是一種奇怪的癲狂,「如果那樣,那我現在幫你毀了它!」說完,她就開始用手中的鑽石去劃花牆壁上的筆跡。

「什麼靜女其姝,什麼螓首蛾眉,什麼桃之夭夭,都是騙人的,騙人的!」

劉徹看到她的動作,臉色大變,立刻上前去抓住她的手,不讓她動作,「停手,別這樣。阿嬌。別這樣!」但是,陳嬌此刻的力氣卻大增,劉徹怎麼都拉不住他,就在牆上的筆跡幾乎要被劃完了之後,劉徹感覺到身前人一軟,已經昏倒在自己懷中。

劉徹意識到懷中人已經昏睡過去了,他手留在半空中,微微顫抖著,很快的,他狠狠地把陳嬌擁在懷裡,眼睛也不覺有些紅了,他看著被劃花的牆壁,漸漸流下淚來。

「阿嬌,我今天跟太傅學了詩經。你給你寫一首啊。」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啊,你居然笑話我!你自己來遲了,還敢笑話我。打你打你!」

「徹兒,你在寫什麼啊?」

「沒,沒什麼。」

「喂,我們兩三年不見了。你遮什麼遮啊,你那點小心思,我還不知道嗎?螓首蛾眉,巧笑倩兮。」

「說,說了叫你不要看的嘛。」

「你壞死了。太傅就教你寫這種東西啊?」

「徹兒,洞房花燭夜,你幹嘛帶我來這裡啊?」

「來看這個。」

「啊,你以前寫的。那時候多傻啊。」

「我,不,是朕再加一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啊!誰准你寫這個的,擦掉擦掉。」

「擦不掉的,我用這個珠子寫的啊。」

「又來?你每次都這樣。欺負我擦不掉。」

「阿嬌,並不是騙你的。」劉徹抱起陳嬌,向外走去,地道中迴蕩著他的話。

「皇上從猗蘭殿出來了?」衛子夫打發掉陳掌之後,心神不寧的在嬌房殿中踱著步,就在她快忍不住離殿的**時,終於有一個宮女跑進來稟報。

「回娘娘,是的。」

「那皇上現在去哪裡了?」衛子夫微微算了下,從剛才入殿到離去才僅僅不到一炷香的時間。

「聽說那女子似乎是昏倒了。皇上又抱著她去了昭陽殿!」宮女答道。

這時,又沖進來一個宮女,說道:「娘娘,皇上剛剛下令召太醫令。」

衛子夫聽到此處,眉頭皺成了峰形,隨即她意識到身邊還有宮女,便在臉上漾出一個笑容,說道:「你們辛苦啊。都先下去吧。」

「是,娘娘!」兩個宮女齊聲應道。

很快,殿內只剩下衛子夫和她的心腹依依。衛子夫一言不發的坐在床上,一旁的博山爐放出的香菸漸漸朦朧了整個室內,日光漸漸斜了,暗了。依依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娘娘,不過是個平民女子罷了。沒什麼好擔憂的。」

「依依,你不懂。」衛子夫搖了搖頭。共處十餘年,她很瞭解皇上,那是一個太過驕傲的男人,所以他絕對不屑於去勉強任何人,尤其是女人。可是,今天他居然帶著一個一直哭喊的女人到猗蘭殿。猗蘭殿,那是他幼時成長的地方,自從他繼位之後,便被封鎖了,是以她雖然入宮十幾年,還為他生下了三個公主一個皇子,卻也從未踏入過猗蘭殿一步。猗蘭殿,那是單屬於皇帝一個人的禁地。

不,這個世界上還有另外一個人能夠踏入猗蘭殿。衛子夫又搖了搖頭。她永遠不能忘記,自己看著那人從猗蘭殿出來時的震撼。那一刻,她才深深明白,無論她平日如何受寵,無論她為皇上生下多少兒女,都不能改變那人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那人會被冷落,會被送到宮外,永遠也不能再見到皇上,可是同樣的,她衛子夫也永遠不能踏入猗蘭殿,不能得到皇帝真正的歡心,她的地位永遠危如累卵。

可是現在,皇上居然打破了自己一貫行事的原則,強行帶一個女子回宮,還帶她去了猗蘭殿。這分明說明,那女子在他心中,份量不輕。

「依依,帶據兒來,本宮想見見他。」衛子夫一抬手,制止住依依的欲言又止,露出一個笑容說道。

「是,娘娘。」依依伺候了衛子夫這麼多年,當然知道她其實一個意志極為堅定的女子,外柔內剛,很多時候,如果她做了決定,別人再多的寬慰、勸解都是多餘的。

披香殿

「娘娘,此事千真萬確,椒房殿現在都人心惶惶的。」一個宮女跪在王靈說道。

「是嗎?難得皇后娘娘也會發怒啊。」王靈靠在床上,微微扯了扯蓋在身上的毯子,臉上似笑非笑。

「娘娘,連皇后都如此失態,皇上帶回來的那個姑娘……」在一邊拿著扇子的宮女阿靜低頭說道。

「阿靜,好了。」王靈瞪了阿靜一眼,又轉頭對那宮女說道,「你做得很好,本夫人知道了。阿靜,打賞。」

「是!」阿靜雖然不知道什麼原因,但是還是聽話的從懷中拿出一串五銖錢,遞給那個報信的宮女。

等到人離去之後,王靈懶懶的說道:「去把門關上,今晚如果有人求見,就說本夫人病了,不見。」

「娘娘?」阿靜不解的立在原地。

「傻丫頭,皇上帶那姑娘進宮一事,肯定已經傳遍後宮了。晚上,一定會有些鶯鶯燕燕的來探消息。你不關上門,難道等人來吵嗎?」王靈看著這個自小跟在自己身邊的侍婢立在那兒,就知道她腦子一定還沒想通。

「他們怎麼不去見皇后呢?」阿靜搖了搖頭,直說不可能。

「皇后?她可是出了名的溫柔婉約,有容人之量,還有個皇子作後盾。皇上做什麼,她都不會有意見的。那些庸脂俗粉當然知道即使找上她,也不能挑動她在皇上面前發脾氣,誰會去花那個功夫。」王靈微微摸了摸肚子,說道,「如今這後宮中,太后是不管事的,能做主的也就三個,皇后,我還有增成殿的那位。她們不找皇后,當然會找上我們了。」

「那,娘娘對這事?」

「一貫溫柔的皇后如此失態,這種事,如果傳到皇上耳朵裡,他會怎麼想?皇后又怎麼會如此不小心的,任由宮人這事洩漏出去呢?」王靈打了個哈欠,「她如果是那種人,我倒不用這麼費心了。」

「那,娘娘的意思是,這個消息是假的?」阿靜問道。

「只怕是真的。」王靈閉上眼睛,「因為是真的忌憚那新入宮的女子,才會故意把這消息放到披香殿來。」

「這,這是為什麼?難道她不怕我們把這事告訴皇上嗎?」

「無非是希望迫我去對付那女子罷了。再說,發怒這事無憑無據的,我能將她怎麼樣?」王靈說道,「如果我去探那女子的底細,又自做聰明的在皇上面前提起她發怒的事。那才是真的稱了她的心呢。」

增成殿

「李姐姐,這宮中,皇后和王姐姐之外,就屬你最能做主了。你看那昭陽殿的女子,到底是個什麼身份啊?」一個不知名的少使(妃嬪的封號)親熱的說道。

「茜只是一個小小的美人,哪有什麼資格知道這些啊。」李茜溫和的說道,「各位妹妹還是回去吧。茜真的不知道。」

「可是李姐姐,」還有人想說些什麼。

「阿國,送客。」李茜仍然笑得十分溫和,輕輕將自己的衣裙從一個長使(妃嬪的封號)的手中抽出,向屏風後走去。

一眾後宮佳麗無奈,只能打道回府。等到人都散了,李茜的貼身侍婢阿國才回到房中,看到正在卸妝的李茜,問道:「娘娘,他們都散了。」

「是嗎?那就好。」李茜放下手中的耳墜,說道,「我們也睡吧。」

「那姑娘的事,娘娘不打算管嗎?連皇后娘娘都為此發怒了呢。」阿國是李茜進宮後才跟著她的,從小在宮廷中長大的她知道,從自己開始服侍這個主子的那天開始,自己的富貴就和她連到了一起,所以一直以來都積極地為她出謀劃策。

「我管不了,也不管不起。阿國。」李茜順了順垂下的長發,說道。

「咦?那不過是個普通的民女。皇上最近這麼寵娘娘你……」

「如果只是一個普通的民女。」李茜的手頓了頓,「那麼,皇后娘娘就不會失態,也不會讓消息傳到我們這裡來了。」

「娘娘?」

「不過,你說得沒錯。這的確是件大事,我不能一點反應也沒有。」李茜隨即微笑,對著阿國笑道,「明天,你去請太醫令來,就說,我可能懷孕了。」

「什麼!」阿國聽到這句話,可不止是驚喜這麼簡單。因為李茜的身體虛弱,所以一貫以來她的經期都不是很規律,就算身為貼身侍婢的她,也不是很清楚她的身體情況。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5:41 PM

第四十五章 君恩厚薄有誰知(二)

在巍峨宏偉、鱗次櫛比的西漢宮殿中,昭陽殿以其和於天干而顯得別具一格。當未央宮、甘泉宮等宮殿已經隨著漢高祖、漢武帝的名字蜚聲著譽的時候,這座宮殿仍然默默無聞。在陳嬌所知道的歷史裡,離漢武時代大約百年之後,漢成帝劉驁獨寵居於此處的趙飛燕、趙合德姐妹,才使得這座古老而祥瑞的宮殿聲名乍起,成為寵幸、榮耀與尊貴的象徵,成為「正宮」的別名。

「已經三天了,為什麼她還沒有醒過來?」劉徹冷冷的望著跪在眼前瑟瑟發抖的太醫令丞和侍醫們,讓他們心裡發顫。此刻,所有的御醫們都十分的羨慕只在這裡呆了一日,便被指派到增成殿照料李美人的義女醫。

「回皇上,」在同僚們的眼神壓力下,少府太醫令丞終於硬著頭皮說道,「臣等認為,這位姑娘無病。」

其實這個理由他也說得十分沒把握,行醫有「望聞問切」四診法,但是皇帝卻在這姑娘床邊放上了重重行障,他們這些御醫只能通過診脈來確定病情。一眾杏林好手幾經商議,一致認為她只是昏睡,誰想到,她居然一睡不起,使得他們連日來一直對著皇帝越來越不好看的臉色。

「三天前,你們就說過她無病了。」劉徹說道,「現在你們來告訴朕,無病之人為什麼會如此長睡不起?」

「這……」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沒了話語。

「朕再給你們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內,如果她還沒有醒,那麼你們就自行去廷尉府報導吧。」看了一眼沉睡依舊的陳嬌,丟下這句話離去。

留下面面相覷的眾御醫,廷尉府的張湯,那可是最會揣摩上意的人了,此刻皇帝盛怒之下,自己等人定然會被那酷吏送到東市斬首,以息帝怒。想到此處,已經有少數侍醫癱倒在地上,默默流淚了。少數幾個比較堅強些的,又伸手試著給陳嬌把脈。

一陣陣哭聲講陳嬌從昏睡中吵醒,她睜開眼,看見兩座鶴型的燭台分立在床的左右兩邊,將行障內照得透亮。陳嬌沒有起身,只是呆呆望著床上方的屋頂。在這場痛苦的睡夢中,原來的阿嬌的記憶不斷湧現和千年後的那個陳嬌的記憶不斷融合,陳嬌一度以為自己會瘋掉,明明不屬於她的記憶和感情,不斷融入腦中,對一個人的兩種感情不斷交織,那種痛苦,讓她有打破腦袋的衝動。

猗蘭殿,那是原來的阿嬌最後的記憶。那一天,劉徹告訴她,他要廢后。所以,阿嬌從那一刻開始沉睡,情之一字,太過傷人了。所以,當陳嬌醒來時,她對這個世界沒有太多的牴觸感,對所有的事情都是冷冷的,因為在她的體內,還有一個不願醒來的靈魂,一個帶走了所有的感情因素的靈魂。

這一次,再度踏入那地道,那裡有著阿嬌最好和最壞的記憶,所以在看到那顆鑽石的瞬間,陳嬌就再度醒來了。強烈的悲憤和執念使得這段記憶在復甦的那一瞬間,幾乎完全佔領了她的大腦,但是在地道里,對劉徹的喊叫哭鬧,是阿嬌最後的表演。經歷了三日長長的昏睡,再度清醒過來的陳嬌,既不是原來的阿嬌,也不再是原來的陳嬌。原來的陳嬌太過超然,原來的阿嬌卻入戲太深,兩種完全衝突的情感在同一個軀體內不斷掙扎,到今天,終於算是完全融合了。

行障被一個長得十分嬌悄的宮女拉開,她看到眼睛大睜著的陳嬌,驚呼:「姑娘,你醒了!」她立刻機靈的沖外面喊道:「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這時,正被侍衛們拖走的眾御醫們立刻聽到這話,紛紛聲嘶力竭的喊道:「那姑娘醒了,那姑娘醒了!」

侍衛首領馬何羅有些為難的向裡面看了看,看著眼前近乎癲狂的御醫們,開口說道:「放了他們。」然後又對為首兩個太常太醫令丞和少府太醫令丞說道:「那姑娘既然醒了,本館要回去向皇上稟報,你們進去給她再把把脈,開個方子,調理下身體吧。」

「是。多謝馬大人手下留情!」兩位太醫令丞也是知趣的人物,知道剛才這位馬大人其實是網開一面,放過了他們,不然,根據皇帝留下的話,一個時辰已過,無論那姑娘醒了與否,他們都得去廷尉府。

兩人向馬何羅道謝過後,忙匆匆走到殿內,隔著行障,給陳嬌把脈。然後對剛才扶陳嬌起來的那個宮女說道:「綠珠典藥[注],這位姑娘現下身體虛弱,要多給她準備些熱湯暖胃,然後才可以吃東西。」

綠珠聽到此,馬上對幾個伺候在一旁的小宮女說道:「還愣著做什麼?快去給姑娘準備膳食。」

一群小宮女紛紛行禮告退,一陣淅淅簌簌的聲音過後,殿內終於安靜了下來。陳嬌轉頭問道:「這是哪裡?」

「回姑娘,這裡是昭陽殿。」綠珠應道。

「昭陽殿。」陳嬌默念道,傳說中黃金以壁、白玉為階的昭陽殿嗎?從一座金屋來到另一座金屋,莫非真的是阿嬌的命嗎?她搖了搖頭,轉頭對綠珠說道:「扶我起來吧。」

綠珠輕輕扶起陳嬌,將她的腳放下,拿來一雙嵌珠絲履為她穿上,問道:「姑娘還是先靠著歇會兒,奴婢們馬上就會把膳食呈上的。你吃飽了,一會兒皇上來,也不至於有氣無力的。奴婢進宮也有兩三年了,第一次看到皇上這麼緊張一個人呢。」語氣中滿是歡喜。

陳嬌一眼掃過綠珠的手,不意外的在上面發現了些許老繭,這不是長期在宮中生活,養尊處優的尚宮局中人會有的手。剛才太醫喚她為典藥,想來是劉徹臨時從尚食局調來的吧。

融合了兩個人記憶的她知道,雖然在她被廢前的最後幾年,早已經不在宮中居住,而是搬到了城外的甘泉宮,最後在她身邊伺候的心腹也在甘泉宮被屠戮得一乾二淨。但是宮中女官中,定然還有許多人對她還有印象,尤其是掌管後宮禮儀、輔佐皇后統領六宮的尚宮局的眾多女官,必定對她印象深刻。眼前的宮女,必定都是劉徹命人精心挑選過的,必定是從前沒有見過她的人,這樣可以確保在他做出決定前,她的身份不被洩露出去。

擁有了阿嬌多年的記憶後,陳嬌算是比較瞭解這個男人了,驕傲、冷酷還有永遠清醒的頭腦。從前的阿嬌,被太多太多的童年記憶所迷惑,總把作為皇帝的他和作為丈夫的他分裂開來。如今的她心中明白,那是一個天生適合做皇帝的男人,也許會有一時的感動、愧疚,但是,那絕對不可能真正影響到他。

「姑娘,你先喝湯吧。」綠珠從小宮女手中拿過一個碗遞到陳嬌手邊。

陳嬌接過碗,默默喝著湯,等待著。不一會兒,門外就進來了一個男子,正是剛才出去的侍衛統領馬何羅。綠珠微笑著向他行了一禮,說道:「見過馬統領。」

「綠珠典藥請起。」馬何羅微微揚了揚手,說道,「皇上口諭,綠珠典藥升為尚食局尚食。協同增成殿阿國尚食同掌尚食局。」

「謝皇上!」綠珠本隸屬於尚食局,這下可是一下子跳到了尚食局的最高管理者的位置上。對此,她心中自然歡喜,但是也隱隱有些不安,皇上特意將她調來顯然是為了服侍昭陽殿的這位姑娘,可是皇上又沒給她封號,居然就先升了自己的官。

「綠珠尚食,皇上說讓你好好照料這位姑娘,稍有差池,為你是問。知道嗎?」馬何羅隨即說道。

「是!」綠珠聽到這裡又是心中一突。

「馬何羅參見姑娘!」和綠珠說完話,馬何羅走到陳嬌面前。

陳嬌望著馬何羅,知道這個侍衛統領是她走後劉徹重新提拔的,原來的統領李敢此際已經是御林軍統領了。對於他的問候,她只是淡淡的轉過頭去。

馬何羅心中也摸不準這女子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便恭敬地說道:「皇上說了,姑娘在宮中若有什麼不如意的,儘管說出來便是。只是,姑娘新入宮,還是別到處走動的好。」說完,馬何羅用眼角的餘光瞥了陳嬌一樣,卻看到她似是嘲諷的笑了笑,然後低頭自管自的喝著湯。

馬何羅只得說道:「告退!」

綠珠一直是個謹言慎行的人物,雖然覺得這事怪誕的很,但是想到前幾日,挑她來的楊得意說過,要她多做少看,閉嘴不言,也就不說話了。只是從小宮女手中端過膳食,遞給陳嬌說道:「姑娘,你睡了這些天,再吃點東西吧。」

披香殿

「皇上去了增成殿?」王靈放下手中的書簡,問道。

「回娘娘,是的。」阿靜應道,隨即又小心翼翼地問道,「娘娘,如今大家都知道增成殿有喜的事,你是不是也應該稟告皇上……」

「阿靜,一切本夫人自有主張。你不用擔憂。」王靈說道,「本宮讓你去查的事情,查到了沒有?你是主管尚服局的尚服,昭陽殿中人所用的衣飾,到底準備的是哪個等級的?夫人?美人?良人?還是其它?」

「回夫人,奴婢查不到。」阿靜說道。

「查不到?怎麼會?宮中一切衣飾都要經尚服局之手的啊。」王靈有些驚訝。

「奴婢問過南威尚服,她說皇上指示,昭陽殿中的一切用度,都由韓綵衣尚宮負責。」阿靜回答道。

「韓綵衣?那麼……」

「奴婢也問過韓尚宮手下的小宦官,他們說,韓尚宮只是命他們拿著皇上的手諭,到館陶大長公主府上,搬運東西。」

「館陶大長公主。」王靈低眉說道,竟然會是她?

堂邑侯府

「石達,東西就是這些了。你們派人點點,就送過去吧。」劉嫖含笑看著前來拿東西的小宦官石達。

石達自然不敢對這位皇帝的親姑姑不敬,忙說道:「公主府上之人辦的事,我們當然放心。」

「石達,聽說你一向清貧,家中又多弟妹。為皇上辦事,又那麼辛苦,公主一向最是憐惜下人的。這些,你收下吧。」董偃拿出一個小盒子,塞到石達手中。

石達在宮中做事,也有些年頭了,一向明白,館陶大長公主,那是做事最有分寸的,也是最大方的。賞賜之物從來只多不少,陳皇后仍在之時,宮裡頭誰沒有受過她的好處啊。陳皇后被廢之後,宮中的那一陣清洗,弄得人心惶惶的,留下來的幾個老人也不敢再和這位大長公主聯繫了,幸而大長公主也是個知趣的人,從此也沒再走他們的門道,而他們也總算不用和她撕破臉皮。可是如今,大長公主這禮……

「謝大長公主憐惜!不過,石達為皇上辦事,不敢說辛苦。」石達輕輕推開董偃遞來的東西,說道。

「石達,你也不必如此。本宮知道,你是人老成精了。」劉嫖慵懶的聲音響起,讓石達眼皮不覺一跳,「不過你放心,本宮敢給,就說明你一定收得下。拿去吧。」

「奴婢不敢!」石達仍然推拒得滴水不漏。衛皇后已經生下嫡皇子,館陶公主一脈翻身的機會,微乎其微啊。

「是嗎?」劉嫖也不生氣,淡淡的笑道,「逢高踩低是宮裡人的常性,當初我跟著我母后時,也不是沒見過。不過,誰也不會想到我母后那樣的一個瞎老太婆,能一直撐到成為大漢的太皇太后吧?本宮今天就通過你,向宮裡傳個話,天有不測風雲,將來誰要是覺得我劉嫖還是遮雨的那塊料,我這裡,隨時歡迎。」

「公主的訓示,石達謹記在心。石達告退!」石達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退下了,心中卻對這位大長公主如此自信的言語,留了個心眼。

「公主,這種人……」石達一離開,董偃就有些憤憤不平,從他跟著劉嫖開始,遇到的哪個人不是客客氣氣的,這位石達如此拂劉嫖的面子,實在是……

「好了。」劉嫖喝道,「這就是宮裡人。能混到他們這份上的,誰沒一兩個心眼子。石達還是記著舊情的那一個,換了別人,這一回宮就把咱們的話送到椒房殿去討賞了。」

董偃被劉嫖這麼一說,氣焰也下來了,低頭說道:「公主,你之前說引皇上來見娘娘,如今人也見了,宮也入了,可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你看皇上這是什麼意思啊?」

「他?現在怕是正心煩呢。」劉嫖無謂的笑了笑,「不過你放心,他想知道的事情,這天下只有嬌嬌能解,所以他絕對捨不得放了嬌嬌。只要他不放人,年常日久,本宮就不信他能心狠如舊。」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5:44 PM

第四十五章 君恩厚薄有誰知(三)

增成殿

皇帝的駕臨,使得整個增成殿都顯得十分熱鬧,所有人都顯得喜氣洋洋的。金支燈九華燈被點的通亮。劉徹靠在床上,半摟著李茜,看著女侍醫淳于義為她把脈。淳于義收回手,將李茜的玉腕重新放回被子,轉身對劉徹彎腰行禮,說道:「皇上,李美人身子虛弱,不過胎兒無恙。以後幾個月裡,小心調養,一定可以安然生產。」

「是嗎?那就好。」劉徹點了點頭,李茜是他目前這麼多後宮中,唯一一個宣佈懷孕的,他自然十分重視。「義侍醫,以後你就住在增成殿的偏殿如何?這樣有事,你就可以及時照料。」

「回皇上,為了皇嗣臣自然應該長留宮中。只是百草堂平日若有事情,望皇上允許其入宮稟報。」淳于義秀眉微皺,開口說道。

「義侍醫。」劉徹挑了挑眉說道,「朕知道你還有照料你那個百草堂,不過,這是皇嗣,難道不比你的百草堂更重要嗎?」

「皇上,醫者父母心。」淳于義說道,「臣心中,皇嗣自然重要,但是百草堂所醫之平民,同樣也是生命。」

「義侍醫還是這麼悲天憫人。」劉徹笑道,「好吧,那朕特許,如果百草堂有要事相報,讓他們派人到北闕稟報便是。」

淳于義醫術高明,聲名在外,所以當初為了方便給後宮的妃嬪公主看病,他便下詔宣她進宮。女子為醫,醫術高明者寥寥無幾,所以淳于義才如此受劉徹的重視。當初淳于義有言在先,她雖入宮,卻不願一身醫術困於宮中,所以在宮外另開百草堂救治平民,作為交換條件,她則為宮中培養一些女醫、乳醫。

「若無他事,臣先到宮外準備準備,明日再入宮。」淳于義知道這個皇帝已經不會勉強自己了,淡淡笑道。

看著淳于義退下的身影,劉徹低頭道:「你最近感覺如何?」

「謝皇上關心,茜一切都好。」李茜笑道,「倒是皇上,你的氣色似乎不大好呢?昭陽殿的那位姑娘,身子是否還沒大好?臣妾聽說,那麼多御醫都沒辦法呢。是否讓義侍醫去……」

劉徹聽到昭陽殿三字,臉上立刻沒有了剛才的輕鬆,他輕輕說了一句,「朕不想聽這個。」

「臣妾失禮了。」李茜立刻適時的道歉,低眉順目的說道,「因為宮中許多姐妹都十分好奇,所以……」

「李美人,朕說了,朕不想聽這個。」劉徹眼神已經變得有些凌厲,讓一旁伺候的阿國也是一抖,知道主子已經有些觸怒皇帝了。

「臣妾知錯。」李茜忙低下頭說道。

劉徹看著眼前這個一貫懂禮的女子,心中有些惱,剛才她那兩次不知趣的探問,生生挑起了他心中的不愉快,本來今晚來增成殿就是為了忘記那些煩惱的。現在看來反而更加火上澆油了。他不耐煩地起身,向外走去,一眾宮人默默的跪下送他離去。

「皇上起駕!」小宦官清脆的聲音在深夜中響起,這一句聽在了後宮許多有心人的耳中。

確定劉徹的行駕已經離去後,阿國驚慌的走到李茜面前,說道:「娘娘,你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要問……」

李茜抬起頭,伸手遮住阿過的嘴,對其餘人說倒:「你們都退下吧。」

「是!娘娘。」一眾宮女應道。

「阿國,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不過我這麼做有我的理由。」李茜滿不在乎的說。

「什麼理由啊?難道娘娘看不出,皇上已經生氣了嗎?」阿國心中驚慌之下,語氣中已經帶著責問的味道。

雖然從道理上講,宮中女官自成體系,即使所服侍的娘娘失寵,與她們職位也無關。只是,如今宮中已經不同於陳皇后之時,那時一應女官俱是陳皇后所定。陳後退位後,原來的那些女官們或被遷往甘泉長門,或被遣散。之後,皇上又未立即立衛子夫為皇后,所以六局一司的各首腦,不僅是從原系統中擢升,也有的是從得寵妃嬪的身邊升去的,如披香殿的阿靜便是尚服局的尚服,椒房殿的依依是尚宮局的尚宮。一旦所服侍的妃嬪失寵,到時候她們的地位定然不保。

「阿國,我已經有喜了,你還有什麼好怕的?」李茜看著阿國驚慌的樣子,有些失效,「你好歹也是一個尚食,怎麼如此不鎮定呢?」

「娘娘。」阿國實在受不了李茜在這種時候還這麼悠哉。

「阿國,我一直把你當自己人,所以今天才和你說這些。」李茜走下床,走案邊端起一杯茶,說道,「我從來,就不想做什麼皇后。」

「你以為衛皇后是這麼好對付的嗎?如果她只是一個性情溫和的歌姬,陳皇后那樣的人又怎麼會敗在她手上呢?」李茜看著陷入沉思的阿國說道,「不要以為皇上現在寵著我和披香殿那位,少去椒房殿了,就以為她不行了。無論如何,她才是椒房殿的主人,我們不是。她能在封后之前就入住椒房,我們不能。」

「如果不是有意外,有喜的事情,我是根本就不想對外公佈的。深宮之中,誰知道這孩子能不能活下來呢。」李茜說到此處,有些傷感的摸著肚子。

「娘娘,這和你今晚刻意得罪皇上,又有什麼關係?」阿國還是第一次聽到李茜和她說這種話,不想做皇后?嬪妃之中,誰會不想做皇后呢。

「我既已經有喜,皇上若今晚又在我這兒就寢。只怕,沒多久,整個未央宮的眼睛都要從昭陽殿,轉到我這裡來了。」李茜微微一笑說道。

「所以,你特意將皇上氣走嗎?」阿國似懂非懂,「既然怕引人注目,那麼當初別把有喜的事情張揚出去就是了啊。」

「傻丫頭,你以為,有喜的事能瞞過皇后嗎?說到底,這六宮之中,她還是做主的那個人。」李茜敲了敲她的頭,說道,「我經期若遲遲不來,尚寢局遲早會把這事報到她那裡。到時候,還不是一樣。不如乘大家目前的心不在我這裡,把事情公佈出去。今晚我惹怒了皇上,這事很快會傳遍宮中,可以稍稍減少那些人的嫉妒。」

「不過,這並不是我最重要的目的。我今晚這麼做,是因為,我希望接下來能夠被宮中人遺忘。」李茜放下手中的茶杯,說道。

「遺忘?」阿國有些似懂非懂。

「阿國,接下來的日子,你一定要謹言慎行,對尚食局的事情,要多放些心思進去,可不要出了紕漏。否則,本美人可保不住你。」李茜看著猶自迷惘的阿國輕笑道。她緩緩走到殿外,望著天上的明月,心中想道,這樣就好,今晚皇上這一惱,再有什麼煩惱就不會到我增成殿來了。暴風雨將至啊,王靈,希望你不要自作聰明栽在裡頭了。

「娘娘,無論如何,你最好還是想個辦法,讓皇上息怒吧。這樣下去,可不好啊。」阿國又跟上來囉嗦道。

「傻丫頭,皇上子嗣稀少,只要有皇嗣在,增成殿就不會有事的。」李茜笑了笑,對阿國說道,「這宮裡頭風風雨雨的,每次都站在風口浪尖上,不見的就是件好事。」隨即她又神秘的笑道,「退一步,海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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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堂

淳于義拿起行李,有些留戀的看了看四周的擺設,心中感嘆道,這一去,不知道還能不能重新回到這種簡單的生活中。

「義兒,要走了嗎?」這時,一個身著白衣的男子推門而入,赫然就是李希。

「大哥。」淳于義轉頭喊道,臉上帶著一絲歡欣。

「看來我來的正是時候啊。」李希笑道,他接過淳于義的包袱,說道,「先別急著走,我們聊會兒。」

淳于義,其外祖淳于意乃是可以和華佗、張仲景相提並論的漢代三大神醫,後來司馬遷做史記,將淳于義同春秋時代的神醫扁鵲共同列傳,題名為扁鵲倉公列傳。淳于義的母親是淳于意的第四個女兒,因為未能生下兒子而被夫家虐待,最終病故,臨終將女兒託付於趕來為她治病的小妹,便是淳于緹縈。李希少時一直由緹縈撫養,和淳于義雖無血緣關係,但是卻一直如親兄妹一般。

「大哥想說什麼?」淳于義問道。

「義兒,大哥知道你一直討厭這種勾心鬥角的事情。如果你不想,現在就可以……」李希考慮的良久,終於開口說道。

淳于義沒等他說完,就伸手攔住了他的嘴,然後笑道:「大哥怎麼和義這麼見外呢?」

「義兒,我說真的。」李希面色沉重的搖了搖頭,「後宮爭寵決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大哥,我也說真的。」淳于義也斂去了笑容,鄭重的說道,「這麼多年來,我獨自在宮中出入,很多事情我也是都看在眼裡的。大哥,我已經不是從前你心中的那個嬌嬌女了。」

「義兒。」李希看到好像一下子長大了的淳于義,不覺愣了一下。

「大哥,我會長大的。」淳于義低著頭,聲音裡多了一絲感傷,然後她馬上抬頭,開朗的說道,「大哥,難道不想知道你那個親妹妹現在怎麼樣了嗎?」

「嬌嬌現在怎麼樣了?」李希知道淳于義決心已定,便順著她的話將話題轉開,「她怎麼會忽然暈倒呢?」

「原因,義也不知道。」淳于義苦笑道,「我只給她把了一次脈,便被招到增成殿去了。今晚離宮時,聽說她已經清醒過來了,身體無恙。」

「是嗎?那太好了。」李希長長吁了一口氣,自從知道陳嬌被強行帶回宮中,而且陷入昏迷,他一直處於一種高度緊張的狀態,如果陳嬌真的出了什麼事情,他絕對不會原諒自己。正是因為要打探陳嬌的身體情況,他才會再度聯絡上多年未見的淳于義,請求她的幫助。

「大哥現在可以放心了。」淳于義也是一笑,然後對李希說道,「以後大哥如果還有事情需要義幫忙的話,就叫百草堂的掌櫃送消息給北闕的門衛,他們自會把消息傳到增成殿的。」

「還是義兒考慮周到。大哥知道了。」李希笑著點頭。

「不過,大哥,既然你已經是郎官了,為什麼不多接近皇上?以大哥的才華,應該可以很快得到皇上賞識的。」淳于義不解的問道。

「義兒,這些事情,你就不用擔心了。時機未到而已。」李希聽到這話,淡淡一笑,然後說道,「時間差不多了,你該回宮去了。有事,我會通知你的。」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5:48 PM

第四十六章 天道微兮不可言(一)

御花園

臨時擺置的箭靶中間,一個身著褐色衣裳的少年,拿著弓箭,狼一般的眼神盯著靶子。三個衣著華美的小女孩跪在一個蓆子上看著,一個胖嘟嘟的小男孩在席間爬來爬去。衛子夫微笑著端坐在一旁,臉上的笑容給人一種春風化雨的感覺。郭嗣之安靜的立於一旁,一如一個普通的侍衛,看著眼前這溫馨的一幕。

「去病哥哥,那個,那個,射那個!」諸邑公主劉穎歡快的跳起身,指著不遠處的一個紅色靶子說道。

「知道了。」霍去病有些無力的張弓。自己一身的騎射之術竟然淪為幾個小公主的娛樂工具,他的心中充滿了無奈。

「好了,穎穎。」衛長公主劉興的年紀大些,自然看出了霍去病臉上隱含的不耐煩,「玩了這麼久,去病哥哥該休息了。」

「是,姐姐。」劉潁出生後的大部分時間都和自己的兩個姐姐一起,這個大姐在她心中還是極有威勢的。

「去病哥哥,過來休息一會兒吧。」陽石公主劉玉也不再逗弄自己的弟弟劉據,也沖霍去病大喊道。

霍去病擦去了額際的汗水,緩緩走到三人身邊,接過宮女遞來的水壺,咕嚕咕嚕的喝著。

「去病哥哥,你好厲害哦。」陽石公主劉玉正好是換牙的年紀,她一說話,露出了兩個大大的空門,引起霍去病一陣詫異的注視。她隨即意識到了什麼,馬上伸手摀住自己的嘴巴,跑到一旁喊道:「不許看!」

「知道了!」霍去病沒好氣地應道,轉身把水壺拋給宮女,走到席前跪下,果不其然,諸邑公主劉穎立刻橫衝直撞的撲進他懷裡。霍去病伸手捏了捏劉穎白白嫩嫩的臉蛋,說道:「你就不能慢點嗎?」

「去病哥哥,疼疼疼啊!」劉穎伸手試圖拿掉霍去病在臉上肆虐的手,變形的小臉含糊不清地說這話。

「一點女孩子的樣也沒有。怎麼不和你姐姐學學啊?」霍去病放下手,拍了拍她的小腦袋。

「嘿嘿。」劉穎也不說什麼,只是揉著臉蛋,傻乎乎的笑著。

話雖然這麼說,不過,三個表妹裡面,其實霍去病最喜歡的還是這個略略有些憨的小表妹。也許是因為從她懂事起,母親就已經是皇后了,所以這個妹妹更加的單純和沒心沒肺。相較之下,她的兩個姐姐就不是這個樣子了,尤其是……霍去病不覺抬眼看了看自己眼前笑得十分溫和的衛長公主劉興,這個表妹是最像姨娘的,總是那麼溫文爾雅,臉上帶笑。

「去病哥哥,你的武功真是越來越好了。很快就可以像舅舅那樣,領軍作戰了。」注意到霍去病的眼光,劉興說道。

「還差得遠呢。」霍去病搖了搖頭,他這不是謙虛,而是在陳述事實。他指了指身邊的郭嗣之說道:「郭大哥可比我厲害多了。」

聽到這裡,原本把注意力放在兒子身上的衛子夫抬起眼,看了看郭嗣之說道:「看來郭侍衛的確是本領不凡呢。去病可是很少誇人的。」

「謝娘娘誇獎!」郭嗣之握拳行禮道。

衛子夫看著郭嗣之,有些深思,這個男子身上有一種不同於普通侍衛的沉穩,而且聽去病說來,他似乎武功高強。正想到這裡,崔依依從不遠處小碎步的跑了過來,立刻將衛子夫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娘娘!」崔依依走到衛子夫身邊,跪下道,「皇上說,另有要事,不能前來。」

「……」只是一瞬間,衛子夫的笑容有了一絲凝滯,然後說道,「皇上國事繁忙,本就沒什麼時間來的。」然後便站起身,示意幾個宮女將劉據抱走,說道,「興兒,玉兒,穎兒,你們三個和去病哥哥在這裡好好玩。母后先回宮了。」

劉玉聽到這話,笑容立刻沒了,剛要開口不肯,就被她身邊的劉興在腰間輕輕捏了一把,頓時讓她把要抱怨的話吞回了肚子裡。劉興含笑起身說道:「女兒恭送母后!」眾人跟著劉興齊齊跪下送行。

回到椒房殿中,衛子夫轉身問道:「說吧。皇上去哪裡了?」

「回娘娘,皇上,去了昭陽殿。」崔依依輕聲說道。

「是嗎?」衛子夫也不生氣,只是點了點頭。想到今天一早費心安排的這場溫馨家庭劇,最終也沒能把劉徹留下,她不覺苦笑。

劉徹這幾日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迷惘中,這一點,衛子夫很清楚地感受到了,這讓她對昭陽殿中那人的身份越來越好奇。而從堂邑侯府源源不斷的輸入宮中的衣飾用品,讓她深深地明白,此人是敵非友。

事隔數日後,皇上再度駕臨昭陽殿想必是已經決定好了如何處置此人了。若是皇上決定將人留在宮中,到時她衛子夫又應該如何自處呢?以皇上此刻對那女子的重視,如果她留在宮中……

昭陽殿、皇上、堂邑侯府、館陶公主、平陽公主!想到這裡,衛子夫已經有了主意,她招來崔依依在她耳邊說了幾句,然後道:「記得告訴詹事夫人,行事要快,明日之前,本宮要知道答覆。」

「是!娘娘。」崔依依是尚宮局尚宮,宮中禮法規定只有尚宮可以派小宦官出外辦事。

「等一下,你要小心。不要教韓綵衣知道了。」尚宮因為擁有自有指派人出宮的權利,所以一貫以來這個職位都是由皇后的親信擔任的。但是衛子夫被立為皇后時,宮中大局已定,劉徹雖允許了衛子夫的親信崔依依當任尚宮,但是卻不肯將另一個尚宮職位空出。所以,導致衛子夫每每行事都有束手束腳之感。但是她知道,這正是劉徹的本意,因而不敢有一絲抱怨。

「奴婢知道。奴婢就說娘娘擔憂去病少爺的安全,特意派人跟著去,回來好報平安。」崔依依立刻明白了衛子夫擔憂,馬上說道。

昭陽殿

當劉徹踏入時,陳嬌剛剛用完早膳,在房中彈奏著前日自茂陵邑的府邸搬來的古箏。有了兩人記憶的她,對這種古典樂器自然理解個更深入,素手輕揚間流瀉出如行雲流水般的淺吟低唱,衣袖在晨風的吹拂下微微飄動。

劉徹看著此刻的她,又再度想起從前,每當他被太皇太后的**弄得氣憤不已時,她就會在椒房殿中,焚香,彈琴,安撫他的心。那一刻,他們才能脫離於宮廷之外,比較像民間那些共患難的小夫妻。只是如今,這裡不是椒房殿,她彈的也不是琴,而是她在外周遊所得的古怪樂器,沒有了太皇太后,也沒有了夫妻患難的情誼。

陳嬌抬頭,看到立於前面的劉徹,不覺停下手不再彈奏,一時間大殿之內,安靜得只剩下幾個宮女的呼吸聲。綠珠先清醒了過來,她忙走到劉徹身邊,跪下喊道:「奴婢叩見皇上!」

「起來吧。」劉徹作了一個起身的手勢,然後說道,「你們都出去。」

陳嬌坐在位置上,安靜的看著所有的宮女從大殿裡撤得一乾二淨,然後在劉徹開口說話之前說道:「皇上,打算怎麼處理我?」

「阿嬌,告訴朕,你和余明到底是怎麼回事?」劉徹雖然被陳嬌的先開口搶去了氣勢,定了定神開口問道。

「我早知道你會這麼問。」陳嬌站起身,說道,「當年,你那麼用心的對我隱瞞你和余明之間的交往,如今卻要向我詢問余明的師承。天下間的事,真是諷刺的很啊,皇上。」

當初,劉徹和余明那段亦師亦友的交往,開始於平陽公主府,開始於他最鬱鬱不得志的時候。因為余明的建議,所以性情激烈的他才開始那段漫長的韜光隱晦歲月。常常出入平陽公主府的他,更是因此在府中遇到了當時還是歌女的衛子夫,那第一次的背叛讓他和阿嬌之間,漸行漸遠。

陳嬌走到席邊,微斂衣裙,穿上絲履,走到劉徹身邊仰望著他,說道:「你會和衛子夫在一起,會放棄我,是因為他嗎?」

劉徹一句不是含在口中,卻吐不出。不是嗎?如果不是那個前知五百年,後至五百年的余明對衛子夫姐弟另眼相看,自己是否會注意到那樣一個普通歌女。如果不是余明失口說出,金屋藏嬌可惜結果未必好,自己是否能夠忍心那樣對待阿嬌。

「果然,是因為他嗎?」陳嬌笑得有些悲愴。

「不,即使沒有他。難道你覺得,朕會姑息姑姑的勢力在朝中坐大嗎?」劉徹問道,「朕是天子,應該乾綱獨斷才對。你能保證,沒有餘明,沒有衛子夫,姑姑就不會觸犯到朕的底線嗎?阿嬌,我以為,現在的你,是懂朕的。」

「是啊。我是懂。」陳嬌心中其實也明白,除非劉徹願意,否則這世上又有誰能夠勉強他去做他不願意的事情,「那麼你打算今後就這麼將我軟禁在昭陽殿中嗎?我還沒有那閉門造車的本事。」

「朕知道你如今的本事極大,從你所做出的成績來看,你的能耐或者已經超過了余明。」劉徹饒有深意的看了陳嬌一眼,然後問道,「至少,余明不能製出的玻璃,你做出來,余明不能發明的馬鐙、馬鞍你也做出來了。阿嬌,現在的你,是一把雙刃劍,用你,我也隨時可能傷到手。」

「難道你不敢用我?」陳嬌望著他,眼神中有著挑釁,憑她對他的瞭解,他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就這樣放任如她這般的人才困死昭陽殿中。

劉徹豈能不知道她的挑釁之意,只是微微一笑,攬過陳嬌的纖腰,說道:「阿嬌,陪朕到御花園走走,如何?」

陳嬌先是有些愕然,然後便隱隱有些猜到了劉徹的用意,順從的跟了出去。

御花園中,霍去病、郭嗣之和三位公主都還在,雖然衛子夫的離去一度讓這裡出現冷場,不過很快就在諸邑公主劉穎的吵鬧下恢復了熱鬧。當衛長公主劉興遠遠的看到自己父皇的鸞駕向這邊走來,馬上叫住身邊的一個小宮女,讓她繞到趕去椒房殿通知她的母親。而眼力比她好了不止十倍的郭嗣之則是第一時間發現了劉徹身旁的陳嬌。

「參見皇上!」眾人紛紛跪倒在地。

「都起來吧。」劉徹低聲說道。

當劉興抬起頭,正要向自己的父親說剛才小妹身上的趣事,來消磨時間,以等待母親的來臨,卻猛然發現,在劉徹的身邊還站的另外一個人。

「皇……」劉興險些失聲驚叫,總算這麼多年來她的修養還算到家,生生把後面的字給嚥了回去,但是她的臉色已經發白到任誰都能看出不對勁的地步。年紀比她小些的劉玉劉穎自然是不認得陳嬌的,他們只是將眼睛在劉興和陳嬌之間轉來轉去,不明白這位看似父皇新寵的女人,為什麼會如此讓皇姐大驚失色。連霍去病也狐疑的看著陳嬌,雖然他沒能認出眼前人就是茂陵邑陳府的那個女子。

「興兒,還不過來給娘娘見禮。」劉徹自然發現了女兒的異狀,他淡淡的說道。

「是。衛長見過娘娘。」劉興重又跪在地上給陳嬌行禮道。

「起來吧。」陳嬌此刻已經完全明白劉徹的用意了,他這是要向宮裡人公開她的身份,或者說,最重要的是向衛子夫公開她的身份。她斜眼望著猶自不動聲色的劉徹,心中明白,他是打算將自己留在宮中了。而現在要接受考驗的人,是衛子夫。他大約是要看過衛子夫的態度之後,在決定如何處置她吧。

衛子夫接到女兒派人送來的消息,忙匆匆向御花園趕去。當她看到端坐在劉徹身邊的陳嬌時,臉色大變。

「依依,」衛子夫對身邊的崔依依,輕聲說道,「派人去詹事府的事,不用再去辦了。」

崔依依緊跟在衛子夫身後,低著頭的她,還沒能看到陳嬌,這一抬頭,才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容,不由得她一陣驚呼。

難怪皇上將她藏在昭陽殿,難怪所有的御醫都必須隔著行障把脈,難怪所有的衣飾都從堂邑侯府運來。原來是因為這樣,是因為這樣。

當劉徹的眼神掃到衛子夫身上,她連忙趕到前面去,跪下說道:「臣妾叩見皇上。」

「起來吧。」劉徹輕聲說道。

隨即,在場的所有侍衛宮女和霍去病、劉興等人都向衛子夫行禮。諾大的御花園,站著的,只有三個人,劉徹,衛子夫還有陳嬌。陳嬌冷冷的望著衛子夫,即使如今名份易位,她身上那屬於阿嬌的傲氣仍然不允許她向這個從前的情敵跪拜。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5:52 PM

第四十六章 天道微兮不可言(二)

衛子夫和陳嬌兩人彼此對視著,陳嬌根本無意先讓步,或者說,她其實知道以衛子夫的個性,絕對不會在皇帝面前和她僵持著。果然,沒一會兒,衛子夫便在臉上漾出一抹笑容,說道:「都平身吧。」

「謝娘娘。」眾人齊聲喊道。

劉徹一直觀察著兩人的反應,看到這個結果,輕輕笑了笑,伸手拉過陳嬌,坐到席前。衛子夫因他的這一個動作,身子微顫,勉強保持住臉上的笑容,跟在劉徹身後入席。

劉徹看了看四周的箭靶,對霍去病說道:「看來去病的武藝大有長進啊。」

「謝皇上誇獎!」霍去病斜眼看了看自己的姨娘,小心的回答道。雖然姨娘仍然滿臉笑容,但是他就是覺得那笑顏不對勁。

「父皇,去病哥哥好厲害的。」終究是4歲的諸邑公主劉穎比較不懂事,她笑著靠近劉徹,依偎在他懷中,說道。

「是嗎?」劉徹笑了笑,對霍去病說道,「去病,試試看,射那個靶子如何?」他指著較遠的一個靶子說道。

「是,皇上。」霍去病應道。

陳嬌坐在這個位置上,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上一次和劉徹坐在御花園,是什麼時候?她看了看衛長公主劉興,是了,是這個孩子四歲的時候,距今也有六年了。那時候,她是皇后,衛子夫還是個連封號也沒有的歌女。那時的她,嬌縱到即使衛子夫已經生下了劉徹唯一的公主,還是不允許劉徹給她任何封號。

現在想來,那次的宴會,大概是劉徹特意安排的吧,那時的他,大概希望自己能夠放下身段,接納她們母女二人,可惜她沒有。她任由彤史將她們母女二人安排在司樂司所屬的樂人行列中,任由宮人們孤立她,嘲笑她,所以等到劉徹到來時,雷霆大怒自然是不可避免的。正是那一次之後,阿嬌正式搬離未央宮,從此長年在甘泉離宮之中,而衛子夫在她離宮一年後,開始進住椒房殿,雖然那時,她一樣沒有任何封號,但是劉徹以這個行動向所有人表明了他的重視。

「皇姐,你的手怎麼這麼涼啊?」陽石公主劉玉感覺到握著自己手的姐姐有些不對勁,便開口問道,「是著涼了嗎?我讓宮女去叫乳醫來。」

「不,不用了。」劉興忙搖了搖頭,否定了妹妹的提議,說道,「我很好,很好。」雖然這麼說著,身子卻漸漸向妹妹所在的方向靠去,試圖慢慢拉開她和陳嬌之間的距離。

陳嬌看著她這個樣子,轉過頭去,不再給她壓力。劉興會怕她是理所當然的,從前阿嬌在宮中時,從來也沒給過她什麼好臉色,想必為了討好阿嬌而暗暗欺負劉興的宮女宦官也不在少數吧。

「興兒,如果身體不適。和你父皇說聲,你先回休息去吧。」衛子夫走到劉興身邊,輕輕拍著她的背,溫和的說道。

「是。母后。」聽到這句話,劉興如得大赦,她忙向劉徹說道,「父皇,女兒,有些累了。想和妹妹先回宮。」

「好。」劉徹答應得十分乾脆,順便放下撲在自己懷中的劉穎,對她說道,「穎兒先和姐姐回去吧。」

霍去病射完箭回來,就看到小表妹一臉不高興的衝他說道:「去病哥哥,穎兒先回去了。下次再來玩啊。」

「好。」霍去病微笑著應道。

郭嗣之看著三位公主離去,心中暗暗著急,知道霍去病一定很快也會告退離去。只是他想見之人就在眼前,該如何將自己想傳遞的消息傳給她呢。

「陳詹事是否為你延請了新的師傅呢?」劉徹起身走到箭靶邊上,看了看,三箭皆中靶心。

「回皇上,爹他並沒有為去病再請師傅,去病的進步多虧了郭大哥。」霍去病誠實的說道。

「郭大哥?」

「就是那位。」霍去病沖郭嗣之喊道,「郭大哥,你過來一下。」

郭嗣之從霍去病提到他開始就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暴露在這皇帝面前了,只是,立刻竄逃,還是留在這裡,兩者之間他很快做出了選擇。他慢慢走到劉徹身前,跪下,說道:「郭嗣之叩見皇上!」

「抬起頭來。」

郭嗣之將頭抬起,一言不發的望著劉徹。劉徹自然是認得他的,且不說當日他曾特別注意過陳嬌身邊的這個男子,單是後來的調查所知,也足以讓他對此人特別注意。郭嗣之,關東大俠郭解的高徒,深受關中少年的敬重。

「原來是你!」劉徹臉上露出了笑容,他繞著郭嗣之走了幾圈,然後說道,「郭嗣之,朕真沒想到你會入宮啊。」

「……」

「你師父是朕親口下令誅殺的,怎麼,你不恨朕嗎?」劉徹問道,「以你的武功,剛才如果忽然發難,傷朕不難吧?」

「師父求仁得仁,嗣之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可恨的。」郭嗣之眼神一黯,頓了一會兒才說道。

「是嗎?你能這麼想,那是最好。」劉徹在過往的調查中,其實已經明白這個忠心耿耿的跟在陳嬌身邊的男子,定然已經放棄了師仇。否則茂陵邑與未央宮如此之近,為何卻不曾見他闖宮報仇。他稍稍想了想之後,他便打定了主意,淡淡的說道:「去病,你先退下吧。此人,朕留下了。」

「啊!」霍去病十分驚訝,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雖然他還不是很能明白郭嗣之的身份,卻也知道,皇帝的命令是不可違抗的。他分別向劉徹和衛子夫行禮後,離開了御花園。

「郭嗣之,以後你就留在昭陽殿做侍衛。相信以你的武功,應該能保護你想保護的人。」劉徹說道,眼睛透過郭嗣之看向和並肩坐在席前的陳嬌和衛子夫。陳嬌從郭嗣之現身的那一刻起就一直關注的他們兩人的對話,劉徹說的每句話,都被她盡收耳中,如今聽到這段話,不由得斜眼看了看衛子夫,這分明是在警告她。讓陳嬌不得不佩服的是,即使聽到這段話,衛子夫仍然含笑相對。

劉徹移步走到兩人身前,對衛子夫說道:「子夫,朕讓阿嬌住昭陽殿,你覺得如何?」

「皇上乾綱獨斷便是了。」衛子夫抬起眼,笑著說道說道,「娘娘身份高貴,住昭陽殿本就是委屈了她。」

陳嬌聽到這一句,有一種想笑的衝動,泥人也有個土性,衛子夫還能夠保持這樣的笑容,活得確實委屈極了。從前她只覺得這個女人是眼中釘,肉中刺,現在倒有一些瞭解衛子夫的苦處了。這女人從入宮的那一刻開始,大概從來就沒有開心過吧。

「是啊。子夫一向是最識大體的。」劉徹意有所值的說道,「那朕,先和阿嬌回宮了」說完之後,抓起陳嬌的手,拉她向外走去,然後摔給猶自跪著的郭嗣之一個跟上的眼神。

兩人走了沒多遠,就隱隱聽到從御花園傳來的一陣經過壓抑的驚呼聲。「娘娘,你流血了,快松口。」聽到這話,陳嬌不由得有些憐憫她,忍不住轉頭看了看,果然看到崔依依正試著讓衛子夫鬆開緊咬著的嘴唇。

「怎麼,你同情她?」劉徹的聲音從頭上響起。

「我可憐她。」陳嬌抬頭說道。

「你覺得真不該這麼對她說話?」劉徹挑了挑眉,說道,「朕這是為了你,才這麼做的。」

「是啊,就像你當初在我面前維護她那樣。」陳嬌知道自己此刻臉上的笑,一定是充滿嘲諷的,但是卻不願停下來,「要到什麼時候,你才能夠放開這些算計?什麼時候你的笑只是單純的笑,你的怒也只是單純的怒?」

劉徹彷彿被抓住了痛腳一般,眼神一變,伸手將陳嬌攬到胸前,說道:「你知不知道,如果朕不表示出對你的重視,你在宮中的日子會有多難挨?現在,她才是皇后。」

「從前,我也不見得會因為你的重視而放過她。」陳嬌冷冷的說道,「你不會不知道,對宮中的女人來說,勾心鬥角,陰謀暗害這種事,是至死方休的。」

「哼,這麼說,即使她動手害你,你也不會恨她嗎?」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當初沒有放過她,現在當然也沒有什麼理由要求她別動我。」陳嬌說道,「真要恨,我似乎該恨,陷我於如此境地的你吧?」

「阿嬌,不要以為朕捨不得殺你,就一再挑戰朕的底線。」劉徹說道。

「那你也別再用我去測試你後宮裡的女人。」陳嬌推開劉徹,順了順衣裙,說道,「你不過是想知道衛子夫能夠忍你到什麼份上罷了。如果她有一絲一毫的行差塌錯,那麼只怕你會立刻收拾掉她吧。」

劉徹就這樣站在原地,看著直直的挺立在自己面前的陳嬌,陽光灑落在她的身上,襯著御花園裡的園景,讓他有一種不認識的感覺。是的,雖然阿嬌的記憶恢復了,可是,她對他態度卻沒有改變,除了那晚在地道里的失態之外,今天再見,她身上那種淡淡的疏離感並沒有消息。

「測試完衛子夫的反應,我們應該可以談談,你到底打算如何處置我了吧?」陳嬌刻意忽視他的注視,自管自的說道,「你應該不希望讓我把時光消磨在這後宮爭鬥中吧?」

「阿嬌,你的確變了,變得瞭解朕了。」劉徹似是感嘆的說道。

陳嬌心中不覺冷笑,阿嬌從來就是最瞭解他的人,因為她陪劉徹經過了他的童年和少年,而來自兩千年後的陳嬌則帶來了更多的信息,關於劉徹的野心,劉徹的功過,所以,她當然瞭解他。而且,如果不是因為想要將她從後宮中帶離,今天又何必費心警告衛子夫。

「朕的確不打算,就這麼將你放在宮中。」劉徹說道,「因為朕還需要你,你去指導墨門。」

「只是這樣嗎?」陳嬌緩緩走到花叢邊上,盛夏時節,有許多花開得正好。

「當然不止。你應該知道朕最想要的,就是你腦中將來。」劉徹說道,「阿嬌,告訴朕。」

「天道或可問。微兮不忍言。」陳嬌撫弄了下花瓣,挑出開得最好的那一朵,淡淡的說道。

「阿嬌!」劉徹的聲調不覺提高。

「我知道,皇上有太多可以威脅我的東西。」陳嬌也相應的提高聲調,邊說邊摘下一朵花,放在手中,「不過,不知道皇上有沒有聽過一個詞。」

「什麼?」

「以本傷人!」陳嬌將花揉成一團,再放開,已經細碎的花瓣從手掌間落下,「如果你逼急了,我也可以選擇,玉石俱焚。」

話音落下,劉徹如雕塑一般站在當場,不再說話,好一會兒,他才說道:「你想如何?」

陳嬌暗暗鬆了一口氣,有一種流淚的衝動。她在賭,賭現在的劉徹還捨不得她死,幸而她賭贏了,無論劉徹的讓步是因為對阿嬌餘情未了,還是因為現在的她所擁有的價值讓他投鼠忌器。她忍住衝動說道:「該讓皇上知道的事情,我自然會告訴皇上。而墨門那邊,只要是我能解答的,一定知無不言。」

「知無不言,你說的。」劉徹面無表情的說道,語氣沒有一點起伏,讓人看不出他到底是喜是怒。

但是陳嬌知道他已經接受了這次的交易,知無不言,只要劉徹問得出,她就肯回答。劉徹是絕對相信她的承諾的,因為從前的阿嬌,是從不騙他的。只是,現在的這個身軀裡,裝的並不是原來那個靈魂,所以,所謂的知無不言,就要看現在的陳嬌自己的判斷了。

大約是對自己的讓步,感到十分的憋屈,所以劉徹一甩袖,向宣室殿走去,將陳嬌丟在半路。陳嬌看著他的背影,無謂的吐了吐舌,知道自己險險的脫身了。

「小姐。」確定人都走遠了之後,郭嗣之開口喊道。

「嗣之,辛苦你了。」陳嬌轉身,有些不好意思的對郭嗣之說道。

「這沒什麼。」郭嗣之搖了搖頭,然後說道,「我們什麼時候出宮?」

「出宮……」陳嬌聽到這話,不僅流露出一絲苦笑,「嗣之,我已經沒有機會了。如果那天在余莊,我就跟你離開的話,就好了。」

「小姐!」聽到這話,郭嗣之忍不住眉頭一跳。那日,他乘陳掌所派的人引走余莊守衛注意力時,潛入莊內。可是當時的陳嬌卻堅持不肯離開,反而要他派人送信到遼東城去。如今聽陳嬌的語氣,莫非……

「嗣之,對不起。我本來答應過你,會離開的。」陳嬌低頭說道,「如今,我不可能就這樣走。」多了阿嬌的記憶,多了一層的牽絆,她的確已經沒有當初離宮的瀟灑。

「嗣之,對不起。我本來答應過你,會離開的。」陳嬌低頭說道,「如今,我不可能就這樣走。」多了阿嬌的記憶,多了一層的牽絆,她的確已經沒有當初離宮的瀟灑。

經過這麼多日的思考,陳嬌知道走到如今這份上,逃走早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且不說她一離開皇宮,她的至親之人將會遭受怎樣的懲罰,即使能夠離開皇宮,她又要何去何從?是的,陳嬌的記憶告訴她,這個世界很大很大,但是在兩千年前的現在,揚帆出海,那需要太多太多的準備,而她,沒有時間。即使可以爭取到那些時間,又需要有多少人的生命來墊底。如今的她,遇到了和當初郭解一樣的難題。而以如山屍體換得一生苟安,豈是她所願,所以她只能選擇面對,面對劉徹。

「我要留下來。」陳嬌說道,「嗣之,謝謝你陪我走到現在,但是逃避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5:57 PM

第四十六章 天道微兮不可言(三)

夏季總是多雨,淅淅瀝瀝的雨聲將整個世界拖入了另一片天地之中。長樂宮還是那座長樂宮,陳嬌望著四周的金碧輝煌的柱子,珠簾,明明是第一次見的東西,卻已經在記憶裡出現過無數次,這種感覺的確很奇怪。

如果說,劉徹是在猗蘭殿長大的,那麼阿嬌就是在長樂宮長大的。竇太后僅生了二子一女,而館陶公主又只生了一個女兒,所以作為太后唯一的外孫女,阿嬌從小就經常被接到長樂宮玩耍。對於年幼的阿嬌來說,略顯灰暗的長樂宮,慈祥的外祖母,還有那些來來往往的竇氏家族的叔伯們,便成了她童年的全部。只是,在遇到劉徹之後,她的世界便只有劉徹。記得在她新婚的第二天,外祖母笑著說:「將來有一天,我們嬌嬌也會成為長樂宮的女主人的。」那一天,日暖,風高,外祖母的笑容映著重重花影,還有細碎的鳥叫聲。可惜,外祖母死了,阿嬌的後位也便丟了。

王娡一早便派余信來通知她,到長樂宮覲見。長樂宮並不是漢宮中最美的地方,這座宮殿最著名的主人呂雉曾經有過的輝煌事蹟,反而給這座宮殿蒙上了一層灰色。陳嬌看著走在自己前方的余信,猛然間感覺這長長的走廊彷彿沒有盡頭。但是從小就在此宮成長的她知道,前方便是長樂宮最著名的地方。鐘室,本來是長樂宮安放編鐘的一個房室,但是當「功高無二、略無世出」的韓信成為劉邦呂后所誅殺的第一個功臣,死在這小小的宮室中後,它變成了整個長樂宮的禁地。即使在陳嬌最頑皮的少女時期,也被嚴禁踏足此地。

余信推開鐘室塵封已久的大門之後,陳嬌便看到王娡獨自站在一排編鐘前,背對著門口。

「娘娘,陳娘娘到了。」余信說道,陳嬌重回宮中已經有幾日了,因為劉徹始終沒有重新給她封號,所以宮中人只能不尷不尬地稱她為娘娘,為了區別於宮裡的其他娘娘,又在前面冠上了她的姓氏以示區別。

「你終於還是回宮來了。」王娡轉過身,看著陳嬌。

陳嬌沉默著,她不知道王娡找她來到底做什麼,但是對這個在漢景帝后宮平安生存,並且將自己的兒子推上皇位的女人,她絕不敢小視。要知道,漢景帝雖然在歷史上以節儉出名,不過他對美女的喜好卻不遜於歷史上的任何一個帝王,漢景帝后宮美女的數量絕對是非常龐大的。

「那次,你說,你和余明不一樣。所以你沒有所謂的筆記,一切東西都在你的腦子裡。」

「是的,娘娘。」陳嬌應道。

「那麼,你和余磊呢?」王娡忽然問道。

「能這麼問,看來娘娘的確是看了那個筆記啊。」陳嬌說道。那一次在余莊,王娡原本是想要從她手中拿到她所以為的筆記。而她的回答是,沒有。並且要王娡回宮去好好看看余明留給她的東西,再來說話。

王娡從懷中掏出一本已經有些發黃的本子,說道:「哀家本不打算看它,因為哀家這一生,便是毀在它上面。」

陳嬌看著王娡走到自己身邊,知道自己此刻不需要說話,只要靜靜聽著便可以了。

「當我們相遇的時候,他已經年過30,哀家還只是個未及屏的孩子。」王娡淡淡的說道,「哀家救了受傷的他,那是結緣的開始。可惜,他在知道哀家的名字之後,就離開了。等他想通回來,哀家已經入宮了。」還有些話,王娡沒有說出口,余明走後,她才發現自己懷有身孕。若非如此,原本野心勃勃的母親,也不會早早地將她嫁入金家。

「但是,如果不是他曾經對息姁說過,有一天,我會母儀天下。母親也未必會將哀家從金家帶走,送入宮中。如果沒有那個余磊留給他的這本筆記,我們應該可以幸福很多。所謂聰明反被聰明誤,大概就是這樣吧。」說到此處,王娡臉上泛起一絲自嘲的笑,揚起手中的筆記說道,「拿到這本筆記是在他死後,可悲哀家一直到得知他選擇的墓地是余莊的那棵樹下,才知道他對哀家的好,不是因為愧疚,而是因為……」

「太后逝者已已。」余信伸手扶住王娡,開口安慰道,「你要節哀。」

「哀家沒事。」王娡搖了搖手,將筆記遞到陳嬌手中,「阿嬌,你一直是個聰明的孩子。你為何會有現在這樣的變化,哀家也不想再問。這筆記,哀家交給你,希望你能夠妥善的處置它。」

陳嬌看著手中的筆記,心中有許多說不出的滋味,她開口問道:「太后,為什麼不將這個交給皇上?」

「因為最適合處理它的人,是你。」王娡說道,「而無論是當年的哀家和余明,還是如今的徹兒,其實一直在被這個死物愚弄。阿嬌,徹兒是哀家最心疼的孩子,希望你能夠,帶他走出,他為自己畫下的地牢。」

「他為自己畫下的地牢……」陳嬌捏緊手中的筆記。

「阿嬌,如今我和太皇太后的想法是一致的。有一天,你一定會成為長樂宮的女主人。」王娡笑著說道,「當你選擇留在宮中,不再逃避的那一刻,哀家就確定了這一點。」

「小姐,你怎麼?」被長樂衛尉攔在宮外的郭嗣之看到陳嬌神思恍惚的從殿中走出,忙焦急的走到她面前,喊道。

「嗣之。」被郭嗣之的叫喊喚醒的陳嬌,如同大夢初醒,她轉身看著長樂宮那紅得耀眼的牆壁長欄,竇太后的臉和王娡的臉在她腦中不斷交換,王娡說的最後一句話,再度在她耳邊響起。

「哀家約你在鐘室相見,是因為哀家要告訴你,從椒房殿到長樂宮的路,並不好走。椒房殿裡的女主人,只是皇帝的女人,只有長樂宮的女主人,才是真正的母儀天下。」

**********************

平陽侯府

「陳詹事,你剛才說什麼?」平陽公主劉婧放下茶杯,臉上的神情十分不悅。

「臣說,首鼠兩端,終將得不償失。」陳掌俊秀的臉上,笑容不褪。這個男子,正是憑著承自曾祖陳平的容貌,才會被衛少兒看上,憑藉裙帶關係和自己的聰慧,使得已經沒落的陳家再度興起。

「本宮沒聽錯吧?」劉婧冷冷一笑,「你這是在說本宮?」

「公主誤會了。掌只是在評價韓長孺大人的得失。」陳掌此時的笑容顯得有些狡猾。

「哼!」劉婧自然不會相信他的鬼話。陳嬌入主昭陽殿並且和衛子夫花園相見的事,她早已經得到了消息。此時身為衛氏姻親的陳掌找上門,大談去世不久的韓安國的功過,本就讓她有些莫名,及至聽到這句「首鼠兩端,得不償失」才算是明白,眼前人是興師問罪來了。

「公主,既然多心了,那麼掌斗膽,也想問問公主。難道公主以為,你和大長公主殿下,還有和平共處的可能嗎?」陳掌問道。

劉婧聽到這句,不由得沉靜了下來,館陶公主在竇太后的寵溺下所養成的性子,是多麼的高傲,她知道得一清二楚。當年僅僅為了栗姬的幾句嘲諷,劉嫖就可以聯合王娡奪去栗姬的皇后之位,奪走劉榮的太子之位。更何況,如今衛子夫奪走了陳嬌的皇后之位。

「衛家是從公主府上出去的,這一點天下皆知。」陳掌仔細觀察著劉婧的反應,繼續說道,「如果皇后娘娘只是失寵也罷了。但是一旦陳家再度得勢,以大長公主錙銖必較的性子,怕是不會放過你吧,長公主殿下。」

劉婧低頭理了理衣袖,說道,「有皇上在,陳家又能耐本宮如何?」

「那如果,有一天,昭陽殿入主長樂宮呢?」陳掌見剛才的話還不管用,便把心一狠,下了一劑猛藥。

「那是不可能的。皇上絕對不會,讓陳家人入主長樂宮。」劉婧冷冷的一笑,「陳掌,你也不必嚇唬本宮。你們也不過是怕子夫失寵,想我和你們站到一條線上罷了。」

「公主殿下,在陳家人面前,衛家和公主的確是在一條線上的。所以,還請公主指點。」陳掌知道眼前的大漢長公主並不好對付,想要她改變立場,難!難!難!衛家出身公主府這一條,最多只能讓她在某些情況下,對他們稍加提點罷了。

「從兩年前起,子夫就已經不再是皇上最寵愛的。」劉婧淡淡地說道,「可是皇上還是將後位給了子夫,憑什麼?還不就是因為據兒。本宮認為,阿嬌和過去兩年奪走子夫寵愛的那些後宮美女沒什麼區別。」

「公主的意思是,皇上接廢后回宮一事,對皇后娘娘並無影響?」陳掌問道。

劉婧稍稍有些猶疑,然後肯定地說道:「是的。」

「承公主吉言!」陳掌得到這個大案後,知道自己今日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便抱拳告辭道,「掌告辭。」

……

……

「是嗎?公主是這麼說的。」衛子夫聽完陳掌的稟報後,面無表情地說道。

「是的,娘娘。」陳掌點了點頭,然後看衛子夫不發一言的樣子,小心地問道,「以臣之見,雖然陳氏再度入宮,不過皇上對陳家的忌憚依舊。所以廢后應該不太可能威脅到你……」

「陳詹事,長公主最後的那句是的,說得很確定嗎?」衛子夫打斷了陳掌的話,問道。

「這,」陳掌微微一回想,說道,「公主稍稍想了想才回答臣的。」

「果然!」

「娘娘的意思是說,公主並沒有說實話?」陳掌有些驚訝。

「她本就不會幫我們。」衛子夫淡淡地說道,「叫你去和她說這段話,不過是希望她以後在背後有什麼小動作罷了。這一次,如果不是她沒有提前通知一聲,本宮又怎麼會如此措手不及。」

「那麼,廢后的事情,娘娘打算怎麼做?」陳掌問道。

「原因,皇上忽然接她回宮的原因。」衛子夫說道,「在探知這個原因之前,不能有任何動作。」

*************************

宣室殿

韓墨跪在大殿之上,心中想的全是前數日在自己眼前驚鴻一現的陳嬌。那日陳嬌被皇上帶走後,他心便一直往下沉。患得患失之下,墨門的日常事務全部交給了幾個平日跟著他的小師弟們,他則儘可能的利用自己的關係網,到宮中打探消息。幸而連日來宮中一直沒有消息說,皇上又冊封了什麼新得寵的嬪妃。這讓他又存了一絲希望,或者陳皎和皇上並沒有什麼關係。

劉徹看著的男子,手指有節奏的叩著案邊。關於韓墨近來的行動,聶勝造已經寫成奏摺送到他案前了。一個思慕著自己廢后的男子,到底該如何處置他呢?不可否認,對韓墨的才華,他是欣賞的,否則也不會將墨門交付到他手中。雖然韓墨出身墨門本就是一個原因,但是希望能夠就近觀察他的能力,則是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公孫弘年紀畢竟大了,韓墨是劉徹希望能夠培養的下一任或者下下任御史大夫的的人選。但是,一個對自己前皇后懷有思慕之情的御史大夫,大漢朝需要嗎?

劉徹很快作出了決定,開口說道:「韓卿,近來墨門的研究可有進展?」

「回皇上,近來臣的幾位師兄弟完成了對鄭國渠附近的考察,很快就可以開始六道輔渠的修建了。」韓墨雖然近來不理事了,不過入宮之前早已經做過功課,對近來門中的事情還是十分瞭解的。

「那就好。」劉徹點了點頭。雖然文景之治使得漢朝國庫豐盈,但是從劉徹親政後,不斷擴張的騎兵消耗了數量巨大的錢財,幾次的出關作戰後,已經使得朝廷的財政有些緊張,而底層農民的負擔也加重了許多。為了改善這一點,當墨門提出興修水利,提高農業畝產時,劉徹立刻點頭同意了,六條輔渠完成之後,就可以灌溉到鄭國渠所覆蓋不到高位置的田地。

「至於皇上所囑咐的關於兵器的研發,仍然沒有什麼大的進展。」韓墨說道。

「朕之前說過,會給你找一個幫手。」劉徹說道,「她的存在一定可以使你們更出色的完成朕所布置的任務。」

韓墨聽到此處,忽然心口一緊。

「楊得意,你到昭陽殿去,請陳娘娘過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5:59 PM

第四十七章 北宮花木郁茫茫

「陳皇后!」韓墨聽到這個姓氏心中咯噔了一下,當今皇上的廢后,陳皇后,他當然是知道的,只是廢后退居長門宮已久,怎麼又回宮了呢?沒等他多想,殿外就傳來了腳步聲。

「陳皇后娘娘到!」隨著這個尖銳的聲音進入殿中的,是一陣隱隱的暗香。

繡滿了芙蓉花飾曳地長裳首先進入了韓墨的視線,及至來人緩緩跪下,寬廣的衣袖也緩緩落到了地上,插在頭上的翡翠步搖隨著這個動作微微響動,到最後那張不施粉黛的素顏出現在自己面前時,韓墨心中既是解脫,也是絕望。

「陳嬌叩見皇上!」陳嬌做著自己記憶中的標準跪拜禮,雖然她此刻心中對古代宮廷這種繁瑣的禮儀有些厭惡,但是理智告訴她沒必要在這種細枝末節上和這個世界的人僵持。

劉徹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仔細看著韓墨臉上的變化,看到那一閃而過的絕望時,淡淡一笑,然後轉而對陳嬌說道,「阿嬌,起來吧。」

「謝陛下!」陳嬌聽到這句話,立刻起身。剛才進殿之時,陳嬌就發現了殿中還有另外一人,現在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人居然是韓墨。

「韓卿,你也起身吧。」劉徹才轉而對韓墨說道。

「謝陛下!」韓墨恭敬地說道,然後轉而對陳嬌行禮道,「見過娘娘!」以他的聰明,剛才那電光火石之間,早已經明白,今日殿中相見,是皇帝給他的考驗。如果他的表現不被皇帝滿意的話,那麼,死期不遠。

「韓先生請起。」陳嬌看著眼前的韓墨,心中也有些感嘆,終究還是讓這些曾經陪她讀過那麼多日月的人知道了她的身份。

「韓卿,朕知道你曾經和阿嬌在遼東城共事過,所以,讓阿嬌再插手墨門之事,你應該不會有什麼意見吧?」劉徹淡淡地說道。

「臣不敢!」韓墨說道,「娘娘之能,臣自然是知道的。」

「明日起,娘娘主便會到墨門去,親自指導。」劉徹說道,「現在,你先退下吧。」

「是,陛下。」韓墨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陳嬌,便立刻退了下去。

「明天開始,沈崇會陪同你到墨門去。」等到韓墨走遠了之後,劉徹說道。

「什麼?」陳嬌皺眉說道,「你又何必把沈宦丞也扯入其中呢?」

「只有他,才是你和我都放心的人。不是嗎?」劉徹看著陳嬌,淡淡地說道。

北宮宦丞沈崇,在陳嬌的記憶中,一個深得阿嬌和劉徹信任的寬厚長者。後宮,雖然有無數的風風雨雨,但是卻有不少不願意涉於其中的聰明人,而沈崇就是那其中一個。

「沈宦丞從不願和這些事情有什麼瓜葛,你又何必強人所難?」陳嬌對這位老者深有好感,實在不希望自己的出現,打破他的平靜生活。

「你錯了。他答應了。」劉徹說道,「阿嬌,朕期待著,你再給朕和朕的大漢朝的驚喜。」說完,低頭開始察看新近送上的奏摺。

頓時,整個大殿的氣溫頓時將了下來,陳嬌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便知道自己應該離去了。就在此時,劉徹又開口說道:「對了,再過半月,衛青就會班師回朝了,到時候,你在遼東收的那個弟弟,會一起回來。」

聽到這句話,陳嬌再度轉過頭來,看到劉徹還是如同剛才一般,跪坐在案前,姿態完美,那句話彷彿不是他說出的一般。但是陳嬌知道,劉徹這是在威脅她,讓她不要輕舉妄動。

********************

「師弟,你回來啦。」輔子澈看到失魂落魄的韓墨忙迎了上去。

「師兄,」韓墨看著輔子澈一陣苦笑,說道,「師兄,現在先別和我說話,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說完甩開輔子澈的手,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師弟,等一下。」輔子澈忙攔住韓墨,然後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有人找你,在你房裡。」

韓墨如同死人一般推開房門,走到內室,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他的面前。

「李希!」他輕輕吐出這兩個字,面無表情。

「久違了,韓墨。」李希放下手邊的茶,站起來迎接道。

韓墨脫下朝服,取下冠帶,不做任何回答,態度甚至冷漠。

「你已經見過她了,是嗎?」李希問道。

「你來做什麼?」原本沉默不語的韓墨,終於開口問道。

「來問你一句話。」李希走到韓墨身前,伸手指了指他的胸口,說道,「韓墨,你怕死嗎?」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韓墨笑了,那個表情卻比哭更加讓人覺得悲傷。是的,如果不是想到自己的求死可能會給陳嬌帶來巨大的危機和困擾,他今日在殿上便已經讓皇帝處死他了。而不是可以壓制自己的感情,匆匆離去。

「是啊。」李希說道,「死並不能,難的,是活著。活著看自己所愛的女人,在他人的懷中。」

「她回宮,是你做的嗎?」韓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問道。以陳嬌在遼東城的表現,韓墨不相信她會主動回宮,她分明是自己逃出宮的,而且從來沒有想過要回去。

「……」李希不可否認在這一點上,自己的確對不起這個妹妹,但是從他的角度來說,阿嬌回宮是最好的選擇。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是的。」

「你!」一貫溫文的韓墨第一次明顯表現出自己的憤怒,他狠狠抓住李希的衣領,怒氣騰騰的瞪著他,說道,「你難道不知道,有皇子在,衛子夫中宮穩固嗎?你難道不知道,衛家正越來越受到皇上的器重嗎?你難道不知道,現在她在宮中身份有多尷尬嗎?」

「韓墨,她不回宮,難道你能夠將她娶回家去嗎?」李希將韓墨的手掰開,說道,「你捫心自問,如果不是因為你察覺到,她對你並無情意,又怎麼會在她面前,將自己的心事藏得這麼深,這麼好?」

「韓墨,你留不住她。一年的朝夕相處,你仍然沒能得到她的心。」李希知道自己此刻說的話,對於韓墨這個溫柔的男子來說,太過於殘忍。但是為了讓韓墨成為陳嬌最好的保護者,有些傷口必須撕開。

「你應該知道,她是一個多麼與眾不同的女子。她腦中的奇思妙想永遠都不會斷絕,胸中的錦繡文章永遠沒有窮盡的時候,我們都不能完全把她的光芒給掩蓋住。如果她不回宮,等到衛青建立更大的功業,等到劉據被封為太子,再被皇上發現她的存在,到時候,一切就都晚了。」李希說道,「至少現在,在皇上的心中,還有一絲舊情,一絲不忍。」

「你不必為自己找這麼多藉口!」韓墨針鋒相對地說道,「你不過是在為自己的仕途鋪平道路罷了。你根本不配做她的哥哥!」

「或者是這樣的。」李希說道,「韓墨,我有我的路要走。如果你自認可以比我做得更好,那麼就好好保護她吧。」說完轉身到案上拿起一個銀色的面具,戴到臉上。踏出房門的那一刻,他轉身說道:「從此以後,你最好謹言慎行,因為皇上對你的監視,從來就沒有放鬆過。」

……

「少爺,真的從此以後撤銷對小姐和墨門的監視嗎?」莊昕擔憂地問道。

「聶勝,不是傻瓜。」李希嘆了口氣,說道,「如果長久有第三方的勢力,監視著他們。總有一日會被那些密探發現的。而且,上次為了斬斷他對遼東城一事的追查線索,我們也損失了不少人馬。今後,最少十年時間,我們不能輕舉妄動。」

「何必如何謹慎?」莊昕聽到十年時間,不由得咂舌。

「陳家能夠延續到今天,靠的就是謹慎。」李希笑了笑。

「妹妹的事情,就這麼交給韓墨,真的可以嗎?」張萃問道。

「萃萃,你沒見過韓墨所以不懂。」李希握住妻子的手,安慰道,「我不會看錯的。韓墨那樣的人,一生只會為一個人傾情。」

「夫君,你或者希望,韓墨在朝中平步青雲之後,能夠給嬌嬌一點助力。」張萃皺眉道,「但是,如果皇上不給他這麼機會,那麼反而……」

「當今皇上,是個惜才而且絕對自信的人。」李希笑道,「既然他一開始沒有殺韓墨。那麼以後,只要韓墨有能力,他絕對會重用他的。」

***********************

北宮

陳嬌離開宣室殿之後,便匆匆的趕往北宮。北宮,是西漢初年和長樂宮、未央宮相併列的三個大型宮苑建築。北宮之中包括壽宮和神仙宮,是漢宮中放置供具,供奉神的地方。但是,陳嬌知道對漢宮中的人來說,這並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地方。

「沈宦丞!」遠遠的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前殿掃著落葉,陳嬌喊道。

那人轉過身來,老邁的身子已經有些傴僂,臉上也佈滿了皺紋,他看到陳嬌十分高興,以不合年紀的速度快步走到陳嬌身邊,喊道:「翁主!」

「沈宦丞!」陳嬌有些咄咄逼人的問道,「你為什麼要答應他?不是說好了,我們的事情,不用你插手的嗎?」

「翁主,先進去坐坐吧。」沈崇一點也不把陳嬌的怒氣當一回事,拉住她的手,彷彿就像是對待自家侄女兒一般,把人往殿裡帶。

陳嬌有些無力的看著張羅著茶水的沈崇,嘆氣道:「沈宦丞,你叫個小宦官幫你就是了。年紀這麼大了,還自己動手啊?」

「沒事。」沈崇笑眯眯的給陳嬌倒茶,說道,「這是皇上新派人送來的手抄茶,和以前的那些茶很不一樣。翁主在宮外吃了麼多苦,一定沒有喝過這個。」

陳嬌知道眼前這個老人很是固執,只能拿過那杯茶,咕嚕咕嚕,很是不文雅的一口喝盡,然後說道:「好了。你坐下。我們說話。」

「好。翁主要說什麼?」沈崇問道

「為什麼要答應他?你好好待在北宮就是了。以前不是說不喜歡插手宮裡的事情嗎?現在去宣室殿,辭了這事情,好不好?反正宮裡那麼多人。有的是人去辦這趟差事。」

「不好!」沈崇笑眯眯的說道。

「沈宦丞!」陳嬌忍不住跺了跺腳,說道。

「好了。好了。」沈崇拍了拍她的肩,說道,「先不說這個了。你跟我來。」說完,拉著陳嬌望北面走去。

在北宮的北面,有一片很大的花圃。從阿嬌有記憶開始,這個花圃就已經存在了,無論何時,這裡的花總是整個漢宮開得最豔最好的。當初,她和劉徹因為好奇北宮花圃的秘密,跑來這裡探險時,被沈崇這個花匠發現,進而結識他的。

「翁主你看!」沈崇指著牆邊的一棵樹,笑得開心極了。

「這是什麼?」陳嬌對於花木實在沒什麼研究,實在不能理解這棵看來普普通通樹,為什麼會讓沈崇這麼開心。

「翁主,可是桂花樹啊!」沈崇解釋道,「花了我三十年的時間,終於把這樹給種出來了。八月一到,桂花香就會飄滿全宮了。」

「桂花!」陳嬌聽到這個詞,倒是從阿嬌的記憶中找到了一點蛛絲馬跡。眼前這個沈崇從阿嬌認識他的那一刻起,就一直試圖將桂花移植到北宮中。

「恭喜你了!沈宦丞!」想到這裡,陳嬌忙開口說道。

「嘿嘿!」沈崇聽到這話,立刻開心的像孩子一般。

「種成了桂花樹是好事,不過,我們還是來談談正經事。」陳嬌立刻舊話重提,在她心中實在不希望眼前這個老人捲入她和劉徹之間。

「翁主,」沈崇還是笑著,然後說道,「沈崇聽過一次話了。這次,沈崇不能聽你的。」

「你!」

「翁主,沈崇老了。宮裡的是是非非,對對錯錯,都已經不想再管了。」沈崇說道,「可我不能看著你和陛下這樣下去。」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6:01 PM

第四十八章 意氣相逢為君飲

天是那麼的藍,陽光灑落在關中大地上。一匹黑色駿馬在大地上奔馳著,引起塵土飛揚,馬上的霍去病那尚顯稚氣的臉在陽光的照耀下,變得流光溢彩,本就黑亮的眼睛在此刻更顯得攝人心魄。

「去病少爺,等等,去病少爺!」幾個家奴被他遠遠的甩在了後面,只能驅使著自己的劣馬,試圖追趕他們興奮不已的少爺。

「哈哈,你們別喊了。我現在迫不及待想見舅舅。」霍去病對身後喊了一聲,揚起馬鞭往馬身上狠狠一抽。

自從聽說衛青過幾日就要班師回朝了,霍去病就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分開數月之久的衛青,從他那裡打聽這場戰爭的詳情,便自己偷溜出來來找人。

過了一會兒,霍去病就看到遠處有一支隊伍正快速馳來,儘管距離遙遠,那招展的軍旗上奪目的「衛」字還是立刻進入了他的眼睛。

「舅舅!舅舅!」霍去病不由得大喊起來,胯下的駿馬也撒開四蹄向那隊伍奔去。

紀稹自從隨衛青入關,就一直被他帶在身邊。他很快就聽到空氣中傳來的一陣陣呼喊,他轉頭看了看衛青,見他眼中有欣喜之色,嘴上卻笑罵道:「這孩子,怎麼又先溜出來了。」

霍去病騎著馬呼嘯而入,訓練有素的士卒們立刻開始給他讓出一條通道來。當他暢通無阻的到達隊伍中央的衛青跟前時,紀稹才終於看親了他的容貌。一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少年,華麗的衣著顯示著他不凡的出身。

「舅舅!」霍去病對著衛青喊道,「這次可立了大功了,陛下說要封你為長平侯呢!」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一旁的李息、張次公忙恭賀道:「恭喜衛將軍了。」雖然之前衛青已經被封為關內侯,但是那只是一個沒有封地的侯爵之位,而這次的長平侯顯然不同。

衛青聽到此話卻是眉頭一皺,說道:「諸位將軍不要聽這孩子胡說,皇上詔令未下,我等臣子不可枉自揣測。」

「衛將軍說得是。」李息知道衛青為人一貫十分謹慎,聽到這話,便應和道。

衛青向眾人告了一聲罪,帶著霍去病離開了隊伍,到一旁去聊天。紀稹望著霍去病和衛青遠去的身影,問身邊的張次公道:「張校尉,他是誰啊?」

「是衛將軍的侄兒。」張次公大大咧咧的說道,「皇后娘娘的二姐,衛少兒夫人的孩子。武藝很不錯哦。遇到你以前,我還以為你們這個年紀的人當中,沒人可以比得上他呢。」

「張校尉說哪裡話。霍少爺有名師指導,紀稹這點末微伎倆怎麼和他比。」紀稹笑著搖了搖頭,心中卻把這個霍去病記住了。

離開隊伍有一段距離之後,衛青才問身旁的侄兒道:「此地距長安還有約有半日的路程,你什麼時候離開家的?」

「早上!」偷溜離家的事情,霍去病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打得極為順口。

「你啊!還是這麼不知道輕重。」衛青嘆氣道,「今晚大軍要駐紮城外整頓,明日才會進城的,你先回去吧。」

「不用了。」霍去病說道,「我讓下人給娘帶封信,今晚我陪舅舅紮營。」

「你!」衛青一貫對這個外甥極為寵愛,無奈的嘆了口氣,便允諾了,然後衛青問道,「舅舅不在,家裡沒什麼事情吧?你娘和姨娘都還好嗎?」

「家裡倒是沒什麼事情。」霍去病撇了撇嘴,大姨娘家的公孫敬聲和舅舅家的三個表弟在他看來都是無膽鼠輩,從來也鬧不出什麼大事。

「那宮中呢?皇后娘娘好嗎?」衛青又問道,遠征在外的他對於京城中的消息並不是十分靈通。

「皇后娘娘,可能不大好。」霍去病頓了頓說道。

「不太好?」衛青停下馬,望著霍去病,「難道王夫人和那個李美人為難娘娘了?」

「不是!」霍去病搖了搖頭,然後說道,「聽我娘說,那個陳皇后回宮了。最近,陳叔總是不斷到宮裡去商量事情。」

「陳皇后!」聽到這裡,衛青驚訝極了。

「是啊。她不但回宮了,而且皇上還將墨門的事情交給她搭理。現在整個長安城都為這個事情議論紛紛呢。」霍去病無所謂地說道,對這種政治上的事情,他一貫不是很在意。

在這方面,衛青顯然比他更加的敏銳,他很快意識到,陳皇后的回宮對他們整個衛家的影響。衛青陷入了沉默了之中,一直到霍去病不斷的叫喊聲把他喚醒。

「我們歸隊吧。」衛青嘆了一口氣,看來有些事情,他們只能兵來將當,水來土淹。

……

晚間,明月高高的升起在半空之中,天幕上滿是繁星,它們眨著眼睛,溫柔的凝望著地上的萬物。衛青讓軍隊在距離長安城三十里的地方駐紮,一萬多的士卒飛快的紮起了連綿的營帳。

霍去病站在主帳中,研究著這次戰爭的行軍圖,聽張次公為他講解,然後不時地詢問。張次公是個粗人,經常有許多地方回答不上來,而衛青自回帳之後,就不再出來,霍去病也不能去打擾他。他不由得緊皺眉頭,抱怨道:「若是蘇校尉還在就好了,他說得就清楚多了。」

霍去病口中的蘇校尉便是這次隨衛青出征的蘇建,蘇建家學淵源,在漢軍中算得是個文武雙全的人物。可惜,回師前,皇帝一道詔令讓他留在河南地築朔方城。

「要不,我讓紀稹來。」張次公見霍去病這個樣子,腦袋一拍,說道。

「紀稹是誰?」霍去病稀罕的問道。

「是衛將軍帶回來的。」張次公答道,「這一路上,他都在向衛將軍討教這次戰役的事情,他應該能夠講得比我清楚。」張次公越說越覺得自己這是個好主意,便對外面的小兵喊道,「去把紀稹叫來。」

「霍少爺有時間可以和他較量較量。次公可是很好奇,你們兩個到底誰的武藝比較好呢。」張次公回頭對霍去病說道。

過了一會兒,那個小兵回來稟報說:「校尉大人,紀稹說來不了。你要是有事,自己去找他。」

「去!他一個大閒人,哪裡來的事情啊?」張次公一聽,立刻嚷嚷道,「霍少爺,你等等,我去把他拎來。」

「不用了,你帶我去見他吧。」霍去病現在對這個自己舅舅帶回來的少年十分好奇。衛青待人寬厚是出了名的,同時,霍去病也明白這個舅舅出於種種原因,對於外人總是有幾分的保留。紀稹到底是什麼?居然讓舅舅親自帶在身邊調教。

霍去病隨著張次公向營中走去,很快就看到營帳中間的一片空地上,燃著篝火,許多的士兵聚集篝火的四周,大塊吃肉,大聲笑談,一個清秀的少年,拿著一個大碗站在中央,對眾人說道:「大家這次可辛苦了。現在回家了。紀稹祝大家,娶妻的娶妻,陞官的陞官!」說完一飲而盡。

「好!」一眾士兵轟然應道,顯然紀稹的祝賀很合他們的心意。間而有幾個人,喊道:「紀稹,你可太不夠意思了。廚藝這麼好,卻藏了這麼久。」

「就是!就是!」

「這可不是我的錯啊。」紀稹笑呵呵的從人群裡拽出一個士兵,「大羅是廚師,他可以作證啊。烤這些東西,是需要一種西域的特產的,叫孜然,知道不?那東西少啊,只能讓大家嘗嘗鮮。」

「我作證,我作證。」滿臉油光,還不停的往嘴裡塞肉的大羅,含糊的說道。這又引起了一番哄堂大笑。

霍去病望著眼前的士卒同樂圖,不由得對紀稹另眼相看。在當時的西漢軍隊系統中,有兩種領軍方式,一種是李廣那樣的,平日與士卒同樂,戰時親如一家;一種是程不識那樣的,平日嚴格訓練,戰時令行禁止。這兩種方式,各有優劣。衛青整軍嚴苛,很有程不識遺風,故而軍中極少出現這樣的場面。而霍去病從懂事起,衛家的地位就一直處於上升狀態,所以養成了少爺脾氣,對於為將者和士卒的關係並不甚重視。

「紀稹,我們張校尉總誇你武藝好,來和我們比試比試怎麼樣啊?」一個士兵如此喊道。這立刻引起了一片叫好聲,很快就從人群裡走出來幾個身材高大的士兵。

「你們這些傢伙。」紀稹笑罵道,「有沒有搞錯啊,我才13歲好不好。你,你,你還有你,比我大了多少啊,也來找我比試。」

「那我怎麼樣啊?我也13歲。」霍去病適時出聲道。

這時,紀稹才注意到人群中的霍去病,一身黃色曲裾深衣顯示出他與眾不同的身份。紀稹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認出了來人,他笑著說道:「紀稹見過霍少爺。」

「你認得我?」霍去病有些奇怪。

「日間紀稹就在衛將軍身旁。」紀稹含笑道。

「哦。我們比比如何?」霍去病其實對這個並不是十分在乎,聽到解釋後,便點了點頭,說道。但是紀稹卻有些為難的看著他,說到底,霍去病身份不同,萬一有損傷,他對衛青怕是不好交待。

「怎麼?你怕輸?」霍去病挑了挑眉。

「我怕你輸!」紀稹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兩個人說動手就動手,同時發招,兩個身影很快交織成一團。起初,紀稹並不將霍去病放在眼裡,總覺得這個在京城裡泡大的大少爺不太可能有什麼真本事,待得幾個回合下來,連連吃了幾次險招,才知道自己託大了,開始認真應對著霍去病。霍去病憤怒的發現無論自己如何攻擊,紀稹都能夠飄飄避開,然後再欺身而上,粘在他身上,任他如何都甩不開,什麼招式都發揮不出來。好在霍去病極善借力打力之道,使出渾身解術,兩人間也維持了個不勝不敗的局面。

軍營中的比武從來就不似後世武俠小說中的俠客對決那麼飄逸,大約半盞茶時間後,兩人都汗流浹背,在火光的映襯下,臉上的汗水顯得晶瑩剔透。此時他們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對方的一舉一動,身旁眾人的吆喝聲都逐漸遠去,這種僵持其實已經沒有必要繼續下去,只是那種不肯認輸的倔強,支撐著他們不肯做先認輸的那一個人。

就在這時,喘著粗氣的兩人同時被人一記手刀擊倒,衛青的身影出現在他們兩人的身後。他皺著眉頭,看向用力吆喝的眾人,頓時一眾看熱鬧的人都收了聲。

「張次公!」衛青開口喊住正打算偷偷溜走的張次公,知道只有這個好看熱鬧的傢伙才會鼓動霍去病和紀稹比武。

「衛將軍!」張次公見躲避不成,尷尬的走到衛青身邊,說道,「這不兩人都沒事嗎?」

「你把紀稹抱回去。」衛青看了一眼周圍,知道法不責眾,也不責罵,只是抱起霍去病回營。

……

紀稹醒來已經是第二日的早晨,過度的疲勞令他的肌肉一陣一陣的痠痛,他費盡的爬起來,扭了扭脖子,痛苦的想:真是小看了那個大少爺啊。

「醒了嗎?」就在這是一個聲音忽然在他耳邊響起,一磚頭就看到昨天還和自己殊死搏鬥的臉近在咫尺。

「你的武功很不錯啊!」霍去病坐在紀稹的塌旁如此說道,「你可是我碰到第一個和我旗鼓相當的人啊。」

「吹牛吧你。」紀稹說道,經過昨天那一架,他覺得霍去病這個大少爺看來順眼了許多,因此也不顧忌什麼,馬上回嘴諷刺道,「你能贏得了衛將軍?」

「現在當然不可以。不過等我到舅舅這個年紀,一定能做得比他更好。」霍去病說道,臉上有著無比的自信,然後他拿出手中的酒罈子遞到紀稹面前問道,「怎麼,你沒有那樣的自信嗎?」

「哼!」紀稹接過酒罈,仰頭一飲而盡,將空罈子往一邊的地上一放,挑釁的看著霍去病。

「你還挺能喝的嘛!」霍去病踢了踢空罈子,說道,「聽舅舅說,你是遼東城來的,和匈奴人打過交道?」

「是啊。」紀稹站起身,邊穿衣服邊說道,「我和匈奴人很熟。不像你,連匈奴人的面都沒見過。」說完,把頭探到霍去病面前,「我看衛將軍這麼厲害,等你能出關的時候,連匈奴人都見不到了,因為已經被趕到歐洲去了。」

「胡說八道!」霍去病一定這話,抬腳就是一踹,被紀稹險險躲過。隨即他又好奇的拉住紀稹的衣袖,問道:「歐洲是什麼地方?」

「歐洲啊,就是西域過去再過去的地方。」紀稹揉了揉鼻子,說道。

「你怎麼知道那裡的?」霍去病伸手搭在紀稹的肩上,問道。

「我姐姐說的唄!」紀稹邊說邊往外走去。

一走到外面,就看到士卒們正有條不紊的收著帳篷,轟隆隆的馬蹄聲大作。兩人看著一對一隊的騎兵從自己眼前馳過,向著東方集合,沒有任何的談話聲,昨夜的嬉鬧已經遠去,清晨的霧氣雖然遮住了稍遠處的那些騎軍的面容,但是那種百戰之軍才會有的士氣卻穿透薄霧,撲面而來。

嘹喨的號角開始吹響,那種劃破長空的響聲,讓兩人精神一振,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興奮。

「去病,紀稹,你們倆也上馬吧。皇上在等我們。」這是,一身戎裝的衛青出現在他們面前,淡淡地說道。

這是「帝國雙璧」霍去病和紀稹的相遇,很多年後,當他們各自的故事成為廣為傳說的歷史故事,所有人都對這場歷史的相遇,抱有濃厚的興趣。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6:04 PM

第四十九章 將軍未得解戎衣

對於衛青的歸來,劉徹雖然沒有親迎,卻派出了御史大夫公孫弘在長安城外迎接。在公孫弘宣讀的詔書後,整個軍隊成了歡樂的海洋。衛青本人以三千八百戶封長平侯,校尉蘇建以一千一百戶封陵侯,校尉張次公封為岸頭侯,一眾士兵也皆有封賞。劉徹這一次毫不吝嗇的大肆封侯,充分表現了他的喜悅之情。

聽完封賞之後,衛青臉上也十分難得的露出了淡淡欣喜之情。公孫弘看著衛青笑道:「長平侯,且隨老夫入宮面見陛下吧。」

「公孫大人有禮了。」衛青點頭應道,隨即給張次公交待了幾句,又對紀稹說道,「你且隨我來。」

「長平侯,他是?」公孫弘看著紀稹有些猶疑。

「這是末將出京前,陛下令我尋找的人。」衛青說道,「帶他入宮面見陛下,想來陛下不會怪罪。」

這個時候,和紀稹並排而立的霍去病望著他,挑了挑眉,兩人擊掌相約,下次再見。

宣室殿

正式的接見結束後,衛青和紀稹被單獨宣入了此處。紀稹乖巧的立在衛青身後,小心地用餘光窺視著那身著龍袍之人,棱角分明的薄唇,粗黑挺撥的濃眉,最重要的是那雙黝黑的眼睛散發著無限的神采,自然而然的讓人感覺到一霸氣。他不由得心中輕嘆,怪不得,這樣的男子的確配得上你啊,姐姐。

「仲卿一路辛苦了。」劉徹看著衛青淡淡地說道。

「謝陛下關心,臣不敢言苦。」衛青說道。

「仲卿此次大勝,對匈奴人有什麼看法?」劉徹問道。

「稟陛下,經此一役,河南地已復,則大漢不再有烽火甘泉之警。」衛青說道。

漢朝的都城在長安,而匈奴佔據了河套地帶,導致他們一旦入侵,則長安將立刻受到威脅,示警的烽火一旦燃起,在甘泉宮便可直接看到。文帝之時,匈奴入侵,圍困邊城,烽火直通長安甘泉數月之久,當時甚至設置了三將軍,分別帶兵駐紮於城西細柳、渭北棘門和灞上三地,以防備匈奴兵臨長安城下。可以說,衛青此次收復河南地,設置朔方郡的最大意義就在於使得漢朝和匈奴之間的攻守之勢易位。從今以後,漢朝的核心地帶將不再受到匈奴騎兵的威脅,而漢朝統治者今後的任務,就是籌劃如何攻擊匈奴,而不再是一味的防守。

「然若要出關阻敵……」說到此處,他不由得頓了頓。

「如何?」劉徹問道。

「臣聞高皇帝之時,曾有人進諫說,匈奴獸聚而鳥散,從之如搏影,臣深以為然。」衛青說道。他所說的,便是劉邦出征匈奴人時,有人給他的諫言,說匈奴人如鳥獸般聚散,如果要跟在後面追擊他們,就如同任何自己的影子搏鬥一般。那時,剛剛統一天下的劉邦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並沒有聽從他的意見,所以才有了白登之圍。

「仲卿的意思是?」聽到此處,劉徹沉吟了下來。

「匈奴地廣人稀,民眾遷徙鳥舉,行蹤不定,縱然大軍出擊,臣恐怕也難以尋得敵蹤,反而有可能因為過於深入草原,首尾不能相顧。所以,與匈奴之戰,廟算為先,長途奔襲,攻其不意,以殲敵主力,攻掠要地為目標,方是比較妥當的方法。相信,以我大漢的財力物力,定能勝過那匈奴。」衛青說道。

大漠草原茫茫,長年生活在那裡的匈奴人擁有比遠征的漢人更多的優勢,所以漢人和匈奴人之間,誰也不能在這場戰爭中佔有明顯的優勢。漢朝要勝過匈奴,靠的就是漢朝擁有更多的子民,更多的財富,這是一場消耗戰。

這個問題,無論是主父偃還是公孫弘都曾經和劉徹討論過,得出的結論和衛青並無二致,但是,從前劉徹倒是可以接受這種說法,但是如今,他卻不願意了。

「你的意思,朕明白了。」劉徹沉著臉點了點頭,說道,「長平侯出征在外已久,皇后對你定然十分思念,你先到椒房殿去見她吧。」

「謝陛下!」衛青順從的謝了恩,退了開去。

衛青離去後,劉徹才將眼光轉到一旁的紀稹身上,看到眼前的男孩,不卑不亢的直視著自己。和霍去病一樣的年紀,一樣的自信,卻比他多了一份內斂。

「你知道,朕為什麼派人領你來嗎?」劉徹看著他,淡淡一笑,問道。

「因為我是姐姐的弟弟。」紀稹應道,「陛下不能讓紀稹再留在遼東城,掌控對匈奴的貿易。」

「聰明的孩子。」劉徹含笑點了點頭,「莫怪於,她可以這麼放心讓你獨自留在遼東城中,也難怪你可以把李廣玩弄於鼓掌之間。」

「陛下誤會,小人很敬重李廣將軍。」紀稹聽到玩弄二字,額上不禁冒出冷汗。

「朕沒有誤會。」劉徹慢慢靠近紀稹,俯視著這個孩子,不斷給他壓力,喝道,「你瞞著李廣和匈奴人私下交易,所以白羊,樓煩二部才能敗得如此之快,而且你還聯絡了朝鮮人,不斷偷運朝鮮的貨物入關。朕是答應了和匈奴的貿易,可不記得也允許你們和朝鮮交易。」

紀稹臉色霎時變白,若不是有強大的定力,怕是要在劉徹的壓迫下生生後退一步了。他以為做得十分隱秘的事情,卻全被這個萬里之外的皇帝看在眼裡。

「朕很欣賞你,假以時日必能成大器。不過,有時候不要自作聰明。」劉徹說道,然後對紀稹露出了安撫的笑容,「你姐姐還在昭陽殿等你,隨朕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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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房殿

衛子夫眼中含淚的看著眼前的弟弟,深吸了一口氣後,才能平靜的說道:「仲卿辛苦了!」

衛青站起身,看著有些憔悴的衛子夫,輕輕的嘆道:「皇后娘娘。」

衛子夫伸手摸著他的官服,說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母親死後,衛家的一切幾乎是他們姐弟兩人支撐起來的,彼此之間的感情自然不同於其他兄妹。

「皇后娘娘,臣聽去病說,陳皇后她?」感慨了一番之後,衛青不得不將自己所關心的正事提出。

衛子夫聽到這裡,臉上的感傷立刻消失,對崔依依作了一個手勢,頓時殿中所有的宮女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他們姐弟二人。衛子夫立刻露出無限疲憊的神情,嘆氣道:「是的,她回來了。陛下,令她居於昭陽殿。」

「怎麼會這樣呢?」衛青問道,「陛下不是那種朝令夕改之人,為何會忽然招她回宮?而且事先一點預兆也沒有,她如何引陛下到長門宮的?」

「長門宮?!」衛子夫苦笑道,「她早已經不在長門宮了。陛下,是從茂陵邑將她接回來的。」

「什麼?」衛青這次可是真正的大吃一驚了。

「本宮讓陳掌去調查過了。陛下接進宮的人,是彭城煤行的陳皎,可是,本宮在宮中看到的卻是陳皇后。」衛子夫眼神複雜的看著衛青,第一個在皇帝面前提及那個陳皎的人,就是自己的弟弟。「而且,陳掌還從聶勝處得知,遼東城也和陳皇后關係匪淺。」

聽到這裡,衛青猛然想起紀稹,陛下特意命他繞道遼東城帶回來的男孩子,莫非和陳皇后有什麼瓜葛。

「仲卿,你是否記得,陳皇后搬入長門宮之後,曾經有一次,壽琦來宮中稟報的事情?」

這件事情,衛青倒是有些印象,那次之後,皇帝還特意從南軍中挑了些忠勇之士去戍守長門宮。

「本宮懷疑,那次之後,陳皇后就已經離開長門宮了。而陛下隱瞞了這件事情。」衛子夫嘆氣道,「她回宮之後,陛下倒是不曾在她那裡就寢,卻給了她自由出入宮門的權利。墨門和她的關係,也讓人很不放心。」

「娘娘,你千萬不可以自亂陣腳。」從驚訝中醒來,衛青忙安撫衛子夫道,「至於,你讓姐夫做的事情,還是快點停下來吧。萬一觸怒陛下,就不妙了。」

「這……」

「娘娘,就算陳皇后再度回宮了又如何?現在一切和她在長門宮時一樣,並沒有任何改變。陛下對陳家的猜忌並不會因為她的能力而有所改變的,相反,這兩年她在宮外的所作所為只會讓陛下對她更加不放心。這時候,你可千萬不能再有什麼行差踏錯的地方。」衛青立刻想出了其中的關鍵,說道,「而且,陛下既然沒有在昭陽殿就寢,說明心中還有疑意。只要我們有據兒,自然就立於不敗之地。」

衛子夫心中也明白,無論陳嬌現在有什麼樣的勢力,與她都沒有干係。重要的,是皇帝的態度,皇帝未必就樂意看到陳嬌坐大。

「仲卿,你不明白。」衛子夫搖了搖頭,「陛下對陳家的猜忌並沒有改變,卻仍然將她接入了宮中。這正是我最怕的地方,這說明,她身上有更重要的東西。陛下會因為那個而改變自己原來的決定,接她回宮。誰又能保證,陛下不會因為這個,而復立她為皇后?」

是啊,誰又能保證?

雖然早就知道紀稹今天會來相見,但是真正見面的時候,陳嬌還是激動地流下了眼淚。當初離開遼東城的時候,她選擇了將紀稹留下,因為當時她以為,自己很快就能夠回去。誰想到,竟然是再也回不去了。

「稹兒,讓姐姐看看你。」陳嬌很是高興的摸著紀稹的小腦袋,13歲,正是開始發育變聲的年紀,雖然只是幾個月不見,變化卻也十分大。

紀稹雖然從剛才開始,一直都顯得十分少年老成的樣子,但是看到陳嬌的那一刻,卻還是恢復了少年本性,他用略帶哽咽的聲音喊道:「姐姐!」

「長高了呢。」陳嬌抹去眼淚,說道。紀稹可以說是她在這個世界最親的親人。雖然只有短短兩年的時間,可是和紀稹朝夕相處令她明白,這個世界上,或者只有這個她親自教養的孩子,才是唯一不會背叛她的人。

紀稹聽到這樣的誇獎,臉上露出了可愛的笑容,說道:「姐姐也變漂亮了。」

劉徹看著他們姐弟情深的樣子,第一次發現,從來都如小女孩般驕蠻的阿嬌,原來也會照顧人。再看了看紀稹,他不由得眼神一黯。

陳嬌和紀稹兩人聊完之後,轉身看了看一直一言不發的劉徹,知道他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便問道:「不知道陛下此來,有什麼事情?」

劉徹看著陳嬌,終於開口說道:「朕如何才能打敗匈奴?」

如何才能夠打敗匈奴?陳嬌知道,歷史上漢武帝對匈奴的戰爭是慘勝的。衛青、霍去病幾次有計劃的出塞,使得當時幾乎擁有和後來的蒙古差不多實力的匈奴人北遁,傳說中匈奴人後來一直退到了歐洲,其後代成為了如今的匈牙利人。而漢朝也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文景二帝留下的積蓄為之一空,境內的商賈和農民則為這場戰爭背上了沉重的賦稅,武帝末年連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這場由他親手發動的戰爭,殺戮太過。而且,陳嬌還記得,自己還曾經在網絡上看過,說這場戰役還帶來了草原的瘟疫,困擾了整個漢朝整整幾百年。這一點,雖不知真假,不過倒也確有可能。

在陳嬌所知道的歷史裡,在遊牧民族和農耕民族的對抗中,漢武帝是唯一一個帶領農耕民族取得勝利的人,而其他如蒙古與宋、清與明,勝利的往往是遊牧民族。但看這一點,就足以讓人對劉徹不得不佩服。

「陛下想要什麼?」陳嬌雖然對於墨門的事情,很是消極怠工,總是問一點吐一點。但是在對匈奴的這件事情上,她倒是不介意幫把忙,畢竟就算回到了兩千年前,自己還是漢族人,而劉徹對匈奴的戰爭勝利正是漢族崛起的開始。

「兵器。」劉徹顯然對於她忽然的慷慨有些意外,本來他已經做好了威脅利誘的準備,畢竟任誰也受不住陳嬌的消極怠工了。

陳嬌心中也明白,劉徹對匈奴人採取的戰爭策略,即使在兩千年後也很少有人說其中有什麼錯誤,而上次她已經借張騫之手獻上了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詳盡的地圖,那麼他會有的要求,也只剩下是兵器方面了。她略略一思考,想到自己如果一直不肯給劉徹些好處,只怕他很快就要和自己翻臉了,便爽快地點頭道:「好!」

好字一出,劉徹臉上飛快閃過一絲笑意,然後看了看紀稹,說道:「稹兒終究是男孩子了,不能留宿宮中。你們聚過之後,讓他到姑姑家去住吧。」說完,便打算轉身離去。

聽到這句話,陳嬌心中一緊,終於將自己考慮了很久的事情問出了口:「陛下,能否讓我回長門宮去住。」

聽到這句話,劉徹身形一頓,轉過身,臉上果然是烏雲密佈,冷冷的問道:「為什麼?」

「陛下下過旨意,要我退居長門宮的,不是嗎?」陳嬌只能硬著頭皮說。雖然這一個月來,宮中無事,可是這種暴風雨前的寧靜才是最讓人感到害怕的。所以,她急切的希望自己能夠離開這裡,反正這個宮中早已經沒有她的位置了,而且眾人側目的昭陽殿,實在有太多的不方便。而且,她也不打算再和這群宮妃有什麼瓜葛,見識過外面世界之後,她對這些女人充滿了憐憫。

「如果你那麼介意那道聖旨,朕隨時可以再寫一張,令你移居昭陽殿。」劉徹淡淡地說道,眼神很是冷漠,比之剛才帶紀稹入殿時,降了不止一度。

「阿嬌,很多時候,機會永遠只有一次。你回來了,就不可能再出去了。」

陳嬌愣愣的望著劉徹的背影,腦中迴響著他最後留下的話,不知道這個男人為什麼忽然生氣。

「翁主,你不該在陛下面前提出宮的事。我不是說過嘛,陛下放了你一次,不會在有第二次了。」一直伺候在旁德沈崇,無奈的嘆了口氣。

「沈宦丞。」陳嬌轉身看了看沈崇,吐了吐舌說道,「你來見見我的弟弟。稹兒,這位是沈崇宦丞。」

「沈宦丞好。」紀稹乖巧的行了個禮,然後對著郭嗣之說道,「這位就是郭大哥吧。謝謝你照顧姐姐。」

「小少爺多禮了。」郭嗣之點了點頭。

「沈宦丞,嗣之,你們先退下吧。我想和稹兒單獨聊聊。」陳嬌知道這兩人是這個宮中待自己最真的人了,因此也不避諱,直接開口說道。

兩人都齊齊行禮退下,殿中便只留下了陳嬌和紀稹兩人。陳嬌知道有郭嗣之在外面攔著,絕對不會有人能夠監聽到他們的談話,立刻拉住紀稹的手問道:「城裡還好嗎?大家都沒事吧?諸老先生怎麼說呢?」

「姐姐你別急。」紀稹溫和的笑道,「讓我慢慢和你說。」

「城裡一切都好,雖然學校裡的先生走了一些,不過高利先生又從朝鮮收攏了一些逃難而來的先生。姐姐吩咐的事情,也都已經辦好了。」紀稹一一說道。自打衛蒙死後,朝鮮就陷入了動盪不安之中,很多人又開始向中原逃難,而位於朝鮮邊上的遼東城成為了他們入中原的前哨。

「還有諸先生派人傳過話來,余明的確和諸家有關係,他是余磊先生的貼身侍從,余磊先生原打算受他為義子的。他們一起到了漢朝,後來因故分開了。」紀稹又想了想,說道,「諸家似乎對這件事情相當重視,說很快就會派人來聯繫我們。但是在他們來之前,我就被帶回來了。不過,交待過邢天了,他會處理好的。」

「你做得很好。這一路上,衛青沒有為難你吧?」陳嬌欣慰的摸了摸紀稹的臉,真正感覺到這段時間來,他的確是長大了。

「沒有。衛將軍是仁人君子,待我很好。我在他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呢。」紀稹笑了笑,顯然他對衛青的感覺相當好,「還有啊,快到長安的時候,我還和他外甥打了一架呢。姐姐知道他嗎?他叫霍去病,挺厲害的,第一次遇到和我旗鼓相當的人呢。」

陳嬌聽到這個答案一愣,隨即想到衛青一貫以待人寬厚聞名,自己剛才的擔憂實在有些過了。還有霍去病,沒想到稹兒會遇到他。

「姐姐如果不喜歡,稹兒不會和他們多交往的。」紀稹隨即想起了自己姐姐的身份,機靈的他立刻開口說道。

「不用!」陳嬌忙搖了搖頭,說道,「稹兒喜歡交什麼樣的朋友都沒有關係。不要因為姐姐而刻意和他們保持距離,那樣姐姐會不開心的。」

「可是……」

「來,和姐姐說說霍去病,他怎麼樣呢?」陳嬌笑著把話題引開。

「他啊……」

郭嗣之在殿外聽著從裡面傳來的細碎聲音,望著西邊漸漸落下的夕陽,面無表情。

……

九華燈亮起來的時候,紀稹終於被人帶出了宮,送往堂邑侯府,臨行前,劉徹又下了一道旨令,將紀稹列入期門軍。期門軍隸屬京師軍中的南軍,是漢朝的皇家衛隊,漢武帝時選隴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等邊地六郡良家子弟組建,最初數目定為千人,後隨實際又有所增添。這支軍隊因為常常隨侍護衛武帝而期守於殿門,故有「期門」之名,後來改體為虎賁郎。衛青便是出身於期門軍,而在陳嬌知道的歷史裡,霍去病一直到被冊封為冠軍侯後,仍然只是期門軍的一員校尉。

對於紀稹能夠進入這只漢代極富盛名的軍隊,陳嬌心中倒是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能神色複雜的看著紀稹接旨後離去。最後還是悠悠的嘆了一口氣,早該知道,以劉徹的強勢,一旦她留了下來,他必定會把所有能夠威脅她的東西全部掌握在手中。若不是姐夫金蟬出殼得早,只怕此刻也已經被圈到京城來了。想到李希,陳嬌不由得有些惆悵,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回到殿中,陳嬌自一邊的箱子裡抽出電腦,打開。陳嬌心中明白,這台電腦,算得上是自己在這個世界的立身之本。所以一直以來她都儘可能的將它留在離自己最近的地方。從遼東城到東陽的時候,她一路把它帶了回來,到了茂陵邑之後,李希就將這送了回來。看著電腦,陳嬌想,也許姐夫早已經知道電腦是一切神奇的來源,只是這個世界上能夠使用這東西的人只有自己一人,所以他才會將東西還來的。

入宮之後,劉徹將她留在茂陵邑的全部派人運進了宮中,其中包括她用綾羅綢緞包裹著的電腦。陳嬌相信,對於她所有的東西,劉徹一定都派人徹徹底底的檢查過。只是,這些超時代的東西放在這些漢代的人面前,也許只是被列為一種奇怪的石頭。所以最終,所有的這一切被原封不動的送了回來。

為了不讓劉徹起疑,一直以來她都沒有在殿中使用過電腦,讓她比較擔憂的是,電腦的電力總有用完的一天,自己應該找一個什麼樣的藉口,將太陽能的發電機給拿出來用,給自己的小電充電呢。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6:11 PM

第五十章 未死此身不令出

第二日

陳嬌特意到武庫去看了看,漢代的武庫兼有儲藏和製造兵器的功能,武庫系統掌控著全國的兵器發放,只有得到皇帝的詔令才可以發放武器。大概瞭解了之後,陳嬌便知道,自己一個普通學生沒可能對這個由西漢傑出人士合理設計的,能夠讓皇帝最高程度上抓住兵權的武庫系統做什麼大的改革,事實上,漢武帝也不需要她做這些。她要做的只是改進製造兵器的具體工藝而已。

「武庫令可知道秦朝的兵器製造法?」陳嬌看完之後,轉頭問一直跟在自己後頭的武庫令洪毅。

「回娘娘,不知道娘娘問的是?」洪毅恭敬的回問道。

「秦朝製造兵器所用的標準化作業,武庫令知道嗎?」陳嬌說的,是自己從前看紀錄片時看到的一個資訊。秦朝的兵器製造採用了標準化作業,對於兵器的儲藏和損壞後的替換有極大的好處。只是不知道為何,秦朝滅亡後,這種標準化作業就隨之消失了,也許是因為製造失誤之後的懲罰太過嚴重。

「臣倒是有聽說過一點,只是並不是特別清楚。」洪毅說道。西漢離秦朝並不是很遠,所以對於這些還是有所耳聞的。

陳嬌詳詳細細的給洪毅解釋了何謂標準化作業,就看到洪毅的眼睛開始發亮,心想,這果然是專業人才,馬上就意識到了其中的好處。想來也是,不然以漢武帝的眼光,又怎麼會將這麼重要的武庫交託到他的手上呢。

隨即,她又從衣袖中抽出幾樣後世的馬刀樣式,交給洪毅,雖然她的畫技拙劣,不過在詢問過郭嗣之之後,標上了清楚的比例尺,還是能夠讓洪毅看懂的。本來還準備指點他們用鋼鐵做武器,不過一來才發現,這裡的武器都是用鋼鐵做的,那麼煉鋼的方法就不必拿出來了。然而,最重要的並不是這個,而是另外一件事情。

「洪大人,你對弩機知道多少?」陳嬌小心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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弩是一種致命的武器,它只需要很少的技巧即可操作,不需要做太多的訓練,而且命中率奇高。即使是菜鳥新兵也能夠很快地成為用弩高手,足以殺死一個技巧精良的騎兵。在中國的歷史上,幾乎所有的遊牧民族最擅長的就是騎射,弓箭和馬就是他們的一切.而弩的殺傷力,射程遠大於弓,對於不擅騎射的農耕民族來說,是最好的武器。

對於當時以步兵為主構成的難以橫向移動的大型方陣來說,弓弩具有很強的殺傷力與威懾力,所以為中國歷代兵家所重。如公元前260年發生的秦趙長平之戰中,秦軍的強弓硬弩發揮了巨大作用,使得數十萬趙軍無法突圍,最終,趙國主將趙括被射死,秦軍依賴弓弩取得了這場決定天下大局之戰的勝利。又如後來西漢時的李陵,五千漢兵依靠車仗為工事,以弓弩為遠射武器,竟然抵擋匈奴八萬之眾,射殺匈奴上萬騎兵。李陵最後嘆息說:「再給我們每人十枝箭,就能支持到邊界。」最後雖然兵敗,但可以想像得出弓弩的巨大威力。

陳嬌記得在秦朝的兵制裡,弩兵是一個相當重要的兵種,只是不知道目前漢朝的情況是怎麼樣的。她之前所提供的馬蹬、馬鞍等物已經使得一個漢朝步兵成為騎兵的訓練時間大大縮短。現在,她想再看看自己是否能夠在攻擊力上再提供一些幫助。

洪毅面色古怪的看了陳嬌一眼,後來想到皇帝事前交待說知無不言,便說道:「娘娘,且隨臣來。」當郭嗣之想要隨行的時候,卻被洪毅攔在了外面,說道:「武庫重地,閒雜人等,不得隨意進出。」

事實上,郭嗣之剛才已經隨著陳嬌等人在武庫中逛了許久,而現在洪毅忽然這樣一說,立刻讓陳嬌意識到,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應該是相當重要的。她便對郭嗣之說道:「嗣之,你在這等會兒。想來這裡也沒什麼危險。」等到郭嗣之僵硬的點了點頭後,她轉身對洪毅說道,「洪大人,我們走吧。」

洪毅帶陳嬌去的地方,的確是這武庫的核心地帶,劉徹自去年開始籌備對於弩的改進。當墨門獻上馬鞍和馬蹬等物之後,劉徹立刻意識到,這種看似不起眼的改進工作對於戰場形勢的影響,所以也立刻重視起武庫的兵器製造,並且從墨門調了一些人來教授那些工匠們最基本的一些知識。洪毅是劉徹在全國的武庫屬官中破格提拔的,看重的就是他在兵器製造方面的能耐。

當陳嬌聽著洪毅的介紹,看著眼前頗有規模的「兵器研究室」,心中感嘆,早該知道,以漢武之才,又怎麼會讓自己完全依賴於墨門的發明創造呢。最好的人才,總是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方才放心,這就是漢武帝絕對強勢的控制慾。

看到這裡,陳嬌忽然沒了說話的心情,面對這樣的帝王,她怎麼會以為自己能夠擁有足以和他談判的資本呢。以劉徹的聰明,時間過得越久,她所擁有的優勢就會越少,至於那虛無的預知之說,難道真的能夠威脅的了他嗎?她忽然充滿了無力感,這種無力感雖然不是第一次感受到,這一次卻特別的強烈。

「娘娘,你怎麼了?」看到陳嬌驀然有些心灰意冷的神色,洪毅忽然有些擔憂的看著她。如今,宮中並後而立的事情早已經傳遍了朝中。一貫冷酷的皇帝忽然接了他親手廢掉的廢后陳氏回宮,而且還允許廢后陳氏出入如今幾乎被列為禁地的墨門。這種詭異的行為,令所有人不敢對此事輕易發表意見,紛紛處於觀望狀態。京中甚至有了陳皇后再度受寵,極有可能復位的傳言。洪毅自然對這些有所聽聞,所以對於眼前這位忽然駕臨的廢后,極是恭敬。

「沒什麼。」陳嬌心灰意懶的搖了搖頭,然後說道,「這裡有幾份弩的設計圖,你們拿去看看吧。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了。」

說完也不管洪毅的挽留,自管自的走了出去。倒是一直在門口侯著的郭嗣之被她這個樣子嚇了一跳,狠狠瞪了洪毅一眼,還以為他對陳嬌有所不敬。上了馬車之後,陳嬌的臉色還是呈現一種不自然的白色,讓郭嗣之越發的擔憂起來。

「我想去堂邑侯府。」陳嬌在馬車即將接近宮門的時候,忽然說道。

「可是……」郭嗣之聽到這個要求,眼睛不覺向車外飄去。雖然皇帝表面上是允許他們自由出入了,可是郭嗣之知道在他們的周圍有不少皇帝派來的護衛,出來前可是只說過只去武庫的。

「算了。我知道的。」陳嬌看到郭嗣之這個樣子,嘆了口氣,說道,「先回宮,再去堂邑侯府便是了。」

……

劉徹並沒有阻攔陳嬌的出行,但是這種不愉快的請示卻仍然讓她難受極了。踏入久別的堂邑侯府,陳嬌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上次來此的時候,自己腦中並沒有屬於阿嬌的記憶,對於這座府邸並沒有什麼感情,如今一踏入這裡,便立刻有一種熟悉的親切感。

曾經有幾年的時間,因為梁王劉武對皇位的窺視,使得夾在兩個兄弟間的劉嫖感到非常為難,便將阿嬌從長樂宮接了回來,隔絕了阿嬌和劉徹的接觸,所以阿嬌的少女時期,是在這堂邑侯府度過的。現在想來,那時的阿嬌,的確是一個刁蠻的大小姐,因著那未來太子妃的身份,幾乎所有人都必須讓著她。

「嬌嬌,你可回來了。」劉嫖親熱地握住陳嬌的手,然後對著身後的兒子喝道,「還不給我過來,見過娘娘。」

「見過娘娘。」在館陶公主的催促下,她那襲爵堂邑侯的兒子陳季須以及幾個庶子才別彆扭扭的來行了個禮。陳嬌倒是知道,眼前這些所謂的兄弟,從前在阿嬌手上可是吃過不少苦頭的。她淡漠的點了點頭,然後問道:「稹兒呢?」

「他今天一早就到期門軍的大營去了。」劉嫖笑著將陳嬌引到大堂中,邊走邊說道,「那孩子倒是伶俐得很。」

坐定之後,陳嬌一眼掃過尷尬的立於一旁的董偃和幾個哥哥開口說道:「你們都退下吧。」幾人立刻如蒙大赦的飛快離去。她才轉身正面著劉嫖,喊了一聲:「娘!」

「有什麼話就說吧。」劉嫖見她這麼樣子,也知道女兒這次的回府,並不好應付。

「是你把我的消息透露給陛下的。」陳嬌用肯定的語氣說道,「本來我可以離開的,娘。」有了阿嬌的記憶之後,就會馬上知道劉嫖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她或者對自己的子女有著一定程度的母愛,但是對她來說權勢才是最重要的

「離開?你能去哪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況,我的女兒,又怎麼能輸給那樣的一個歌女!」劉嫖聽到這句話,蛾眉驟立,冷冷的說道。

「娘覺得我們現在還有贏的可能嗎?」陳嬌從剛才開始就覺得非常灰心。

「為什麼不能?」劉嫖詭異的一笑,然後說道,「阿嬌,你不明白自己在徹兒心中的地位。在你和衛子夫之間,如果有人能夠真正得到他的心,那個人絕對會是你。」

「就算是那樣又如何?」聽到這個答案,陳嬌沉吟了一陣,是的,劉徹或者是愛著阿嬌,可是他卻絕對不會是一個會讓感情左右到判斷的人。從前的阿嬌沒能留住他,而如今的自己又憑什麼和阿嬌不同。甩了甩頭,拋離那些胡思亂想,陳嬌問道:「娘,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要你再度成為皇后。」劉嫖極為自信的說道。

「不可能。娘你該知道,衛子夫她有皇子,而我沒有,後位既定,已經沒有反覆的可能了。」陳嬌搖了搖頭,莫說她已經無意為後,單是考慮客觀條件也該知道,復位,是不可能的。

「嬌嬌,是人就會有行差踏錯的時候,只要你繼續留在宮中,衛子夫絕對不能沉靜如昔。今非昔比,你已經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而她每走一步都有可能再往下滑一步,本宮就是要她在這種憂心忡忡中,萬劫不復!」劉嫖臉上的神色幾乎可以用咬牙切齒來形容了,然後冷冷一哼,說道,「何況,別說她的兒子還沒有被立為太子,就算是被立為太子,那又如何?我劉嫖又不是第一次對太子下手。」

「所以,目前最重要的,就是你要早日剩下皇子。」說完,劉嫖將目光調到陳嬌身上,說道,「娘已經向陛下稟報過了,明日就送幾個府裡的婢女到你殿裡,讓她們好好照顧你。這一次,你必定能夠生下皇子。」

「那是不可能的。」陳嬌立刻否定了劉嫖的話,她和劉徹之間是斷斷不可能再回覆夫妻關係了。

原本這個世界的人事物對她來說都如過客一般,她對這個世界所有人的感情都是有距離感的,所以她不曾對這個世界的任何男子產生過感情。但是被阿嬌愛著的劉徹卻是不同,當她接收阿嬌記憶的那一天開始,就注定了她不能再將劉徹當作一個普通人來看待。然而,對這樣的一個人用情,一生一次就夠了。她現在甚至都不敢回想阿嬌和劉徹之間的一切,害怕自己再度陷入那種不可抑制的悲傷之中。人,要有多堅強,才敢對過去的戀情唸唸不忘。

「嬌嬌,放心好了。本宮和陛下談過了,你的一切飲食都不會再有問題了。所以,這一次,如果你能夠得寵,那麼一定能夠很快生下皇子。」劉嫖以為她所憂心的是不孕之事,便安慰道。

「不會再?」陳嬌愕然的抬頭,她從不知道自己的飲食曾經有問題過。

「想來你也還不知道。劉徹那小子,」說起這件事情,劉嫖又是一陣憤恨,說道,「他居然一直在你的飲食中下藥,難怪這麼多年來無論我們花了多少錢,都無法是你懷孕。如果他沒這麼幹,你的孩子應該都和那紀稹一樣大了。」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這個消息簡直讓她震驚得不能自己,心中不由得又悲哀了幾分,枕邊人連這樣的事情都算計在內,那麼這場愛戀還有什麼意義?雖然從她所知道的歷史裡,也能得出劉徹並非良配的判斷,但是那種理智的判斷和如今知道這個消息的感覺,卻是完全不同。

「嬌嬌,」劉嫖見她如此震驚的樣子,嘆了口氣,說道,「娘本不想將此事告訴你。但是思前想後,有些事情還是不得不說。今非昔比,對衛子夫來說是這樣,對你來說也是這樣。不要再想著,不捲入後宮爭鬥之類的事情。這一次,如果你敗了,我們陳家所有的人都要給你陪葬,就算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陳氏宗族想。」

「這一次,如果你失敗了,就沒有平安退回長門宮的可能了。衛家不會放過一個隨時威脅到後位的前皇后的。所以,一定要快,無論如何都要懷上陛下的孩子。」

陳嬌蒼白著臉,靠在馬車上,手摸著自己的肚子,望著漸漸落下的斜陽。且不說在吃了那麼多年的藥之後,自己還能不能懷孕。就算懷孕了,難道單憑這樣一個孩子,就能夠阻止劉徹想做的事情嗎?

*****************

「她走了嗎?」李希踏入堂邑侯府的時候,陳嬌的車駕剛剛離開。

映著燭光,劉嫖轉過頭看著斜靠在門邊的李希淡漠的說道:「剛剛離開,你說得不錯,她的確至今沒有做好和衛家為敵的準備。」

「不過和殿下的這番談話,想必會讓她清醒過來。」李希走近劉嫖,輕聲說道。

「陳家竟然還有一個你這樣的兒子。」劉嫖盯著李希的臉,緩緩的說道,「伯仲叔季,府內卻只有兩個庶子,本宮早該想到的。」

「盛極而衰,伯?離府,不過是爺爺的未雨綢繆之舉,還請殿下勿怪。」李希,原名陳伯?,如果不是文帝下旨賜婚,他本該是堂邑侯府的第四任主人。

劉嫖認真地看著眼前這個氣宇軒昂的男子,終於說道:「你說得沒錯。假如要讓嬌嬌復位,單靠本宮是不行的。就算嬌嬌復位之後,她還是會需要有人在朝堂上助她一臂之力,才能後位穩固。而本宮的兒子和府裡另外那兩個庶子,絕對做不到。」

「殿下英明!」李希臉上露出了笑容,他知道,館陶公主絕對會做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那麼,關於讓陛下接近嬌嬌的事情,便拜託你了。」

「她神色慘然的從堂邑侯府回來了?」劉徹聽完回報,不覺雙眉緊皺,「她現在在哪裡?」

「回陛下,娘娘現在,在猗蘭殿。」沈崇意味深長的看了劉徹一眼,方才說道。

聽到這個詞,劉徹一愣,隨即才反應過來,有些驚訝的說道:「她怎麼去那裡了?」

沈崇卻是一言不發的看著他,臉上的意思很明白,你自己去問啊。這宮裡頭,除了自己的母親外,只有沈崇是劉徹不願用皇帝的威嚴去勉強的人,見沈崇這個樣子,他只能無奈的嘆了口氣,走出殿去。

猗蘭殿原就不是什麼正殿,一直便缺少漢宮中慣有的大氣,這座宮殿的特色本就是清新淡雅,原名本是崇芳閣只是因為劉徹出生前的那一個不知真假的夢,才改名的。陳嬌拒絕了郭嗣之跟入內室的要求,打開本該十分熟悉,如今卻有著幾分陌生的地道機關,點燃在入口處準備的蜜燭,手中抱著古箏,緩緩向裡面走去。

她抬頭望瞭望牆壁上的童年痕跡,心中略略有一絲的悵然。繼而將箏整齊的放好,輕輕揚手撥弦,樂曲便從弦上流瀉而出。樂曲的開頭反反覆覆的彈著,卻總是停頓在某個音節上下不去,頰上不覺有眼淚滑落,滴在微微顫動的琴弦上,飛濺開去。當眼淚越流越凶,漸有不可停歇之勢的時候,她終於能夠下面的旋律彈奏出來,紅唇輕啟,用微帶沙啞的聲音唱出了後面的歌詞。

想走出你控制的領域

卻走進你安排的戰局

我沒有堅強的防備

也沒有後路可以退

想逃離你布下的陷阱

卻陷入了另一個困境

我沒有決定輸贏的勇氣

也沒有逃脫的幸運

我像是一顆棋

進退任由你決定

我不是你眼中唯一將領

卻是不起眼的小兵

我像是一顆棋子

來去全不由自己

起手無回

你從不曾猶豫

我卻受控在你手裡

——《棋子》-王菲

反反覆覆的不斷唱著,心中那份不甘,無奈都漸漸的融入了歌聲之中。第一次發現,原來這首歌竟然是如此契合自己的心境。過了許久,她才在淚眼模糊中,發現了面前另外一個人的身影。

「阿嬌。」劉徹聲音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陳嬌抹去眼淚,怔怔的看著和自己面對面的劉徹。

其實,劉徹從剛才陳嬌反覆彈奏開頭的時候,便已經在不遠處聽著,本想進來帶她出去,不想此時陳嬌卻開始了吟唱。本只是想知道她彈奏的到底是什麼,誰曾想,聽完之後,心痛的人竟然會是自己。

「回去吧。」劉徹伸手想要拉她起來,卻被陳嬌下意識的躲過,那一瞬間劉徹臉上閃過一絲震驚,隨即看到眼眶紅紅的陳嬌,心底那一絲細微的不悅便削了去。

「阿嬌,在這樣跪著,你會著涼的。」劉徹難得溫柔的說道。

「娘說,你給我吃藥。」陳嬌定定的望著劉徹,問道。

「……是的。」雖然只是一瞬間,劉徹的身形輕微一震,然後輕輕深呼吸了一口氣,肯定道。

「是嗎?是嘛!」陳嬌的頭微微垂下,抱起箏,站起身想要離開

「阿嬌。」劉徹原本做好了接受哭鬧的準備,不曾想陳嬌的語氣竟然會趨於緩和,然後當作沒事人一樣離開,這樣反倒讓他心中有了一絲不安,忙按住陳嬌的肩膀,喊道。

「放手!」陳嬌被他生生按下,卻沒有任何反應,只是低垂著頭淡漠的說道。

「阿嬌,你有什麼話想說,就說吧。」

「說什麼?」陳嬌平靜的抬頭望著劉徹,眼神清澈,絲毫不見方才的淚光漣漣,「問你,是否還記得新婚之夜,給我的承諾嗎?」

「阿嬌,我一定要成為萬世英主,把和樂太平的大漢朝,留給我們的孩子。」這是他們新婚那天,劉徹親口說道。

劉徹按住陳嬌肩膀的手不覺一鬆,顯然他完全記得自己的承諾。陳嬌則乘此機會,自他手中掙脫,向外面走去。

「你都記得,我還有什麼可說的?」陳嬌笑著,卻笑得讓人很悲傷,「劉徹,從你的承諾到給我下藥,中間才隔多少時間呢?你一貫起手無悔,而我只是你手中的一顆棋子。從前不能令你停手,如今也不能讓你為我懺悔。」

「阿嬌。」劉徹的聲音有些艱澀,是的,從出生現在,唯有在對待阿嬌的事情,他心中有愧。

他無愧於衛子夫,因為從一開始衛子夫要的就只是一個能夠改變她卑微地位的男人,這個人並不是非劉徹不可。

他無愧於王靈和其他任何的後宮佳麗,因為從一開始她們入宮的目的就只是服侍那個坐在高高帝位上的男人,這個人並不是非劉徹不可。

他無愧於滿朝大臣,因為從一開始他們要效忠的人就只是那個能夠給與他們權位,實現他們抱負的皇帝,這個人並不是非劉徹不可。

所以他玩弄權術,利用各方面的人事物,來維持朝局和後宮的安定,因為他自認和他們只是各得所需,他們奉上自己的才華或美貌取悅於他,而他賜予他們榮華富貴。

唯有阿嬌,唯有伴他長大的阿嬌,要的只是他這個人而已。即使在姑姑對婚事產生動搖的那幾年裡,阿嬌也一直與他書信往來,即使在他的皇位岌岌可危的時候,她也不曾放棄過他。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1 06:13 PM

第五十一章 繫馬高樓垂柳邊

齊國臨淄

「主父偃,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帶兵亂闖王宮!」齊國紀太后白著一張臉,指著主父偃,氣得渾身發抖。

「太后有禮了。」主父偃看著紀太后笑了笑,眼中滿是嘲諷,對隨自己進來的兵士們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繼續搜索,然後說道,「近來風傳大王和翁主有染,這實在有污大王清譽。想來定是宮中人的這些下人們伺候的不周到,才會出現這樣的傳聞,偃身為相國,奉皇命輔佐大王,自然要好好為他懲治這些沒用的廢物。」

「主父偃!你是個什麼東西,你不過是曾經在我紀家乞食的廢物,也敢這樣和哀家說話!」紀太后拍案而起,衝到主父偃面前。

「今非昔比了,紀大小姐!」主父偃俯視著紀太后,冷冷的說道,隨即一把將她推開,走到已經嚇得瑟瑟發抖的齊王劉次景面前,說道,「大王,想來你也不會和翁主有什麼吧?這王府里美女無數,又何必自尋死路,去找比你大上那麼些的親姐姐呢?」

「自,自尋死路?」劉次景自出生以來,一直在強勢的母親庇護下成長,養成了他懦弱膽小的性格,面對於眼前這個處於絕對強勢的主父偃,他心中十分害怕,連說話的聲音還帶著微微的顫抖。

「是啊。大王沒聽說過燕王的事情嗎?閻王和父親的姬妾通姦,被朝廷視為大逆不道,本來打算將他押往京都受審的。好在他也知道自己受不得廷尉府的刑罰,自己先了斷了。大王你要是真和翁主有什麼?」說到這裡,主父偃一眼掃過一旁媚視煙行的紀氏翁主,說道,「你覺得這罪,比起燕王,是更重呢,還是更輕呢?」

聽完這番話,劉次景的臉色已然全白,方才還有些紅潤的唇更是白得可怕,渾身都不自覺地顫慄起來,發出咯咯的聲響。「不,不是我。是太后叫我的……」

「景兒,閉嘴!」在宮女的攙扶下,狼狽起身的紀太后衝自己兒子吼道,然後又轉向主父偃,咬牙切齒的說,「國相大人,你還只是國相。這齊國還是劉家天下,你要是抓完人了,就給哀家滾!」

「自然!自然!」主父偃冷冷一笑,看著士兵們差不多都出來了,便問領頭的統領道,「怎麼樣啊?」

「翁主處的20個宮女並6個宦者,大王處的28個屬官僕婢都已經全部抓到了。」統領回答道,「還有一些雜役也都已經押送出府了。」

「好。那我們走吧。」主父偃點了點頭。

紀太后眼看著主父偃如入無人之境,帶著自己一雙兒女的貼身侍從就要離開,心中氣極,終於失去理智,自一邊拿了個香爐,往主父偃那邊砸去,不想竟然正中主父偃的額頭。

主父偃伸手摸了摸劇痛無比的額頭,不意外的看到手指間滿是鮮血,他卻不氣,反而冷冷的笑了,說道:「太后這裡的人也一併抓走,他們也許也和外面的俗人通氣,出賣了大王呢。」

「主父偃!」紀太后看著扶著自己的婢女被如猛虎一般的軍士抓走,再度驚叫起來。

「紀大小姐,你就好好享受你太后的尊榮吧,想來也沒幾日了。」

主父偃留下的話飄過呆立在大廳的劉次景母子三人,過了許久,劉次景才以一個似被分解過的慢動作,癱倒在地上,喃喃的說道:「他說沒幾日,他是要把本王的事上報給陛下。他要我像燕王那樣不得好死。」

「母后,母后怎麼辦?」劉次景幾乎是用爬的,爬到自己母親腳邊,抓著她的衣裙,涕淚橫流的喊道,「母后,怎麼辦啊?」

「景兒,景兒,你起來。」紀太后從最初的震撼中過去,又恢復了強悍本色,她一面安慰兒子,一面對著立在一邊的女兒喊道,「綃兒,你去找你舅舅來。」

「是!」劉綃得到這個命令,也從恍惚中醒來,向外面跑去。

「景兒不要怕。母后保證沒事的,母后從前能讓他主父偃無立錐之地,四處奔竄,如散家之犬,今天也一定能讓他不得好死。」紀太后語氣溫柔的安慰著痛哭的兒子,臉上的表情卻是扭曲的。

……

「姐姐,你看現在該怎麼辦?」紀嶺擔憂的望著自己的姐姐,這齊王府亂的超乎他想像,看來主父偃定然是派人來翻了個底朝天才離開的。

「他無非是來報仇的。」紀太后哼了一聲,說道,「哀家才不會讓他如願。你馬上派人送信給城陽王和?川王,請他們看在同為齊王一脈的份上,上書陛下,救我們孤兒寡母一命。還有趙王,你也給他去一封信,叫他別忘記,當初對付主父偃,他也有份,休想就此置身事外。」

「可是,這信,不容易送出去啊。」紀嶺搖了搖頭,「如今這齊國大權,都掌握在他手上。他又是存心對付我們家,怎麼會讓我們輕易得手呢。哎,早知道他會有今天,當初就應該把二姐……」

「荒唐!他一個赤貧之人,有什麼資格娶我們紀家的女兒。就算他今天披上了七彩羽毛,烏鴉還是烏鴉,不可能變成鳳凰的。」紀太后喝道,臉上的面容冷若冰霜。

「是,是。」紀嶺自小就以這位大姐馬首是瞻,被他這麼一喝,頓時收聲。

「那賤人現在怎麼樣?」紀太后問道,被弟弟這一提醒,倒是想起了個可利用的棋子,問道。

「還是昏昏沉沉,神志不清的。」紀嶺應道。

「是嗎?」紀太后冷冷哼了一聲,說道,「既然如此,你去見主父偃,就說把那賤人還給他,但是要他放過我們紀家。」

「是!」紀嶺應道。

「主父偃,哀家要你死無葬身之地。」紀太后看著弟弟的背影,咬牙切齒的說道。

******************

期門軍大營

「去病,紀稹,小心了!」趙食其衝著校場上的兩人喊道,然後將手中的兩把長劍一起拋了過去。場中兩人同時躍起,接過長劍就廝殺開了。

「這兩個怎麼這麼有精力啊。」已經大汗淋淋的坐在一邊的曹襄故作撕牙裂齒狀,對著身邊的少年說道。

「他們是棋逢對手。」韓說咕嚕咕嚕喝了一口水,說道,「真是的,自打他們倆進營,就跟瘋了似的,咱們操練量可比從前多得多了。」

「你們倆要是累了,就回家找你們的嬌妻美婢啊。」趙食其笑著擠到兩人中間,說道,「平陽小侯爺,弓高小侯爺!」

「去你的。」韓說狠狠給了趙食其一拳,說道,「他是那個小侯爺,我可不是。」說完也邪邪的看著曹襄笑道。

「你們想幹嘛?」曹襄故作警惕的退後,說道,「地主家也沒餘糧了啊。今天可別敲我。」

「去你的。你娘可是公主,還在這裡學人家紀稹的口頭禪。」韓說和趙食其兩人都是抬起腳,一陣亂踹,曹襄躲避得甚是狼狽。

「好了好了,今天去茂陵食肆,本公子請,行了吧?」曹襄故作痛心的一陣哀嘆,然後沖校場上喊道,「霍去病,紀稹別打啦。去洗洗,我請客,去茂陵食肆。」

那邊兩人一回合打完,也就收了劍,同時轉頭應道:「知道了!」

五人騎著營中配置的馬匹,悠悠哉哉的一路踏青似的向茂陵邑行去。紀稹和霍去病是同時受命進入期門軍為郎官的,這也許是因為劉徹想要栽培他們兩人,也許是想以此來顯示自己對陳衛兩家是一視同仁的。

霍去病雖然後來從母親處知道了紀稹的身份,但是卻並不影響他對紀稹的欣賞,兩人同在一個軍營裡,很快就成了好兄弟,同時還結識了期門軍中另外幾位精英式人物。

曹襄,年18歲,平陽侯曹壽與平陽公主劉婧的獨子,算是他們這行人中,家世最顯赫的一位了。

韓說,年17歲,弓高侯韓頹當的庶孫,乃是從前武帝伴讀韓嫣的弟弟,所以雖是庶出,在弓高侯家的地位也不算太低。

趙食其,年17歲,雖然沒有顯赫的家世,卻是期門軍中的第一勇將,被寄予了厚望。

「我們試試誰的騎術比較好吧。」趙食其興致勃勃地提議道。

「你們比吧,我累死了,要慢慢走。」曹襄沒什麼興趣地搖了搖頭,韓說也隨之點頭,表示自己也不參與。

「我們比!」紀稹和霍去病忙不迭的點頭,早聽說趙食其騎術高明,今天正好一試。

……

「到了!」趙食其果然比身形還不算完全長成的紀霍二人,更高一籌,一馬當先的衝到店內人喊道,「快點,快點,晚了可就沒吃的了。」然後沖店裡的夥計喊道,「小二,有什麼好酒好菜,都給我端上來。」

「這位爺,這位爺,等一下。」在門口迎客的夥計忙把趙食其攔住,說道,「爺你不能進去。」

「幹嗎?怕我們沒錢嗎?」趙食其今天可是帶了個財神爺出門,意氣風發,被這伙計一攔再攔,頓時有些不高興。

「沒,沒!」夥計為難的說道,眼睛不住的向樓上飄去,這時從樓上走下一個華服少年,對著趙食其喝道:「你是哪來的傢伙,這店今天少爺們包了,吵什麼吵,快滾!」

趙食其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少年,立刻知道此人雖然衣飾華美,卻是個膿包。想了想自己身後的陣容,衛皇后的外甥,廢后的弟弟,平陽公主的愛子,有這三人在,除非黃上太後面前,不然這關中之地,他都可以橫著走。想通了這一點,也便不怕他,反罵道:「你又是個什麼東西!還不給小爺滾!」

「我們少爺乃是當今皇后娘娘的外甥,你敢這麼對他說話!」一邊的家丁聽到這句話,馬上罵道,一個欺身就想捉住趙食其來討賞,結果自然是被趙食其乾淨利落的拿下了。

趙食其稀罕的問道:「你也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心裡卻嘀咕著,看霍去病那冷冷的樣子,居然有個這麼油頭粉面的哥哥,這下可真是自家人打自家人了。

「敬聲表哥,你幹什麼?」霍去病的聲音猛然響起,把公孫敬聲的注意力一下子吸引了過去。

「去病,你怎麼來了?」公孫敬聲雖然年紀比霍去病還大上兩歲,可是看到他總像老鼠見了貓似的,大約是因為這個表弟無論是學識還是武功都比他厲害,而無論是舅舅、姨娘還是陛下都比較喜歡他的緣故吧。

「我們要在這裡吃飯。你走。」霍去病一貫對這個表哥,沒啥好感,簡單利落的說道。

「那不成……」公孫敬聲剛想反駁呢,就被霍去病一個眼神瞪得消了音,然後他眼珠子轉了轉,就向樓上走去。不一會兒,另外一個年紀大約20上下的男子走了下來,衝著霍去病、紀稹和趙食其三人喊道:「這店本少爺包下了,你們都給我滾。不然,我修成子仲可不放過他。」

紀稹聽到這裡,不由得皺眉,雖然入京還不久,不過這位修成子仲金韋的惡名可是早早的進了他的耳朵的。雖然說他和霍去病如今的身份也不算低了,可是這位有太后撐腰修成子仲卻還是惹不起。

「我說是誰這麼囂張呢。原來是金家表哥啊。」這時,曹襄懶洋洋的聲音從後面響起。

曹襄和金韋的身份可是旗鼓相當了,甚至曹襄可能還更勝一籌,因為她的母親和當今陛下可是一母同胞,而修成君和當今陛下卻非一父所生,雖然都管皇帝叫舅舅,可還是有個親疏有別的。修成子仲依仗的是太后的寵愛,可曹襄也是太后的親外孫,就是偏心怕也偏不到哪裡去。所以,曹襄是壓根也不怕他金韋,甚至很不齒他每日招搖於京都內外的暴發戶行為。

兩邊都是世家子弟,金韋又是被寵溺慣了的,自然不可能識相的退讓,結果很自然的就爆發了一場群架。雖然霍去病這邊沒帶什麼侍從助陣,可是對方那邊的家丁卻從主子們的談話中,知道了這五人身份不凡,都不敢真動手,結果戰況便呈現一面倒的局勢。當然,是倒向紀稹他們這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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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陽殿

「娘來看望太后嗎?」陳嬌讓綠珠為劉嫖端上一杯清茶,問道。

「是啊。聽說她的身子越發不好了。好歹幾十年交情,總要來看看。」劉嫖點了點頭,在榻上跪坐下來。

「太后近來的精神似乎不錯的。」陳嬌想到之前自己和王太后的幾次見面,說道。

「在安排完金家那對兄妹的婚事之前,她應該還能繼續撐下去吧。現在她也就這麼件事,放不下了。」劉嫖放下手中的茶杯,「娘聽說,最近你和陛下感情不錯。」劉嫖忽然抬頭,眼神犀利的望著陳嬌,緩緩地說道,「可是,他卻始終沒有在你的寢宮留宿。」

聽到這句話,陳嬌不由得渾身一震,僵直在當場。她和劉徹自那日之後,便進入了某種詭異的和善氣氛之中,而在外人看來就是他們的感情已經迅速恢復,幾乎和從前陳嬌初為皇后時無異。但是只有當事人才知道,這中間的差異有多大。陳嬌雖然不知道劉徹是出於何種考慮,而改變了對她的態度,但是顯然,他心中仍然有顧忌,不然也不會始終不曾在昭陽殿留宿。而陳嬌,雖然她對陳劉之間的回憶了若執掌,雖然她心中也明白自己必須和劉徹和好,但是對這種事,卻始終心懷抗拒。要真正接受一個心思縝密,也許時刻在算計你的枕邊人,並不是她不斷自我催眠就能辦到的。

「雖然你入宮這麼久,一直都順順當當的。不過,這並不表示所有人都認同了你的地位。他們,只是想要一擊而中罷了。所以,你必須早一日懷上皇子,只有到那個時候,你的地位才算是真正穩固了。」

「最重要的是,遲早會有人要求將你的名位確定下來的,那時你若已經有喜,卻也不會在這名份上太過吃虧。」

「我……」陳嬌不覺抓住自己的衣襟。

「嬌嬌,入宮是為了贏,而不是輸。」劉嫖看了一眼陳嬌,然後說道,「娘只是來點醒你一句,有些事情,你必須心中有數。」

劉嫖假意看了一眼天色,說道:「看來天色已經不早了,讓綠珠送本宮出去吧。」說完起身離去,臨別深深看了一眼,在宮門口遙遙相送的綠珠和那昏黃的夕陽余光中的宮闕。

嬌嬌,你不能回頭,娘也不會讓你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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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

「陛下駕到!」在陳嬌準備用膳的時候殿外卻忽然響起了這樣的聲音。陳嬌有些意外的停下筷子,基本劉徹是不會在晚間駕昭陽殿的。

「陛下有什麼事情嗎?」陳嬌站起身,迎上前問道。

「剛才左內史來稟報說,在茂陵邑抓到了一些紈褲子弟。」劉徹拉著陳嬌坐下,說道。

「左內史?」陳嬌心中輕輕的重複,漢代的左右內史便是負責長安城內外治安的官吏,相當於後來的京兆尹,目前的左內史,是韓墨。

「其中有你的弟弟,紀稹。」劉徹輕聲吩咐綠珠再為自己準備一份碗筷之後,對著陳嬌說道。

「他?做什麼了。」陳嬌驚訝的問道,她知道紀稹一貫小心,絕對不會給自己惹麻煩的。

「只是和韋兒打了一架,也不能說是他做了什麼,因為去病和襄兒也在其中,估計是他們兩人先動的手。」劉徹對自己的這幫子侄輩瞭解甚深,以紀稹在遼東城所表現出來的謹慎是絕對不可能輕易捲入這種世家子弟的鬥毆的。反倒是一直在京城京城順風順水的長大的曹襄和霍去病卻不是好惹的主,對上一個也從沒吃過虧的金韋,不天下大亂反倒是奇了,怪了。「明日你少不得要上母后宮中給賠個罪。」

陳嬌自然知道他口中的韋兒便是修成子仲,可是他連是非對都不願意管,便要她去給人賠罪,這也未免太……她皺著眉頭直視著劉徹。

「你這是奇怪朕為什麼這麼縱容他?」劉徹放下筷子,說道。

「是的。」接過綠珠遞上的湯,喝了一口,陳嬌點了點頭,雖然說和劉徹一邊吃飯一邊聊天,對於曾經的阿嬌來說,是十分熟悉的,不過],對現在的她來說,總是有些彆扭。

「義侍醫給母后診治過,母后沒有多少日子了。」劉徹停下筷子,用一種平穩無波的語氣說道,「所以,朕不想她不高興。」

所以才親自來昭陽殿告誡她嗎?因為擔憂她衝撞太后。陳嬌望著在自己眼前開始大快朵頤的劉徹,如此想著。

「阿嬌,你殿內的膳食果然特別好吃啊。」劉徹這是初次在昭陽殿用膳,不由得大為誇讚。

「陛下過獎了。」陳嬌淡淡地說道,「是御膳房做的好。」

「想必是經過你指點的吧。」劉徹微微一笑,茂陵食肆如今生意興隆,許多權貴人家都爭相送家廚去那裡拜師。

案上的菜被漸漸掃空,宮婢們移走了滿是狼藉的玉案,又紛紛點上了金支短燈連盤,蜜燭的燭光將整個宮殿照得通亮。

「燕王已死,你覺得朕是應該遷徙一個親近朝廷的諸侯王到燕國去呢?還是並國為郡好?」劉徹問道。

「陛下心中應該有了答案,又何必問我呢?」陳嬌因為下午和劉嫖的那番談話,現在並不是很想面對劉徹,態度也不覺有些抗拒,說話的語氣一直都是淡淡的,心中只期盼著劉徹快些走人,讓自己可以好好整理一下思路。

「朕想聽你的說法。」劉徹從剛才用膳時就察覺到了陳嬌忽如其來的抗拒,本欲離開的腳不覺又留了下來,想知道她是怎麼了。

「對於朝廷來說,自然是並國為郡最為合適。」陳嬌只好開口道,「高度中央集權的郡縣制本就是最適合中國的。」

「最適合?」劉徹敏銳地抓到了這個字眼,問道,「那為何秦二世而亡?」雖然親政以來,他越來越體會到郡縣制帶給他的好處,但是諸侯們所叫囂的郡縣制亡秦卻給他造成了一定的困擾。

「任何新事物的誕生總不可能是那麼一帆風順的。」陳嬌說道,「秦亡於嚴刑峻法,而非郡縣制。」

「任何新事物的誕生總不可能是那麼一帆風順的?」

「是的。」陳嬌忽然覺得自己頭有點暈,想著趕緊說兩句將人打發出去,「秦始皇所訂下的很多制度,其實立下了萬世楷模,雖然秦朝二世而亡,不過他所創立的制度卻會一代一代承襲了下來。就算高祖皇帝當年是反暴秦而代天下,也仍然承襲了秦制,不是嗎?從這個意義上說,秦又何曾滅亡?陛下如今削藩,又何嘗不是為了滅分封,重行郡縣制?這不過是因為郡縣制是最適合朝廷統治天下的。」

劉徹聚精會神的看著不斷說出新鮮理論的陳嬌,目光不覺聚集到了她的雙唇間,一旁案上的鯨魚型燭台上的蠟燭不斷燃燒著,放出絲絲香氣。他不覺低下了頭,靠近她的雙唇。

「你……做什麼!」陳嬌見劉徹靠近,伸手想要推開他,卻覺得渾身無力,一陣痠軟下,竟然倒在了他的懷裡。

「阿嬌,」劉徹撫摸著陳嬌十分嬌嫩的臉,眼角的餘光瞥到不斷落下燭淚的燭台,不覺想起了當年新婚的那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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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成殿

「韭菜、黃鱔、豬蹄筋、牛骨、黨參、當歸、大棗這些看似平常的東西,混合在一起吃下,就會產生催情效果。而請館陶大長公主帶進宮的龍涎香燭,便是最後一道保證。」淳于義接過面前一個奴婢打扮的男子手中的幾樣藥材,輕聲說道,「只不過,大哥,你確定大長公主有辦法,將那香燭在恰當的時候點燃?」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她既然答應了,肯定有辦法。放心吧。」那男子抬起頭,在燭光下,赫然就是李希,「倒是你,確定去送藥材的時候,沒有被人看到嗎?」

「自然。」淳于義笑著開口道,「增成殿的阿國是尚食局的尚食,我一直負責調製李美人的藥膳,出入御膳房,本就是家常便飯的事。藥材就放在極顯眼處,那人必會認得的。」

「那就好。想不到機會來得如此快,希望今晚,大長公主安排的人,也一如既往的將這些東西放到嬌嬌的菜中,這樣便不需要你再冒險了。」李希說道,「幸而當初陛下准了百草堂的人直接入宮找你,否則還真難將這些藥材送進來。」

「這些本就是養生的藥材,只不過若要從御膳房拿出,只怕陛下事後找人一查,便會知道不對。」淳于義掩嘴微笑,說道,「如今,即使他回頭查,也只能怪自己誤吃黃鱔,**熏心了。」

「幸而韓墨推遲了把案子上報的時間,否則,我們可沒時間佈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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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事府

***通明的大廳裡,衛青、衛少兒、衛君孺、公孫賀、陳掌幾人陰著臉跪坐在席上。不一會兒,一陣呻吟聲從外面傳來,鼻青臉腫的公孫敬聲在一個奴婢的攙扶下,走進大廳,他的身後則是一臉淡漠的霍去病。

「去病,你可回來了!」見到兒子平安歸來,衛少兒算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趕緊迎了上來,拉住霍去病的手。

衛君孺則立刻將兒子拉到了身邊,看著他的傷勢險些心痛的哭了出來,忙對身邊的侍女說:「還不快點給公子拿傷藥。」

「娘,舅舅,爹爹,大姨,姨父。」霍去病輕輕的將手自衛少兒的手間抽出,看著眾人,不動聲色的喊道。

公孫賀與衛家相交最久,對霍去病也是看著長大的,他見自己兒子變成這幅模樣,皺眉對霍去病說道:「你這孩子,一向桀驁不馴也就算了,現在怎麼還和外人一起,欺負自家表哥?」

霍去病冷冷的掃了她一眼,然後說道:「姨父有時間在這裡教訓去病,不如把這時間花在敬聲表哥身上,省得他閒來無事,在外面欺凌他人。」雖然公孫賀衛君孺夫妻平日對公孫敬聲的確非常放縱,不過這一次的事情,倒也說不上是誰欺誰,純粹一場闊少爺之間的群架。霍去病這般說法,也不過是平素就看著表哥不順眼,找著了機會,就教訓他罷了。說完,一甩袖,便打算離去。

「去病,你站住!」衛青終於開了口,神色複雜的看著霍去病,然後說道,「以後不要再和紀稹來往了。」

「不!」霍去病的回答也非常乾脆,他轉頭對自己一貫非常崇敬的舅舅說道,「舅舅原來也很欣賞他的,不是嗎?」

「他的身份不同了。他現在是廢后的弟弟。」衛青沉吟了一下,說道。

「那和我沒關係。」霍去病搖了搖頭,紀稹的身份他自然知道,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和紀稹的來往。

「去病,我們衛家的一切,都是因為有皇后娘娘和大皇子,而任何可能威脅她們的人,都是我們應該剷除的對象。紀稹和廢后,是大敵,難道你不明白嗎?」陳掌踱到霍去病身邊,對這個繼子說道。

「明白如何?不明白如何?」霍去病也抬頭看著自己的繼父,然後針鋒相對地說道,「難道我們衛家能夠去對付他們姐弟嗎?」他轉頭走到衛青身前,然後說道,「舅舅,我們衛家的一切,都是因為陛下。他們陳家也是。」

聽到這句話,衛青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去病,即使如此,陳家依然是大敵,而你也不應該,協同外人對付自家表哥。」

「……」霍去病聽完這句話,沉默了下來,然後說道,「舅舅,我以為你和他們不一樣。你們如此寵溺公孫敬聲,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

看著外甥離去的背影,衛青不覺嘆了一口氣,撫了撫額頭,嘆了一口氣,回頭問道:「姐夫,宮中可有消息?」衛青一共有三個姐姐,大姐衛君孺所嫁夫君,公孫賀乃衛青少年好友,兩人之間一貫以字相稱呼。三姐衛子夫所嫁的皇帝,那從來就不是他們衛家高攀得上,姐夫一語自然無從談起,平日相處亦是謹遵為臣之道。只有二姐衛少兒嫁與陳平曾孫陳掌,平日家中的稱呼,只有陳掌被他喚為姐夫。陳掌官居詹事,乃是皇后中宮屬官之一,對於宮中的情況,自然是他比較熟悉。

「剛剛椒房殿派人傳話來,」陳掌略一沉吟,然後說道,「陛下今日,留宿昭陽殿。」

「是嗎?」衛青的語氣中不覺帶了一絲苦澀,然後轉身對公孫賀說道,「子叔,今後京城恐怕不太平,敬聲這孩子,你還是少讓他外出吧。」

「我知道了。」公孫賀和衛青的交情非一般人可比,當年當衛青還是白衣之身時,他就敢為他到館陶公主府中劫獄,所以他和衛家的關係密切,絕不僅僅是因為他娶了衛君孺。

「仲卿,那去病?」衛少兒有些擔憂的看著弟弟。

「去病是個重情的孩子。他和紀稹交情越深,就越不忍對付他。而我們的機會卻很可能只會有一次,所以,有些事,以後還是少讓他知道吧。」衛青淡淡地說道。去病,陳家和衛家的勝負,的確取決於陛下的決斷,但是,我們衛家卻不能什麼也不做,只是接受自己的命運。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2 10:57 PM

第五十二章 執念深時枉費心

齊國臨淄

「孩子,我的孩子。大哥,還我孩子!」一個相貌清麗的女子,靠在床榻上,眼神迷離望著房簷,口中喃喃地喊道。

一個鬚髮斑白的老人搖著頭,收回了自己診脈的手,對一邊的中年男子說道:「相國大人,令夫人的病,恕老父無能為力。」

那男子赫然便是主父偃,他聽到這個答覆,又憐憫的看了一眼床上之人,然後對老人說道:「有勞了。」

「不敢。」老人連連拱手,告罪而去。

等人都離去之後,主父偃方坐到床邊,握住那女子的手,略帶沉痛的說道:「清兒,你醒醒吧。我現在是齊國相了,紀家的人,已經傷害不了你了。你知道嗎?」自漢文帝開始,一直在極力削減諸侯王的權力,景帝五年曾經下令諸侯王不得治國,一切庶務交由中央任命的國相來處理。(前文稱主父偃為相國,是不對的。應該是相。)所以在各自的領地上,雖然諸侯王是名義上的最高領導人,但是很多事情上他們卻插不了手,而主父偃之所以能夠在齊國如此囂張,正是因為這個。

「義父,義母該吃藥了。」一個女子端著一碗湯藥走了進來,對著主父偃說道。她便是主父偃所收的義女,主父晴。

「晴兒,」主父偃抬眼看了看眼前的義女,接過碗,說道,「不是讓你走了嗎?怎麼……」

「義父,論語有言,父母在,不遠遊。」主父晴淡淡一笑,說道。她長得並不算美,但是身上卻有一種令人十分舒服的氣質,溫和中帶著堅韌。

「晴兒,你走吧。以義父和陛下數年君臣之情,他必不會下令追捕你的。但是你若還留在這裡,那就……」主父偃正色道。

「義父,當初你說想在有生之年為義母報仇,才來楚國的。現在,既然義母還活著,不如就此收手,我們一家人搬到別的地方去。」主父晴跪在主父偃身前,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望著主父偃,苦苦懇求道。

「晴兒,晚了。」主父偃嘆了口氣,摸了摸主父晴的頭,對這個自八歲起便跟在自己身邊的女孩,他一直視同親女,見她在這個最後的時刻仍然不肯放棄自己,終於還是對她吐實道,「今日從王府傳來消息,齊王他,自盡了。」

「什麼?」主父晴並不是一個對一切都茫然不知的女孩,在主父偃的教導下,她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諸侯國相雖然是代天子理國政,監督諸侯王,但是同時,他們對於各諸侯也負有保護之責,如今齊王死了,齊國無後嗣絕,這個責任,自然是要主父偃來負的。

「即使齊王未死,為父也沒有退路了。」主父偃放下藥碗,扶起主父晴,說道,「遼東城一事,為父處置欠妥,失去盛寵不過是遲早的事情。而陛下之所以還由著我,不過是因為為父向他保證過,願以一身性命助他消去齊國。況且為父早年得罪了不少親貴大臣,早已經親手鑄下必死之局。逃,是逃不掉的。」

「義父,若早知道,義母還活著,也不會……」主父晴聽到這句話,終於開始默默落淚。

「晴兒,這都是命。現在說這些都遲了。」主父偃搖了搖頭,然後說道,「你走吧。」

「義父,難道真的沒有別的補救辦法了嗎?」主父晴猶未死心,咬牙問道。

主父偃見她執意不肯離去,便走到一邊的竹幾遍上,鋪開一張白紙,沾墨寫下幾行字,然後交到主父晴手上,說道:「你帶著這個回長安。茂陵邑李府找一位名為李希的郎官,或有可救。」

「真的嗎?」主父晴接過書信,猶自帶淚的臉上浮現驚喜之色。

「自然是真的。」主父偃拍了拍她的臉,然後說道,「你快些啟程吧。陛下的聖旨也不知何時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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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昭陽殿

陳嬌斜斜的靠在臥榻上,自那日劉徹留宿起,她已經好幾日不曾出房門了。不過不用出門她也知道,那一晚的留宿已經在後宮掀起了巨大的波瀾了吧。

那一晚,的確有非常不對勁的地方,陳嬌不覺把眼睛調到了一邊的燭台上。雖然說,這個時代的人們習慣於在蠟燭上增添香蘭,使得房中的佈滿隨著蠟燭的燃燒而逸出的香氣,但是那一晚的香氣,還是過於詭異了。想起第二日,劉徹意味深長的眼神,陳嬌心中有些顫抖,他一定猜到了些什麼自己不知道的。

最終,陳嬌終於放下手中的書簡,站起身,對著外面喊道:「飄兒,準備一下,我要出宮。」

「娘娘要去哪裡?」飄兒問道。

「堂邑侯府。」陳嬌說道。

飄兒有些啞然的看著她,然後說道:「可是出宮要先和陛下那邊打個招呼。」

「我知道。」陳嬌打斷她的話,「所以你現在準備一下,我們去宣室殿。」

宣室殿中,劉徹正接見公孫弘及衛青兩人。在漢武帝的時代,西漢正漸漸形成三種並行的官僚體系,分別為丞相率領,負責執行決策的外朝官、大將軍率領負責決策的內朝官、以及處理皇帝與皇族私人事務的宮廷官。公孫弘為御史大夫,是外朝官之首丞相的副官,但是這幾年來,在劉徹的有意培養下,他已經逐漸取代了丞相平棘侯薛澤成為了外朝的實際主事人。而衛青雖然還不曾就任大將軍之職,但是這兩次的戰爭勝利已經足以使他在朝中擁有顯赫的地位,自他回朝後,劉徹對他的倚重是人所共見的,主父偃去後,他變成了劉徹所中意的主事內朝的人選。

「弘卿,關於匈奴軍臣單于病重一事,你怎麼看?」劉徹問道。邊關飛馬疾報很快就被送到了劉徹的案頭,「軍臣單于病重,伊稚斜反意昭然,而匈奴太子於單兵勢亦不弱於其叔。」劉徹看著這份奏報,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匈奴軍臣單于在漢文帝19年繼位,在這三十多年的時間裡,他的陰影一直籠罩在漢朝皇帝的頭上。而劉徹的姐姐,隆慮公主劉姍便是在25年前和親匈奴,成為軍臣單于的妃子中的一個。

「回陛下,臣以為,當在二者之間擇其弱者助之。」公孫弘和衛青對視了一眼,然後緩緩說道,「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而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不,對匈奴來說,應該是兩敗俱傷。到時候,我大漢坐擁漁人之利便是了。」

「……」劉徹略一沉吟,然後轉頭向衛青問道,「仲卿,你呢?」

「回陛下,臣贊同公孫大人的說法。」衛青低聲說道。

「是嗎?」劉徹自嘲的笑了笑,說道,「看來,朕想乘火打劫,卻還欠些火候。」

「陛下,恕臣直言,若要出兵塞外,逐匈奴北去,只怕朝廷現下支持不了。」公孫弘開口說道。文景之世均輕徭薄賦,劉徹繼位之後也沒有增加太多了的農業稅,七十年的積蓄早已經在這幾次的大兵團調動中消耗的七七八八。如果,劉徹要繼續這場戰爭,那麼顯然,就必須再去挖掘新的財源。

「朕也知道。」劉徹點了點頭,他並非完全不知柴米貴的那種帝王,對於此事也是十分苦惱。

「陛下!」就在此時,楊得意匆匆跑進殿中,附在劉徹耳邊,一陣耳語。劉徹聽完點了點頭,淡淡說道:「朕許了,讓她去吧。」

衛青習武之人,耳力較一般人要好些,他隱隱聽到「廢后,堂邑侯府」等寥寥數詞,眉頭不覺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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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嬌得到劉徹的允許後,便坐上了離開的馬車,向堂邑侯府行去。而館陶公主劉嫖似也早預料到了女兒的來臨,端坐在府中的等待著她的到來。

「是你,對吧。」陳嬌看著劉嫖,問道。

劉嫖只是笑了笑,然後說道:「是與不是,又有什麼分別?嬌嬌,陛下並沒有追究,你又何必執著於此。」

「……」

「從他答應本宮不再對你下藥開始,便隱含了一個承諾,那就是允許你誕下皇子。一直不肯在你殿中留宿,不過是因為他心中還有猶疑,本宮這麼做,只是推了他一把罷了。」劉嫖說道。劉徹很瞭解陳嬌,自然知道以她的驕傲是不屑於使用這些手段的,想必很快就能推測出安排下這一切結局的人是她。只不過,以他的胸懷,既然當初做出了承諾,今日自然不會因為劉嫖的這點小動作而翻臉,後宮妃嬪爭寵,下點春藥催情本是平常事。

「只要一碗湯藥,他很快就可以糾正那晚的錯誤。」陳嬌說道。

「他不會的。」劉嫖輕笑著說道,「嬌嬌,你還是不懂,他已經屈服了,在對待你的這一點上。所以,為了你,他絕對不會再給你下藥。」

「屈服?」陳嬌不解的望著劉嫖。

「他捨不得你。雖然娘不知道你是怎麼辦到的,不過顯然你做得很好,比娘預想的要好得多。」劉嫖又想起那一次,劉徹特意宣她入宮談事。那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倔強的侄兒服軟。

劉嫖看了看猶自疑慮重重的陳嬌,走到她身邊,拍著她的肩膀說道:「阿嬌,徹兒對你的確是不同的。而我們現在要做的,只是利用這個不同,處理掉衛子夫。」

陳嬌轉過頭,看著劉嫖,然後緩緩說道:「娘,難道你不知道,對著劉徹謀劃這些,無異於與虎謀皮嗎?我不知道你有什麼樣的打算和計劃,但是最好就此停止。」

「嬌嬌!」劉嫖聽到女兒說出如此沒志氣的話,不禁出口喝道。

「他絕不是我們可以戲弄的人,娘。」陳嬌沒有理會她的說話,只是繼續說道,「我今天來,是來問你,東陽李希和我們家是什麼關係?」

「你怎麼知道他?」劉嫖有些驚訝的收回了手,雖然她知道陳嬌失蹤的這兩年多都是和李希在一起,不過,也沒想到女兒能夠這麼快就猜到李希和他們家的關係。

「我對他還有一點印象,在恢復記憶之後。」陳嬌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臉上帶著苦笑,李希曾經數度以下人的身份回府,其中有一次,就給了陳嬌那顆寶貴的綠色鑽石。她接著問道,「我們陳家起於東陽,他和我們家……」

「這個嘛,」劉嫖略一思索,便作出了決斷,說道,「他是你的大哥。」

「大哥?」陳嬌想了許久,卻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答案。她原先只以為李希或者是和陳家關係密切而已。

「不錯。」劉嫖說道,「你出宮在外的這段日子,多虧了他的照顧才得保平安。前陣子,他特意上門拜訪的。」

「想必不僅僅是拜訪這麼簡單吧?」陳嬌回想著自己和李希的交往,漸漸理出了頭緒,李希想來是不甘寂寞了。

「……」劉嫖僅僅是沉默了一下,便開口說道,「他如今通過資選,已經是郎官公署的一名郎中了。」

「區區三百石的郎中,又怎麼容得下大哥的才華呢?」陳嬌低下頭,眼中滿是複雜神色。現在總算知道,李希之所以一定要強行將自己送離,原來還有另外一層考慮在。

「嬌嬌,你哥哥的資質你是看在眼裡的,他幫不了你什麼。」劉嫖見女兒這個樣子,便開解道,「如果不是衛青這兩年來表現出眾,你以為衛子夫還能得到徹兒偶爾的照拂嗎?還能維繫她在後宮的地位嗎?宮中步步凶險,就算陛下心中有你,朝中也須得有人幫襯才行。」

「娘,你說的我都知道了。」陳嬌抬起頭,看著劉嫖,然後說道,「只是以後,別再插手管這些事情了。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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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退了衛青和公孫弘後,劉徹有些疲憊的靠在玉幾之上,楊得意見此,忙著人送上新泡好的茶,然後慇勤地問道:「陛下累了,要不要到花園走走,或者出去散散步?」

「出去走走吧。」劉徹飲了一口茶,然後說道,踏出殿門後,對著身邊緊跟而上的幾個郎官說道,「朕在宮中隨意走走,有楊得意陪著便是了。」

這一日的天氣十分不錯,秋高氣爽,晴空萬里。劉徹在遊廊上緩緩走著,一旁的楊得意則小心的侍候著。

「得意,最近朕沒怎麼關注宮中之事,一切都還好嗎?」劉徹看著空中的雁群緩緩飛過,狀似無義的問道。

「回陛下,有陛下在,自然是一切安好。」楊得意小心的答道。

「得意,朕不想聽這些粉飾太平的話。」劉徹淡淡地說了聲。這話立刻讓楊得意額上冒汗,他終於結結巴巴地說道:「後宮一切都好。只是前幾日,陛下留宿昭陽殿一事傳出後,椒房殿和披香殿的兩位娘娘,似有不滿。」

「那麼,增成殿呢?」

「增成殿……自那日陛下一怒離去之後,李美人便閉門謝客了,義侍醫日日送來的奏報上說,娘娘身體情況尚好,皇嗣也沒什麼事情。」楊得意答道。

「噢。」劉徹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她一貫都是很懂事的。」兩人行了一段路後,劉徹看了看前方,說道,「我們這是到了郎官公署了嗎?」

「回陛下,是的。」楊得意答道。

所謂的郎官就是皇帝的侍從武官,平日擔負著內廷宮殿的值宿守衛,皇帝出行時充任扈從警衛。他們的最高長官便是郎中令,屬於九卿之一。因為郎官是最容易接近皇帝的人群,所以漢代的許多大人物最初都是以郎官的身份出現在史籍上,如李廣最初便是漢文帝的郎官,張騫在武帝建元年間為郎官,司馬相如、主父偃的政治生命也是從郎官開始的。郎官由於其身份的特殊性,所以郎官公署就設在離未央宮不遠的地方,執勤完了的郎官們便可以到此處休息。

劉徹見不覺間來到了此處,便饒有興致的走了進去,郎官公署因為並非什麼重要的地方,門口並無太多的守衛,劉徹帶著楊得意便暢通無阻的走到了裡面,不多時,劉徹便聽到了一個自己熟悉的聲音。

「顏老,此話何意?莫非不看好陛下對匈奴用兵?」說話的人正是司馬相如,身為中郎將的他在此,本不出劉徹的意料之外。只是,自從從卓文君處知道此人對陳嬌有些不軌想法之後,他便再也不曾召見過他,幾乎已經將他遺忘了。

「駟並非不看好,只是擔憂朝廷無以為繼,屆時只怕匈奴為患更甚。」另一個聲音緩緩的,顯然說話者的年紀已經不小。

「顏老說的倒是不錯。我看朝廷這幾次征伐下來,國庫怕是會吃不消,農不足,天下終究還是會為兵戰所累。」另有一人說道。

「我看並沒有糟。」又一個聲音響起,這聲音劉徹很熟悉,是從前陪讀的桑弘羊,只聽得他說道,「現在朝中困於錢糧之事,但是治下的商賈還有諸侯卻是十分富庶,若運用得法,自然能夠將他們積蓄化為錢糧。」

「弘羊,此法凶險。」那蒼老的聲音再度響起,持有明顯的不讚同態度,「我朝之富賈,據鹽鐵之利,坐擁天下之財,要對付他們,談何容易。」

「最可恨者,那些商賈不念皇恩浩蕩,反與諸侯勾連。」第三個說話的人又恨恨的說道,「李兄,你怎麼看?」

那人輕輕嘆了口氣,說道:「人言我朝民給家足,凜庚盡滿,府庫財余,京師之錢累百矩萬,貫朽而不可校。又誰知我朝下有兼併豪黨之徒,武斷於鄉曲,民多喪地為奴,中有商賈勾連諸侯,圖謀裂地自封,皇權難固,外有匈奴兵威強盛,虎視眈眈,家國垂危。」

「兼併、商賈、諸侯、匈奴算得上是我朝四害了。」桑弘羊應和道。

聽到此處,劉徹有些心神動搖,便推門而入,說道:「朕竟然不知道此處藏有大賢。」此言一出,房中諸人俱驚,五人之中以司馬相如官職最高,他忙向前迎道:「臣等叩見陛下!」

「都平身吧。」劉徹點了點頭,一一掃過眼前諸人,發現其中有三張從未見過的新面孔,便對著他們三人問道:「朕方才聽幾位愛卿言之有據,不知三位名為何?現居何職?」

「回陛下,臣馮遂,乃議郎。」馮遂頷首道,從前他其實見過劉徹,只是劉徹對他的印象不深刻罷了。

「回陛下,臣顏駟,乃郎中戶將下屬的一個郎中。」顏駟雖是第一次面聖,卻是不卑不亢。

「回陛下,臣李希,與顏老同為郎中。」李希直視著劉徹說道。

劉徹見此心中暗暗點頭,對三人欣賞有加。只是他又向顏駟望了一眼,對他如此大的年紀了仍然只是一介郎中感到不解,郎中是郎官中地位最低的那等官,僅比散郎略高一些。於是他就開口問道:「顏卿,何年入宮為郎?」

「回陛下,臣自文帝年間便為郎中。」顏駟答道。

「什麼?」這個答案令劉徹也不禁吃了一驚,從漢文帝年間至今,少說也有30多年了,30年間職位居然紋絲不動,未曾陞遷,這也太讓人吃驚了。他不由得問道:「以顏卿之才,何以……」後面的話便消去了,說出來未免對已逝的文景二帝不敬。

「回陛下,文帝尚老而我年壯,景帝好武而吾習文,陛下……」顏駟當然知道劉徹話中之意,便回答道,說到陛下二字時,卻不僅猶疑了。

「朕如何?」劉徹追問道。

「陛下好少吾已老!」此一語算得上擲地有聲,頓時讓房中一片沉默。

漢文帝由一眾老臣扶上皇位,平生所倚重的自然也是老臣,漢景帝屢受匈奴和諸侯叛亂之苦,自然是好武不好文,而劉徹繼位以來為了進行自己的新政,越級擢拔自然都是沒有根基的少年人,以便讓他們順從自己的旨意行事。但是這三位皇帝的不同喜好,對於顏駟來說卻不免是個悲劇。

「朕好少?」劉徹心中不斷玩味著這句話,嘴邊劃出一絲笑容,然後對顏駟說道,「顏卿可知朝中之御史大夫,公孫弘?」

「回陛下,公孫大人之名,臣自然知道。」顏駟點頭道,仍然是一派淡定。

「顏卿比之弘卿,怕是還要少上幾歲吧?」劉徹調侃道,「朕好少,自然要好好重用你的。」一言便將方才有些尷尬的氣氛化解了。

方才還暗自為顏駟擔憂的李希也不覺舒了一口氣,眼中帶著讚賞看向劉徹,心道,果然不負明主之名。

「馮卿,朕對你倒是有些印象,不知你?」劉徹轉向馮遂問道。

「回陛下,家父馮唐。」馮遂說道。馮遂的父親馮唐是文景之時的有名的懷才不遇之臣,後免歸故里,劉徹初即位時,遍求賢良,那時候有人舉薦了馮唐,但是馮唐年紀已經90餘歲了,便拒絕了徵召。為了顯示對這位老臣的恩寵,劉徹下了一道詔令,令他的兒子馮遂入宮為郎,算來馮遂入宮也有近十年的時間了。

「原來是名門之後。」劉徹點了點頭,看向李希,問道,「李卿是何年入仕?」

「回陛下,臣乃是今年資選為郎的。」李希頷首道。雖然說漢代並無什麼科考,不過通過資選入仕的官,比之征辟所得的官還是要為人看輕一點的。

「是嗎?李卿大才,幸而不曾埋於荒野。」劉徹笑著點了點頭,李希方才所說的幾點,深得他心,「明日起,顏卿、李卿均升為議郎,二人並馮卿、桑卿一起,金馬門待詔。」

根據漢制,所有的被徵召之士,都會在公車待詔,而其中的最優異者,則在金馬門待詔。得到金馬門待詔的地位,等於說你在皇帝心目中,已經是高級官吏的候選人了。

這對於場中四人來說,簡直可說是喜從天降,只是他們四人都算得上是才智高超之人,還都能把持得住自己的心智,讓自己安安穩穩的下跪謝恩。而被單獨落在一邊的司馬相如卻是面色不好,對於皇帝就此將自己拋在一邊感到有些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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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昭陽殿

陳嬌不意外的看到劉徹的坐駕再度來到了昭陽殿,兩人都很默契的沒有提起陳嬌去堂邑侯府的事情。用完晚膳之後,劉徹令楊得意去宣室殿取些奏摺回來,於是陳嬌和劉徹在內室各據一頭,各做各的事情。陳嬌埋頭畫著她的設計圖,而劉徹批閱著他的奏摺。

完成了幾樣圖紙之後,陳嬌看了一眼燭台上的蜜燭,已經燒去了一半,再看了一眼對面的劉徹,發現他左手肘輕輕支在案上,托著左頰,雙眼全合,顯然已經是睡著了。此時室內的所有宮女宦官都已經被他們二人支開,陳嬌便站起身,想到一邊拿衣裳給他蓋一蓋,可是一起身,就覺得雙蓋一軟,又勾了一腳,整個人撲倒在地上。

巨大的響聲當然馬上就把劉徹弄醒了,他有些哭笑不得看著陳嬌不雅的坐在蓆子上面,嘶牙裂齒的揉著自己的膝蓋和小腿。他走到陳嬌的身邊,跪下來,接過她的腳,伸手輕輕揉了揉,說道:「怎麼這麼不小心?」

「太久沒這樣跪坐了,一時不習慣。大概是小腿血液循環不暢通,所以沒什麼力。」陳嬌在他力道適中揉捏下,感到十分舒服,輕輕呼了一口氣,說道。

「小腿血液循環?」劉徹聽到這個名詞,疑惑的問道。

「啊……」陳嬌聽到他的追問,就知道糟了,便問道,「這個問題比較複雜,我能不能下次解釋?」

「不可以。」劉徹從來就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怎麼能讓這樣的疑惑放在心裡。他抱起陳嬌,將她放到床上,然後一邊為她揉微微有些淤青的小腿,一邊用那種好奇寶寶的眼神望著她。

陳嬌只得嘆了口氣,開始為這個帝王講解那些基本的生理知識,應付他沒完沒了的追問,面對一個十分精明的好奇寶寶是一個多麼頭痛的事情,陳嬌終於領會到了,兩人每每要為一點小小的問題爭執得面紅耳赤。而一邊的蠟燭漸漸消了下去。

「我知道了。只要做一個實驗就可以證明聲音的速度比光的速度慢了。才不是因為眼睛長在前面,耳朵長在後面呢。」陳嬌絞了半天腦汁,終於想起了八百年前被她扔在不知道哪個角落的實驗方法,忙推了推一邊的劉徹,想要和他說實驗方法,來推翻他的歪理邪說。一轉頭卻發現劉徹已經靠在枕頭上睡著了,她推了推他,見他還是沒有醒過來,知道他是真地睡著了。

陳嬌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的睡顏,拉過一邊的被子給他蓋上,手不覺在他臉上描著他的眉型,唇型,睡著了的他沒有了清醒時的銳氣,反而多了一份安詳。方才的爭執讓她有一種回到從前的感覺,他們之間與國事無關,只是像兒時那樣,為了一己對錯而負氣相爭。

她知道劉徹希望能夠彌補他們之間的裂痕,雖然他說不出更多的甜言蜜語,做不出更多的貼心的舉止,只是,他們之間,真的還有可能嗎?至少,陳嬌自己心中知道,她對他是再也不會有那種信任了,無論是從阿嬌的記憶來說,還是從陳嬌的所知來說,劉徹都不是一個好丈夫,可是她卻偏偏逃不出,不僅是因為權勢的禁錮,也因為心的禁錮。

「徹兒,你知道嗎?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她輕輕在他的額際落下一吻,淚隨之落下。

過了許久,當陳嬌靠在劉徹懷中沉沉睡去,劉徹才睜開眼睛,眼神清澄,他低頭摟過陳嬌為她蓋上被子,看著一邊閃耀著熠熠紅光的蜜燭,看著撲火而去的飛蛾紛紛落下。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2 10:58 PM

第五十三章 悠悠歲月使人悲

第二日醒來,陳嬌驚訝的發現劉徹沒有離開,而是半支著身子,靜靜的看著自己。

「你怎麼不去早朝?」陳嬌問道。劉徹算得上是個勤政的皇帝,在陳嬌的記憶中,他從前很少在就寢後的第二日還留在寢殿。

「取消了。」劉徹說道,「既然醒了,就起身吧。」說完對著外面喊道,「你們都進來,服侍娘娘洗漱。」一眾宮女魚貫而入,恭敬的跪在行障一邊。

陳嬌在眾宮女的服侍下,開始洗漱,不一會兒聽到外面傳來一段熟悉的樂曲,正是《漢宮秋月》。等她穿上衣飾,走出內室,不意外的發現劉徹正在外廳輕拂著琴弦,曲子正是出自他之手。

劉徹看到陳嬌出來,便停下手,轉頭對她說道:「這曲子,朕就聽卓文君彈過幾次,不知道有沒有差錯?」

「你的琴藝一貫都比我好些,又怎麼會有差錯呢。」陳嬌微微低下頭。琴在當時雖然不是什麼十分流行的樂器,不過劉徹和陳嬌兒時卻曾經因為一時好奇而在一個師傅門下學過的,而劉徹天資聰穎,成績總是比她好些。

「朕只顧著聽,都忘記問卓文君這曲子叫什麼了。」劉徹站起身,走到陳嬌身邊,為她理了理頭髮,問道。

陳嬌聽到這個問題,抬起頭,直視著劉徹的眼睛,緩緩說道:「這曲子,叫漢宮秋月。」

兩人之間一陣寂靜,過了好一會兒,劉徹才說道:「阿嬌,陪朕出去走走吧。」

外面已經是一片初秋景色,不知不覺間,陳嬌回宮已經月餘了,盛夏的炎熱漸漸過去,而是添了一份秋日的清涼。兩人離開昭陽殿後,便一言不發的行著,一前一後,劉徹在前,陳嬌在後,。

陳嬌看著外間的景色,不覺有些黯然。來到這個時代這麼久,又接受了屬於阿嬌的記憶,她是真正感受到自己是處在一個英雄輩出的時代,而平凡如她只能在內心深深的驚駭中,看著這一切發生,隨波逐流。她抬頭望瞭望走在自己身前的劉徹,只看到他的背影和那飄揚的冠帶,是啊,總是這樣,永遠的跟在他的身後。阿嬌是個養在深閨的嬌嬌女,跟不上他的腳步,而陳嬌這個來自現代的普通女孩難道就可以跟得上他嗎?他畢竟是那個機智超群、文采煥然而又殺伐果決的漢武帝啊。想到這裡,陳嬌不覺停住了腳步,痴痴的望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過了好一會兒,劉徹才發現陳嬌沒有跟上來,他奇怪的轉過身,卻看到陳嬌停在後面不遠處,眼神迷離的看著自己。他笑了笑,向她伸出手,問道:「怎麼了?累了嗎?」

陳嬌的視線定格在他所伸出的手上,看著那略帶薄繭的手,眼前的這一幕和腦中的某段記憶不覺重合在了一起。從前,他們兩人總是喜歡甩開宮女和小宦官,在這巨大的皇宮裡玩探險遊戲,每一次身為女孩子的她都會提早力竭,被仍然精力充沛的劉徹甩在後面,那時候,劉徹就會很無奈的向她伸出手,問道:「怎麼了?累了嗎?」然後,她就會回答……

「是啊,你不要走那麼快,要等等我。」陳嬌不覺說道。

劉徹臉上的笑容略略凝滯,顯然他也想起了從前的事情,那一瞬間很多不同的情緒在心間泛起,然後他往回走了幾步,拉住陳嬌的手,說道:「走吧。」

低眼看了看拉住自己的手,再看了看他認真的側臉,陳嬌想,這個男人,真的還希望能夠挽回些什麼嗎?

劉徹帶著陳嬌走到未央廄,對未央廄令說道:「馬都準備好了嗎?」未央廄令恭敬的點了點頭,從廄內牽出兩匹駿馬,一棕一白,在陽光下,昂然立著。

「會騎馬?」劉徹低頭問道。陳嬌仰頭看了看那匹白色的駿馬,走到它的一側,躍馬而上,居高臨下看著劉徹,劉徹只是一笑,也走到棕色馬的旁邊,一躍而上,他轉頭對她笑了笑,說道:「我們出宮吧。」

陳嬌雖然會騎馬,技術卻不怎麼行,雖然未央廄令一定已經挑了最溫順的那一匹出來,她還是只能驅馬緩行。劉徹很快發現了這一點,也便跟著慢了下來,兩人並排騎著,從章城門出,一路向外行去。

「回去我和廄令說,以後這匹馬就歸你。」劉徹見陳嬌似乎很是喜歡胯下的白馬,便說道。

「這樣可以嗎?」陳嬌知道未央廄中所飼養的馬都是供給皇帝騎乘的。

「朕說了就可以。它還是沒有名字呢。給它取個名字吧。」劉徹說道。

「叫踏雪吧。」陳嬌低頭摸了摸馬鬃說道。從前看武俠小說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踏雪無痕這個詞語,這匹通身雪白的馬,的確很配這個名字。

「好名字。」劉徹看了眼白馬,淡淡一笑,然後說道,「那朕這匹呢?不給取個名字嗎?」

「它沒名字嗎?」陳嬌有些驚訝的問道。

「這是仲卿自匈奴擄回的駿馬,新近訓練好,剛上貢的。」劉徹說道。

「原來如此。」陳嬌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叫赤兔如何?」

「人中呂布,馬中赤兔?」劉徹聽到這個名字,挑了挑眉。這話卻讓陳嬌心中一驚,她驚訝的望著劉徹,說道:「你怎麼知道?」

「很有意思的故事。」劉徹笑道,「朕聽別人說的。」然後便轉過頭去,將目光集中在前方的道路上。陳嬌卻很不是滋味的低下頭,她知道自己在遼東城所做過的一切事情,都被劉徹看在眼中,控制在掌中。

又騎了一會兒,陳嬌終於忍不住看口問道:「我們去哪裡?」

「平陽侯府。」劉徹答道。

平陽侯的封地本在平陽縣,根據漢代的規矩,平陽侯應該要呆在自己的封地,不得長留京城。但是由於他的妻子是皇太后的愛女,因而平陽侯一家,在皇帝和太后的默許下,在灞上住了下來,連帶著將平陽侯封地的眾多奴婢都帶進了長安,其中就包括衛家姐弟。

陳嬌不是第一次來平陽侯府,從前她和平陽公主劉婧感情好時,便經常來,後來出了衛子夫的事情,也上門鬧過。如今再度踏足這裡,真是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大約是因為劉徹事先吩咐過,平陽侯一家並沒有出來迎接聖駕,只是有一個老家人,在門邊侯著。外人看來,他們這一行人也只是普通的親貴人家來訪平陽侯府。

「下來吧。」劉徹先下了馬,走到陳嬌身邊,對她伸出手,輕輕將她抱下馬。

劉徹帶著陳嬌走到了侯府東面的一個小院子裡,然後將所有人攔在了外面。一個很簡單的小院落,幾間平常的矮房子,庭院中間放著一張石桌和幾張石凳。陳嬌不解的望著劉徹,不知道他帶自己來這裡做什麼。

「朕第一次見到余明,就是在這裡。」劉徹帶著她緩緩走近那張石桌。

9歲那年,他被封為太子,在母親的侍從,余信的引導下,在此處見到了大姐金俗的親身父親,余明。

「余明和從前在朕身邊出現的人都不同。他告訴了朕,朕所要擔負的是怎樣一個江山。」劉徹似乎陷入了回憶中,臉上帶著似真似幻的笑容。

余明是以王太后的故友的身份在他面前出現的,劉徹第一次可以放心的向一個人暢言自己胸中的志向和抱負,而余明會笑著聽他說話,如同一個寬厚長者,然後和他談起自己的旅途見聞,告訴從來沒有離開過長安的他,這個天下之大;告訴了他,那些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人們是如何過自己的日子的;告訴了他,諸侯國內的文治鼎盛和諸侯王的荒淫**;告訴了他,匈奴的殘暴和邊關的艱苦……那段日子裡,余明為他打開了通往另一個世界的一扇門,他第一次發現,原來這個世界和他想像得並不一樣,第一次對自己所接手的天下有了一個形象的概念。

「你知道余明第一次讓朕看到,所謂的預知天命,是什麼時候嗎?」劉徹打開石凳上的盒子,裡面裝得整齊的黑白石棋子。陳嬌低頭一看,發現石桌上刻畫著一個整齊的棋盤樣式。

「是建元元年,我們大婚後不久。」劉徹轉頭看著她,說道:「他告訴朕,朕在建元年間所作的改革會一一失敗,讓朕有個心理準備。」

想當然爾,正意氣風發的劉徹又怎麼會相信那種預言呢。他雖然聽了余明對於這次新政的分析,並且也為防止失敗作了些準備,但是最後,一切還是如余明所說得那樣發生了。

「後來,他又告訴朕,趙綰、王臧會在獄中自殺身亡,而朕也果然不能夠救他們。」劉徹執起一顆黑子,向天元處落下,眼中有著黯然,「他讓朕相信了這個世界上,或者真的有所謂的命數。」

……

建元二年平陽侯府

「先生說什麼?」劉徹驚訝的連棋子都沒能拿住,任由它掉落在棋盤上。

「我說,子夫將來會是你的皇后。」余明猶自望著衛子夫離去的方向,說道。

「這不可能。」劉徹的第一反應是馬上否認,說道,「我的皇后只有一個,那就是阿嬌。」

「是嗎?」余明見他遲遲不落子,便自顧自低頭落下一子,淡淡說道,「那你告訴老夫,為什麼要在她膳食中下藥?」

此言一出,不但劉徹臉色大變,連在一邊看棋的平陽公主劉婧都是一驚。劉婧望著劉徹,問道:「徹兒,你……」

「就算沒有孩子,我還是會對她很好很好。後宮之中,不會有人的地位在她之上的。」劉徹打斷了劉婧的話,彷彿是對自己說的一般,咬著牙一字一頓的說道。

「陛下,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余明深深望了他一眼,然後說道,「歷來都沒有無子而穩坐後位的皇后。你忘了小薄皇后是因何被廢嗎?而竇太皇太后又是因何而立嗎?」

漢景帝的第一位皇后,是其祖母薄太后的族女,從景帝還是太子的時候就跟隨在他身邊,漢景帝六年,以無子廢。竇太皇太后從被立為皇后的那天起,就沒有得過漢文帝的喜歡,但是以其謹言慎行,且生有嫡長子而始終受到眾臣擁戴,就算是文帝也不能廢除她。

「陛下,如果你真的喜歡皇后,想保護她,那麼就應該給她一個孩子。對於後宮中的女人來說,一個兒子是比什麼都堅固的後盾。」余明意味深長的說道。

「……不行!」劉徹艱難的搖了搖頭,說道,「朕的太子,不能是阿嬌的兒子。」

「如果她無子而一直坐在後位之上的話,那麼就會成為眾矢之的。陛下,你這是害她,而不是愛她。」余明輕嘆了一口氣,然後說道,「臨江王只因為曾經做過太子,所以你母后和館陶長公主就一定要置他於死地,才能夠放心。如果,生下太子的那位嬪妃不是皇后,你認為她會甘心嗎?」

這時,衛子夫端著新做好的點心,走到桌邊放下,年輕而美麗的容顏上,溢滿了笑容,她甜甜的對三人說道:「陛下,公主,余先生,這是廚房剛作好的。」當視線轉到劉徹臉上時,卻嚇了一跳。平日十分和藹的劉徹,此刻看著她的眼神簡直像要吃人一般,頓時讓她感到小腿有些顫抖。

「子夫,你先下去。」余明溫和的拍了拍衛子夫的手,白髮白鬚的他頗具道骨仙風,加上和藹笑容,很容易就能夠讓人對他的話產生信任感。

「是!」衛子夫已經察覺到了在自己剛才離開的那一瞬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才使得這裡的氣氛大變,於是她立刻點頭離去,一路上還感覺到劉徹那銳利如刀的眼神一直在背後望著自己。

「子夫是個乖巧的孩子,謹慎而知進退,我以為她很適合做你的皇后。」余明彷彿沒有看到劉徹那殺人的眼神,自顧自地說道,「而她的家族裡,會出現兩個人,成為你日後對付匈奴的利器。」

「她會是我的皇后,那阿嬌呢?」劉徹對於余明後面的話,置若罔聞,只是痴痴問道。

余明看著眼前滿是痛苦的劉徹,腦中浮現筆記上所寫的內容,「廢后陳阿嬌,退居長門宮,請司馬相如做《長門賦》,而漢武帝未回心轉意,從此在長門宮孤寂度日,十餘年後病逝,武帝以皇妃之禮葬之。」

「先生,請你告訴我。」劉徹紅著雙眼,問道。

「你會廢了她,讓她退居長門宮,她會在長門宮待上十數年,然後病逝。」余明緩緩說道,陳嬌和劉徹一起數次到訪過平陽侯府,他也曾經見過他們二人相處的情景,的確很不能想像有一天,劉徹會對她狠心若斯,而那個笑得如此開朗的女孩會鬱鬱寡歡,以至於病逝。但是這個世界上的事,又怎麼會是凡人所能想像的呢,當年他不也以為自己能夠和阿娡白首偕老嗎?

「是嗎?原來有一天我會廢了她?」劉徹失神的站起身,腳步輕飄飄的向外面走去,口中不斷重複著,「原來有一天,我會廢了她?」

……

「你怎麼了?」陳嬌見他落下棋子之後,就陷入了失神的狀態,便走到他身邊搖晃了他一下。劉徹從長長的回憶中醒來,看著眼前的陳嬌,不禁苦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說道:「阿嬌,你知道嗎?原來命數真的是不可更改的。」

知道衛子夫會成為他的皇后的那一晚,他喝了很多酒,希望能夠一醉解千愁,可是他錯了,有時候,酒非但不能解愁,還會添憂。他臨幸了衛子夫,就在那一晚。無意責怪刻意安排了這一切的姐姐,他知道從自己決定給阿嬌下藥起,或者就已經走在了一條不能回頭的道路上。

「阿嬌,朕是真的想做一個明君,創造一個流傳千古的盛世,你明白嗎?」劉徹伸手抓住陳嬌的肩膀,直視著她,認真地說道。

「我明白啊。我明白的。」陳嬌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今天的行跡如此古怪,卻能夠聽出他話語裡的認真。雖然後世人對劉徹褒貶不一,但是沒有人能夠否認他是一個有作為的皇帝。

「阿嬌,你知道嗎?外戚如果太過強盛,而皇帝嬴弱的話,這對大漢朝來說,並不是什麼幸事。」劉徹在青石凳上坐下,同時拉著陳嬌坐在自己的腿上,「朕只是不想陳家成為另外一個竇家,但是在朕的心目中,和朕喝過合巹酒的妻子,僅你一人而已。」

「所以,給我下藥,最後廢了我,都是因為你不想,外戚勢力過盛嗎?」陳嬌只覺得自己的心如同遇到了冬日的冰雪一般,一點一點的冷了下去,那些史書上所記載的話,不斷地在她的腦中回想著,「故諸為武帝生子者,無男女,其母無不遣死。」

「對不起。以後不會了,朕保證。」劉徹馬上發現了陳嬌的不對勁,緊緊握住她的手,將她抱在懷中,說道。

「你為什麼改變了心意?因為我能夠預知未來嗎?」陳嬌終於問出了自己內心深處最深的疑問,對於劉徹改變,她實在是很不明白,而今天,劉徹似乎有向她說明一切的意思,便問了出來。

「不。」劉徹搖了搖頭,輕輕撫摸著陳嬌的臉,然後說道,「阿嬌,雖然朕不知道為什麼在你身上,余先生的預言失效了,但是朕並不是真的需要你的預知之力。雖然一開始,朕的確心動過。但是阿嬌,話從你嘴中說出,除了你無人知道是真是假,除非它驗應。如果朕真的完全依賴於你的預言,那麼只會毀了自己。所以你的預言能力,對朕的吸引力甚至遠不如你教給墨門的那些學識。」

陳嬌聽到無人知道真假一句,猛然想起中世紀被燒死的女巫,她一直以為劉徹留下她不殺的原因,難道才是真正會使自己失去性命的原因。

「而現在,我想通了一些事情。阿嬌,留在我的身邊,陪我,看著這個國家,好嗎?」劉徹俯首在她耳邊落下一吻,「不要說大難臨頭各自飛,你和她們不一樣。」

「……」陳嬌知道昨晚自己所說的話,已經被他聽在了耳中。

「答應朕,好嗎?這樣,我們就可以回到從前。」劉徹問道,但是回應他的卻只有沉默。

「對不起,我可以留在你的身邊。」陳嬌抬起頭,望著劉徹,「可是我們回不到從前了。」對劉徹,她的確有感情在,但是那種感情卻戰勝不了她心中害怕,要她像從前的那個阿嬌那樣信任他,太難了。

劉徹聽到這個回答,身子一僵,什麼也沒說,只是緊緊地抱著她,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阿嬌,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在長樂宮的大殿上,你跟在皇祖母的身後,那時候。我第一眼就記住了你,因為我覺得你好漂亮……」

那個早上,他們就這樣在那個院子裡坐著,聽劉徹難得傷感的回顧著他們的從前,而陳嬌將腦袋深深的埋在他的胸口,淚水不斷的滑落。過往的回憶和此刻的情景在腦中不斷交織,讓她幾乎要崩潰了。可是哭過,傷心過,又能怎麼樣呢?就是今天說再多的溫情脈脈的話語,劉徹還是不會變,離開這個院子,度過這個時刻,他仍然會恢復成那個最冷靜而最理智的帝王,永遠知道怎麼做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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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將下,斜陽將最後一點光芒灑向大地,劉徹拉著陳嬌的手,在長水之畔緩緩走著。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汎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簫鼓鳴兮發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劉徹吟完此詩,轉頭望著身邊的陳嬌,說道,「阿嬌,朕的這首《秋風辭》如何?」

「陛下的辭自然是極好的。」陳嬌聽到這首辭的開篇,便知道這就是為後人盛讚的《秋風辭》,正當盛年的劉徹本不該有此年華易逝之嘆,也許是因為這一日的懷舊,這一日的傷情,才使他陷入這種悲嘆中。

「呵呵,為朕和一首如何?」劉徹微笑著問道。

陳嬌凝視了劉徹好一會兒,然後說道:「茂陵劉郎秋風客,辭賦華絕韻如歌。鐵騎能封狼居胥,寸筆亦抒胸中壑。」她想這首略加修改後的詩送給眼前這位微微陷入失意之中的帝王,是最合適的。

劉徹顯然沒有想到陳嬌會送上這樣的和詩,最初的愕然過後,便是輕笑不止,他俯下身子,靠在她的肩頭,然後說道:「阿嬌,幸好你一直沒變。」

陳嬌將頭輕輕靠在劉徹的肩上,滿是悵然的看著河面的水在日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的光輝,心中說道,我怎麼能變呢?對你來說,一個已經改變,不能在面前表現出真性情的阿嬌,還有價值嗎?

「我已經變了。」低低的帶著惆悵的聲音在劉徹耳邊響起,「而且,再也回不去了。」

劉徹抬起頭,凝視著她的臉,然後臉上漾出一抹複雜的笑容,說道:「阿嬌,你沒有變,始終還是這麼美。」

……

雖然整個長安城都陷入了黑暗之中,但是其西南角的皇宮卻是華燈初上。望著遠處的章城門,陳嬌不覺轉頭望了一眼身邊的劉徹,她知道進了這個皇宮,他對她就不會再有今日的溫情,劉徹想要的終究是這泱泱大漢的千秋萬代,所以在必要的時候,她就是那個可以犧牲的對象。

「進去吧。」彷彿知道陳嬌的心思,劉徹也在此時轉頭看了她一眼,然後拉動韁繩,驅使著赤兔向城門走去。陳嬌輕輕嘆了一口氣,跟在劉徹身後進了城。

進了未央宮後,兩人便將兩匹馬交到了隨行車郎的手中,在宮室中步行著。走到前殿一帶時,兩人都驚訝的發現有大批的宮人在此處聚集著,氣死風燈將整個前殿前的廣場照得通亮。幾個機靈點的小宦官率先看到了劉徹,忙迎上去喊道:「陛下,你可回來了。」

「出什麼事情?」劉徹皺眉問道。

幾個小宦官彼此對視了一眼,最後其中一個說:「皇后娘娘從下午開始,就跪在前殿前,向你請罪。」

聽到此,劉徹皺著眉看了看遠處,果然有幾個宮女提著燈籠圍在一處,想必就是衛子夫跪地處。他放開陳嬌的手,對馬何羅說道:「你送娘娘回昭陽殿。」然後又對著那兩個小宦官說道:「去喚楊得意來見朕。」

陳嬌遙望著毫不猶豫的放開手的劉徹,看了猶有餘溫的手,臉上露出苦笑,心道,這個世上,大概沒有人能夠像他們這樣,理智的談情的吧。

「娘娘,回去了。」馬何羅見陳嬌立於原地不動,便開口說道。

「我知道了。回去吧。」陳嬌轉身對馬何羅笑了笑,最後看了一眼一步一步走上前殿高台的劉徹,心道,終究是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嗎?

一回到昭陽殿,就發現整個昭陽殿也是***通明,而飄兒正焦急的在殿外等著她歸來。飄兒一看陳嬌的身影,立刻鬆了一口氣,忙迎了上來,跪拜道:「拜見娘娘!」

「起來吧。」陳嬌不在意的說道,然後對馬何羅道:「馬將軍,你先回去吧。」打發了馬何羅,回到內室,便招來飄兒,問道:「宮裡出什麼事情了?」

「娘娘,這次可是出大事情了。」飄兒臉上止不住歡喜,「王夫人今日下午險些流產!」

「什麼?」陳嬌一聯想到方才聽說的衛子夫跪在前殿之前請罪的消息,便問道,「這和衛子夫什麼關係?」

「回娘娘,聽說是,今日下午王夫人覺得身子有些乏了,所以到花園去走走。結果碰上了衛長公主,被她推了一下。」飄兒說道。

「是嗎?」陳嬌低下眸子想了想,然後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王夫人直呼腹痛,那位才請了太醫令入宮為她診治,誰知道,居然發現王夫人已經有喜近四月了,只是她身子嬌小,所以一直沒發現。」

「別人發現不了,難道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嗎?」聽到這裡,陳嬌冷冷一笑,「怕是她故意掩下想對付誰吧。」

「誰說大家的目光都看著昭陽殿的時候,本夫人就要對付昭陽殿呢?」批香殿中,王靈斜斜的靠在臥榻之上,雙手放在自己的小腹間,說道,「衛子夫,這宮中終究你才是皇后,而那位,可是陛下明文廢黜了的。」

「不過,娘娘這可是兵行險著了,萬一真被衛長公主一推出了事,那可就……」阿靜拿過毯子蓋在王靈身上。

「不會出事的。那女孩和她娘一樣多心計,就算一時失了心智,下手也絕對不會不知輕重。若她再大個幾歲,也不會這麼經不起激,現在嘛,還嫩了些。」王靈笑吟吟的說道,「陛下已經回宮了嗎?」

「剛來的消息,和昭陽殿那位一起回來了。」阿靜回答道。

「是嗎?衛子夫,任你生有皇子,怕也扛不起這指使女兒謀害皇嗣的罪名吧。這只是第一步啊。」王靈得意的輕笑著。

……

「你是代衛長來請罪的?」劉徹看著眼前在宮女的攙扶下,雙腿顫抖,臉色發白的女子,淡淡地問道。

「請陛下饒恕興兒不懂事。」衛子夫已經在前殿之前跪了近三個時辰,若不是一股毅力支持著她,此刻早已經體力不支,倒在地上了。

「子夫,朕以為你可以把後宮調理得很好。」劉徹冷冷的說道,「你回去吧。如果以後王夫人的身體再出什麼事情,朕唯你是問。」

「是,陛下!」衛子夫顫抖著腿,謝恩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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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房殿

「啊!」衛子夫一臉痛苦的靠在床榻上,身下的被縟已經被那發白的雙手抓得完全皺在了一起,淳于義小心的為她揉散膝間的淤血,然後輕輕對身邊的女醫說著藥方,讓她到尚藥監去取藥材,再交給食官長煎藥。

「娘娘,你跪的太久,氣血不暢,郁滯於膝,失於濡養而肢體麻木。臣早晚來為你按摩數日再配上藥物調理,便可下床行走了。」淳于義對女醫交待完一切,轉頭對衛子夫稟報導。雖然她如今的職責是照顧增成殿的李美人,不過身為宮中醫術最好的女醫,在皇后娘娘身體有恙的情況下,當然會馬上被叫到椒房殿來聽事。

「義侍醫辛苦了。」衛子夫雖然白著一張臉,仍然對淳于義微笑著說道,「你且退下吧。」

「是!」淳于義給衛子夫行了一禮,悄然退下。這時,崔依依手中拉著一個衛長公主匆匆自她身旁而過,淳于義瞟了一眼衛長公主,那華美的衣裙上帶著些許污穢,想來是在牢中沾上,而那柔美的臉上,猶帶著淚痕未乾。

崔依依讓劉芯在行障外站著,獨自走到衛子夫身邊,輕聲說道:「娘娘,宗正府的人把衛長公主送回來了,是皇上親口下的詔令。」

「讓她進來。」衛子夫喘了口氣,揮手示意宮女們退下。衛長公主劉芯微顫著身子,走到了母親的面前,垂著頭的她,看來是那麼的心驚膽顫。

衛子夫看著女兒這個樣子,長嘆了一口氣,原先的那股憤怒也在這一聲長嘆中化為虛無,她幽幽的說道:「芯兒,母后本來以為你可以讓母后很放心的。」

「母后,對不起,女兒錯了。」劉芯不覺落下淚來,這一路上她已經聽宮女說了,母后在前殿之前跪了近三個時辰,才等到父皇下令釋放她。

「過來,坐到娘身邊來。」衛子夫伸手招了招,將劉芯拉到身邊坐下,然後問道,「你一向是最懂事的。娘也不想瞞你什麼,如今廢后回宮,王夫人和那李美人又懷有身孕,雖然我們有你弟弟,可是也凶險得很。」

「女兒知道。」劉芯點頭,眼中的淚水還是不住地往下流。

「興兒,」衛子夫摸了摸女兒的頭,對她笑了笑,然後說道,「從前,有一個人和娘說過,最是無情帝王家,這麼多年來,娘一直把這句話記得牢牢的。你生在宮中,跟在娘身邊這麼多年,應該知道,這皇宮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所以,不要哭了,哭是沒有用的。」

「娘,對不起。」劉芯抽泣著,試圖止住自己的哭聲,她伸出袖子拭了拭淚,然後說道,「女兒這就去向父皇解釋。」說完要起身離去。

「別去!」衛子夫大驚失色,忙抓住女兒的衣袖,喊道。

「娘!」劉芯被衛子夫硬生生拉回床上,傻傻的望著衛子夫。衛子夫衝她虛弱的笑了笑,然後說道:「傻孩子,和你父皇說有什麼用。母后能知道的事情,難道他會查不到嗎?」

「娘……」

「有些事情,我們必須自己解決,不要奢望你父皇的保護,那是最遙不可及的東西。」衛子夫抓住女兒的手,一點一點的握緊,緊到讓劉芯感到疼痛不已,而她臉上的表情卻還是那麼的平靜,「你只要照顧好自己和兩個妹妹就可以了。王靈既然不甘寂寞,那麼母后就讓她好好舞這最後一場絢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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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邑侯府

館陶大長公主劉嫖面無表情地將一張白紙放入燭台之上,看著它化為灰燼。

「是宮裡來的消息嗎?」一個聲音忽然響起。

劉嫖並沒有受到任何驚嚇,她安然的轉過頭,淡淡地說道:「是啊,一個你意想不到的人送來的。」

「噢?」李希挑了挑眉毛,緩緩走到劉嫖身邊,說道,「我聽說宮裡又有一位夫人有喜了。莫非,和這件事情有關?」

「你猜對了。正是那位王夫人送來的。」劉嫖笑了笑,「她想,和我們聯手,對付衛子夫。」

「那殿下的打算是?」李希摸不準這位嫡母的心意。

「你覺得本宮應該答應嗎?」劉嫖反問道,見李希無意回答,便自答道,「放在從前,本宮也許就答應了,就像當年和王太后聯手對付栗姬那樣。不過如今,本宮已經不那麼想了。徹爾不是先帝,本宮對他也沒有對先帝那樣的影響力。而以阿嬌如今的身份,即使衛子夫退位了,得利的人也不一定會是我們陳家。更重要的是,阿嬌的被廢讓本宮徹底相同了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帝王之道,無非制衡二字。」劉嫖直視著李希說道,「在徹兒的治世下,陳家和皎皎如果想要長長久久的生存,就一定要把握住這兩個字。所以,這次的事情,我們不插手。」

「殿下的意思,希明白了。」李希踱了幾步,然後停下說道,「換句話說,今後一段時間內嬌嬌在宮中的地位如何,就看陛下在這次的事件中打算如何對待衛家,對嗎?」

「不錯!」劉嫖苦笑道,「如果他打算留下嬌嬌,那麼必然會為她製造一個對手,或者說為我們陳家製造一個足以制衡的對手。」

「那麼殿下不插手此事的決斷是對。」李希臉上一冷,說道,「如今軍中年輕的將領不多,而對匈奴的戰爭卻不是短時間內可以結束的。衛青必然會繼續受到重用,只要他受到重用,那麼衛子夫的地位就不會那麼容易動搖。」

「如此說來,如果要擊敗衛家,首先就必須在朝中打垮衛青等衛氏外戚?」劉嫖聽到這個分析,眉峰不覺蹙城一團,然後說道,「奭兒,看來只有等你在朝中升到高位時,嬌嬌才有希望啊。」

「只怕未必。古來軍功最重。」李希搖了搖頭。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2 10:59 PM

第五十四章 芙蓉花成斷腸草

時近年末,因而未央宮中到處都可見到來去匆匆的宮監和宮女們。本應由皇后主理一切過年所需的事物,但是因為之前皇后的傷勢並未完全好,所以皇帝為了體恤皇后,特意下令將年節的準備事物分一份刀披香殿王夫人手中。體恤皇后傷勢而將特屬於皇后的一部分權力交給了懷有四個月身孕的王夫人手中,這樣的體恤落在外人眼中,顯然是位皇后觸怒皇帝的一個標誌。

「那麼掃塵的事情就交給阿靜,你們一干人等都要聽從她的吩咐,知道嗎?」王靈靠在床上,對著一室的宮女宦官說道。

「是,娘娘!」眾人俱應道,隨即相繼退出。

「娘娘,休息下吧。」阿靜奉上一碗湯藥,勸道。

「我現在還不累。」王靈笑了笑,人逢喜事精神爽真真切切的體現在她紅潤的雙頰上,她又不放心的對阿靜吩咐道,「掃塵可是件大事,你要好好的做,知道嗎?」

所謂的掃塵,便如同平民百姓家每逢新年要清洗家具和家中的一切事物,公眾在新年來到的時候,也要進行一次全宮的打掃。

「是,奴婢知道的。」阿靜點頭應道。

王靈欣慰的點了點頭,結果阿靜遞過來的湯藥,然後說道:「不曾想陛下竟然會將這般的重責大任交與我,看來是對衛長公主推我的事情,是真惱了。」

「那自然,陛下任由皇后在前殿外足足跪了近三個時辰,而今又將準備年節的事情交到了娘娘的手中,肯定是想借這件事情,敲打敲打皇后娘娘呢。」阿靜笑道。

「風水輪流轉,她衛子夫專寵了近十年,而今也該讓讓位給後來人了。」王靈飲盡手中的湯藥,將空碗遞還給阿靜,然後輕聲問道,「大長公主那邊,可有什麼消息?」

「回娘娘。」阿靜搖了搖頭,「自從信送入了堂邑侯府,便如石沉大海。」

「這樣……」王靈拿帕子拭了拭嘴,然後說道,「既然如此,那便不理她。我們自己動手。」

「那大長公主那邊,會不會洩漏?」阿靜擔憂道。

「放心吧。」王靈不在意地說道,「她雖然不和我聯手。不過想必也很樂於見到衛子夫倒霉。別忘了,害陳皇后被廢的人,可是衛子夫。而且,我原本沒指望她來幫我。」

「那娘娘為什麼要給她送信?」阿靜不解道。

「那只是想看看她的態度罷了。」王靈輕聲說道,隨即陷入了沉思。館陶大長公主拒絕了聯手?這麼說,昭陽殿的影響力並不如她原先預想的那樣大嗎?否則,館陶大長公主應該不會放過這次的機會。如此,則對付昭陽殿的事情倒可以向後壓一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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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殿

「齊王自盡了?」劉徹驚訝的望著宗正劉棄遞上來的奏摺。

「是的,陛下。」劉棄嚴肅的點了點頭。

宗正乃九卿之一,宗室子弟中若有犯法當髡者,先上宗正,由宗正上報後執行。劉氏宗親若有關於宗室子弟的奏報,一般都會先交到他手中,再上報給朝廷。

「朕知道了。」劉徹點了點頭,然後望向下面的官吏問道,「諸卿以為當如何處置此事?」

外朝官本應該以丞相平棘侯薛澤為首,只是世人皆知他只是竇嬰和田鼢下馬之後,劉徹不得不選擇的過渡人物,並不是劉徹心中滿意的丞相人選。自公孫弘入朝,僅僅用了三年時間就從左內史升至御史大夫職位,這般陞遷速度以及皇帝不同尋常的寵愛,任何人都可以從中嗅到一個訊息,那就是大漢朝新一任的丞相即將誕生了。而皇帝遲遲沒有升公孫弘為丞相,也許只是在考慮該如何突破一直以來「非侯者不得為相」的慣例。

薛澤很是明白自己的身份和作用,因此雖然列在群臣之首,卻是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很快的就有一個人出列,薛澤斜眼一看,是甚受劉徹喜愛的廷尉張湯。這個男子自元光五年任廷尉以來已經處理了許多棘手的案子,以其熟悉大漢律例和極懂察言觀色而深受皇帝的喜愛,也以其下手狠辣而為他自己贏得了酷吏的名聲。

只聽得張湯說道:「稟陛下,臣以為齊王之死的確令人傷懷。不過,朝廷如今首要解決的事情,卻是齊國的將來。據臣所知,齊王身後並無子嗣。」

此言一出,朝中頓時嘩然。據漢律,諸侯若無子繼位,則除國為郡。元朔元年,朝廷下「推恩令」。元朔二年中,嘉獎遵守「推恩令」的城陽王、梁王的同時,以禽獸行之罪,迫得燕王自盡,終將燕國併入朝廷直屬領地。而今,竟然在歲末之際,又要將當初高祖所封,佔地最廣的齊國收並。

從聽到張湯的發言開始,劉徹的嘴角就開始劃出一個不甚明顯的弧線,待看到各大臣開始竊竊私語,他便喝道:「安靜。」然後溫和的轉向劉棄,問道:「宗正令,廷尉所說之事,可是真的?」

漢朝的所有劉氏宗親子弟出生之後,其父母都必須將他們的名字上報到宗正府,經過宗正府的認可後,才可以繼承父親的一切爵位和領地。

劉棄心中暗暗嘆氣,面上卻還是一絲不苟的回答:「稟陛下,臣任宗正以來並未接到齊王府的入籍請求。查閱卷宗,也並未發現有齊王太子的紀錄。」

這時,主爵督尉汲黯立刻出列道:「陛下,既然如此,依律齊王無後,當廢齊國,收入朝廷。」

聽到這句話,劉徹滿意的點了點頭,朝中也之後這個老實人會如此直白的說出他心中所想了,其他人不免會因為害怕得罪諸侯王而遮遮掩掩。

「陛下!」劉棄見及此,只能上前一步,說道,「臣手中還有一份趙王彈劾主父偃收受諸侯賄賂,兼且離間陛下和諸侯感情的奏著。」他身為宗正,其實就是劉氏一族的族長,如今黃帝是明擺著要拿下齊國,可他身上卻擔著天下劉氏諸侯的期望,至少要將主父偃這個極為討人厭的傢伙下獄,才能給全天下的劉氏宗親一個交待啊。

「陛下!」這時,一直遲遲不語的公孫弘出列道:「齊王自殺無後,主父偃本首惡,陛下不誅主父偃,無以謝天下。」此言一出,便將齊王之死完全推到了主父偃的身上,而朝廷對此則一點罪責都沒有。

「卿言甚是!」劉徹點了點頭,然後說道:「主父偃跋扈貪賄,罪不可赦,黜齊相,廢為平民,族誅之。」

「陛下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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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殿議政的結果很快便傳到了金馬門,顏駟、李希、桑弘羊及馮遂四人面對「族誅主父偃」的這個決斷面面相覷。

「聽說主父偃至齊時,遍招昆弟賓客,散五百金予之,與眾親族絕。莫非是已經預料到今日之事嗎?」最終還是顏駟先開了口,嘆息道。

「古來得罪天子貴戚而善終者稀,君不見商鞅車裂,吳子見刺嗎?」馮遂搖了搖頭,他雖然不齒主父偃為人,但是對於他如今的下場卻實在有些憐憫。

李希和桑弘羊對視一眼,苦笑著搖了搖頭。朝廷要吞下齊國,又要給諸侯一個交待,主父偃成為犧牲品本來就是必然之事。

退朝之後,李希因沒有受到召見,又非輪值,便離開了郎官公署,回到了茂陵邑的家。自從資選之後,他便在茂陵邑置辦了產業,舉家遷到了此處。走入府中,便看到阿玉在房簷下煎藥,藥味遙遙的飄到了門口。

李希皺眉走到阿玉身邊問道:「誰病了?少夫人還是小公子、小小姐?」

「公子!」阿玉乖巧的回答道,「是今早來拜訪公子的一位姑娘。因為公子上朝去了,所以少夫人安排她在客房住著呢。」

「姑娘?」李希眉頭不覺皺得更緊了,這種時候會有什麼人來找他呢?

「夫君!」張萃聽人來報說,李希已經歸來了,便急忙出來迎接,臉上一片焦急之色。

「慢點走!」李希幾個大步走到妻子身邊,自然的扶著她的腰身,低頭問道,「出什麼事情了?」

握住李希的手,張萃鎮定多了,她點了點頭,然後輕聲在他耳邊說道:「是主父偃的義女。」

聽到這句話,李希的神色也不覺變了變,然後說道:「我們到裡面說話。」

進了房中,張萃自懷中拿出一封信,遞與李希道:「這是那姑娘身上的。」

李希展開信紙一看,卻是主父偃留與他的絕筆信。

「李賢弟:

料弟接信之日,偃之事已不可為,如此,則弟不必再費心思。偃自叩闕上書,請納推恩令之日,便知今生斷難善終。大漢承平七十載,雖府庫充實,然四夷未賓而制度多闕。上方欲用文武,求之如弗及,偃恰逢其會,得其見而嘆息,丈夫至此足已,雖死不怨。偃平生行事任性而為,僅推恩一令,便得罪公卿無數,兼之吾從前有數樁舊恨難了,不免怨恨世間之人,所為多有不妥,料得身死之後,必受世人唾罵。偃性狹而難有容人之量,生平所交可以生死之事相托者,唯君而已。此際有二事相托,一則,送信之人乃偃義女,雖非親生,亦屬骨肉,願君念及昔日之交,代為照拂;二則,偃與紀氏之女曾有一子,流落於洛水一帶,年13歲,乞弟代為尋之。」

李希神色陰沉的放下手中的信件,看了看一邊的妻子,問道:「那姑娘怎麼樣了?」

「大夫說她疲勞過度,需要好好休養。現在正睡著呢。」張萃答道,她有些憂心的望著李希,「夫君,你沒事吧?」

「沒事!」李希搖了搖頭,他摀住她的手,然後說道,「萃萃,今日早朝所議,正是主父偃之事。」

「結果……如何?」張萃似有感應,臉上亦有悲慼之色,她和主父偃也是有過交往的。

「黜官族滅。」李希說道,「這是今上明發詔令,恐難更改。」

「既然如此,我們也只能好好照顧那位姑娘了。」張萃說道。

「還有那個孩子的事情。」李希看了一眼信件,說道:「而且,主父姑娘這麼闖到府中,只怕,宮裡頭已經知道我們和主父偃的關係,非同尋常了。」

**********************

「叔父,這麼說,朝廷是打算推出主父偃抵罪,就算了?齊國還是要廢,對嗎?」宗正劉棄頭痛的看著眼前這個伶牙俐齒的所謂侄女兒,艱難的點了點頭。

「他得了這天下最富庶的地方,然後隨便推出了五十歲的老頭兒就想了事,未免也太便宜他了。」那女子身著黃紗直裾袍,美麗的容顏上儘是不滿的神情。

「陵兒,陵兒,叔父求你了,你就少說兩句吧。」劉棄揉了揉太陽穴,對劉陵喊道。劉陵是淮南王劉安的女兒,淮南是諸侯中數得上號的大國,而劉安又專寵王后,所以劉陵這個翁主,其實比很多不得寵的公主還要威風。而且她又聰明伶俐,一直以來都是其父的左膀右臂,劉安特意派她到長安為自己查探「敵情」。

「叔父,這樣不成!」劉陵站起身,氣勢洶洶的說道,「他今天廢這個,明天殺那個的,以後我們這些高祖的子孫,還有活路嗎?」

「陵兒啊,陛下沒那樣打算。」劉棄雖然對朝廷削藩的打算很清楚,可是他並不是什麼大諸侯王,與這件事情上沒什麼利害關係,所以也不斷算捲進去。只是如今,他背上了這個宗正的名頭,少不得要受諸侯派來的使者騷擾。

「叔父,明人面前不說暗話。陛下有沒有這個打算,你我心裡都亮堂得很啊。」劉陵看著劉棄,挑了挑眉。

劉棄覺得自己的頭又是一陣一陣的作痛,怎麼劉安這麼溫和寬厚的一人,養出的女兒卻這麼的針鋒相對,不留人餘地呢。

「那我們還能怎麼著,難道要拉起天下的高祖子孫,學那吳王楚王造反了不成?」劉棄被逼急了,忍不住吼道。

「那也未嘗不可。」劉陵回道,她笑著依到劉棄身邊,說道,「叔父,你是宗正,便是我們劉家的族長。你若肯出面,那麼號召天下宗室……」

「陵翁主!」劉棄如受驚的兔子般,急忙甩開她的手,「你可別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當初高祖分封,可是希望我們劉氏諸王能夠拱衛朝廷,而不是造反。再說了,便是真反了,難道你淮南一國之力能敵得過陛下靡下那些和匈奴人較量過的精兵嗎?」後面那句卻是輕輕的。

「我說他如今怎麼敢這麼硬氣的說話,原來依仗的便是這個。」劉陵聽到這句話,忍不住咬牙切齒。

「陵兒,齊王之事朝廷已經決斷。棄身為宗正,也只能替他爭取到這一步了。你回去和你父王稟報時,可要記得說叔父已經盡力了。」

劉陵坐在自己的車駕上,回想著方才和劉棄的談話,忽的冷冷一哼,說道:「盡力?你不過個貪生怕死的老匹夫。等到劉徹將各諸侯國都一一分解,到時候我們劉氏宗親的生死就只能由他說了算了。只顧著貪戀眼前富貴,到時候,還不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翁主,我們現在去哪裡?」驅車的馬伕問道。

「回去。」劉陵沒多想,便脫口而出,隨即又喊道,「等一下,我們現在進宮。」

長樂宮

「太后!」余信得了小宦官的消息,不得不開口打斷王娡和女兒孫兒的談話,說道,「淮南王翁主劉陵求見!」

「陵妹妹?她怎麼來了?」平陽公主劉婧最先開口說道,她與劉陵是最熟悉的。從前竇太皇太后尚在時,劉陵倒是經常進宮陪伴後宮女眷,太皇太后去世之後,她便歸國了。算來,也有好些年沒來長安了。如今忽然出現,她不由得有些驚喜。

「宣她進來吧。」王娡聽到這話,也是一愣,隨即說道。她又低頭對身邊的孫女兒金娥說道,「你這位陵姨啊,可是最風趣的。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能得外婆誇獎就很難得了,娥兒一會兒可要好好見識一下呢。」金娥乖巧的應道。

「劉陵見過太后、平陽公主、修成君!」劉陵淡淡掃了一眼,便知道眼前這是太后一家的天倫之樂圖。

「起來,起來。」王娡含笑道,「陵翁主,可是有些年沒進宮了。娥兒、韋兒、襄兒,過去,見過你們陵姨。」

「見過陵姨!」三人齊齊上前喊道。

「都免禮吧。」劉陵笑道,然後走上前,對王娡說道,「怎不見南宮姐姐?莫不是太后厚此薄彼吧?有了大的,就忘記了小的吧。」

「你這丫頭,又胡說!」劉婧點了點劉陵的頭,說道,「嫿妹她身子有些不爽,在家中歇著呢。」

「嚴重嗎?前陣子我家倒是從遼東得了幾株養身的山參,過幾日,小妹便讓人送到南宮姐姐府上。」劉陵忙說道,一臉關切。

「你倒是有心了。」王娡笑道。

這時,外邊又有小宦官進來,稟報導:「太后,皇后娘娘及披香殿王夫人求見。」

「想是為了年節的事情來的。」王娡淡淡地說道,然後對殿中幾人說道,「你們且先散去,到宮中各殿玩玩,午間再來長樂宮用膳吧。婧兒,陵翁主難得進宮一次,你且陪陪她。」

「是!母后!」劉婧笑著點頭應道,給兒子丟了一個眼神,便攜著劉陵緩步離去。兩人出殿之時,恰和衛子夫等人擦身而過,各自見禮之後,分開。

「那位就是從前姐姐府上的吧。」劉陵望了一眼衛子夫的背影,輕聲說道,「姐姐果然好眼光。如今她可是大出息了。」

「也是虧得她自己本事。」劉婧淡淡笑了笑。

「說來,陵真是好久沒進宮了。從前來時,太皇太后仍在,如今,連陛下都有皇子了。我們姐妹,可真是老了。」劉陵挽著劉婧的手,在殿外的遊廊間緩緩走著。

「陵妹妹,可不是姐姐說你。雖說我們天家女子不愁嫁,可你都過了這麼多年了,也該定下來了。你看衛皇后,和你同齡的人,如今都有四個孩子了。」劉婧勸道。

「我?姐姐就不必費心了。」劉陵掩袖笑道,「對了,我聽說,那位王夫人如今在宮中風頭很盛啊。」

「是啊。同是有身孕的,增成殿那位就比她低調多了。」劉婧點了點頭。

「姐姐,」劉陵看了看四下無人,附到平陽耳邊,輕聲說道,「阿嬌姐姐真的回宮了?」

劉婧聽到這裡,臉上的輕鬆頓時不復見,沉重的點了點頭。

「陛下,怎麼會這樣做呢?如此一來,陳氏和衛氏之間豈不是成了生死之敵,衛青如今可是陛下最倚重的大將啊。」劉陵偷偷觀察著劉婧的反應,臉上卻還是一幅極為擔憂的神情。

「這些事情,陛下自有考量。」劉婧含糊的說道,已經不欲再聊這個話題,便說道,「不聊這些了,聽說叔父府中有八位奇人,還製成了一道菜,叫什麼豆腐的。是真的嗎?」

「豆腐啊!今日,我倒是帶了一些入宮。一會兒午膳時候,可以交給長樂宮的食監料理,讓太后和姐姐都嘗嘗。」劉陵乖巧的轉移了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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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希,本自東陽人,家世清白,年前因得罪江都王而舉家遷入茂陵邑。家中有妻張氏,並一子一女,子女皆幼。其年少時,嘗遊學於外,似與主父偃有舊。今日,偃之義女自齊入茂陵邑,直入其家。」劉徹看著眼前這奉奏摺,沉吟了許久,一個和主父偃有舊的男子。

「陛下!」楊得意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考,「長樂宮傳信來,請你到那面用膳。」

「知道了。」劉徹點了點頭,然後吩咐道,「你派個人到昭陽殿通報一聲,說朕今日不去他那邊用膳了。」

「是!」楊得意恭敬的應道。

……

「是嗎?他不來了。」陳嬌點了點頭,幾日來習慣了有一個人陪著自己用膳,說說話,忽然不來了,倒真的讓她有些不習慣。

「娘娘,那膳食還要端上來嗎?」綠珠問道。

「不了。我現在還不太想吃。」陳嬌搖了搖頭拒絕了,然後說道,「我想出去走走。」

飄兒和綠珠對視一眼,知道她此刻心情不佳,便忙不迭地應道:「奴婢這就去準備。」

「不用了。」陳嬌搖了搖頭,說道,「我只是想在宮裡隨便走走。你們都忙自己的吧。沈宦丞陪我就是了。」

沈崇自那日之後,雖然還掛著北宮宦丞的職務,不過實際上,卻基本留在了昭陽殿。飄兒和綠珠聽陳嬌如此說,忙不迭的命人到偏殿去請人。

外間的花草其實已經沒什麼好看的了,不過是些半黃的枯枝敗葉,陳嬌挑了一個較為乾燥的岩石坐下。然後對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沈崇說道:「沈宦丞,你也坐吧。」

「奴婢謝翁主賜坐。」沈崇虛應了一下,便坐下了,然後看著滿臉不開心的陳嬌,說道,「翁主,你有什麼苦惱就說吧。」

「沈宦丞,我……」陳嬌單手支著臉很是苦悶,最後說道,「我不知道自己今後應該怎麼辦,我很迷惘。」

「翁主。」沈崇臉上帶著憐惜,然後說道,「你自己是怎麼想?」

「我,沈宦丞,你知道嗎?我現在和以前你認識的那個我,已經不一樣了。」陳嬌抓住沈崇的衣袖,說道,「我知道每一個人的未來,可是我卻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怎麼樣。我很想相信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可是我卻知道還沒開始的一切是如何結束的。我並不在乎將來會不會改變,但是卻害怕我所在乎的一切也會在這種改變中毀滅。我不知道,劉徹他到底想做什麼。」

「我很害怕,那種天地之間只有我一個人的孤獨感,從我那一天在這個世界醒來的那一刻,就一直跟著我。我真的好怕!但是卻沒有一個人能夠理解我的這種恐懼,我只能自己一個人在這個世界裡,沉沉浮浮。」

「想起了關於阿嬌的從前,這讓我可以在這個世界過得更好。可是,我自己卻也就此被限制住了。每一次,我想向前踏出一步的時候,總會有這樣的那樣的聲音阻礙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

「娘親和哥哥都希望我回宮,我也知道我只能回宮。可是,因為劉徹,我不能主動去奪取任何權力,那樣會讓我和陳家都萬劫不復。可是,不去爭取些什麼,難道我真的可以把所有一切的希望都放到他身上嗎?紅顏未老恩先斷,更何況,他曾經拋棄過阿嬌。」

「翁主!」沈崇看著她梨花帶雨的樣子,極為心痛,他撫過她的臉,然後問道,「你是害怕陳家和你在乎的人,會因為你再度入宮而喪命嗎?還是擔心,自己付出的心再一次被踐踏?」

「或者是兩者兼有之。」陳嬌按住沈崇的手,然後說道,「我只是一個普通女孩,我沒有那麼大的力量,真的沒有。我只是在某些事情上,看得比其他人更遠一點罷了。我一點也不想捲入後宮的爭鬥中,可是……」

「可是陛下卻不放過你。」沈崇接口道。

「是的。他心中有著自己想要的平衡。可是這個平衡,或者需要後宮無數女子的血淚來織成。」

就在陳嬌和沈崇說著話的時候,一個枯枝被踏發出了一聲咯吱聲,驚醒了兩人。陳嬌警醒的轉過臉,喝道:「誰!」

只見幾個宮女圍著一個身著絳紅色茱萸繡錦袍的美麗女子,那女子看到陳嬌的時候,臉上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微微一笑,說道:「驚到娘娘了,真對不住。」

「翁主,是增成殿的李美人。」沈崇輕聲在陳嬌耳邊說道。

「李……你怎麼……」陳嬌入宮這一個多月來,李茜便一直在自己殿中深居簡出,是以陳嬌對她忽然離開自己的宮殿,感到有些奇怪。

「今日增成殿掃塵,所以我出來走走。沒想到會遇到娘娘。」李茜從見到沈崇的第一刻,就已經確認了眼前人的身份。北宮宦丞沈崇一直跟隨在前皇后左右的消息,在宮中並不是什麼秘密。

陳嬌上上下下打量了李茜一番,雖然在容貌上和阿嬌相比稍有不及,但是李茜身上卻有著和衛子夫一樣的柔順之氣,可是那雙盈滿笑意的雙眸所隱含的堅韌,卻顯示出了她的外柔內剛。看來劉徹似乎偏愛這樣的女子,只不知那素未謀面的王夫人又是怎樣的風采。

「娘娘,娘娘!」一個聲音遠遠的傳來,闖入了兩人之間,李茜回頭一看,卻是自己宮中的一個小宮女,她笑著問道:「什麼是這麼急?慢慢說。」

「娘娘,你今日的藥還沒吃呢!」那小宮女喘著氣說道,手中捧著的藥盅還冒著熱氣。

「啊,倒真忘記了。」李茜笑了笑,問道,「義侍醫今日怎麼沒跟來?平日她不是都要監督著我吃藥的嗎?」

「剛才中長秋崔姑娘的腳拐到了,義侍醫正給她治療呢。叫奴婢先把藥送來。」小宮女乖巧的說道。

「原來如此。」李茜點了點頭,雖然說皇上讓披香殿主理掃塵的事情,不過椒房殿還是一直派人在一邊看著,不然的話,隨便在哪個地方放下一個桐木人什麼的,那這宮裡可就要永無寧日了。今日對增成殿的掃塵就更加為雙方所重視了,披香殿的阿靜和椒房殿的依依都親自來照看著。

「娘娘,你快喝了吧。不然就要涼了。」那長得很是機靈的小宮女提醒道。

「好。」李茜顯然也很是喜歡眼前這個小宮女,親切撫了撫她的腦袋,然後揭開蓋子,微微伏下身子,打算拿起喝下。

「娘娘,且慢!」一直一言不發的沈崇忽然開口道。

「呀?」李茜不解其義,端著藥盅愣在了當場。

「以奴婢看來,你最好還是別喝這藥的好。這裡面,似乎有別子湯。」沈崇定定的說道。

*******************

長樂宮臨華殿

劉徹踏入殿中才發現劉陵也在此處,他與劉陵亦是多年未見,對這個伶牙俐齒的堂妹很是有些好感,加上劉陵又是曲意奉承,一時間整個臨華殿內是一片歡聲笑語,就連因為上次群架事件而有些隔閡的金韋和曹襄也加入了這場笑鬧之中。

「太后,陛下!」余信神色慌張的衝進殿中,打斷了現場的歡樂氣氛。

「出什麼事情了?」劉徹問道。

「增成殿李美人那邊,有事稟報。」余信定了定神,說道,「給李美人準備的安胎藥裡面,有別子湯的成分。」

此言一出,臨華殿中頓時靜寂無聲,劉徹臉上更是結上了一層霜雪,他冷冷的說道:「方才在增成殿的所有人,都給朕攔下,誰都不許離開。」

劉徹起身給王娡行了一個告退禮,說道,「母后,孩兒暫時告退。」

王娡也知道此時非同尋常,立刻點了點頭,然後說道:「皇上先去吧,我再和陵翁主聊會兒。」

當夜,別子湯事件就傳遍了整個京城。

劉嫖聽董偃向她稟報這個消息的時候,仍不住冷冷的哼了一聲,說道:「還以為她有什麼好辦法,原來也不過是這樣。」

董偃看著她不屑的態度,忍不住說:「聽說陛下已經下令皇后禁足椒房殿,似乎是懷疑此事與皇后有關呢。說不定,這一次皇后會被……」

「還是少做這樣的妄想了。那是不可能的。」劉嫖瞪了董偃一眼,然後說道,「長安可不是什麼好混的地方,以後你少在外面惹是生非,宮裡的事情更要少嚼舌頭。」

「是!殿下。」董偃本是來邀功的,卻不想被劉嫖平白訓了一頓,自覺無趣的撫弄了下鼻子。

宣室殿

「義侍醫恰好被中長秋崔姑娘的傷勢耽誤了,而據宮女的描述來看,當藥盅從增成殿送到李美人手中的這一段路上,她只碰到了椒房殿的幾個小宦官。臣已經對那幾個宦官嚴加拷問,不過目前他們都不承認自己曾經對那盅藥做過什麼。」張湯說道。

「那,送藥的宮女呢?」

「她是李美人晉封美人時,由長信詹事做主調到李美人身邊的,本是長樂宮的人,對李美人一貫忠心耿耿,應當不至於做出如此大不敬之事。」

「也就是說,無論是從當時的情況來看,還是從宮女招出口供來看,做這件事情的人,都只能是皇后。對嗎?」劉徹問道。

「回皇上,是的。」張湯沒想到一下朝,就又被叫了回來,而且接手的還是這麼棘手的案子。更糟糕的時,他現在完全看不出,皇帝的意向所在,到底是要衛皇后生,還是死,居然完全看不出來。

「既然如此,那這個案子就先放著吧。」劉徹輕飄飄的發了一句話,讓張湯愣在當場,頓時摸不著頭腦。

而此時此刻的披香殿內,王靈正得意的靠在床榻上想著:「雖然是很古老的辦法,不過,卻很有效。衛子夫,只要你禁足在椒房殿,我就可以從容佈置了。」

「只可惜,這一次沒能讓李茜喝下那盅藥。昭陽殿那位,終究還是礙事了。」阿靜抱怨道。

「是啊!」王靈點頭道。

*******************

之後,似乎人人都知道衛皇后因為無法證明自己在這次下藥事件中的清白,而備受冷落。但是很奇怪的是,皇帝也沒有對她做出任何具體的處罰,除了禁足。對於衛皇后所生的大皇子,仍然是寵愛有加。因為皇后被禁足而不能進出椒房殿的衛家一干人等都現在有些人心惶惶的。

「什麼?皇后派人傳來消息,讓我今晚入宮見她?」衛青驚訝的重複著自己姐姐方才的話。

「是啊。」衛少兒回道,「是你姐夫叢宮裡帶回來的消息。」

「可是這個時間,陛下,剛剛下令讓她禁足……」衛青有些遲疑。

「也許娘娘有什麼事情急著和你商議。」衛少兒說道,「你準備準備,想個法子調開守衛,進宮吧。」

「但是,未經陛下許可,私自潛入內宮……」

「戍守殿門的郎衛們都是期門軍出身,應當不會為難你的。你速去速回,就可以了。」衛少兒顯然認為一切都不是問題。

衛青低頭想了想,他當然知道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和昔日對期門軍那些同袍的恩澤,要溜進椒房殿顯然不是什麼難事,怕只怕這其中會有陰謀。

「仲卿,怎麼了?」衛少兒並不明白弟弟在為難什麼,她很奇怪的仰頭,「你還是快點準備進宮吧。這時候,正是多事之秋,娘娘也許是想找你商量對策呢。」

「嗯,我知道了。」衛青甩了甩頭,應道。姐夫並不是一個好欺騙的人,他既然傳了話回來,那麼應該就真的是皇后娘娘的吩咐了。

潛入椒房殿的過程真的不難,衛青很輕易的就避過了守衛,進入了椒房殿。

「姐姐!」衛青對著內室悄悄喊道。

衛子夫聽到這個聲音,立刻從裡面走了出來,看到衛青的同時,她驚訝的說不出話來,忙問道:「你怎麼來了?」

「不是姐姐叫我來的嗎?」衛青也是一愣。

「上當了。你快回去。」衛子夫忙推他。

這時,外面卻有喧嘩聲,衛青還沒來得及藏起來,就看到李敢一馬當先的闖入了內室,看著錯愕的李敢,衛青知道,他也不過是別人手中的劍罷了。

「仲卿,朕倒不知道,你的本事這麼大。這禁中的防衛,對你來說居然形同無物。」劉徹陰冷的聲音一直飄蕩在衛青耳邊,等到他離開未央宮回到府中,才發現自己的背部,因為驚嚇過度,而濕了一大片。

「第三步!」王靈在棋盤上落下一子,笑眯眯的說道,「人人都說,衛青在軍中的勢力是你的護身符。現在,我就讓你的護身符變催命符!」

……

衛青莫名其妙的被訓斥了一頓,然後好幾日都不允許上早朝的消息,讓京中的達官顯貴們都是一愣一愣的,他們實在不明白,皇帝這到底是想幹什麼。而宮中也為此謠言四起,但是有一點倒是大家一致肯定的,那就是披香殿的王夫人現在是大大得寵了,因為皇帝已經把皇后應該行使的權力全都交到了她的手上。只是,本該春風得意的王靈此刻卻不見得有多開心。

「你是說,昭陽殿那位,回宮至今,葵水都還沒有來過?」王靈愣愣的聽著回報。

「是的,娘娘。」阿靜應道,「奴婢查閱之前的卷宗,那位從前的葵水是非常準時的。」

在宮中,每一位娘娘的葵水來時,其奴婢都會到御府領取月事帶,用完之後交還給御府之人記錄。為了避免假懷孕和掩飾懷孕,對宮中所有女眷的經期都有詳細地記錄。(此處並非史實,有想當然成分。)所以,當初李茜自認不能將懷孕之事掩蓋太久。而王靈則不同,她的貼身侍婢阿靜正是御府丞,足以助她逃過種種追查,因而她才能在最初的時候,掩蓋懷孕之事。只是,她並不知道,即使她費盡心機隱瞞,這一切仍然沒有逃出衛子夫的雙眼。

「她回宮至今已經超過一個月了。」王靈咬牙說道。

「娘娘,那我們應該怎麼辦?」阿靜不安的問道。

王靈陰沉沉的說道,「乘著現在陛下的心思不在她那邊,想個法子,把藥送進去。」

「娘娘,可是……」阿靜緊張的望瞭望四周,然後說道,「你之前也說過,我們做了這麼多出格的事情,陛下一定盯著我們呢。再做些什麼,豈不是……」

「現在也只能冒險了。」王靈搖了搖頭,「沒能解決李美人腹中的孩子,已經是一大失策。我不能再放她的孩子來到這世上了。陛下的皇子,自然是越少越好。」

「可是……」

「你附耳過來,」王靈招了招手,輕聲在阿靜耳邊說道。

……

在月光的照射下,未央宮一角,兩個一男一女一大一小的影子被照射在牆壁上。

「已經提示阿靜姑娘,昭陽殿未曾在此領過月事帶的事情了嗎?」男人如此問道。

「說過了。你答應給我的錢呢?」女人急切地伸出手。一串四銖錢落入她的手中,然後男人說道:「記住,今日之事,絕對不能外傳,否則,我們絕對有能力讓你在宮外的爹娘,生不如死。」

「是,奴婢知道的。大人。」

……

「娘娘,該吃午膳了。」綠珠規規矩矩的站在行障外,提醒正沉溺於電腦的陳嬌。

「知道了。」陳嬌收起電腦,走到外面。斷起飯正要吃的時候,忽然又一個聲音響起,「等一下。」陳嬌抬頭一看,發現居然是劉徹。

「怎麼了?」她奇怪的問道。

「沒什麼!」劉徹笑了笑,攔下她手中的飯碗,然後對綠珠說道,「這些膳食,全部撤掉吧。」

「是!」綠珠雖然對劉徹的命令感到奇怪,不過卻還是遵令去撤換。

「膳食,有什麼問題?」陳嬌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阿嬌,你說過,三角形是最穩定的圖形,對嗎?」劉徹故作無事的笑了笑,然後說道,「可是這三個點,並不好找啊。」

……

椒房殿

「子夫,你從建元二年入宮到現在,已經有十二年了吧。」劉徹看著衛子夫,淡淡的說道。

「回陛下,是的。」衛子夫應道。

「十二年!」劉徹嘆了口氣,然後說道,「朕從以前就說過很多次,你一直做得很好。是朕最想要的皇后。」

「陛下過獎了,子夫不敢當。」衛子夫有些摸不清楚劉徹此來的用意,只能謹慎的回答。

「不,你當得起。因為後宮之中,一直到現在為止,還是沒人能夠比得上你。」劉徹笑了笑說道「王靈,朕交給你處置。不過,她腹中的孩子,要留著,明白嗎?」

「是!」衛子夫知道現在不是推辭的時候,立刻點頭應承。

「朕再說一次,朕要留著孩子,朕不想再看到我劉氏血脈在這禁中出事。」

「……是,子夫知道。」

……

「披香殿王氏,有失婦德,黜至掖庭,非令不得出。」

王靈有些不可置信的望著眼前的衛子夫,忍不住咬牙切齒道:「你怎麼出來的?陛下明明下令要你禁足的。」

「妹妹說笑了。說到底,本宮還是這後宮之主。這段日子,有勞妹妹代我掌權後宮,辛苦了!」衛子夫笑了笑,走到王靈身邊,然後對身後的宮女說道,「你們好好替王夫人打點一下,披香殿所有的東西都要給她帶過去。可不能虧待了王夫人,不,是她腹中的皇嗣。」

「是!」一眾宮女齊聲應道。

王靈此刻的身子已經有些不便,她喘著氣靠在床榻上,用一種十分不可思議的神情望著衛子夫,終於問道:「為什麼?」

「在飲水中下藥,的確是個好辦法。」衛子夫淡淡的笑道,「不過,這辦法從前就有人先你用過了。如今你班門弄斧,自然會被看穿。」

「不過,你輸的,卻不止這一點。」衛子夫站起身,走到王靈身邊,俯身說道,「陛下雖然不討厭別人在他面前耍計謀,卻討厭別人在他面前耍太多計謀。你動作太多了。」

「是嗎?那像你那樣,什麼也不做,做一個溫良嫻熟的皇后,難道就可以讓他安心了嗎?」王靈冷冷的回道,「衛子夫,你不過贏在比我早入宮。」

其實她和衛子夫心裡都明白,面對這樣一個夫君,彼此所能做的事情都有限得很。而王靈地位比衛子夫更低一等,就已經注定了她必須要比衛子夫做得更多,冒更多的風險。

「或許你說的對。可是贏了就是贏了。」衛子夫淡淡地說道,然後對左右說,「扶王夫人出去,小心點,別傷了她腹中的孩子。」

「是,娘娘。」宮女們應道。

王靈知道在此際反抗並沒有什麼用,溫順的站起身,在幾個宮女的攙扶下,離開了披香殿。

「娘娘,事情總算完了。」崔依依長吁了一口氣,說道。

「完了?這宮裡頭的時候,除非你完全敗了,否則哪裡有完的時候。」衛子夫冷冷一哼,然後說道,「我們終究還是動手完了,如今仲卿受到陛下的猜疑,只怕是難免的事情了。」

******************

「我懷孕了?」陳嬌一愣一愣的看著眼前這個聽說叫淳于義的女醫生,滿臉的不可思議。

「是的,娘娘。」淳于義點頭道,她心中對於眼前這個算得上是自己姐姐的廢后很是有感情。

「你確定?」陳嬌滿臉狐疑,中醫不是要懷孕三個月以上,才能夠診出結果的嗎?

「臣家有一秘術,可以很早測定有喜與否。」淳于義應付過很多人的質疑,非常有經驗的回答道。

「孩子!」陳嬌摸了摸自己平坦如舊的小腹,腦中不斷浮現這個字眼。來到這個世界這麼久,她從來沒有考慮過孩子的問題,如今忽然要面對,心中居然不覺湧現一種說不出的感動。

「娘娘今後要好好休息,這樣才可以生下健康的小皇子。」淳于義笑著站起身,說道,「臣先退下了。」

「恭喜娘娘!」飄兒從聽到淳于義說出答案開始就一直笑意盈盈的,看人一退出去,立刻走上前說道,卻驚訝的發現陳嬌居然流下淚來。

「娘娘……」

劉徹自外面走進來,馬上看到了陳嬌滿臉淚痕的樣子,立刻走上前,將她攬在懷裡,輕聲安慰道:「別哭了,懷孕了是件喜事啊。」

「真的是嗎?」

「當然,朕保證!」

……

茂陵邑李府

李希忽然行色匆匆的闖入大堂,倒讓堂內的主父晴和張萃嚇了一跳。

「夫君,怎麼了?」張萃問道。

「萃萃……」李希話正要出口,卻看到主父晴的身影,立刻閉了嘴。

主父晴那日醒來後,李希將主父偃的信箋交給她看過,讓她明白所謂的送信求救,不過是她義父的權宜之計,默默哭了幾日,便在李家留下了。沒有李希預料中的尋死覓活,也許是想在主父偃被帶到長安行刑時,再見一面吧。

主父晴看到李希這個樣子,馬上說道:「我好像聽到了允兒和嫣兒的哭聲,我到後面去看看。」

「萃萃!」一看到主父晴遠離,李希立刻緊張的將張萃帶到房中,說道,「有兩件事。」

「你說!」張萃含笑道。

「第一件事喜事,嬌嬌有喜了。」李希說道。

「真的嗎?」張萃臉上出現了不可思議的神情,然後飛快的轉化成了狂喜。「

「是啊!」李希笑道,「大長公主說的,經過太醫令認準,絕對不會錯。」

夫君,這太好了!」對於張萃來說,陳嬌算是她唯一接觸過的夫家人,對於這個乖巧的小妹妹,她一直十分疼愛,雖然聽從了夫君的話送她回宮,但是心中卻始終牽掛著。

「是啊,總算可以少擔點心了。」李希笑道。

「那還有一件呢?」歡喜過後,張萃立刻想起了還有另外一件事情。

「還有就是……主父兄托我找尋的那個孩子。」說到這裡,李希臉上的笑容便消失了,他略帶煩躁的說道,「關於孩子的信息太少了,我只好針對紀家做了些調查。」

「調查的結果,紀家在八年前,從那一帶帶走的人,只有一個,就是紀稹的母親。」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2 11:00 PM

第五十五章 舊恨飄零同落葉

掖庭

「你來做什麼?看我笑話嗎?」王靈瞥了來人一眼,便轉過頭去。

「聽說王姐姐進來之後,就不甚愛惜自己的身子,所以妹妹特來勸一勸你。」李茜說道,隨即她示意身邊的侍女阿國放下食籃離去,自己半扶著腰身,自食籃中取出一碗湯藥,對王靈說道,「這是義侍醫準備的安胎藥,姐姐吃點吧。」

王靈沒有說話,李茜以為她對自己有疑意,便自己舀了一口吃下,說道:「這確是安胎藥,妹妹為姐姐試過了。姐姐可以放心了吧。」見王靈仍是不應,她嘆了口氣又說道,「王姐姐,同時進宮的姐妹中,如今也只剩下你我了。你既已經落到如今的境地,小妹沒必要再害你。」

這時,空中的月亮自烏雲的縫隙中透下一抹亮光,照射到室內,李茜方看到王靈的臉上,淚跡斑斑,只是倔強的她硬是將全部的咽嗚聲吞了下去。

「王姐姐這又是何必?你這般自苦,難道還妄想著誰能憐惜你不成?」李茜有些不忍的放下手中的湯藥,勸道。

「妹妹,我進掖庭以後,陛下可有什麼表示?」王靈沙啞著嗓子開口問道。

李茜見她著痴樣,心中暗暗搖頭,坦白道:「沒有,如今陛下夜夜在昭陽殿就寢,而宮中之事俱交於衛皇后處置,後宮一切如常。」王靈是衛子夫下令抓捕的,她唯一的冀望就是劉徹能夠在聽到消息後,放她出去,她一直以為無論如何,看在她腹中皇嗣的份上,劉徹會原諒她這一次的行差踏錯的。

「這不可能!」王靈猛地坐起身,喊道,「衛青夜探禁中,陛下不可能這麼簡單就原諒他的。」

「王姐姐,你所作的一切本就是一場賭博,賭的是陛下心中的底線。」李茜說道,「如今輸了,真的這麼難以接受嗎?」

「我本來不會輸的。」王靈不覺抓緊了手中的被縟,「我本來可以讓陛下慢慢意識到衛家的不是之處,慢慢削弱陛下對他們的信任,本來可以……」

「可是,你做得越多,陛下對你的堤防也越多。」李茜打斷道。

李茜的這一句話,彷彿打斷了王靈的一個長長的夢境,終於她如同洩了氣的氣球般,靠回床上,說道:「難道他打算讓當朝的皇子或公主就這麼長在掖庭嗎?」

「王姐姐,難道你真的以為一個孩子能夠改變什麼嗎?」李茜見及此,不由得有些心酸,深吸了幾口氣之後,問道:「姐姐可還記得薄姬?」

「薄姬?」王靈腦中回憶起一張嬌美絕豔的容顏。薄姬出自薄氏,自薄太皇太后去世,小薄皇后被廢后,薄氏一族便日漸衰微,而薄姬正是薄氏精心栽培出的宗室美女,期望能夠利用她來奪得當朝皇帝的心,取回薄氏一族原本的富貴榮華。而美麗得如同大朵牡丹花的薄姬並沒有讓人失望,出身大族而自幼受寵的她雖然性子有些嬌縱,但是那嬌縱卻沒有如大多數人想的那樣,得罪當朝皇帝。反而在她初見龍顏的那一天起,便受到了盛讚,說她性子率真,毫不作偽。此後便是數月的夜夜專寵,風頭直蓋過了當時懷有諸邑公主的衛子夫,還有那遠在甘泉宮的陳皇后。幾乎所有人都認為以薄姬的出身,如果皇帝有廢后的那一天,那麼她必然會是下一任皇后當仁不讓的人選。

「薄姬獨寵數月之後,卻在一日之內令龍顏大怒,及至身死掖庭,不過是短短幾日間的事情。」李茜緩緩陳述著,而王靈則陷於沉默之中,薄姬是和她們同時入宮的,皇帝看著薄姬時的柔情蜜意,令同時入宮的所有女子都倍感絕望,其中也包括她,當時的她已經死心的等待著自己滿頭華發時再被放出宮,誰知道,薄姬竟然被貶斥進了掖庭。

「到底薄姬做了什麼事情,讓原本欲封她以夫人之位的陛下改變了主意,王姐姐知道嗎?」李茜問道。

「是因為,猗蘭殿?」王靈便是在薄姬被貶後得寵的,所以對於薄姬失寵的原因也做過一番調查,真正具體的原因她沒能查清楚,只隱約知道是因為猗蘭殿。

「正是因為猗蘭殿。」李茜苦笑道,「小妹從前和薄姬的感情尚可。所以,她被貶之後,曾央求掖庭令讓小妹來此一見。」說到這裡,她略帶懷念的看了一眼四周,然後說道,「她並不肯告訴我真正觸怒陛下的原因。只說是,衛後騙她,讓我今後切記提防此人。」

李茜的眼前不覺又出現了薄姬當年的神采,那個自幼受寵的女子是那樣自信,自信於皇帝對她的痴迷,自信於自己腹中骨肉的影響力。

「薄姬在進入掖庭之後,才發現自己已經,懷有身孕。」李茜嘆氣道,「她告訴我,要等到恰當時刻,告知陛下,讓他後悔。她還說,不會忘記我今日探望她的情誼,不幾日離開掖庭後,一定要好好感謝我。」

「可是,宮中並沒有傳出薄姬有孕的消息。」王靈臉色更加慘白,薄姬死時,衛子夫已經生下諸邑公主,而宮中並無皇子,這個時候一個皇嗣對於整個皇室和天下是怎樣的一個喜訊啊?可是,薄姬卻連把此事上報的機會也沒有。

「是的。我沒有等到薄姬的感謝。就在我探望了她之後的數日,陛下便頒下了廢后詔書,同時也將一杯毒酒送到了掖庭。」李茜說道,「王姐姐見過陳皇后嗎?」

王靈搖了搖頭。李茜腦中想起陳嬌的容貌,以及那雙淡然的雙眸下所隱含的凌人之勢,那是只有世家大族培養出的女子才會有的氣質

「薄姬很像她。」李茜淒然道,「從頭到尾,薄姬都只是陳後的替代品罷了。所以在陛下決定捨棄陳皇后的時候,也同時捨棄了薄姬。我想衛皇后,只是抓住了那個時機,讓薄姬去激怒陛下,同時借此除去了她和她腹中的骨肉。所以王姐姐,皇嗣並不能保證什麼。」

聽到此處,王靈伸手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臉上露出了一絲慘笑,然後說道:「妹妹的意思是,我會遭到和薄姬一樣的命運嗎?」

「茜不知道。只是姐姐,你今日主動去對付陳皇后,和當日薄姬主動踏足禁地猗蘭殿,是何其相似啊。」李茜說道,聲音裡帶著一絲慼然。

王靈閉上眼睛,靠在床榻上,虛弱的說道:「聽說,陳皇后自幼長於宮中,與陛下感情非同尋常,猗蘭殿是陛下兒時所居,也可能是他們幼時嬉戲之所,對嗎?原來我的敗,還因為,我錯料了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王姐姐,你我還有薄姬,終究吃了入宮晚的虧。衛皇后對陛下的瞭解,遠在我們之上。而後宮,也從來不是我們的天下。」李茜沒有回答她前面的那個問題,輕輕說出了了自己的看法。

「是啊。後宮爭寵,爭的其實是帝王的心,而我們從一開始就都輸了,無論是你、我還是薄姬和衛皇后。可陛下雄才大略,不以兒女私情為意,所以唯一贏的那個人,卻又未必真贏了。」王靈說道,「謝謝妹妹今日的探望,總算是讓我死的瞑目了。」

「王姐姐,無論如何你和薄姬不同。你腹中的孩兒,畢竟是名正言順公告了天下的。」李茜見她了無生趣的樣子,便勸道,「若真想離開這掖庭,希望終究還在皇子身上,你還是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吧。」說完,見王靈似不欲再語,她便起身離去。行至門邊時,聽到王靈悠悠一句飄出:「李妹妹,你能夠將這一切看得這麼開,是否是因為陛下不是你心中的那一個人?」

「姐姐說笑。」李茜轉頭看著陰影中的王靈,說道,「我所嫁的是天下之主,卻也是一個英俊有為的偉男子,被這樣的男子寵愛過,又怎麼能看得上別人呢?我只是……」後面的話語卻說不出口,化為一抹叫人說不出是何含義的笑容。

**********************

「也就是說,王靈被廢掖庭,而廢后證實懷孕了?」劉陵站在大堂之上,聽著來人的稟報。

「是的,姑姑!」站在她對面的男子答道,此人正是淮南王庶子劉不害的兒子劉建。(汗,發現劉家不是一般的喜歡建這個字啊。我已經發現好幾個叫劉建的了。)

「看來,我這趟京城可沒有白來啊!」劉陵輕輕笑了笑,說道,「這場戲可說是精彩紛呈啊。我那阿嬌姐姐的確是和以前不同了,竟然能夠讓陛下對她這麼用心。」

「姑姑,侄兒聽說……」劉建的眼中閃爍著熱切的光芒,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就說。」劉陵皺了皺眉說道,她一貫不喜歡這些庶兄所生的侄兒,在她看來,只有和她一母同胞的淮南王太子才是她真正的手足。

「聽說太后打算將修成君之女下嫁給叔叔,是嗎?」劉建說道。

「啪!」劉陵一聽到這話,立刻煽了劉建一個巴掌,說道,「什麼叫下嫁!修成君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個私生子罷了。憑她也配和我們劉家結親?」

劉建撫著臉頰愣愣的望著劉陵,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急忙道歉道:「姑姑恕罪,是侄兒錯了!侄兒只是覺得修成君深受太后的寵愛,和她結親的話,對我們家還是有些好處的,所以才……」

「好了!」劉陵沒好氣地罵道,「哪來這麼多廢話?出去備車,我要去一趟宮裡!」

「是!」劉建唯唯諾諾的退了出去。

「沒用的廢物!」劉陵衝著他的背影啐道。

……

昭陽殿

陳嬌令人將靠椅抬到向陽的屋簷下,懶洋洋的躺在上面,曬著太陽,身上蓋著薄薄的被子。旁邊放著太陽能充電器,事實上,陳嬌之前也不是很明白如何使用這個東西,擺弄了許久才弄明白怎麼搞的,這過程中她心中不停的嘀咕:「不就是20年後的科技嘛,還真能把我給難住了不成。」當然這個擺弄過程,其他人都是無緣得見的,除了郭嗣之和飄兒。

「娘娘!」就在陳嬌極為舒服的靠在椅子上享受著陽光浴的時候,飄兒走到她身邊,附在耳邊喊道,「淮南王翁主求見!」

「淮南王翁主?」陳嬌聽到這個名字,腦中浮現了一張笑得十分嬌悄的臉,印象中,這個女孩子總是跟在阿嬌的身後,仰望著她。

「知道了。請她到正殿吧。」陳嬌說道,「我這就去見她。」

「可是……」飄兒猶豫了一下,照道理來說,應該是劉陵來見陳嬌的,哪裡有陳嬌屈尊移駕的呢。

「飄兒,這裡有些東西,並不適合讓她看到!」陳嬌輕輕地說道,轉頭吩咐郭嗣之道:「嗣之,你留在這兒,別叫人拿走了那些東西。」

「是!娘娘。」郭嗣之點頭應道。陳嬌望著他笑了笑,這個男子總是能夠讓人很放心,他彷彿是穩如泰山的存在。

「陵兒見過阿嬌姐姐!」劉陵遠遠的看到一紫衣麗人在宮女的攙扶下緩緩走來,立刻跪倒在台階之下。

「怎麼還在這裡呢?飄兒,我不是命你們請翁主進殿的嗎?」陳嬌微微有些驚訝的望著劉陵低垂著的腦袋,轉頭斥責身邊的飄兒。

飄兒等人忙跪下謝罪道:「娘娘恕罪,是翁主她……」

「阿嬌姐姐,千萬別怪他們。」劉陵的聲音半帶著咽嗚,輕輕說道,「阿嬌姐姐受苦的時候,陵兒遠在淮南沒能為姐姐盡一份力。如今,才來看姐姐,陵兒無顏見姐姐。」

陳嬌聽到她這份說辭不覺愣了一愣,隨即嘴角揚起一絲諷刺的笑。劉陵和阿嬌的感情的確算得上好,加上她嘴甜如蜜,從前的阿嬌也一直把她當做一個單純的小妹妹來疼愛。可是,對如今的她來說,淮南劉陵會是一個單純的女子嗎?以翁主之身卻在歷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姓名,被太史公司馬遷親筆讚譽為「慧,有口辨」的女子,怎麼可能單純呢。

「陵妹妹多慮了。宮中的是是非非本就不關你一個宗室翁主的事,你肯為我傷懷,姐姐已經很感激了。」陳嬌輕聲說道。她雖然不欲理會劉陵,但是現在這個時候,還是少樹敵為妙,雖然在她的記憶中,淮南王一家也威風不了多久了。

「謝姐姐大量!」劉陵順著陳嬌的手站了起來,臉上猶自帶著淚水,抽泣間彷彿真的傷透了心。

兩人相互扶持著進了殿,陳嬌拉著劉陵一起在椅子上坐下。劉陵略略有些彆扭的挪了挪屁股,然後說道:「姐姐殿裡怎麼有這個?這不是從那遼東城傳來的事物嗎?」

「不,這是陛下讓工匠們特地給我做。」陳嬌淡淡地說道,「我不習慣跪坐著,所以他特意派人做了這些送來。」

劉陵眼中的不明情緒一閃而過,隨即笑道:「原來如此。看來姐姐榮寵依舊,這樣妹妹就放心了。」隨後,她又特意望瞭望陳嬌的腹部,然後說道:「姐姐如今可是得嘗所願了。只要生下一個皇子,便可以後生無憂了!」

「後生無憂?」陳嬌默默唸著這幾個字,苦笑著搖了搖頭,「怕只怕,若真的生下一個皇子,我會為了他操心到滿頭華發。」

「姐姐怎麼這麼說話呢!」劉陵嘟起嘴,狀似非常不滿,原本以她的年紀來說再做這些小女兒姿態未免顯得矯情,但是在她的身上,這一切卻顯得非常自然。劉陵緊緊握住陳嬌的手,一臉認真地說道:「你不用擔心衛家那位,我們高祖子孫怎能輸給別人呢?不要因為她弟弟是將軍就怕她了,姐姐背後可有我們這些劉氏宗親呢。最不濟,我們淮南是永遠支持姐姐的。」

「……」陳嬌不動聲色的將手微微拉出,然後笑道,「妹妹費心了。其實,我倒不想生什麼皇子,若是生個聰明伶俐的女兒,也挺好的。」

「那是自然,若是生個如姐姐一般美麗的公主,陛下一定會把她寵上天的。」劉陵會意一笑,「當初他老埋怨館陶姑姑太寵你。姐姐當時還說,如果你們有了女兒,他一定會比更寵。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姐姐生個女兒的心願,還是沒變啊。」

經劉陵這麼一提,那個很多年前的記憶又闖入了她腦中,在某一年的春天,那時候阿嬌、劉徹、劉陵都還是那麼年輕而稚嫩,他們三人走在前往長樂宮拜見竇太皇太后的路上,互相抬槓,那時那種肆無忌憚的笑鬧彷彿還在眼前,卻已經遙遠得如同前生。

「那麼久以前的事了,沒想到妹妹還記得。」陳嬌輕輕嘆道,是真的覺得感慨。

「陵兒當然記得。16歲那年開始在宮中度過每一件事對我來說都是刻骨銘心的。」劉陵臉上仍然笑著,眼底卻帶著滄桑,「轉眼十二年,一個輪迴,過得真是快啊。」

人生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從今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看著劉陵此時的情狀,陳嬌腦中猛然閃過劉禹錫的那幾句詩,然後說道:「妹妹有心了。」幾多話語在心頭盤旋了許久,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出。

「阿嬌姐姐和陛下是最匹配的一對。陵兒一直都這麼認為。」劉陵衝著陳嬌笑了笑,「從前我就很羨慕姐姐,所以姐姐說的每一句話,陵兒都記得很牢。」

「所以姐姐,你也不須怕那衛子夫,她本來就不該出現在你們中間!」

陳嬌靠在昭陽殿中的床榻上,回想著劉陵今日忽然的到訪。劉陵應該是來修復淮南王家和前皇后之間裂痕的,只是她語中卻不乏挑撥之意。劉陵!劉陵!陳嬌不覺想起了自己在余莊看到的那片竹簡。約見余明的信,淮南王第一次來朝的時候,劉陵才幾歲呢?17?18?

「在想什麼?」一雙手覆在她的身上,一陣熟悉的氣息瞬間來到了頸項間。

「下朝了?」

「嗯!」

「剛才,劉陵來了。」

「覺得心煩嗎?那以後不見她便是了。」

「……我聽說,太后要將金娥嫁給淮南王太子。」

「嗯。母后是有這個意思。」

「那你呢?怎麼想?」

「淮南王叔,文采風流,朕還想救他一救。」劉徹睜開剛才開始一直閉著的雙眼,眼中滿是冷意。

「劉陵,她對你……」陳嬌的話說到一半,卻發現劉徹的手捧住了她的臉蛋,輕輕吻上了她的唇,堵住了她未出口的話語。唇舌交錯間,陳嬌覺得自己的腦袋有些暈眩。

過了好一會兒,劉徹輕輕分開彼此的唇,輕吻著她的鼻子說道:「現在,別想得太多。你只要,相信朕就可以了。」

「相信你!」陳嬌覺得自己臉頰發燙,口中無意識的重複著劉徹話語。這句話顯然劉徹十分開心,他在她細嫩的頸項落下似雨的細吻以示獎勵,左手開始拉開她腰間的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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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你不打算去見我父親?」主父晴滿臉悲憤的闖進李希的書房。

「是的!」李希看了她一眼,平靜的說道。

「我義父他視你為唯一可托之人,你居然如此無情無意!」主父晴喊道。

「晴兒,」李希見她如此激動,不得不喝止道,「我的行事不須你來評價。」隨後見主父晴眼中含淚,一臉倔強的樣子。他嘆了口氣,說道:「廷尉府那邊我會為你打點好,你下午坐小車從後門出,去見他最後一面,以盡人子之孝。」

主父晴沒有回答,只是摔門而去。

「夫君!」張萃在主父晴離去之後,走了進來,「這樣,好嗎?」

「主父兄會明白的。」李希放下手中的書卷,那是用最新的遼東紙印製的,比之書簡要輕得多。主父偃在朝中的人緣有多差,在接觸了一些朝廷公卿之後,李希才真正體會到。就算是明知道主父偃的死令人同情的公孫弘也沒有太多為主父偃求情的打算,而其他人則完全是幸災樂禍。所以,李希不能去見他,讓皇帝知道他和主父偃有舊是一回事,把這件事情公諸天下卻又是另外一回事,那樣只會讓自己平添一些敵人。

「那……紀稹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辦?」張萃問道。

「再說吧。」李希說道,「無論是我還是嬌嬌,都將他當作親弟弟來照顧。如今這樣,其實對他來說,也沒什麼不好。」

「夫君,主父大哥終究是他的親身父親。」張萃有些不忍。「如今主父大哥眼看就……」

「讓一個一心叢軍,開疆拓邊的孩子知道他和陛下之間有殺父之仇,並不見得是件好事。」李希淡淡地說道,「何況,主父兄和他在遼東已經有過交集,知道這孩子很優秀。想來足以令他感到欣慰了。」

……

「義父!」主父晴看著落魄不堪的主父偃不由得痛哭起來。

「傻孩子,哭什麼。」主父偃伸出手,隔著牢房摸了摸主父晴的頭,然後說道,「你李叔叔待你,還好吧。」

「他,他是個無良小人,竟然都不肯來見你。」主父晴提起此事,不由得又是一陣氣憤。

「那沒什麼。」主父偃不以為意地說道,「倒是你,以後記得千萬要聽你李叔叔的話,不要怨他。知道嗎?」見女兒仍然不是十分開心的樣子,主父偃開始轉移她的注意力,「帶了什麼吃的來?打開來給義父看看。」

主父晴聽令打開,一陣香氣撲鼻,主父偃發現其中有一個白白的事物,便問道:「那是什麼?」

「這個?」主父晴拿起那包子遞了過去,解說道,「這是茂陵食肆新弄出的一種食物,叫包子。義父一定還沒吃過吧,來嘗一個。」

主父偃拿起那個包子,輕輕咬了一口,便停了下來,說道:「原來中間還有東西。」

「是啊,是肉餡。非常好吃的。」主父晴強笑道。

「肉餡?」主父偃看了她一眼,然後說道,「難為你準備了這麼多東西了。」

「這些都是叔母準備的。」主父晴說道,她沒有發現聽到這句話時,主父偃眼中一閃而過的瞭然。父女倆人又聊了一會兒,一直到獄吏來催促,主父晴方哭哭啼啼的離開了去。

所有人都離去之後,主父偃自包子裡拿出一個蠟丸,輕輕涅碎,拿出其中的紙片,看見了自己十分熟悉的自己,上面寫著:「當日遼東城中,得君親口讚譽之麒麟兒即來自洛水之濱,其母紀清。」短短幾行字,卻讓主父偃不由得老淚縱橫,原來竟然是他,竟然是他。

******************

「紀稹,霍去病。」期門軍大營校場裡響起了趙食其的叫喊聲。他衝到正打鬥的兩人中間,開心的喊道,「小爺我終於解脫了!」

「滾一邊去!」紀稹和霍去病同時轉頭吼道,說話的同時拔劍將趙食其挑到一邊。

「喂,喂,你們兩個!」韓說跟在趙食其身後也走入了校場,他也很是不滿的說道,「我們可不是你們,有人給你們當靠山。李大人可是讓我們面壁思過了大半個月。」

「就是就是!」趙食其說道,「終於放出來了,結果你們居然都不來迎接下。」

紀稹停下手中的動作,走到兩人身邊說道:「好了,你們兩個就別喊冤了。最大的地主今天被招進宮了,喊得再響也沒有冤大頭。」

「誰說沒有!」趙食其「諂笑」著靠近紀稹,說道,「紀少爺,好歹你也是館陶大長公主的義子,請我們一頓吧。」

「怎麼那茂陵食肆對你就這麼有吸引力呢?」紀稹有些頭疼的看著這個比自己年長許多的大哥。

「難道你不覺得那裡的大廚做的飯菜特別好吃嗎?」說到這一點上,連韓說也來勁了。

「不覺得。」紀稹說道,會這麼想,那是因為你們沒有吃過更好吃的。

「總之,上次架是大家一起打的,罰卻是我們兩個人擔的。你們得補償!」

紀稹和霍去病兩人對視了一眼,知道今天不讓這兩人滿意是不成的,便聳了聳肩,說道:「好吧。現在出發。」

四人一離開大營,就看到一些百姓都往一個地方湧去。

「這是怎麼了?」霍去病看著這些人流有些奇怪,便拉住一個問道:「你們這是去哪裡?」

「回這位公子的話,我們這是去城門口呢。」那人一看霍去病等人衣著,便知道是富家子弟,自己得罪不起,立刻恭敬地說道,「聽說有人給那個主父偃收屍呢。」

「那個主父偃?」紀稹聽到這話,愣了一愣,最近一段時間他雖然沒有被要求面壁思過,可是卻也一直被禁足在堂邑侯府,對外間的消息都不是很靈通,猛然間聽到這話,心中不由得一驚。

「是啊。就是那個無法無天,害死了齊王的主父偃。」那人似乎急著去看熱鬧,一說完人就跑了。

紀稹微微皺了皺眉,然後對身邊的三人說道:「我們也去看看吧。」

四人策馬走近城門,看到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正試圖將主父偃的屍身放到一輛板車之上,但是由於年老體弱,遲遲不能將主父偃從地上抱起。

「朝廷不是說要族誅主父偃嗎?怎麼就主父偃一個人的屍首啊?」

「聽說他原來就是孤身一人的,在齊國的時候還和親族都斷絕了關係。聽說被抓捕前,唯一的義女和妻子也已經被他自己掐死了。」

「倒行逆施,倒行逆施啊。」

「那老人是誰啊?這麼有膽色,竟然敢來為他收屍。」

「他叫孔車,茂陵邑那邊的,聽說從前受過主父偃的恩惠。」

紀稹與主父偃在遼東城曾經共處過,知道此人雖然有些跋扈卻是真正有才華之人,而且他還聽李希和陳嬌為他講解過主父偃的必死之由,知道主父偃其實是死在大漢現行的削藩政策上,因此紀稹實在不忍見他的屍首如此暴曬人前。

紀稹立刻下馬,走到孔車身邊,低聲說道:「老人家,我來幫你吧。」

孔車抬頭看了看紀稹,搖了搖頭,說道:「多謝這位小公子好意,車不敢連累他人。」

「沒關係。」紀稹笑了笑,輕輕伸手將主父偃的屍首放到了板車上,拉過白色的布蓋在他的身上,然後說道,「老人家,你走好。」

孔車略帶憂心的望了紀稹一眼,方緩緩走開。

……

「哪裡回來?」紀稹剛踏進房間,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撩開行障果然看到李希正望著自己。

「大哥!」紀稹臉上帶著驚喜,輕聲說道。

「之前不是和你說過,除了去軍營之外,少在外面晃動嗎?你姐姐如今懷有身孕,盯著我們家的人可比以前多了。」李希教訓道。

「我知道的,大哥。你不用擔心。」紀稹乖巧的點了點頭,「今天,因為是趙食其和韓說被放出來的日子,所以我請他們到茂陵食肆吃了一頓,才回來晚了。」

「噢。他們兩人都是期門軍中難得的人才,你可要好好和他們相處。」李希聽到此點了點頭,隨即問道,「那霍去病也和你們在一起嗎?」

「嗯。」紀稹將劍掛到牆上,點了點頭。

「說到底,他還是衛家人,有些事情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我們家和他們衛家是不可能永遠這樣和平共處的。」李希說道,「大哥不是想逼你,只是希望你能有個心理準備。」

「大哥,我知道的。」紀稹笑了笑,「他也是。」

李希走到他身邊,摸了摸他的腦袋說道:「不知不覺你也長得這麼高了。記得嬌嬌剛把你帶回來的時候,你還那麼小。」

「是大哥和姐姐養得好。」紀稹笑道,眼睛彎成了一條縫隙。

「稹兒,你想沒想過你的父母?」李希忽然問道。

「……」紀稹臉上的笑容緩了下來,好一會兒才說道,「我也不知道。我已經連我娘的臉都記不清了。本來還以為自己能永遠記住的。」

室內的輕鬆氣氛頓時消逝,兩人都變得有些凝重。

「對了,大哥。」紀稹抬起頭,為了緩和氣氛,他開始找尋新的話題,「我今天在城門口,看到主父偃的屍首了。」

「……」

「一個老者在為他收屍,我也上去幫了下忙。好歹我們也在遼東城共處過。這樣,不會有什麼麻煩吧?」

「不,你做得很好。」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2 11:01 PM

第五十六章 上林苑裡恩正深

元朔二年對於未央宮來說,並不是平靜的一年,這一年中,廢后陳嬌重回宮廷,移居昭陽殿,增成殿李美人同披香殿王夫人同時有喜,但是待遇卻是一個天一個地,王靈被送入掖庭看管,而李茜……

陳嬌坐在上蘭觀台之上,看著下面在宮人攙扶下走動的李茜,對方注意到她的注視,立刻抬頭回以笑臉。她們現在正待在上林苑的上蘭觀欣賞秋日風景。自王靈之事了結後,在劉徹的提議下,她們二人都到了上林苑休養身體。有時候,陳嬌想,劉徹這種安排是否是為了保護自己的血脈不被後宮那些滿心嫉妒的女人們傷害。

「娘娘,不下去走走嗎?上林苑中可是有很多從各地送來的奇花異草,珍禽瑞獸呢!」正思考間,李茜已經走到了陳嬌的身邊。

「不了。我覺得風有點涼,想回去了。」陳嬌搖了搖頭,輕輕說道。一旁的飄兒聽到這話,立刻拿起一旁的披風給她披上。

李茜獨自立在觀台之上,看著陳嬌緩步離去,腦中不覺想起了入住上林苑前,劉徹特意來找她說的話,那是元朔二年除夕夜過後的第一天。

「聽說,你去過掖庭了。」許久未光臨的劉徹,沒有理會宮女遞上的茶壺和茶杯,在坐定之後的第一句話便直指主題。

「是的,陛下!」對此詢問,李茜也十分坦然的承認了。因為她知道,無論衛子夫如何權勢滔天,這後宮的一舉一動其實都逃不過劉徹的眼睛,一旦有任何事情超出了他所允許的底線,那人必然會受到懲戒,王靈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李美人,你入宮,有四年了吧。」劉徹問道。

「過了這個年節,恰好是四年。」李茜應道,說話間伸手為劉徹斟上一杯茶。

「四年,不算短了。朕以為你把握到了在後宮中生存的訣竅。」劉徹說道,「知足者常樂。」

李茜放下茶壺的手,臉上裝飾起完美無瑕的笑容,然後說道:「陛下繆讚了。」

「李美人,你知道嗎?天下美貌的女子很多,而朕是天下之主。」劉徹黝黑的眸子直直的盯著李茜,說道,「所以只要朕願意,就會有一批又一批美女被不斷的送入宮中,就像你和掖庭那位當年。」

李茜放在長袖中的雙手不覺握緊,面上卻還是很柔順的低著頭,聆聽著教誨。

「可是,在這麼多人中,懂得生存之道的人,卻是千里無一。」劉徹淡淡地說道,「朕也是後宮之子出身,知道一個平民女子要在宮中生存,很難。在朕的後宮中生存,更是難上加難。」

「而你,一直做得很好。好到讓朕覺得,如果不是先有衛皇后,讓你坐中宮,也是個不錯的選擇。」李茜聽到這一句,瞳孔不覺大張開,極力維持著的平靜面具險些破碎。

「明日開始,你就搬到上林苑去住吧。」劉徹沒有理會她的反應,只是丟下了自己的決定。

第二日,李茜就發現,宮中除了她之外,還有一個宮苑也在打包著行李,離開,那就是昭陽殿。她們一同住在御宿苑中,可是卻沒有說過幾句話。李茜總覺得陳嬌在和所有的人之間都有一種淡淡的疏離感,即使在面對她們共同的夫君劉徹時也是這樣。

此刻回到御宿苑的陳嬌,正靠在自己的躺椅上,看著綠珠從一個藥盅裡分出一小碟湯藥,那是有義侍醫精心準備的,將那精緻的小碟遞到一旁的沈崇手中,經歷了上一次的風波之後,無論是陳嬌還是劉徹已經不再放心她的飲食,所有陳嬌要入口的東西,都要經過沈崇的檢查。沈崇稍稍看了看,嗅了嗅味道後,便點了點頭。綠珠終於如釋重獲的將剩下的湯藥倒入一個小碗裡,捧到陳嬌身前。

「綠珠姑娘辛苦了。」陳嬌接過碗,一口飲盡,然後遞還給綠珠,柔聲說道。

「娘娘,請慢用。」綠珠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溫和笑容。有時候,那種笑容會讓陳嬌想起《紅樓夢》中的襲人,溫婉守禮而能幹的大丫環。

這時,有一人踏入撩開外面的行障,闖入內室,卻正是劉徹。黑色的天子朝服上繡著精緻的龍形圖案,所有的全部挽起束於冠上,這使得此刻的他看來十分精神。

陳嬌看到劉徹忽然出現,整個人一愣,然後脫口而出,問道:「今日不是要去送金娥離開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齊王劉次景的死和淮南王翁主劉陵的到來,使得王太后轉而將淮南王太子視為最佳的外孫女婿人選。雖然在輩分上來說,淮南王太子應該是金娥的舅父,不過,太后開了口,皇帝點頭承諾後,沒有人會去在乎這種沒有血緣關係的輩分問題。

「陵翁主說晚了會錯過驛站,所以……」劉徹揮了揮手,示意其他人退下,自己走到陳嬌身邊,輕聲說道,「你今天感覺還好吧?」陳嬌的妊娠反應比之一般人要強許多,自從被確診有喜後,總是覺得頭暈、食慾不振,不時還有輕度的噁心嘔吐。比之生了四個孩子都是順產的衛子夫,這樣的陳嬌顯然讓劉徹憂心不已。

「今天只是覺得有點累,其他,倒還好。」陳嬌答道。確診有喜之後,陳嬌都可以感覺到她和劉徹之間的關係緩和了許多,有時候聽到他這樣的詢問,心中真的有一種悲喜交加的莫名感覺。

「對了,紀稹呢?」劉徹問道,「今天都這個時候,他還沒有從期門軍大營回來嗎?」自從陳嬌一個月前由昭陽殿移居上林苑御宿苑,紀稹也被劉徹派人招到了這兒,陪伴陳嬌。

「興許是和霍去病一起打鬥得忘記了時間吧。下次,我多罰他抄幾次書,看他還敢不敢,見友忘姐。」聽到劉徹的詢問,陳嬌不僅嘟起了嘴,故作生氣。紀稹雖然搬到了御宿苑居住,但是卻還是堅持到期門軍大營參加訓練,每每都不在她身邊,完全失去了陪伴的意義。

劉徹知道陳嬌並不是真的生氣了,不過是一個人悶得久了,發發牢騷罷了。他笑了笑說道:「李敢對他和去病的評價倒是很高,說他們是我朝未來的將才,兩人交好,是朝廷之福啊。」

「陛下真的相信,霍去炳會為朝廷建立不世功勛嗎?」陳嬌看著劉徹的笑顏,忽然問道。在余磊的筆記裡當然沒有省略對霍去病這個天才般的少年將軍的紀錄,只是,陳嬌不知道余明有沒有將霍去病的事情,告訴劉徹,而劉徹對霍去病的重視,是否正是因為這一點。因為,在陳嬌看到的來看,劉徹對霍去病的刻意照顧,使得他幾乎代替了霍去病那個遠在平陽縣的小吏父親,成為了小霍去病孺慕之思的對象。

「余先生並沒有說。」劉徹對於這個詢問先是一愣,然後說道,「不過,皇姐倒是告訴過朕,余先生在去病出生之時,曾經抱著他說過一句,這就是馬踏匈奴者嗎?」說到這裡,他為陳嬌順了順發,然後說道,「朕只相信自己的眼光,不光是去病,紀稹也會是我大漢一員了不起猛將。不過,他有你這樣的姐姐精心培養著,也許成就不僅在軍中……」

「陛下!」這時,楊得意那有些尖銳的聲音忽然打斷了內室的談話。

「什麼事?」劉徹微微有些不悅的問道。

「陛下恕罪,不過,聶大人說,他有邊疆急報,要立刻面呈。」楊得意何等人物,立刻聽到出了劉徹語中的不滿,連忙請罪道。

「邊關急報?」劉徹聽到這四個字不覺眉頭一皺,在漢朝立國七十年來的歷史上,這四個字往往和匈奴掠邊聯繫得十分緊密,所以每每聽到這幾個字,劉徹就感到有些不舒服。但是如果是匈奴掠邊的情報,又怎麼會由聶勝送來?

「宣他進來。」

「……是,到這裡嗎?」楊得意的聲音有些猶疑。

「當然。」劉徹點了點頭。

「匈奴軍臣單于死,其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為單于,軍臣單于太子於單率部遁逃。」劉徹聽到這話,立刻驚喜的站了起來。軍臣單于死了?那個從他繼位以來一直虎視眈眈,威脅著朝廷北疆的男人終於死了。

行障外的聶勝也是喜不自禁,說道:「回陛下,此乃關外死間送來的急報。」

「詳情具體如何?快說!」

「回陛下,據悉,軍臣單于因匈奴失卻河南地而病勢加重,歲正月終於撒手西歸。其時,以匈奴習俗,正值匈奴諸長齊集單于庭,伊稚邪第一時間派兵控制了單于庭內外,壓制了以右賢王為首的右方王將勢力,自立為單于!」

「你說伊稚邪控制了單于庭內外,那於單又是如何遁逃的?」劉徹追問道。

「回陛下,雖然事發突然,不過軍臣單于本就一直防著伊稚邪,因而單于庭中也有一些人是死忠于于單的。於單犧牲了一些手下,才逃離單于庭的。目下他正在左方王將勢力較弱的直上郡以西逃竄。」聶勝答道。

「哦?對於單的去處如此清楚,莫非我們的死間,也在他身邊嗎?」劉徹略略一想,問道。

「回陛下,正是如此。」聶勝答道,「他說,於單終日惶惶,若他稍加言說,定可令此人歸降我大漢。」

「真的嗎?那麼就……」聽到這裡,劉徹眼睛一亮,正欲吩咐,卻感覺到陳嬌輕輕抓了抓自己的衣袖,他一低頭,看到陳嬌極為認真地對自己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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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徹眼睛一轉便知道陳嬌是有話要說,便說道:「此事稍後再議。」隨即他頓了頓,又問道,「軍臣單于既逝,那隆慮公主的情況,你們可有探得?」

「回陛下,臣無能!」聶勝聽到這個詢問,心中暗暗嘆了口氣,說道。

「……你且退下吧。楊得意,送聶大人到偏殿歇息。」劉徹聽到此處,不禁有些黯然。

「是!」楊得意和聶勝領命後齊齊退下。

室內又只剩下劉徹和陳嬌二人,陳嬌見他神色黯然,便輕輕握住他的手,將他的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說道:「不要太擔心。姍姐姐很聰明,一定不會有事的。

劉徹只輕輕將她拉到身邊,緊緊擁住她說道:「剛才,想說什麼?」

「我只是覺得,一個投降了大漢的於單對我們來說,用處並不大。」陳嬌說道。

劉徹聽到這裡,眼睛一亮,立刻抓住了陳嬌所言的關鍵,「你的意思是?」

「有時候,內亂往往比外憂更可怕。你不覺得眼下,是一個讓匈奴一分為二的大好機會嗎?」

「孫子兵法,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嗎?」

陳嬌低著眸子,不再言語,有些話,不需要說得太明白,以劉徹的智商應該是能夠想到的。

「阿嬌!」劉徹見她這副樣子,也不逼迫她,輕輕說道:「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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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青行色匆匆的走向椒房殿,腦中卻不斷思索著方才早朝之時皇帝下的詔令。「左內史韓墨遷為朔方郡太守,校尉蘇建轉調長安任未央宮衛尉,議郎馮遂升任左內史。議郎桑弘羊為太僕。」出身遼東城的韓墨取代了自己的校尉蘇建負責正對著匈奴單于庭的朔方郡的建設,陛下此舉到底是什麼意思?

「……卿,仲卿?」衛子夫的叫喚將衛青從沉思中喚醒。

「今日的早朝,很讓你煩心嗎?」衛子夫見弟弟這個樣子,便開口問道。

「陛下,作了幾項調動。」衛青嘆了口氣,說道。

「仲卿,」衛子夫拍了拍懷中孩子的背部,然後說道,「你去聯繫萬石君吧。」

衛青聽到這話,不覺渾身一振,然後說道:「娘娘的意思是?」

「現在據兒還是陛下唯一的皇子。可是過了今年三月份,也許就不是了。」衛子夫低頭摸著兒子的睡臉,淡淡的說道。

「三月?姐姐是說掖庭那位?」衛青挑了挑眉,說道,「她的孩子,應該沒機會的。」

「陛下說他要那個孩子,只要陛下願意給他皇子的名分,那麼她就還有翻身的可能。」衛子夫依舊低著頭,「更何況,你不要忘記,上林苑裡現在有兩個待產之人。無論她們誰生下皇子,那對據兒來說,都不是什麼好消息。」

「所以,娘娘是想早點定下太子的名分嗎?」衛青摸準了衛子夫的心思。

「萬石君,是大漢開國至今僅存高祖舊臣,平素行事最是守禮,由他向陛下開口,想來最合適不過。」衛子夫沒有回答他,只輕輕說道。

「青知道了。只是,姐姐,這樣真的好嗎?陛下,會答應嗎?」衛青有些憂心的問道。

「這是他欠我。」衛子夫猛地抬起頭,黑白分明的眼中含淚,語氣卻有著無限的怨毒,「仲卿,這是他欠我的。」

「姐姐。」衛青有些心疼的伸手為衛子夫抹去淚水,姐弟二人竟是對坐無語。

……

此時,在宣室殿中,劉徹正對新出爐的朔方郡太守韓墨做著額外的吩咐,同時旁聽的還有御史大夫公孫弘及大司農鄭當時。

「陛下的意思是說,要臣以朔方郡為中心,幫助軍臣單于太子於單對抗伊稚邪?」韓墨問道。

「不錯。莊卿將會助你一臂之力。所以,你到朔方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聯絡於單,務必要在他為伊稚邪所敗前,盡一切可能的幫助他。」劉徹沉聲說道,「朕要的,是伊稚邪和於單的兩敗俱傷,讓我大漢漁翁得利,你可明白?」

「陛下,此計雖妙。但是,只怕要消耗為數不少的財物。」韓墨皺了皺眉,說道。他對於遼東城暗地裡和伊稚邪做的交易還是有些瞭解,如果要讓雙方一直交戰下去,那麼等於漢朝向兩方面都提供支持。

「所以,卿的另外一個任務就是從匈奴找回可以補償大漢朝的東西。」劉徹輕笑道,「就像遼東城和伊稚邪做的交易那樣。」

韓墨和劉徹對視了好一會兒,方才合上眼瞼,拱手說道:「臣,領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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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苑

「張大人是說,軍臣單于的太子並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嗎?」張騫跪坐在外,恭恭敬敬的聆聽著從行障內傳來的訓示。雖然這聲音讓他覺得熟悉得可怕。

「回娘娘,是的。」

「那麼於單的生母是哪位呢?」陳嬌問道。今日她得到劉徹的特許,可以招張騫入帳,瞭解一些匈奴的情況。

「據臣所知,於單的生母只是一個低下的女奴。」張騫如實回答道,「他之所以能夠成為太子,是因為他的養母十分得軍臣單于的寵愛。」

「養母?」

「是的。於單的養母便是我朝隆慮公主。」張騫說道。腦中又想起了那個身著胡服的漢族女子。

「張大人,於單和隆慮公主的關係,陛下知道嗎?」

「臣回朝後,陛下曾經詳細問過此事。」張騫說道。

「隆慮公主,沒有自己的孩子嗎?」

「回娘娘,公主初入匈奴時也曾經懷孕,但是當時的閼氏命人毆打她,最終害得她流產,據說從此之後,隆慮公主失去了生育能力。所以,於單的生母死後,隆慮公主便領養了他。」張騫說道。

簡單的敘述背後所隱藏的沉痛故事,讓陳嬌心驚得不敢再深入詢問,她不覺撫摸著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臉色變得有些慘白。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2 11:02 PM

第五十七章 胡風變曲胡笳聲

天色蒼茫,藍天、白雲、大草原彷彿連成一片。正是出秋入冬的時節,整個大草原由綠轉黃,但是迎面撲來的風彷彿還帶著牧草甘甜的清香,不遠處,此起彼伏的帳篷前升起了渺渺炊煙。天際傳來陣陣的馬蹄聲,策馬飛奔在茫茫草原上,會讓人有一種天下之大,捨我其誰的感覺。

一匹紅棕色駿馬飛速穿過牧人們的羊群,在王帳前停了下來,陽光下,馬背上穿著絳紅色胡服的女子俯視著地面,鳥型金冠、金玉耳環、包金臥羊帶飾晃得人睜不開眼睛。那女子輕輕一躍跳下馬來,裙襬上帶著塵土吹進了王帳前的侍衛們的鼻中,引得侍衛們一陣咳嗽。女子身後另有幾匹馬也衝了進來,停在紅棕色駿馬的左右。

「閼氏!你回來了啊!」好一會兒,才有人上去迎道。

「嗯!單于在裡面嗎?」那女子冷冷的看了那人一眼,問道。

「單于在裡面和國師說話呢。」侍衛一臉諂笑。

「中行說?」女子眉頭一皺,撩開王帳,闖了進去。

「……好漢物則匈奴盡歸漢矣!望單于三思之!」一個蒼老尖銳雌雄莫辨的聲音在帳子被撩開的第一時刻傳了出來。帳內兩人也在外間的陽光透進來的第一時間停下了談話,齊齊看著闖入者,那是個美麗的女子,雖然她的眼角已經有了些許洩漏她真實年齡的細紋,但是那草原女子少有的細嫩肌膚和精緻五官,使得她魅力不減當年,而那雙黑得發亮的眸子更是給人以深刻的印象。

「我的大單于,和國師商量什麼呢?」女子露出了笑臉,甜美而純真,彷彿時光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姍兒,你回來了啊?」伊稚邪對著迎面走來的女子伸出手,笑著說道,「國師在和我說,我們匈奴接下來的國策呢。」

「國策?」女子斜睨了眼前頭髮蒼白的老者一眼。

「中行說參見隆慮閼氏!」老者恭恭敬敬的給女子行了一禮。

這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如今大漢朝的皇帝劉徹的同胞三姐,隆慮公主劉姍,曾經的軍臣單于寵妃,如今卻是伊稚邪單于的寵妃。而那老者也不是別人,正是文帝年間背漢入胡,為匈奴人精心謀劃的中行說,曾經的軍臣單于寵臣,如今卻也是伊稚邪單于的倚重對象。

「國師不必多禮!」劉姍笑著,銳利的眼神卻始終沒有離開中行說的臉。

「謝閼氏!」中行說說道,低垂著頭,對劉姍的凝視視若無物。

「姍兒,國師說,我們應該斷絕和漢人的貿易,恢復我匈奴的舊俗,以免受漢人牽制。你,怎麼看?」伊稚邪將劉姍摟到懷裡,低頭問道。

「大單于,你這樣試探姍兒可不對啊。」劉姍沒有回答,反而衝他一笑,說道,「國師可是老上單于所讚許的人,當初就是虧了他的謀劃,我們匈奴才能兵指長安,讓漢朝屈服於我們的。他說的,姍兒自然贊成。」

伊稚邪聽到這個回答,挑了挑眉,追問道:「噢?漢朝可是你的故國啊,現在那個皇帝還是你的弟弟呢。怎麼你就這麼贊成我們和他們斷絕往來呢?」

「大單于,我到匈奴已經25年了。大單于!」劉姍雙眼直視著伊稚邪,一字一頓的說道,「25年,已經是我在漢朝度過的年月的兩倍了。如今大漢是誰做皇帝,與我何干?我的心自然是向著匈奴的。」

伊稚邪聽到這個回答後,哈哈大笑,然後對中行說說道:「國師,你看我說得不錯吧!隆慮閼氏深明大義,自然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大單于英明!」中行說抬起頭,嘴唇微動,扯出一抹說不出含義的笑容,然後對伊稚邪說道,「既然閼氏也以為老朽說的對,還請大單于與漢人絕,去漢繒絮及食物,復我匈奴舊俗!」

聽到這個催促,劉姍的眼睛不覺向伊稚邪望去。

「不!」伊稚邪卻出人意料的拒絕了中行說的提議。

「大單于莫非以為老朽說的不對?」饒是中行說也不禁為這個答案感到有些惱怒!難道經過他剛才那麼多地分析之後,伊稚邪還是執迷不悟嗎?

「國師說的自然是對的。不過,本單于另有想法而已!」伊稚邪笑著安撫道,「國師,其實你說的只是自保之法。但是人的貪慾就像是草原上的鼴鼠會不顧一切的繁殖,就算我們壓制得了一時,卻壓制不了一世。」

「那,大單于的意思是?」中行說被伊稚邪說的一愣。事實上,事實上過了這麼多年,他也感覺到匈奴貴族們對於被迫壓制自己的**很是不滿,這也是為什麼伊稚邪可以通過私下貿易得來的漢朝器物迅速擴漲勢力的原因。因為伊稚邪提供了匈奴貴族他們想要的東西。

「我匈奴有控弦猛士三十萬眾,憑什麼軟弱的漢人佔據了豐美肥沃的南土,而我們匈奴人只能留在這寒冷的北地?」伊稚邪說道,放在劉姍腰間的手不覺收緊,眼睛發出噬人的亮光,「我們應該做的,是用我們的弓,我們的箭,讓所有的漢人都成為我們匈奴人的奴隸,為我們耕種,為我們勞作,讓匈奴的老老少少都搬遷到溫暖的南方去生活,而不是去苦苦壓抑他們渴求!」

「啪啪啪!」伊稚邪話音方落,就聽到帳內響起了一陣掌聲,鼓掌者正是在他懷中的劉姍,劉姍笑著說道,「這樣的雄心,一點也不亞於當年西擊月支,南並樓、白,奪秦之地的冒頓單于!大單于如果能夠完成這番事業,你的名字將與日月星辰同在,永遠照亮我匈奴的夜空!」

「哈哈!」伊稚邪顯然很是得意於劉姍的誇獎,他意氣風發的說道,「當然如今說這些還早,如今於單那小子還在西面逃竄,待我引兵去收拾了他,安定了所有的匈奴的部落,就可以開啟我們的不世偉業了!」

「大單于英明!」中行說本想再說些什麼,但是努了努嘴巴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在劉姍的逼視下,違心的說了贊和的話。因為他知道,自己方歸附伊稚邪不久,如果讓他不痛快了,只怕一直虎視眈眈的劉姍就會抓住這一點,讓自己死無葬身之地。

……

晴空萬里,伊稚邪站在王庭的校場上對著所有人宣佈了出發的命令。彷彿在為出征的勇士們指明他們的未來般,在陣陣號角聲中,在大軍行進的前方出現了一道靚麗的彩虹,引得所有士兵一陣歡呼,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信心。

從正月以來一直十分熱鬧的單于庭頓時安靜了下來,貴族們的大帳被新單于留下的士兵們看得嚴嚴實實的,平日耀武揚威的貴族都不敢隨意踏出自己的帳篷,而平民牧人們則自管自的驅趕著羊群到離王庭不遠的余吾水邊放牧,那裡還有些鮮美的牧草可供放牧,少了羊群的叫聲,整個單于庭更顯寂寥。

一個穿著明顯大號衣服的金發小男孩,在一個紅色的大帳外打著轉悠,他的小靴子在地上踏出的聲音幾乎成了遠近幾平方內唯一的旋律。他幾次想揭開帳子都縮回了手,最後終於惴惴不安的用稚嫩的嗓音衝著大帳喊道:「閼氏,該起來了!」

「進來吧,小貓兒!」一個慵懶的聲音傳了出來,被稱為小貓兒的男孩輕輕吐了口氣,端起地上的臉盆,走進帳內,對著床榻上的人露出一個笑臉,說道:「閼氏,洗漱吧!」

「怎麼是你?你阿媽呢?」劉姍懶洋洋的伸了個腰,打了個哈欠,問道。

「阿媽給閼氏準備吃食去了,讓胡貓兒來伺候閼氏起身。」胡貓兒說道,他的皮膚明顯比常人更顯白皙,這襯托得臉上的那雙眼珠子更顯烏黑有神。

「大單于走了嗎?」劉姍接過胡貓兒遞來的毛巾,擦了擦臉。

「剛剛走了,閼氏!」胡貓兒答道。

「那就好!」劉姍點了點頭,拿起床邊的衣服開始穿戴,過了一會兒,她驚訝的回頭,看著胡貓兒問道,「你怎麼還不出去?」

「閼氏,左谷蠡王是去攻打太子,你為什麼不去幫太子?他是你的兒子啊!」胡貓兒猶豫了一會兒終於問道。

「怎麼?你這是在質問我?」劉姍冷冷一哼,伸手抓過年僅8歲,身形弱小的胡貓兒,染滿丹蔻的雙指夾在他的眼角邊。

「胡貓兒不敢!胡貓兒只是……」胡貓兒感到自己的右眼一陣刺疼。

「閼氏!」一聲驚呼打斷了帳內的對話,一個豐滿的女子衝到劉姍面前跪下,連聲求饒道,「請閼氏原諒胡貓兒不懂事,請閼氏原諒!」

「哼!」劉姍瞥了一眼自己的貼身婢女,將胡貓兒甩到地上,說道,「就和他父親一樣礙眼!阿犁,你最好管好他!」

「是!多謝閼氏手下留情!」被稱為阿犁的婢女不斷的叩頭謝罪,連帶的按下身邊還欲起身反抗的兒子。

劉姍冷冷的望著胡貓兒,她討厭這雙眼睛,它太像一年多前逃離的那個男子了,那個看似溫和但是眼中卻永遠包含著堅韌的男子,那個名叫張騫的男子。也許是因為自己沒能堅持不變,所以她討厭所有有著自己信仰,能夠目光堅定的人。

「閼氏,國師請你過去他的帳篷一敘!」帳外的一個聲音救了胡貓兒一命,劉姍又看了胡貓兒一眼,方才恨恨的走開。

……

「阿媽!你放開我!」胡貓兒被自己的母親死死的往外拽了一段路之後,終於掙開了她的束縛。

「小貓兒,叫你不要亂和閼氏頂嘴,你怎麼就是不聽呢?」阿犁狠狠的訓斥兒子。

「我只是問她為什麼不去幫太子!她以前對太子那麼好,現在卻那麼心安理得的躺在新單于的床上!」胡貓兒吼道。

「小貓兒!閉嘴!」阿犁被兒子氣得渾身發抖,也提高了自己的聲音,說道,「誰都有資格說閼氏的不是,可你沒那個資格!閼氏她對阿媽有大恩,而且如果不是閼氏,你阿爹早就死了,也就根本不會有你。」

「可是,她這麼做也未免太……」

「你最好早點把你阿爹教的那些鬼東西扔掉,在匈奴,女人依附強者生存,就像太陽會每天升起那麼自然。」

……

「閼氏真的認為伊稚邪單于的決定是對的嗎?」中行說的帳子裡永遠是那麼的陰冷,即使在裡面無論冬夏都燃著熊熊炭火,依然不能使它溫暖起來。

「自然!國師不也誇讚大單于英明的嗎?」劉姍看著眼前的老者,在她來到匈奴的時候,他已經在匈奴待了十數載了,也為匈奴出了不少歹毒的主意以侵漢。

「呵呵,隆慮公主,我們是鬥了二十多年了。我可不信,你會看不穿漢匈之間,誰才是最強者啊。」在劉姍觀察中行說的同時,他也眯起眼睛看著她。當他來到匈奴的時候,當年他奉文帝命教導的宗室翁主早已經化作余吾水邊的一堆白骨,本來他以為眼前的女子在不久的將來也會成為那堆白骨中的一個,因為用關中水土精心養育的漢家花朵是承受不了匈奴的風霜的。可是沒想到啊,她不但活到了現在,還活得十分精神。

「看穿了如何?看不穿如何?」劉姍淡淡笑道,「中行說,伊稚邪不是軍臣,他剛愎自用,目空一切。他,不會聽你的!我們鬥了二十多年,最後勝的人,是我。」

「是嗎?」中行說眼中閃過一道光芒,說道,「難道公主覺得你的弟弟,就一定會贏嗎?草原終究是匈奴人的天下。」

「我不知道漢朝會不會贏,不過,當年冒頓辦不到的事情,我不以為伊稚邪能夠辦到!所以,至少,漢朝不會輸。」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2 11:02 PM

第五十八章 自古東宮不虛懸

「正月上辛,上祠太一甘泉,以昏時夜祠,到明而終。萬石君奮奉朝請,入見,言曰:『古者殷周有國,治安皆千餘歲,古之有天下者莫長焉,今既承周禮,又有嫡長之子,請立太子,以尊宗廟。』上嘆曰:『然。』太子立,衛氏益貴。」

——《史記-萬石張叔列傳第四十三》

茂陵邑中裡,大約在十年以前,來自戚裡的一戶人家的入住,使得此處亦成為茂陵的一處熱鬧之所。衛青從一座外面看來十分樸素的府第踏步而出,從裡面出來一行人,為首的是一個被一個中年人攙扶著的老者。老人的年紀顯然已經很大了,他鬚髮皆白,臉上滿是皺紋,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從漢高祖劉邦一朝留到現在少數幾個老臣之一,曾經被景帝親口許為「萬石君」的石奮。因為石奮的姐姐是漢高祖劉邦的美人,因而石家當時得以舉家遷入戚裡,後來歷經高、惠、文、景四朝,始終不曾再有女子入宮的石家便在十年前,遷出戚裡,入住茂陵邑中裡。

「石老先生,請留步!」衛青溫和的笑著,向送行的眾人拱手告別。

「衛將軍,慢走!」石奮說道,聲音和他的外貌一樣蒼老。

「告辭!」衛青沖眾人點了點頭,上了馬車。一直到衛青的馬車去了很遠很遠,石奮才在兒子的攙扶下,回房。

「爹,小心門檻!」石建扶著自己的父親,開口輕聲詢問道,「爹,你真的打算入宮去見陛下嗎?」而他的弟弟石慶則在前面仔細的將所有的障礙排除,兄弟兩人小心翼翼的將石奮扶到房中。

「這已經不是為父打不打算的問題了。」石慶跪坐在榻上,輕嘆了一口氣,說道:「而是我們石家到了必須決斷的時候。」這位經歷過高、惠、文、景四朝的老人在衛青上門的那一刻,就已經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味,果然,衛青入座後,很快就將話題引到了立儲的問題上,並且暗示當今聖上年過而立,也應該將繼承人確定下來了。

「決斷?」現任郎中令的石建和現任內史的石慶聽到這個詞,均皺起了眉頭。

「你們二人,是幾個兄弟中最成器的。將來我們石家還要依靠你們重振家業,你們覺得我們家在此刻應該怎麼做?」石奮注視著兩個兒子。

石建和石慶對視一眼,石建開口說道:「爹,如今陛下又將廢后接回宮中,恩寵有加,而且聽說她已然身懷有孕,宮中另有兩位宮人也已有喜。皇后應該是擔心大皇子將來的地位,才會希望陛下儘早立儲的。如今,陛下心意未明,我們家又一向不參與這些爭鬥,不如還是置身事外吧。」

「慶兒,你也是這個意思嗎?」石奮聽完這個答案暗暗搖頭,轉向另外一個兒子,問道。

「孩兒認為大哥說得很對,這個時候幾乎整個京城的人都在觀望中,我們石家如果再此時提出立儲,就失去了我們家多年來堅持的中正立場了。」石慶略略思考,答道。

「唉!」石奮長長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們啊……為父且問你們,為何我們石家能夠將人臣尊崇集於一門?」

「是因為父親為臣恭謹,我等子孫咸孝,無他者貴戚之驕橫。」石建見父親如此反問,便知道自己兄弟方才所答並不和父意,回答得更是謹慎。

「因為我家謹遵臣道。」石慶在哥哥說完之後,連忙點頭,又追加了一句。

「不錯,我們石家一直以來,靠的就是純臣之道。可是,建兒,慶兒,立足觀望兩不相幫,卻是取巧之道,而非為臣之道。」石奮語重心長的說道,「況且,隔牆有耳,今日衛將軍拜會一事,必然已入了第三人之眼,所以我們石家必須作出一個決斷。」

「爹,如此一來,我們勢必會因此得罪陳家和館陶大長公主。」石慶皺眉道,「萬一將來……那我們今日此舉,豈非平白樹敵?」

「陳家將來如何還是未知之數,但是如果為父不上表請立太子,卻是必然會得罪衛家。」石奮擺了擺手,阻斷了兒子的發言。

「爹,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啊。」石建身為郎中令,可說是他們父子三人中最接近劉徹的人,對於近段時間,劉徹一下朝就往上林苑跑的情況,最是瞭解。在他看來,如今陛下對廢后的寵愛,更在皇后之上,萬一他們石家真的樹此大敵,只怕是得不償失。

「建兒,我大漢禮制取自周,今有嫡長之子在,為人臣者怎能不請立嫡長子?所以,如果此際我們石家必須作出一個表態,也必須是支持嫡長子,你明白嗎?」石奮對於兒子的憂慮也隱約有些瞭解,但是在他看來石家卻也是別無選擇的。

「我兒,當初在建元年間我石家受到太皇太后重用,這種行為對於當時勢單力孤的陛下來說,形同背叛,但是為何在陛下掌權之後,卻還是原諒了我等,重用你們兄弟二人?」石奮意味深長的說道,「那是因為,為人君者,都喜歡純臣,這個純臣有時候或者並不聽話,但是在他眼中卻是最可靠的,你們可明白?」

「所以,你們無論做什麼決斷,都不能違背臣道,否則我們石家就會失去最堅實的根基所在。」

「謹遵父親教誨!」石建和石慶兩人聽到這裡,齊齊躬身叩拜。

********************

衛青靠在自己的馬車上,思慮著方才和石奮的談話,知道自己和姐姐的計劃是成功了,石奮是不會拒絕的。忽然,馬車一個顛簸,停了下來。

「怎麼了?」衛青揚聲問道。

「回大人,前面被人攔住了。」車伕回道。

「噢!」衛青撩起簾子,向前一看,發現那裡有一大段路被形形色色的馬車所堵塞。

「大人,是新任朔方郡太守在前方宴飲。」一個家僕滿頭大汗的回來稟報說,「有很多朝中大臣前來餞行!」

聽到這個稟報,衛青皺了皺眉,說道:「繞道吧。」

「是,大人。」

衛青緩緩放下簾子,將那一路連綿的車馬一一看在眼中。

韓墨,墨門,遼東城,還有廢后……

今日的墨門,少了往日的安靜,多了一份喧鬧。往日深埋於實驗房的眾人,紛紛離開了心愛的實驗儀器,在露天的廣場上,為自己的師弟餞行。在一眾的白衣中,一個穿著青色年輕男子顯得特別的顯眼,他穿過人群,走到韓墨跟前,舉杯說道:「韓兄,小弟祝你此去鵬程萬里!」

「多謝!子長。」韓墨笑了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今日我帶了個人,來介紹給你認識。」司馬遷沖韓墨眨了眨眼,然後向後面說道,「馮兄,過來下。」一個面貌清秀的男子從司馬遷的身後走出,來到了韓墨的身前。

「這位想必是替代在下任左內史的馮遂大人吧。」韓墨淡淡一笑,說道。

「韓大人好眼力。」馮遂嘴角一揚,笑道,「聽子長說,大人才絕當世,故而在大人離京前特來拜會。」

「那是他過獎了。馮大人系出名門,才是氣宇軒昂。」韓墨客氣的回道。

「兩位都是當世數一數二的風流人物,倒不必各自謙虛了。」司馬遷插嘴道,「你們一個要出鎮朔方,一個執掌三輔,都可說是當世人傑了。倒是我,父親至今都不准我出京遊歷,才讓我頭疼呢。」

「你是一介書生,獨自出門遊歷怎麼能讓他放心呢?況且他的身子一直不太好,大約是希望你能夠恩蔭為官吧。」馮遂對於司馬遷家的情況倒是瞭解得很,幾句話下來,就將事情解釋得清清楚楚,然後又對他嬉笑道,「若是要他放心,你怕是須得找一個武功高強的妻子,陪你上路,才能讓他放心呢。」

「馮兄,說過多少次了,我和釋之只是兄妹之情。」司馬遷見他說道這個問題上,不悅的皺起眉。「啊,說到釋之,韓兄,我這裡有一首詩,送給你哦。」

「什麼?」

「是住在我府中的嬌客,她說和你有一面之緣,如今你既然要遠去了,贈詩一首以餞行!」司馬遷神秘一笑,自袖間掏出一卷被紅色絲帶繫著的捲軸,遞到韓墨手中。

韓墨對於司馬家的嬌客倒是有一定的瞭解,知道是當日在陳嬌身邊見過的那個女子,他打開捲軸,這是一幅素描畫,畫的內容很簡單,是一座韓墨極為熟悉的城門,旁邊題有一首小詩。

「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

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韓墨的眼睛不自覺的睜大,連呼吸有些急促起來,隨即他便聞到了一股清香,便問道:「子長,這味道?」

「是菊花香味,也不知她是怎麼薰上去的。」司馬遷聳了聳肩。

「菊乃花中君子,配韓先生最是相合。」

記憶中,那人的確說過這麼一句話。

……

「師弟,你是真的決意往仕途上發展了嗎?」眾賓客散去之後,輔子澈指示門下弟子收拾殘局,自己走到了韓墨的身邊,關切地問道。

「大師兄!」韓墨恭敬的應道,輔子澈的年紀比韓墨要大上近三十歲,在韓墨父親去世之後,幾乎是兄代父職的將他養大,眾多師兄弟中,韓墨最尊敬的人就是他。

「從前你雖然接受了陛下的任命,但是對於官場上的交遊並不關心,可是,去年開始,你似乎就變了。這次還特意辦了個這麼大的餞行宴,你……」輔子澈看著日漸陰沉的韓墨,心中十分擔心。

「大師兄!」韓墨苦笑一下,說道,「我知道分寸的。」

「你素來就和我們眾師兄弟不同,又一貫固執,你既意在仕途,將來怕是遲早要和墨門分道揚鑣的,而我們都是一群痴人也幫不了你什麼,只是,切記小心行事。」

「是,師兄!」韓墨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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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泉宮

劉徹每年的正月都會到甘泉宮舉行祭祀大典,而一些早已退隱,卻仍然深受寵愛的老臣們則可以在此時求見。萬石君石奮就是擁有朝請之權的老臣之一,他退隱後,已經很少主動求見了,是以這一次,劉徹不但立刻允許了,還安排了一個單獨會面。

「萬石君,身子仍然老當益壯啊!」劉徹說道。

「托陛下的鴻福!」石奮恭謹地說道。

「萬石君是我大漢開國至今,僅留不多的老臣,可要好好養自己的身子啊。」劉徹囑咐道。

石奮在高祖一朝時還只是個小官,雖然其姐是高祖的美人,不過在朝中的份量的確不怎麼的。可是到了文帝、景帝時代就不同了,這位勤謹的老者身價暴升不說,連帶著他整個家族的份量都加重了不少,到了他這一朝,雖說是退居故里了,可是影響力卻還是很大。在講求資歷的時代,有時候,活得長久也是一種本事。

「唉,」石奮長嘆了一口氣,說道,「臣家世受皇恩,如今老臣雖是退了。這朝中之事,臣卻還是看在眼裡的。陛下,太子之事,事關國本,不知道陛下到底是怎麼想的。」

「萬石君,今日來見朕,就是為了這事嗎?」

「是的,陛下。」石奮沒有因為劉徹冷峻的面孔而退縮,繼續不緩不急的說道,「您將陳娘娘接回宮,如今她又有孕在身,一旦她誕下皇子,老臣恐怕朝中人心不定啊。」

劉徹沉默不語,看著眼前的石奮侃侃而談。

「雖說陛下春秋鼎盛,可是恕臣直言,人心趨利,從龍之功的誘惑力是很多人都抵擋不住的。太子早定,也省得臣公們將心思花費在這上面,陛下也可以更加心無旁騖的定策治國。」石奮說道。

「那麼,萬石君的意思是,要朕立衛皇后之子?」劉徹輕哼了一聲,說道,「莫不是她送了你什麼好處?」

「回陛下,衛將軍的確曾來臣府上拜訪,然而,臣之諫言,絕無任何私心。」石奮早有準備,對於劉徹的忽然發問,一點也不覺得驚慌,「陛下切莫忘記,我大漢承周制,周制立嗣當立長、立嫡。如今大皇子兼有嫡長之份,除了他,臣不知還有誰能為太子。」

「即使將來他的資質不是朕皇兒中最佳的?」

「若陛下以為大皇子不足以當社稷,將來還可立嫡。」石奮說道,潛台詞就是,將來你要不喜歡這個,可以廢了衛皇后,另立新皇后,那也就有新的嫡子了。

「承周禮!承周禮!」劉徹默念道。

「陛下,當初先帝沒立梁王而立您為太子,正是因為承周禮!」石奮見劉徹似乎仍然沒有下決定,便開口說道。

當初,竇太后逼迫自己的兒子立梁王為太子時,景帝正是用漢承周禮這個理由來拒絕的。所以,劉徹不能反駁漢承周禮的正確性,不然就是在質疑自己的皇位的正統性。

「朕知道了。萬石君辛苦了,先退下吧。」劉徹淡然道。

……

上林苑鳥魚觀

「阿嬌,朕想立據兒為太子。」劉徹忽然說道。

陳嬌的身形一滯,轉頭看向劉徹,望著他那認真的眼神,嘆了口氣,說道:「這和我有相關嗎?或者,我反對了,你會改變主意嗎?」

「這孩子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即使是個男孩我也不想他當什麼皇帝。做一個像你這樣皇帝又能如何?難道就會開心嗎?」

……

「陛下打算下詔立劉據為太子?」劉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李希。

「不錯。詔書已經擬好,明日就會在朝會時頒布了。」李希嘆道。

「這,怎麼會這樣?嬌嬌腹中的皇子根本還沒有出生。他怎麼會這麼快做出決定?」

「聽說是萬石君石奮的諫言。」李希沉聲道。

「石奮!這個老而不死的匹夫!」

「石奮用的理由是周禮禮制,立長立嫡。看來,如果我們想讓阿嬌生的皇子繼位,必須先讓衛子夫將皇后之位空出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2 11:03 PM

第五十九章 親恩和淚落塵埃

「三年三月,詔大赦天下。王太后薨。」

——《漢書-武帝紀第六》

陳嬌斜斜的靠在臥榻之上,手中拿著一卷書卷,翻看著,一旁是點得通明的鯨魚燭台。此刻的她身形明顯比之前豐腴了許多,腹間的突起也已十分明顯。

移居御宿苑已經有四個多月了,而劉據被立為太子也已經有三月了。劉徹對她真得很好很好,彷彿是當作失而復得的珍寶,小心翼翼的呵護著。有時候,看著這個強勢的男人以那樣一種溫柔姿態呵護著她,說不感動是騙人的。

只是,陳嬌的眼神落到了手邊的書捲上,這是一本手抄本《詩經》,這並不是後來流傳的毛詩,而是盛行於西漢的三家詩之一魯詩。

「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輕輕的將上面的句子念出,黑夜之中,燭台之下,這寫於數百年前的警句仍然是那麼的觸目驚心,讓讀的人心有淒淒。

「娘娘,該休息了!」飄兒走到內室,對陳嬌說道。

「嗯。陛下不來嗎?」陳嬌點了點頭,問道。

「剛才楊常侍派人傳話來說,太后病體久曠日沉,怕,也就這幾日的光景了。陛下,今日依舊要留在長樂宮。」飄兒輕聲說道。

「知道了。」陳嬌點了點頭,飄兒立刻會意的將燭台上的蜜燭一一吹滅,僅留下一支燭,等待陳嬌完全睡著之後,再吹滅。

陳嬌了無睡意的睜著眼睛,看著那微微抖動的燭光。王太后,她此刻的生命大約就像這微弱的燭光一樣,隨時都會熄滅吧。無論她的兒子擁有多麼大的權勢,不能為她延命。

……

衛子夫站在長秋殿內,焦急地望著永壽殿的方向。王太后本來在幾日前就已經陷入了昏迷,今晚卻忽然醒了過來,即使不用侍醫診脈,任何人都可以看出,這只是迴光返照。而劉徹從太醫令處證實了王太后命不久矣的消息之後,就將齊集在永壽殿的所有人都趕了出去,諾大的永壽殿就剩下他們母子和余信在側服侍。而身為後宮之首的皇后衛子夫和新近被封為太子的劉據卻都只能在長秋殿等消息。

「彘兒,幫母后一個忙吧。」王娡側過頭,看著身邊的兒子,臉上帶著安詳的笑,她伸出乾枯的右手,手上是一個精緻的香囊,「替母后把這個送到他身邊。這樣,即使我以後身在陽陵,他也不會太寂寞。」

「母后!」劉徹緊緊握住王娡的手,沉重的點了點頭,「好的。」

「不要這樣,母后沒什麼遺憾的。只是以後,你那幾個姐姐,你要記得好好照顧她們。尤其是,姍兒,我們欠她太多了。如果有一天,她能回長安,帶她來見見我吧。還有韋兒,他的性子是嬌縱了些,不過你看在他身世可憐的份上,多擔待擔待,知道嗎?娥兒雖說已經出嫁,不過如果沒有你這個皇帝舅父的照顧,沒有劉家血統的她,還是會被人欺負的。余信陪了母后這麼多年,如今老了,也該讓他好好養著了,母后去了,你就放他出宮吧,他不是會亂說話的人。」王娡絮絮叨叨地說道,彷彿是要把自己不放心的每一件事情都交代清楚,「然後,還有阿嬌……」

王娡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力氣有點接不上的樣子,身體的極度疲勞使她沒有感覺到劉徹的手在此時也是一緊,她緩緩閉上眼睛,聲音也漸漸弱了下來:「彘兒,你不要忘記戚夫人和臨江王的前車之鑑,太子之位,從來就是充滿血腥的。從那上面跌下來的人,會摔得很慘很慘……」

余信本在不遠處伺候著,感覺好一會兒都沒有聽到劉徹和王娡的談話聲,而劉徹也維持著那個姿勢許久了,才走到兩人身邊,卻看到王娡已經安詳的閉上了眼睛,而劉徹卻仍然固執的握著她的手,臉上看不出什麼神情。他顫抖著手,伸到王娡的鼻前,果然已經沒有了氣息。

「陛下,太后她已經……」余信哽嚥著勸道。

「朕知道。」劉徹終於站起身,放開王娡那已經變得冰涼的手,說道,「朕知道的。」

……

「娘娘,陛下出來了!」衛子夫聽到宮女惶急的稟報時,腦中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當她感到永壽殿前,看到劉徹面無表情的行走著,全然不顧身後急切叫喚的余信。衛子夫迎到他面前,剛一開口,想攔下他,說了個「陛」字,就被他擦肩而過,只能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愣在了當場。

楊得意一直在永壽殿外伺候著,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幕,他忙召過一個小宦官,耳語道:「快去上林苑傳信,請陳娘娘來。」

……

陳嬌來到猗蘭殿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的早晨了。雖然楊得意一早將消息送到了上林苑,但是陳嬌的車駕卻不能在夜晚進入長安城。

「娘娘!」看到陳嬌的來臨,楊得意忙跑上前去請安,然後輕聲說道,「陛下在裡面呢。」

「我知道了。」陳嬌點了點頭,猗蘭殿外的那些侍衛看到陳嬌都收起了手中的兵器,主動為她放行出一條道路來。讓一邊的衛子夫臉色瞬時一白,從昨夜到現在,她不知道和這些侍衛說了多久,卻始終不被允許進入猗蘭殿。甚至今天,她還把自己的兒子,太子劉據帶來了,好不容易看到侍衛們有點放行的意思,沒想到這女人一來,卻如此輕易的讓這些對劉徹忠心耿耿的侍衛們放下的兵刃。

這可以算是陳嬌回宮後的第二次公開露面了,所有人都驚訝的看著連皇后的面子都不賣的猗蘭殿侍衛為廢后陳氏放行,這也終於證實前幾個月暗中流傳的那個謠言,「陛下對廢后的寵愛更在皇后之上」。

「你是誰?為什麼可以進去?」被宮女抱在懷中的三歲太子劉據在一片寂靜開口問道。

「為什麼本太子和母后都不能進的地方,你可以進去?你是誰?」劉據童稚的聲音彷彿是天地間唯一的響動,敲在了在場許多人的心中。

陳嬌轉過頭,看了一眼那個粉雕玉琢的孩子,還有他身邊的衛子夫,衛子夫眼中的嫉恨是那麼的明顯。但是終究連陳嬌自己也不能清楚地回答這個孩子的提問,她只能轉過頭,獨自向猗蘭殿深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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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嬌在內室找到了側靠在扶手上的劉徹,眼神迷惘像一個無助的孩子。

「陛下。」陳嬌輕輕叫了一聲,他毫無反應,她只能再靠近一步,輕跪在榻上,伸手觸了觸他的肩,喊道,「徹兒!」

「……阿嬌?」劉徹的語氣中帶著迷惑,彷彿剛剛從一個長長的夢境中醒來,「你怎麼來了?是母后叫你……」話只說到一半,便停頓了下來,顯然是真正的清醒過來了。

「太后去了。」陳嬌伸手扶過他的臉,正對著自己,略帶不忍的輕聲說道。

「是啊,朕知道。」劉徹木訥的點了點頭,他的語氣冷靜依舊,面上的表情還是那麼的嚴峻,但是那雙無神的眼睛卻透出了一切的不對勁。

「如果你想哭,現在可以哭出來,不會有別人看見的,徹兒。」陳嬌見他這個樣子,自己眼中的淚不覺先落了下來,連說話的聲音也變得哽嚥了。

劉徹看著眼前紅著眼眶的人兒,彷彿又回到了從前,每一次,阿嬌安慰他,自己總是會忍不住先哭了。他輕輕將頭深深的埋在陳嬌的懷中,猗蘭殿中仍然悄無聲息,但是陳嬌可以感覺到胸襟處正變得濕潤。

……

「母后並不是個慈母,很多時候,她都太過嚴厲了。」劉徹將頭靠在陳嬌的雙腿之上,閉著眼彷彿在回憶著些什麼,臉上的表情很是安詳。

「嗯!」陳嬌輕輕應道,一手整理著他的發髻,一手從臉頰輕撫到他的唇邊。

「從前,我是怨她的。她送姍姐姐走的時候,冷酷得讓我心寒。她笑著在父皇面前承歡,心中思慮的卻是自己的利益,全無夫妻之情,她對付後宮妃嬪的手段,更是你想像不到的殘酷。」

「後來呢?」

「後來?後來我知道,皇宮本來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皇帝的妃子太多,可是皇后之位只有一個,皇帝的兒子太多,可惜皇位只有一個。」

「可你終究成了皇帝,太后想必很是欣慰了吧。」

「……還是膠東王的時候,我以為只要我當上了太子,她就能開心些。成了太子之後,才知道她要得從來就不是這宮牆內的富貴。就算我做得再好,她也不會有真正開心的一日。」

「太后……和余明在一起的時候,開心嗎?」

「我,也不知道。母后從來都沒有去見過他,一直到他去世,都沒有再見過。」

「為什麼?」

「也許是因為不想讓人抓到把柄,也許是因為還有怨吧。有時,我會常常想,如果母后沒有進宮,而是嫁給了余明,他們一定會成為一對恩愛夫妻,也許會為一點瑣事吵吵鬧鬧,也許會為了過更好的生活辛苦奔波,也許不到十年,母后會變成一個嘮嘮叨叨的農婦,而我和姐姐們成為山林間不服管教的野孩子。然後有一天他們可以手握著手,把一輩子的甜蜜帶到一個小小的墳墓裡。那樣大家都會比較幸福。」

「徹兒!」陳嬌的聲音微微帶著顫抖,為他語氣中那無盡的蕭條感,「不要再說。」

「覺得心痛嗎?」劉徹睜開眼睛,直視著自己上方的陳嬌,她的雙眼已然微紅,頰邊尚有未乾的淚痕,「從小就是這樣,你總是特別心軟。阿嬌,路是自己選的,母后雖然怨卻無悔。」他緩緩起身,伸手撫摸著她的臉頰,「從前我不能理解她,一直到……我才明白,有時候,如果前面的路已經早早定下,回頭看到的風景再美,那也只是過去。」

「徹兒……」陳嬌聽著他意有所指的話語,心中一緊。

「陛下!陛下!」聲音悠長而遙遠的,是從殿外傳來的,這個細小的聲響頓時將兩人間的迷瘴吹散,兩人都齊齊的向外望去。

「我,朕出去看看出了什麼事情。」劉徹眉頭微皺,說道。

聽到他自我稱呼的轉變,她知道這半日的相依相伴已經使他舔好了傷口,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陳嬌忽然有些傷感,太后的死觸及了他心中最柔軟的那一部分,但是今後,還會有人能夠讓他從那千秋帝王夢中醒來,回頭看看曾經溫馨,曾經悲傷的過去嗎?

「出什麼事情了?」劉徹走到前殿問道。只看到楊得意心聲不屬的上前稟報導:「陛下,昨晚,庶人王氏在掖庭誕下一子。」

「昨晚?」劉徹聽到這個時間愣了一愣。

「是的,陛下。」楊得意點頭道,還有一點他沒說的是,昨晚所有的侍醫女醫都齊集在長樂宮,王靈是在沒有任何人幫助的情況下,獨自產下皇子的,產後極度虛弱的她還自己扯斷了臍帶,取井水為孩子淨身。

「上天安排得倒真是好,一個去,一個來。」劉徹喃喃自語道。

「陛下,皇后遣臣來問,王氏誕下的皇子,當如何處置?」楊得意問道。

「孩子,送到上林苑,你尋一批心腹宮人先好好養著。記著,朕不想朕用的人裡有碎嘴之人。」劉徹淡淡地說道。

「是!」楊得意恭恭敬敬的應道,「太常孔臧大人正在宣室殿外侯旨,關於皇太后的葬禮……」

「朕知道了。」劉徹點了點頭,說道,「朕這就過去。」方移動了幾步,他又不放心的往殿內看了看,說道,「你派幾個人,把陳娘娘送回上林苑吧。路上,千萬要小心。」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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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定讓太后合葬陽陵?」衛子夫在未央宮的庭院裡散著步,身後跟著的是她的二姐夫,詹事陳掌。

「是的!」陳掌點頭應道。

聽到這個答案,衛子夫不禁想起自己腦海中一張熟悉的面孔,那個她曾經服侍過,視她如同親女的老者。過了這麼多年之後,她其實也隱約知道自己的入宮其實和他有著莫大關係,知道那人和太后之間的一點點不清不楚。如今,人死名滅,他們各自的屍骨一東一西遙遙相望,那人會瞑目嗎?

「娘娘?」陳掌見衛子夫遲遲不答話,便靠近一步喊道。

「啊,還有什麼事嗎?姐夫。」衛子夫從傷感回憶中醒來,含笑問道。

「娘娘,那二皇子已經被陛下帶走了,庶人王氏你看怎麼處理?是不是……」陳掌四處看了看,確定沒有人偷聽之後,輕聲說道。

「……」衛子夫愣了一愣,在陳掌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忽然說道,「送她一程吧。不過,不要讓人知道是本宮的人做的。」

「是!」陳掌點了點頭,領命而去。這種事情,並不是第一次,他早已經駕輕就熟,雖然對於衛子夫說的遮掩有點不以為然,因為即使他們做的手腳可以瞞過其他人,也肯定瞞不過皇上,不過他還是會奉命行事,因為他知道對於宮闈之內的爭鬥,衛子夫遠比他更為嫻熟。

衛子夫沒理會陳掌的離去,猶自失神的望著被春風吹皺的池水,心中淡淡地感嘆,余先生,當初你說你喜歡我的純良,所以會成全我的心願,讓我離開平陽侯府,過上我想要的生活。一個好夫君和幾個聰明伶俐的孩子,不再是人下人的奴隸,可以抬頭走在街上,這就是那時候的衛子夫唯一的期望。可是……

「余先生,如果良人不良,子夫想要的,還能得到嗎?」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蔥白如玉的雙手,卻彷彿看到自指間流過的無數紅色血跡「如果先生你復生於今日,大概會責怪子夫,如此輕易的就改變了吧。可是,子夫的身邊沒有那個肯為我拭淚的人,如果不靠自己,又能靠誰呢?」

……

余莊

「先生最後的那段日子就是在這裡度過的。」劉徹擁著陳嬌在余莊中行走著,「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是他親手栽種的。」

「從前朕不知道為什麼先生要將最後的那兩年的時間花在這座莊園的構建上,後來,才知道,這裡是他和母后相遇的地方。他們曾經相約在這裡建莊園以安老。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兩人一路行來,終於走到了余莊的最中心,那棵參天的大樹下,余明的墓碑前。劉徹揮了揮手,屏退了眾人。

他揚手提起下裳,在墓碑前重重跪了下來,神情肅穆的說道:「余先生,朕這一生僅給三個人磕過頭,你是第四個。但是,先生曾經教給朕的,朕永遠都不會忘記。唯願你和母后來生能夠一了夙願,花開並蒂,魚成比目。」說完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然後親自動手,挖開墳墓的一側,輕輕將那已然有些褪色的香囊放入其中。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2 11:04 PM

第六十章 咿呀聲裡燕雛飛

「嬌嬌,這孩子是我們的家生奴,今年3歲了。過陣子,皇子生了,就讓她先給陪著。」劉嫖指著跪在地上的小女孩說道。現在已經是6月份,距離陳嬌的預產期已經沒幾日了。

陳嬌看著那個眼光仍有些怯生生的小女孩,粉嫩的臉頰和睫毛修長的大眼睛,整個人都散發著惹人憐愛的氣息,這孩子不像個伺候人的宮女。她開口道:「娘,宮中也有小宮女的,沒這必要吧?何況,她才3歲能做什麼?」

「宮裡的宮女怎麼能和自家的比呢?這孩子雖然小,不過論忠心可比別的人強多了,讓她從小貼身伺候皇子,可以讓人放心些。過幾年,等孩子大了,再讓陛下給陪個伴讀什麼的,娘也可以安心些。來,你給賜個名吧。」劉嫖淡笑著說道。這孩子從其祖父母那代起就是陳家的家奴,相貌漂亮,人也機靈,更重要的是她是由李希親自點名的,這證明她的父母絕對是陳家最忠心那部分人。

「你過來。」聽到劉嫖的解釋,陳嬌總算放心了,她向那個孩子招了招手,對於自己的孩子她也有些私心,希望能夠找到可信任的人來照料,「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叫糖糖。」那女孩子甜甜的應道。

「糖糖?」陳嬌摸了摸她的頭,笑道,「你姓什麼?」

「姓麥!」糖糖答道,眼前這位娘娘是她從小到大看過的人裡最漂亮,不但香香的,而且人看來好溫柔。

「麥芽糖?」聽到這個姓,陳嬌有些失笑,說道。

「多謝娘娘次命!」小女孩聽不出陳嬌語氣中的笑意,只記得事前娘說過的,如果娘娘給她賜名要好好感謝,立刻跪下磕了三個響頭,讓陳嬌根本來不及阻止。

「這……」陳嬌有些錯愕的看著眼前的麥芽糖。

「飄兒,帶她下去。」劉嫖見此,便說道,等到殿內只剩下她們母女二人,她感嘆道,「好容易你總算是懷上了,我們可要好好照料著,這可是皇子呢。」

「何必總唸著要皇子?便是公主也沒什麼。」陳嬌聽她特意強調著皇子二字,語調不覺冷了下來,方才的好心情一掃而去,「再說,生了皇子又如何?還不是會性命不保。」

被她這一搶白,劉嫖愣了一愣,隨即安慰式的說道:「你還唸著那王氏的事呢?你和她怎麼同呢。」

怎麼不同呢?難道說因為她有一幫子勳舊宗親可以依靠就和王靈不同了嗎?只怕,這樣的她對劉徹來說,威脅更大,一旦劉徹下定決心要除掉她,那她失去的會比王靈更多。

「娘,我聽說近來有很多舊臣到你府上拜訪,是嗎?」陳嬌不願意和劉嫖在這個問題上有爭執,便將話題移開。雖然劉嫖是個極端聰明的女子,可是顯然她對劉徹的估計天生的受到自身立場和情感的限制,她是永遠不會相信那個她從小看著長大,對她的女兒情深意長的侄兒會狠心若斯的。

「是啊。」劉嫖點了點頭,這也是她近來較為心煩的事情一事,打從陳嬌再度入宮,又有孕移居上林苑後,原來那些和她走得近的故舊勳臣又都紛紛向陳家靠攏了,陳府也再度熱鬧了起來,似乎恢復了往日的聲勢。「他們都是為了立新丞相的事情去的吧,你怎麼看這事情?」

「薛澤再在丞相這個位置上待下去也不過是木頭人一個,還不是什麼事情都要聽公孫弘的,現在也不過是個虛名的問題。」陳嬌說道。

「話雖如此,只是……」劉嫖猶疑道,對於如今的朝廷局勢,她其實看得很清楚,公孫弘這個平民出身的老頭子得勢已經是必然之事。只是有漢一代,歷來有非侯者不得為相的慣例,而如今的侯除卻軍功者外,大都是從前的功臣勳舊們的後代,這條慣例對那些人來說是至關重要的,至少這可以保證丞相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臣位還能永遠掌握在他們手中,雖然皇帝設立的內朝制度已經從丞相手中奪走了很大一部分權力,雖然經過多年改革,征辟而來的平民出身的士子已經佔據了越來越多的實權官位,丞相之位仍然是臣位之中最為天下人敬重,最為尊貴的,擢拔公孫弘出任歷來只有勳舊貴戚才能出任的丞相之位,正是向天下有才者宣佈,從今之後,朝廷用人不看出身,但看才華。皇帝已經主動撕掉和勳舊貴戚們之間的最後一絲聯繫,真正實現了自己當初《求賢詔》所說的:「征天下舉方正賢良文學之士,待以不次方位。」

「只是,如今他們既然找上了門,如果我們不稍加應承,今後怕是很難再招攬這些人為我所用。」劉嫖終究還是將自己的顧慮說了出來。

陳嬌見此皺了皺眉頭,伸出手,在劉嫖的手中寫下「兄意如何」四字,經過這幾年的學習,她的漢隸可是大有進步。

劉嫖立刻會意,在陳嬌手中寫下「靜觀其變」四字。對於她們來說,和李希的關係是最後也是最終的秘密,即使是在自己居住的寢殿裡,也不能不小心謹慎。

「我的意思是,不必理會那些人。」陳嬌看到這個答案微微一笑,然後說道,「娘,陳家,你是知道的,哥哥們皆不成材。若我還受寵,自然也無人欺負陳家。若我失寵,以哥哥的能耐,掌控的權力太多,就像是一個鬧市之中懷抱金磚的頑童,反而會為他們自己帶來殺身之禍。」

「好吧。」劉嫖雖然有些不甘心如此輕易就放手,不過也知道如今的陳家如果鋒芒太露對陳嬌來說並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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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來訪,還請衛將軍見諒。」一個神色淡然的男子向衛青拱手道。

「侯爺請坐!」衛青泯唇說道。武強侯莊青翟,高祖舊臣莊不識之孫,曾經深受竇太皇太后寵信一個勳舊之子,建元三年曾任御史大夫一職,那時候,他距離大漢朝的最高臣位丞相一職僅有一步之遙,可惜,建元六年太皇太后的崩逝讓一切都改變了。他已經整整被棄置了9年之久。

「衛將軍似乎對在下的來訪很是吃驚啊?」莊青翟已經年過50年,經過歲月的歷練後,他看來很是沉穩。

「的確有點。」衛青點了點頭。

「太子既立,將軍如今可說是春風得意。」莊青翟看出衛青對他並無好感,但是他有信心讓衛青接受自己,他輕輕說道,「只不過,老子有言,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老子不過是老人家之言。今上素來厭惡,侯爺還是少提的好。」衛青不溫不火的說道。他本和莊青翟並無交情,此人若在平日拜訪他定然不會見,只是近來朝中風聲說陛下有另立丞相之意,而眾多勳舊在陳府出入,他才會在這非常之時,見莊青翟的。他淡然道:「侯爺,有話可以直說。」

「陛下已派人傳言與在下,有意在一二年後,任在下為太子太傅。」莊青翟說道,「衛將軍,陛下許了一個未來給我們這些人,現在青翟是來向你要一個保證的。」

衛青眯起眼睛看著眼前的男子,然後說道:「侯爺,你要向青要一個保證?青沒聽錯吧?」

「將軍並沒有聽錯。」莊青翟說道,「雖然如今勳舊貴戚式微,不過也不是他人所能小看的。太子得立,不也是靠了萬石君的諫言嗎?將軍,一個承諾,換我們的支持,你並不吃虧。」

「為何是青?而不是大長公主?」衛青問道。

「廢后還是廢后,可是皇后卻已經有了太子。」莊青翟答道。

「侯爺的意思,青明白了。請回了。」衛青淡淡笑道,對莊青翟說道。

莊青翟也回他一笑,在下人的帶領下自後門離去,他知道衛青已經接受了自己釋出的善意。這近十年的時間裡,他看著衛家一步一步崛起,看著勳舊在皇帝的刻意打壓日益衰弱,到如今的立新相之事,他知道他們應該給自己找一個新的可以依靠的靠山了。而大長公主的閉門謝客,讓他知道,陳家已經是一條不通的死路。而且,以皇帝對陳家的忌憚程度,他也不認為陳家還能在這件事情上對皇帝產生影響。既然皇帝打算許一個未來安撫他們,那麼何不讓這個未來成為真實,受到廢后威脅的衛家正需要一個盟友,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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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這裡是什麼地方?」糖糖指著不遠處的一座宮室,仰頭望著陳嬌問道。

「那裡是博望苑。」陳嬌低頭解釋道。糖糖十分的可愛乖巧,陳嬌並不打算真的將她當作小宮女使喚,一直以來讓她跟在自己身邊,年僅三歲的她,反倒受人照顧比較多。

「博望苑是什麼地方?」由於陳嬌每日都會出來散步,所以糖糖幾乎跟著她走遍了鄰近的幾個宮室,不過,那博望苑卻一直只是遠遠的望著,今天糖糖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了。

上林苑的博望苑是皇太子劉據出生後,皇帝特地為他修建的,以為太子將來待賓客之用。只是皇太子劉據自元朔元年出生至今,長期留在未央宮的椒房殿中,使得博望苑罕有人跡,一直到最近幾個月,二皇子劉閎出生,皇帝暫命此處為二皇子劉閎的撫養之所。

「那是,二皇子生活的地方。」飄兒忙解釋道。

「皇子?」糖糖重複了下這個詞,然後瞪大眼睛,看著陳嬌的肚子,說道,「和娘娘肚子裡一樣的小皇子嗎?」

「胡說,怎麼會一樣呢!他怎麼能和我們娘娘的……」飄兒一聽這個平時挺機靈的孩子說出這樣的話,立刻急了,一個掖庭庶人所剩的皇子怎麼能和她們陳娘娘生的皇子相比。

「好了,別嚇唬孩子了。」陳嬌攔道,她向糖糖招了招手,說道,「糖糖對裡面的皇子很好奇嗎?」

「嗯!」糖糖很鄭重的點了點頭,說道,「娘說糖糖是來照顧娘娘生的小皇子的。所以,糖糖想在照顧小皇子之前,先看看皇子都是什麼樣的。」

陳嬌聽到這個答案,有些失笑,心中道,畢竟還是3歲孩子。正想向她解釋,自己腹中的孩子和如今博望苑裡的那個可不一樣,卻聽到郭嗣之喝道:「誰?」

「奴婢見過娘娘。」自樹叢後走出一個身著宮裝的女孩子,她的懷中抱著一個被錦衣包裹著的孩子。

「你是誰?」陳嬌看著她懷中的孩子,其實已經隱約猜到了來人的身份。

「奴婢是負責照顧閎皇子的宮女,奴婢叫小唐。」小唐答道。她原本是批香殿的小宮女,王靈出事後,她雖然沒有像阿靜那樣和主子一起被貶掖庭,可是卻也再得不到其他娘娘的信任,只能做一些苦力。後來二皇子出生了,才被楊得意挑中,來了博望苑照顧二皇子,幾個月來一直小心翼翼的,今日她見天氣不錯,便想帶皇子去魚鳥觀走走,沒想到回來的時候,竟然會遇到陳娘娘一行人,本想悄悄走開,卻被陳娘娘身邊的郭侍衛給發現了。

「起來吧。」陳嬌淡淡地說道,眼睛望著她懷中的那個二皇子劉閎,這個在歷史被封為齊王然後早夭的孩子,他正安靜的靠在小唐的懷中,還秀氣的打了個哈欠,看來可愛極了。

「這就是閎皇子吧?」陳嬌問道,心中沒有她所害怕的嫉恨之情,只有平靜和對這個出生即喪母的孩子的微微憐惜。

「回娘娘,是的。」小唐小心的點了點頭。

「姐姐,姐姐,低下來身來,把皇子給我抱抱吧。」糖糖畢竟年紀小,加上幾日來陳嬌的寵溺,已經使她不太知道上下規矩了,她打斷小唐和陳嬌的對話,拽著小唐的衣裙喊道。

「……呃。」小唐為難的用餘光掃向陳嬌,糖糖的衣著華美,讓她不能判斷對方是否是眼前這位陳娘娘的子侄輩。

「小唐,麻煩你給她抱抱吧。」陳嬌不在意糖糖的打斷,說道。

「是。」

「娘娘,你看,皇子長得好可愛噢。」糖糖小小的身子抱著比她更小的劉閎,興奮的喊道,興沖沖的回頭向陳嬌獻寶,只是對她來說,一個3月大的孩子畢竟太沉了,一個旋身的動作使她不能再承當懷中孩子的份量,有將皇子向外拋出的趨勢。

「小心!」小唐護主心切,忙上前攔道。

原本這一切的動作都沒有任何錯誤,唯一的錯誤就在於,她們倆人,或者說她們三人都距離陳嬌太近了,小唐的身子前傾的同時,微微撞了陳嬌一下,一個很輕微的碰撞,而郭嗣之也馬上從後面扶住了陳嬌,但是陳嬌的臉卻已經立刻煞白。

「娘娘!」綠珠驚呼道。

「我的肚子……」

***************************

宣室殿

「相如,這次,你儘量向當地人打探通往西域的路途。如能找到,朕一定重重有賞,知道嗎?」劉徹吩咐道。

「是!」司馬相如躬身行了一禮,應道。

「通西南夷,責任重大,相如,你若能做好,將來必然能夠在史書上重重留下一筆,知道嗎?」劉徹知道司馬相如對這種離京遠去,千里迢迢的任務並非沒有怨言,為了讓他能夠盡心盡力只能寬言安慰道。

「臣定然不負陛下厚望。」司馬相如說道,感覺到皇帝的重視,他之前的那一點怨氣已經漸漸散去。

劉徹點了點頭,將目光轉向了身邊的另外幾人,鎖定在升任太僕的桑弘羊身上,問道:「桑卿,之前朕交代的馬匹培育之事,你辦得如何了?」

「關於此事,臣正要向陛下回報。」桑弘羊上前一步,說道。

「怎麼了?」

「陛下,你之前定下的培育良馬的目標,臣達不到。」桑弘羊直接的說道,他只有面對劉徹這種只要求成果的帝王,有時候直接表示自己的無能為力,要求支援才是正確的決定。

「達不到?」

「我大漢子民多以農耕為生,臣屬下的令丞尉眾官及其下的小吏中,無一人精通牧馬之道。」桑弘羊坦然的說道,「而且,臣聽幾個匈奴人奴隸說,匈奴人的馬好,更重要的是,他們可以在野外抓到優良的野馬與戰馬交配,大宛上貢的汗血寶馬那更是馬中極品。那些對我們來說,都是遙不可及的東西。所以我們漢朝的馬比不過匈奴人的馬。」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要得到朕所想要得到良馬,必須找到精通牧馬之人還有得到草原上的野外駿馬,甚至汗血寶馬嗎?」劉徹眯起眼睛。

「是的。」桑弘羊點頭道。

正談話間,楊得意從外頭衝了進來,對著劉徹大驚失色的喊道:「陛下,陳娘娘,陳娘娘生了,生了個公主。」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2 11:05 PM

第六十一章 花落隨風子在枝

流年易逝

有人太早看透生命線條,

命運的玄妙;

有人盼望緣分,

卻不相信緣分的必要。

宣室殿。

「相如,這次,你儘量向當地人打探通往西域的路途。如能找到,朕一定重重有賞,知道嗎?」劉徹吩咐道。

「是!」司馬相如躬身行了一禮,應道。

「通西南夷,責任重大,相如,你若能做好,將來必然能夠在史書上重重留下一筆,知道嗎?」劉徹知道司馬相如對這種離京遠去、千里迢迢的任務並非沒有怨言,為了讓他能夠盡心盡力,只能寬言安慰道。

「臣定然不負陛下厚望。」司馬相如說道,感覺到皇帝的重視,他之前的那一點怨氣已經漸漸散去。

劉徹點了點頭,將目光轉向了身邊的另外幾人,鎖定在升任太僕的桑弘羊身上,問道:「桑卿,之前朕交代的馬匹培育之事,你辦得如何了?」

「關於此事,臣正要向陛下回報。」桑弘羊上前一步,說道。

「怎麼了?」

「陛下,你之前定下的培育良馬的目標,臣達不到。」桑弘羊直接地說道,他知道面對劉徹這種只要求成果的帝王,有時候直接表示自己的無能為力,要求支援才是正確的決定。

「達不到?」

「我大漢子民多以農耕為生,臣屬下的令丞尉眾官及其下的小吏中,無一人精通牧馬之道。」桑弘羊坦然地說道,「而且,臣聽幾個匈奴人奴隸說,匈奴人的馬好,更重要的是,他們可以在野外抓到優良的野馬與戰馬交配,大宛上貢的汗血寶馬那更是馬中極品。那些對我們來說,都是遙不可及的東西。所以我們漢朝的馬比不過匈奴人的馬。」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要得到朕所想要得到的良馬,必須找到精通牧馬之人還有得到草原上的野外駿馬,甚至汗血寶馬嗎?」劉徹眯起眼睛。

「是的。」桑弘羊點頭道。

正談話間,楊得意從外頭衝了進來,對著劉徹大驚失色地喊道:「陛下,陳娘娘,陳娘娘生了,生了個公主。」

椒房殿。

「是公主?!」

「是的,娘娘。是宣室殿的小宦官聽楊常侍親口說的。」

衛子夫雖然強自平靜,但是那種狂喜卻仍然不時從她的雙眸中透露出來,她含笑對報信的宮女說道:「既然母女平安,那便好。你且退下吧。」

「是,娘娘。」

崔依依讓底下賞了點錢給報信的宮女,便走到內殿,卻看到衛子夫失神地坐在床上。她不由得有些擔心,立刻走上前去,問道:「娘娘,你怎麼了?」

「是公主!你聽到了嗎?是公主!」衛子夫的聲音似癲似狂,「哈哈,老天有眼,居然是公主!」

「娘娘!」崔依依有點被駭到了,小心地看了看四周,忙上前去扶住她,說道,「小點聲,萬一被……」

「哈哈,是個公主,是公主!」對於崔依依放在她肩上的手絲毫沒有在意,仍然似癲似狂地說道。

「娘娘!」

……

堂邑侯府。

「是公主。」

「怎麼會是公主!你沒聽錯!」劉嫖不可置信地咆哮著。

「回,回大長公主,這是娘娘身邊的沈宦丞親口說的。」報信的小宦官在她的逼視之下,身子都有點發抖。

「居然是公主!」叫喊過後,劉嫖頹然地坐下,靠在扶手上,一手撫著額頭,不再看那還立在一邊的小宦官。

董偃見此,便對那宦官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下去,然後走到劉嫖身邊,說道:「公主,您沒事吧?」

「偃兒,陳家沒有希望了。竟然會是個公主。」她的語氣中帶著少有的頹然。

「公主。」董偃跟隨劉嫖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要強的女人說出這樣喪氣的話。

「嬌嬌已經是這個年紀了,不可能再有下一次的機會了。這一次,我們賭輸了。」劉嫖笑得很是慘然。

「公主,這一次不是皇子,可陛下對娘娘的寵愛依舊啊。他不是馬上拋下國事去看望娘娘母女了嗎?還為了娘娘懲治了閎皇子身邊的人。聖寵不衰,才是最重要的啊。」

「沒有了皇子,我們拿什麼和衛家斗?輸了,就算徹兒給再多的寵愛,都是輸。」劉嫖咬牙道。皇子,必須要有一個可以和衛子夫的兒子相匹敵的皇子。

……

「是公主?」

「是啊,娘娘,你小心點。」阿國扶著李茜跨過一道檻,李茜的肚子已經大得有些嚇人,本該在一個多月前分娩的她,至今都沒有消息,讓她身邊所有人都開始為她腹中的骨肉擔心。同時,也開始有一些小道謠言開始產生,說什麼「夭母感而有孕十四月,而生帝於丹陵,今李氏之子必非凡胎肉質。」

「公主。」李茜再次默念了下,臉上帶著一絲玩味之情,然後問道,「陛下現在呢?」

「聽說已經從未央宮趕來了。」阿國答道,「現在正在寢殿陪著呢。」

……

「陛下,還是奴婢來吧。」

「朕叫你退下,你便退下。」

「是。」

當陳嬌從黑暗中悠悠轉醒,就聽到上面的對話,然後感覺到自己的額頭被一個涼涼的物體所碰觸。她緩緩地睜開眼睛,看到劉徹正拿著錦帕為她拭汗。

「你醒了。」看到她轉醒,劉徹雖然有些吃驚,但仍然給了她一個溫暖的笑容。

「孩子呢?」陳嬌記得自己昏迷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便是淳于義喊出的那句「孩子出來了」。

「在偏殿呢。有人給照料著,你自己好好休息。」劉徹說道,然後馬上轉開話題道,「你先吃點東西吧。」

陳嬌雖然很是疲憊,但是仍然感覺到了劉徹的態度不對,再看看邊上的飄兒一臉愁苦,如喪考妣的樣子,心中忽然有了一絲不祥,忙伸出手,拉住飄兒的裙子,說道:「孩子呢?抱來給我瞧瞧。」

「別,你現在累了。先休息吧。」劉徹握住她伸出的手腕,阻止道。

「不,先讓我看看孩子。」陳嬌堅定地搖了搖頭。

看她這副樣子,劉徹也沒有辦法,只得給飄兒使眼色,讓她出去抱孩子。一個用紅色錦布包著的孩子,被送到了陳嬌的手上。因為怕她產後無力,劉徹在一邊小心地扶著她們母女二人。

當孩子被送到她手上的那一刻,陳嬌忽然有些想哭,但又隨即想笑,最後終於含淚對劉徹說道:「這孩子長得好像猴子哦。」

原本一直很緊張的劉徹聽到這句話,倒真的有些哭笑不得了,他說道:「哪有人說自家孩子像猴子的。」

「是女孩子還是男孩子啊?女孩子長成這樣,以後一定會嫁不出去啦。」陳嬌嗔罵道,那一剎那,無限的風情在不經意間自眼底流露。

但是劉徹卻沒有心情欣賞,因為他的心又隨著這個問題而提了起來。整個寢殿都沉默了一會兒,陳嬌正想自己動手揭開錦布時,被劉徹攔住。

他對著陳嬌沉聲說道:「是公主。」

「是嗎?」陳嬌沒有錯過,當劉徹說這句話時,殿中其他宮女和宦官們臉上一閃而過的不忍,就連沈崇亦微微合上了眼睛。

「其實公主也很好,畢竟是我們的孩子。」劉徹聽到這句無波無喜的「是嗎」,立刻開口安慰道。

「公主本來就很好。」陳嬌淡淡地說道,「陛下,孩子的封號和名字都取了嗎?」

「還沒。」劉徹有些不安地看著她,他太明白一個皇子對於皇帝的女人來說意味著什麼了,因為他就是在那樣的環境中長大的,所以對於陳嬌這種看似平靜的態度十分的不安。就連衛子夫,當年連生下三個女兒時,在那溫婉的笑容下,也隱藏著十分明顯的焦急。

「我想自己給她取,可以嗎?」陳嬌問道。

「當然可以。」劉徹此刻只希望能夠好好安慰她,立刻就答應了。

「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的葭。封號就叫大漢定國廣玉公主。」

「定國廣玉公主劉葭!」在陳嬌誕下劉葭的一個月後,身在朔方的韓墨收到了這封來自京城的信件。

「是的,大人。」莊昕點了點頭。

「那李美人呢?」韓墨追問道。陳嬌生的是個公主,那麼李茜呢?在屬於陳嬌的皇子出現之前,當今皇上有多少皇子,在那個未來會出生的皇子身前就有多少個障礙。

「李美人在小姐生產後兩日生產的,生的,是一對雙生子,一男一女。」莊昕說道。他想到那些關於李茜九孕不誕的祥瑞謠言,就不覺皺眉。宮中的三人有孕,不曾想卻只有陳嬌沒能誕下皇子,這對於陳家來說,不啻為巨大的諷刺。

「那麼宮中如今就是有三位皇子,五位公主了。」韓墨說道。

「是的。」莊昕應道,「大人,我家公子派在下來,是想瞭解,匈奴現今情況如何?」

「他是怕今秋匈奴人會進攻邊塞嗎?」韓墨聞絃歌而知雅意,立刻說道。

「是的。」莊昕的神色也有些黯然,他說道,「如今小姐未能誕下皇子,太子的地位頓時穩固不少,若衛青再立戰功,那麼……」

「據我所知,無論是於單那方,還是伊稚斜那方,都有侵漢的打算。」韓墨嘆了口氣,說道,「你知道,雖然有大漢的援助,但是對於習慣了掠奪的匈奴人來說,這種掠奪有時候不僅僅是為了財物,這樣還可以促進他們部族的團結,尤其,在這種內部分裂的時候。」

「所以,大人不能阻止嗎?」莊昕有些急了。

「很難。至少今年秋季的這一次,我阻止不了。我們對於單方面的影響力,還是很小。而伊稚斜,他覺得成為大單于在即,現在已經主動拋棄大漢了。」韓墨說道。

「相反,從大局考慮,我認為衛青將軍的再次出塞是很有必要的。只有徹底打痛了匈奴人,讓他們不再存有南窺之心,我才能從容佈置。」

「大人的意思,在下懂了。」莊昕沉聲道。

「莊昕,你家公子曾經多方遊歷,對於百姓的生活,應該比我瞭解更多。」韓墨想了一會兒,開口說道,「邊塞寒苦,又有匈奴人不時入侵。陛下肯回擊匈奴是好事,若為了一己私利而阻之,千載之後,史筆如刀,望他切記。」

「……是。」

上林苑,鼎湖宮。

天氣有些炎熱,陳嬌在坐完月子之後,便遷入了上林苑最東面的鼎湖宮。鼎湖宮最早由秦始皇修建,而漢武帝又加以修繕,形成了今日的規模。坐落於湖畔的鼎湖宮在炎炎夏季是比其他地方要涼快很多的。

「她已經離開了嗎?」陳嬌開口問道,目光仍然放在那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但是,郭嗣之知道,她是在問自己劉徽臣的事情。

在陳嬌誕下公主後不久,司馬遷也終於和寧釋之完成了婚禮,提早行了冠禮的他終於得到其父的允許,離京去國,遊歷四方,同行的還有寧釋之和劉徽臣。

「應該在今晨離開了。」郭嗣之應道,聲音中難得的帶了一絲悵然,寧釋之和他情同手足,如今一朝離去,的確讓他有些失落。

陳嬌聽出了那一絲的不對勁,轉頭說道:「司馬遷是個人才,釋之配他,不會委屈的。」

「子長自然是好的。」郭嗣之點了點頭。

「娘娘,小唐姑娘來謝恩了。」綠珠在水榭之外,遙遙地站著,問道。

「讓她進來吧。」陳嬌說道。

「小唐叩謝娘娘不殺之恩。」經過一個月的牢獄之災後,小唐憔悴了不少,眼中還帶著一些惶恐不安。

「起來吧。這本沒什麼。」陳嬌淡淡地掃了她一眼,說道,「你回博望苑吧。」陳嬌無意施恩於什麼人,阻止劉徹降罪於小唐不過是因為她的生產根本不關這個小宮女的事情。

「是,謝娘娘。」

看那小唐被綠珠帶走後,陳嬌站起身,走到偏殿去。偏殿是滿滿的粉紅色,在偏殿的中間有一個很大的粉紅色紗帳,是從前陳嬌指點工匠們做出來的款式,頂上有一個圓圓的框架,用吊繩玄在半空中,紗帳就是通過那個框框放下來的,到地面的可以形成一個圓形的封閉空間,用另外的事物壓住四周,有點像蒙古包,孩子的床就在這個紗帳中間。

「葭兒醒了嗎?」陳嬌笑著問道,帳內除了小劉葭外,還有兩人,一個是飄兒,一個是糖糖。糖糖自從上次出了差錯之後,變得很是小心謹慎,無論陳嬌再怎麼逗她都不肯再放開尊卑之分,牢牢記住自己保護小公主的職責,死死不肯離開。陳嬌知道,在她坐月子的這段時間裡,也許她是被某些人好好教育過了。而飄兒則是因為糖糖還太小,陳嬌特意支過來幫忙的。

「公主剛醒呢,娘娘。」回話的人是飄兒,她說道,「也不哭,睜著眼睛,滑溜溜地轉呢。」

「是啊,娘娘,公主殿下好乖噢。」糖糖也奶聲奶氣地回答。

陳嬌摸了摸糖糖的頭,說道:「糖糖也很乖。」然後對飄兒說道,「把搖籃推來,我帶葭兒出去走走。」說完伸手抱起小床上的劉葭,經過這些日子,小劉葭的模樣已經長開,白白嫩嫩的非常可愛。

小劉葭所用的搖籃已經和後世那種手推的搖籃相差無幾了,除了它是木質結構這一點。但是,在舒適度上,絕對更勝後世。陳嬌在這個時代最深刻的體會就是,只要你有足夠的人力和物力,除了某些高科技的東西外,想得到和後世完全相同的享受並不是不可能的。

「糖糖知道這湖為什麼叫鼎湖嗎?」陳嬌讓郭嗣之和飄兒、綠珠都在後面遙遙地跟著,自己推著搖籃在前面走著,便和小麥芽糖說著話。

「不知道。」

「因為傳說中,黃帝在這裡鑄就了一隻神鼎,神鼎鑄成的那天,從天上下來了一條神龍,迎接黃帝上天成仙了,另外有七十多人抓著龍鬚也在這湖畔上了天。所以,從此以後,這湖就叫做鼎湖。」陳嬌笑著解釋道。

「噢,娘娘,你懂得真多。」麥芽糖恍然大悟,說道。她抬頭看了看陳嬌祥和的笑臉,努了努嘴,最終問道:「娘娘,為什麼生了公主,你卻一點也不傷心?」

「……」陳嬌微微停下腳步,低頭注視著麥芽糖,沒想到她會問出這樣的話來,便說道,「糖糖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皇子才可以繼承皇位啊,公主就不可以。」

「這個嘛,無論是皇子還是公主,都是繼承了我的血脈的孩子,對我來說,都是上天賜予的寶貝。至於,皇位……」陳嬌一笑,說道,「那或者是天下間最尊貴的,卻永遠不會是最珍貴的。」

……

清涼殿。

清涼殿在未央宮北,是皇帝夏季居住之所。

「陛下,大長公主殿下求見。」楊得意走到紫瑤帳內,稟報導。

「請她進來吧。」劉徹靠在畫石床上,看著奏摺,懶懶地說道。

「宣館陶大長公主晉見。」

「姑姑此來何事啊?」劉徹從床上坐起,問道。

「徹兒,把劉閎過繼給阿嬌。」劉嫖很直接地開口道。

劉徹沉默地看著劉嫖,沒有回答她,劉嫖不稱他為陛下,而用了從前的愛稱,這表明她是希望能夠以情動人。

「你應該知道,只有皇子才能夠保證一個身在宮中的女人的一切。」劉嫖說道,「阿嬌已經三十二了,她沒有下一次機會了。劉閎就算過繼給她,只要不是親生的,終究是次了一等,如今李茜和衛子夫皆有子環繞在膝,給阿嬌一個養子,並不會影響到朝中宮中的大局吧?」

「如果不會影響,姑姑又何必親自來求朕呢?」劉徹開口說道,嘴唇向上劃出一個弧度,臉上有著嘲諷的笑,「姑姑,我們約定過,你不可以再有這樣那樣的野心。即使阿嬌重新回宮了,朕以為我們的約定還在。」

「本宮並沒有違反我們的約定。」劉嫖聽到這話,神情微微一滯,隨即含笑說道,「這次,對於改立新相之事,本宮可是一句也沒說哦。」

「姑姑做的事情,徹兒自然都看在眼中。」劉徹說道,「不過,朕還是那句話,只要朕活著,而陳家也能夠奉公守己,陳家就不會有事。所以,姑姑大可不必做這些經營。」

「徹兒,」劉嫖見他想這樣四兩撥千金地把事情推開去,便眯起眼睛,說道,「做姑姑的說句不好聽的,人死燈滅。當年人彘戚夫人在高祖年間何嘗不是受盡恩寵,豔壓群芳?諸呂在呂后當政時,何嘗不是囂張跋扈,恣意妄為?便是不說這些遠的,當初本宮的母后,陛下的皇祖母薨逝的時候,也把整個長樂宮的財富送到了我堂邑侯府上,如今為了讓嬌嬌在宮裡能稍稍舒心些,那些錢財可都又一一回流到宮裡了。這還是你寬厚呢,換作衛子夫的兒子,他有那個肚量嗎?」

劉嫖知道以劉徹的精明,這宮中的很多事情是瞞不過劉徹的,包括她和衛子夫各自使的那些手段,到了如今這份上,不如和他挑明了說。

「姑姑還真是坦白相告啊。」

「是不得不坦白!徹兒,就算不是為了皇位,嬌嬌也需要一個皇子。這樣至少,將來她還可以隨皇子到封國去做一個諸侯王太后。徹兒,你難道從沒想過,如果你不在了,嬌嬌會怎麼樣?」

「朕不會不在的。姑姑。」劉徹淡淡地說道,「姑姑的意思,朕懂了。你先回去吧。朕再考慮考慮。」

上林苑,鼎湖宮。

「所以,白雪公主後來呢?」

「後來?後來白雪公主就和王子一起幸福快樂地生活在王宮裡了啊。」

「就像娘娘這樣嗎?然後生了一個幸福快樂的小公主。」

「……對。」

當劉徹看著眼前極為溫馨的一幕,看著陳嬌臉上罕見的笑臉,那是完全放下了心事,真正開顏的笑容,是他這十年來都未曾再看到的笑容。

「參見陛下!」還是飄兒最先發現了劉徹的到來。

聽到這聲音,陳嬌停下手中的動作,一抬眼就看到劉徹在水榭之外的不遠處望著自己。麥芽糖還有周圍的宮女很快就知趣地離開了,水榭之中只剩下他們三人。

「阿嬌,」劉徹走近陳嬌,問道,「孩子好嗎?」

「她很乖。」陳嬌低下眸子,劉葭明亮的雙眼正好奇地望著她,讓她不由得心中一軟,臉上的神色又柔和了起來。

「葭兒,你有很乖嗎?有嗎?」劉徹順著她的眼睛,將注意力放到了劉葭身上,他伸出手逗弄道。

劉葭對著劉徹伸來的手指張嘴就咬,然後用雙手將劉徹的那隻食指緊緊抓住,開始津津有味地吮吸。劉徹頓時不尷不尬地站在了當場,陳嬌偷瞟到他那尷尬的神色,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劉徹縮回手,對著陳嬌抱怨道:「葭兒就是這麼乖噢!還從來沒人敢這麼大膽地咬朕的手指呢!」

「你和她一個『無齒之徒』計較什麼。」陳嬌嗔怒道。劉葭彷彿是為了證明母親的話,立刻露出一個「無齒的笑容」。

經過這麼一段,兩人之間的氣氛頓時自然了很多,劉徹伸手將陳嬌環在懷中,說道:「葭兒真的很可愛。她好像從來都不哭呢。記得芯兒小時候……」說到這裡,他頓住了,衛長公主出生的時候,他和她吵鬧得最是厲害,那時候他為了避免麻煩,乾脆搬到了衛子夫住處居住,所以對衛長公主劉芯嬰兒時的事情還很有印象。

「大概是因為葭兒不認生吧。」陳嬌接過話道,無論是衛子夫還是她的兒女們,他們的存在既然已經是事實,而要她像那些後宮女子那樣去爭、去鬧,又不太可能,她憑什麼爭鬧?她並不愛劉徹,同時也不奢想那個至高無上的皇位。再說,阿嬌的遭遇早已經證明,哭鬧是沒有任何益處的。

「阿嬌,你想為葭兒找個哥哥嗎?」劉徹問道。

「……你說二皇子?」

「姑姑以為,你收養他會比較好。」

「然後陳家就有了可以競爭皇位的皇子。」陳嬌說道。她抬頭看向劉徹,「我說過,做皇帝,不見得就能夠開心。其實你們不需要用那種同情的眼神看我,我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處境,但是我並不在乎生個公主。」

「阿嬌!」

「劉徹,我再說一次,我不在乎皇位,所以,你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試探我。事實上,如果你肯放我出宮,我可以帶葭兒離開,走得遠遠的,絕對不會給你添任何麻煩。」陳嬌說道。

「好了,別說了。你的意思,朕明白了。」劉徹伸手摀住她的嘴,嘆了口氣,說道,「朕早該知道,以你的驕傲,是不可能會接受那個孩子的。」

「我的確沒有大度到可以為別的女人養兒子。」陳嬌淡淡地說道,「即使是為了將來的生活也一樣。況且,把他交給我,你就真的放心嗎?」

劉徹被她一句話給噎住了。雖然他對陳嬌懷孕一事沒有採取更多的措施,但是並不代表他就期望陳嬌生下皇子,事實上,在得知孩子是公主時,他的確悄悄鬆了一口氣。如今,姑姑館陶大長公主的話,又讓他有些動搖,但是在陳嬌明言拒絕了過繼之後,他心中又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因為這表示,即使回宮生下公主之後,她還是沒變,還是和之前在宮外時一樣,不將他放在心上,永遠不會像後宮那些女人一樣斤斤計較。這或者應該讓他欣慰,至少在她的眼中他的皇位一點也不重要,至少在她面對他時,第一個看到的不是他身後的皇位。但是,被人無視的感覺,卻是真的並不好,尤其對他這樣的天之驕子來說。

「阿嬌,我們不說這個了。」劉徹雖然心中有些失落,卻不願意和陳嬌起衝突,便說道,「葭兒的封號,之前你說要封定國廣玉公主,但是我大漢的公主從來沒有四字封號的。定國二字更是不能胡亂加封。所以,朕想,還是封為廣玉公主更好些。」

陳嬌閉口不言,之前說要給女兒封號為定國廣玉,其實也只是氣話。當時每個人都用同情的眼神看著她,讓她有些氣不過,便想到這個從前看漫畫時看到的公主封號,定國二字足夠威風,當時只是想搬出來鎮一下。過了之後就知道這封號是根本不可能加上去的,劉葭若是加了四字封號,那衛長公主、陽石公主、諸邑公主連同上輩的平陽公主、南宮公主,還有孩子的外婆館陶公主不都得再加尊封了嗎?就算這些都不是問題,但是定國二字也肯定不會加在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頭上的,若真那麼做了,必然要引來議論紛紛,倒將女兒置於了風口浪尖上。

「算了,那就去掉定國二字吧。」陳嬌想到這裡,嘆了口氣,說道。

「阿嬌,朕知道你不高興自己定的封號被改。不過朕答應,葭兒長大以後如果可以,朕一定給她加上定國二字的尊封。」劉徹誤會了陳嬌的失落,說道。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2 11:0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2-14 11:00 PM 編輯

第六十二章 廣玉公主初生時

上林苑,御宿苑。

「高祖年間,雖言抑商,令賈人不得衣絲乘車、重租稅以困辱之,然則令民鑄錢,且馳山澤之禁。其後,私錢泛行天下,文景二帝皆不能制,而王侯商賈以之斂財聚貨,日漸坐大。吳楚七國連兵而起,非事出無因。」一個清越的聲音在苑內響起。

一個小小的圍欄邊上,劉徹坐在欄杆旁,聽著面前兩個臣子的匯報。那兩人身材修長,都穿著一身黑色的官服,頭髮被整齊地收攏在頭冠上,僅從背影就可以看出二人定然氣質不凡。

「另外,鹽鐵之事,關乎國本,如今其利卻為商賈王侯所得,臣以為此事若不及早解決,則諸侯形成尾大不掉之勢不過是遲早的事情。」另一個聲音說道。

「桑卿,李卿,你們的意思,朕懂了。」劉徹點了點頭,然後他忽然發出一陣輕呼,頭不覺低了下來,臉上露出無奈的神情。順著他的視線看下去,就可以看到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正呵呵地笑著,開心地把玩著搶到手邊的兩根冠帶。

原本站著稟報的桑弘羊看到這一幕,嘴角微動,隨即想到此刻正在面聖,忙收回了笑容,而李希則是看著那皇帝膝上的小人,臉上閃過一絲慈愛之情。

「陛下,經過這幾個月的討論,臣等認為朝廷首要有兩件事情:第一,是將鑄錢之權收歸朝廷所有,嚴禁私鑄錢幣;第二是實行鹽鐵專賣。」李希飛快地收回心神,繼續說道,「鑄錢之權收歸朝廷,則可全權控制住天下財貨往來的命脈。而鹽鐵之利是許多大商賈的根本所在,斷了此利,則可大大削弱地方諸侯的實力,與陛下的『推恩令』可互為補助。只是……」

「只是,這兩樣無論哪一樣,如果實行得不妥當,都很可能令諸侯們起反叛之心,對吧?」劉徹說道。

「正是如此,陛下!」桑弘羊和李希齊齊行了一禮。他們二人自建元二年在郎官公署和劉徹相遇之後,便受到任命,令他們二人將當日對諸侯王的政策做一盤點,好好調查一番,最終拿出施行的方案來。經過這一年時間的思量,他們終於可以將自己的全部想法上報。

「那麼,你們認為,朝廷如今是時候施行這兩樣政策了嗎?」劉徹問道。

「臣等以為,時候未到。」桑弘羊看了李希一眼,然後說道。

「為什麼?」

「此二令與推恩令不同,是生生要從諸侯和商賈手中奪利,而對他們自身來說沒有任何益處。如今,雖說朝廷相繼收回了燕齊二國,又因為北擊匈奴而訓練出了一批精兵良將,但是對諸侯王的壓力卻不足以使他們交出財權。所以,此二令的施行,必須是在朝廷對諸侯佔有絕對優勢的時候,到時候以兵勢相壓,逼迫他們交出鑄錢權和鹽鐵之利,這樣,即使他日諸侯想要起兵造反,也不過是無源之水。」桑弘羊解釋道。

椒房殿。

「陛下今天還是在上林苑休息嗎?」衛子夫冷著臉問道。

「是的,娘娘。」崔依依回答道。

衛子夫不再說話,冷冷地望著上林苑的方向說道:「今天,還是帶著那個廣玉公主見朝臣嗎?」

「是的,娘娘。聽說,今天接見了太僕桑弘羊和議郎李希二人。」崔依依答道,「另外,晚些時候,還會召見衛將軍,應該是商議今次匈奴擾邊之事。」

「大概是什麼時候?」

「申時,娘娘。」崔依依說道。

「你去把太子喚來,讓他晚些時候隨仲卿一起到上林苑去。」衛子夫咬了咬牙,說道。

「可是娘娘,這樣,有用嗎?」崔依依憂心地問道。

「總歸是要去認錯的。陛下這幾日,對廣玉公主寵愛有加,正是做給我們看的。若不表個態,只怕他是真的要惱我們了。」衛子夫嘆了口氣。

事情的起因,是廣玉公主劉葭的百日酒筵。那日,劉徹將自己的一眾子女都招到了上林苑的鼎湖宮,說是為劉葭慶祝百日,讓他們一眾兄妹見個面,連同還在襁褓中的二皇子劉閎,三皇子劉旦和蓋長公主劉嫣也一起被宮女抱了去。

結果,從小在宮中被當成命根子一樣養大的劉據根本就看不上這幾個異母的弟妹,在劉徹給他一一介紹的時候態度冷淡不說,還在單獨相處的時候,狠狠掐了劉葭的臉,惹得她哇哇大哭。聽到哭聲尋來的陳嬌,向麥芽糖問清楚情由之後,也毫不客氣,回敬了劉據一巴掌。一場筵席就這麼不歡而散了。

「母后,找孩兒什麼事情?」劉據很快就來到了衛子夫的面前。

「據兒,一會兒,你隨舅舅一起去上林苑。」衛子夫摸了摸兒子的頭,說道。

「去那裡幹嗎?」劉據的臉皺成了一團,他現在對上林苑沒有一點的好感。

「去給你父皇請罪。如果看到你父皇懷裡的葭兒妹妹,一定要好好給她賠不是。」衛子夫一字一頓交代道。

「我不要!」劉據拒絕得也很是乾脆,「憑什麼要我給她道歉?那個女人不也打了我一巴掌嗎?父皇怎麼不讓她給我道歉啊?我是太子,她是個什麼東西?」

「據兒,」衛子夫拉住正要離開的兒子,訓斥道,「你還聽不聽母后的話?現在去換衣服,到上林苑請罪。」

「可是,母后!」

「好了,現在你父皇生你的氣了。你一定要好好表現,讓他消氣,知道嗎?」衛子夫仔仔細細地吩咐道,「以前你還小,很多事母后不想和你說。可是過陣子,你父皇就會為你請太傅了,這說明據兒長大了。現在母后鄭重地告訴你,你的一切都是父皇給你的。如果你惹他生氣,那麼你看不上的二皇弟、三皇弟都可能隨時取代你的位子。到時候,就輪到你給他們磕頭下跪了。」

劉據顯然被母親的話嚇到了,他愣愣地望著衛子夫,問道:「然後,那個女人就會取代母后嗎?」

衛子夫感覺略微有些窒息,勉強笑道:「據兒為什麼這麼說?」

「我聽宮女說了,那女人以前是皇后,地位更在母后之上,所以現在才可以見到我們也不跪拜,還可以隨意出入猗蘭殿。」劉據喃喃道,「比起我們,父皇一定更喜歡她。我討厭她,也討厭那個劉葭。她才不是我的妹妹,我沒有妹妹。」

衛子夫閉著眼,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據兒,母后不管你在宮女口裡都聽了些什麼,但是,你在父皇面前,絕對不可以說出這樣的話。不可以說你沒有妹妹,更不可以說你討厭陳娘娘,一定要乖乖聽父皇的話,知道嗎?」

劉據不說話,一臉倔強地看著衛子夫,眼中有著滿滿的不服。

「據兒!聽話!」衛子夫不得不再度強調。

「孩兒知道了。」劉據憋了許久,終於蹦出這麼一句話。

上林苑,鼎湖宮。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陳嬌從午睡中醒來,看了看身邊空空如也的搖籃,嘆了口氣,問道。

「快申時了,娘娘!」綠珠答道。

「叫飄兒去把葭兒抱回來吧。」陳嬌說道,然後問道,「稹兒呢?回來了嗎?」

「是,娘娘!」綠珠一面拿出外衣為陳嬌披上,一邊回答道,「紀少爺已經回來了,正在外間和霍公子比試射箭呢。」

「噢。」陳嬌點了點頭。近幾個月來,紀稹和霍去病交情日深,有時他會在劉徹的允許下,邀請霍去病來上林苑小玩。

穿好外衣,陳嬌靠在躺椅上面,等待著女兒的歸來。近幾日來,劉徹為了顯示對廣玉公主劉葭的寵愛,每每在接見朝臣時,將她抱在手上,在眾人的眼中劉葭已經成為劉徹最寵愛的孩子,要知道即使是太子劉據初生時,也沒有享受到這樣的待遇。可是,陳嬌心中明白,劉徹這麼做,不過是因為百日筵席上劉據的舉動而已。這是對衛子夫的試探,也是對她的安撫。

但,她並不需要這樣的安撫。

想到那一日,看到女兒臉上青紅的手印和搖籃邊那個男孩臉上的輕蔑無禮,她心中就不由得一陣火起。

這就是太子劉據對她和葭兒的態度!即使明知道這個太子將來會死在刀兵之下,但是三十年的時間,已經足夠他以太子的威勢折辱甚至傷害自己的女兒了。

她沒有反對劉徹的這種特別寵愛,因為她也在看著衛子夫和劉據到底是什麼反應!

「姐姐,葭兒又笑了,你快來看啊!」紀稹從外面走進來,手中抱著劉葭,對著陳嬌喊道。

「怎麼是你抱著她?」陳嬌被他一句話從沉思中喚醒,臉上露出了笑容。

「呵呵,葭兒這麼討人喜歡。我不趁這個時候抱抱,等陛下來了,就輪不到我了!」紀稹吐了吐舌頭,然後低頭向劉葭尋求認同,「對吧,葭兒!」

小劉葭立刻又配合地露出了無齒的笑容,圓圓的小臉,粉粉的小嘴,口水順著流了出來,沾滿了紀稹的衣襟。

「姐姐你看,葭兒都贊同我的話了!」紀稹毫不介意自己的衣服沾上小劉葭的口水,反而得意洋洋地炫耀著,「去病,我說過,葭兒很可愛的。沒騙你吧。」

「廣玉公主自然可愛。」一直跟在身後看著他們一家和樂的霍去病略帶惆悵地點了點頭,笑道。

「你來抱抱!」紀稹看出了好友的淡淡憂傷,便把手中的劉葭往前一遞,放到了霍去病的懷中。

霍去病頓時手忙腳亂,兩手僵直像是捧著什麼珍寶似的保持著,讓劉葭不舒服地皺起了小臉。

「她……好軟啊!」霍去病愣愣地說道。

「去病,你這樣葭兒會不舒服的。」紀稹很有經驗地指點道,「應該這樣,這樣!」

「噢!是這樣嗎?」霍去病立刻虛心學習。在他有限的經驗裡,只抱過嬰兒期的諸邑公主劉穎,但是劉穎每次被他抱的時候都會發出驚天動地的哭聲,像劉葭這麼乖的嬰兒,還是第一次抱到。

陳嬌看著未來的驃騎將軍像個奶爸似的抱著自己的女兒,不覺撲哧一笑,引得霍去病尷尬地向她這邊看來。

「稹兒,去病,葭兒該吃東西了。吃完了,再讓她和你們玩吧。」陳嬌笑道,伸手接過女兒,小心地抱在懷裡。

「你還知道來請罪?」劉徹和衛青談完出兵之事後,才召見了在外面等候了大半個時辰的太子劉據,雖說已經是九月天了,不過秋老虎仍然十分毒辣,劉據的臉已經被曬得通紅。

「孩兒見過父皇!」劉據牢牢記得臨來前衛子夫的交代,向父皇請罪,「孩兒有錯,請父皇責罰!」

「那你錯在何處?」

「孩兒身為長兄,沒能愛護幼妹,有失仁德。望父皇原諒!」劉據緩緩說著衛子夫教導了許多遍的台詞。

「你既然知罪,那麼也該知道,你該向誰去請罪。」劉徹淡淡地說道,「楊得意,你帶太子去鼎湖宮。」

「是,陛下!」楊得意應道。

「姐姐,姐姐,葭兒又對我笑了!」紀稹喊道。

「葭兒本來就愛笑。你又是她的小舅舅,她自然對你多笑些了。」陳嬌笑著回應紀稹道。

「可我怎麼覺得她對去病也笑得很開心啊!」紀稹微微抱怨道。

「一邊去,那是我比你有魅力!」霍去病已經完全融入了陳嬌和紀稹兩姐弟的融洽中,笑著回道,「你看,廣玉公主又對我笑了,她這是在贊同我的話。」

「得了吧,葭兒對誰都笑得這麼無齒的。」紀稹道。

當劉據被楊得意帶到鼎湖宮的時候,遠遠就聽到裡面傳出的歡聲笑語,走近了,立刻看到了一個令他刺眼的笑容。那個在他和姐姐們面前永遠都冷著臉的表哥霍去病,竟然抱著一個小嬰兒笑得很開心。

「娘娘,太子殿下求見!」綠珠得了楊得意的報信,忙走到水榭中回報。

榭中三人頓時止住了笑容,雖然說劉葭百日時發生的事情被封鎖了,但是以霍去病和紀稹的身份,自然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情,所以此刻他們二人也立刻猜到了劉據來此的原因。二人之中,霍去病尤其感到尷尬,他雖然不顧家人的強烈反對,繼續和紀稹交往,但是讓太子劉據看到這麼和樂的一幕,卻仍然不是他所願意的。

「劉據見過陳娘娘。」劉據冷冷地掃了霍去病一眼,眼中帶著**裸的不滿,然後才給陳嬌見禮。

「不必多禮了。」陳嬌淡淡地說道。

「之前是劉據無禮了,奉父皇之命,特來向娘娘及廣玉公主賠罪!」劉據說道。

陳嬌輕輕挑了挑眉毛,看著眼前的劉據。奉父皇之命!是想說,這一切都不是他自願的嗎?雖然覺得這個小太子的堅持十分可笑,但也讓她從心中惱怒起來,看來劉據年紀雖小,但是對她們母女的厭惡甚至是恨已經很難消除了。

「太子的請罪,我已經收到了。」陳嬌撇了撇嘴,說道,「楊得意,你幫我把這句話傳達給陛下吧。」

「是,娘娘。」楊得意躬身應道,自然悄悄將這一切看在了眼中。

……

「殿下,沒事吧?」衛青一直在外面等著劉據出來,再送他回未央宮,卻不曾想迎接到了一個黑著臉的皇太子。

一坐上馬車,劉據就開始發飈了!他狠狠地甩開衛青的手,喊道:「他到底是不是衛家人?」

「他?」衛青一愣!

「我說霍去病!」劉據喊道,語氣中的憤恨顯而易見,「他根本是個叛徒!」

衛青聽到霍去病的名字,微微一愣,隨即明白劉據定然是在陳嬌住處遇到霍去病了。

「殿下,去病那邊,臣會去勸他。」衛青忙安撫道,他自然明白在衛家下一輩的子侄中,霍去病是最有能耐的,如果太子在惱恨之下從此記仇,那對衛家和太子來說都不是好事情。

「殿下,無論如何,他總是你的親表哥,定然不會向著外人的,放心吧。」衛青將劉據送到宮門口,又不放心地囑咐了一句。

但劉據只是輕輕瞥了他一眼,自顧自走了進去,徒留下衛青一人憂心不已。

詹事府。

「你回來了?」當霍去病拖著疲憊的身子走進房中時,黑暗中傳來一個聲音。

他隨即點亮了蜜燭,看到跪坐在席前的衛青。

「舅舅!」無奈的聲音。

「你今天到鼎湖宮了?」衛青問道。

「舅舅不是都知道了嗎,還問什麼。」霍去病說道。從劉據那不滿的眼神中,他就知道,今晚肯定不能平靜了。

「我再說一次,他們是敵人!我告訴過你,在戰場上該怎麼對付敵人的。」衛青說道。

「……」

「去病,舅舅手把手教你武藝,看著你長大,就算對自己的兒子,我也不曾花過這麼多心思,你不要讓舅舅失望!」

「不是因為我,只是因為,無論是公孫敬聲還是衛伉表弟三人,都比不上我。所以,舅舅才會對我另眼相看的。」霍去病淡淡地說道。

「舅舅,你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衛家。對我的好,對太子的好,都是。」

衛青聽到霍去病此言,心中不覺有種悲涼,他說道:「為了衛家,難道不對嗎?你我的身上都留著衛家人的血啊!我維護的不是衛家今日的榮華,我只是不希望我們衛家人回到從前那個為奴為婢的過去。」衛青沉聲說道,「去病,你出生之後,皇后娘娘就進宮了,從你懂事起,她就已經得寵於後宮,所以你不會明白,做人下人的那種屈辱。」

「……舅舅覺得,一個頂著私生子頭銜的人,會不知道為人下人的屈辱嗎?尤其他還生長在一個開國功臣的家族中!」霍去病沉默了一會兒後,開口說道。

私生子!這三個字是他們甥舅二人一致的心病!衛家的女人很美,所以衛家也特別容易出私生子!當初衛青就是因為受不了生父家的虐待才回到衛家的,而霍去病則是從小就沒有見過生父的面。衛青對霍去病的特別憐惜固然是因為霍去病才華出眾,卻也未嘗不是因為那一點同病相憐的情愫。

「舅舅,你重情重義,你要衛家的每個人都好好的,卻讓自己太累了!我和你不一樣,我從來就不想做衛家的保護者!」霍去病對著衛青搖了搖頭,說道,「舅舅可以為衛家做任何的犧牲,但是我卻不想被任何東西束縛。」

「去病,無論你是怎麼想,但是對外人來說,你就是屬於衛家的一分子。」衛青似是瞭解了外甥的想法,起身走到霍去病身邊,說道,「不要再和紀稹來往了,那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不要拿你的期望來約束我。我們不一樣,舅舅!」霍去病正視著前方,眼神清澄,「舅舅,你可以為了衛家去向平陽主求親,但是我卻不能為衛家犧牲到這個地步。」

衛青的身子一僵,望著霍去病說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在這個家裡,只要我想,沒有什麼事情是可以瞞過我的。」霍去病撇了撇嘴,說道。

衛青沉默了許久,說道:「對衛家來說,有平陽主的支持,是件好事。」

「舅舅,當你馳騁沙場、對戰匈奴的時候,也是這樣謹小慎微的嗎?」

甥舅二人擦肩而過,就好像和過去曾有的親密無間道別。

陽光下,兩個少年背靠著背,休息著。

「紀稹!」霍去病仰望著天空,說道,「有一個手足至親真的很好啊!」

「怎麼忽然這麼說?」紀稹問道。

「沒認識你以前,我一直以為自己的志向就是成為一個像我舅舅那樣的人。」

「衛將軍那樣很好啊。他是我們大漢最強的將軍,而且馬上又要出徵了。」

「不,我不想像舅舅那樣活著。」霍去病說道,神態是那樣的孤傲。

上林苑,御宿苑。

傍晚的風徐徐吹著,將絲絲涼意吹到了鼎湖宮中,陳嬌斜靠在躺椅上,享受著這難得的悠閒,口中發出輕輕的嘆息。

劉徹走到殿中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美人斜臥圖,他饒有興味地看了一會兒,才走到她身邊,低下身子,輕聲問道:「李敢來報說,去病向他報了輪休,似乎是打算離開長安一段時間。」

陳嬌聽到劉徹腳步聲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來人是誰了,聽到這個詢問,立刻驚訝地睜開眼睛,望著自己上方的男子說道:「他要離開長安?」

「嗯。」劉徹伸手將陳嬌攬到懷中,自然地坐到躺椅上,讓陳嬌坐在自己的膝上,從陳嬌的反應來看,她是不知道原因了。

「你懷疑是我對他說了些什麼?」陳嬌眼波微動,立刻猜到了劉徹的心意。

劉徹笑了笑,「我想,你還沒有那個影響力。去病年紀雖小,卻很有主見。」

看著劉徹的笑容,陳嬌開口問道:「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你這麼寵愛霍去病?」

「去病,是個很真的孩子。」劉徹看著陳嬌,伸出手在她的臉上輕輕摸著,說道,「那是坐在帝位上的朕很難見到的真。就像從前的你。」

「從前的我?」陳嬌聽到這句話,覺得心中有些堵,望向劉徹的眼神也不覺變得複雜了起來。

在這對視中,他們彼此都明白,過去的早已經回不來了。只是……

「娘娘,公主來了!」

飄兒的聲音打破了一切的迷障,還只四個月大的小劉葭看到眼前的父母,立刻整個人撲了上去,圓滾滾的小身子立刻落在了陳嬌的懷中。

陳嬌一時有些不穩,幸而劉徹在後面扶了她一把,坐穩之後,陳嬌不禁開口抱怨了一句:「這孩子……」卻看到劉葭像是偷襲得逞了一般的笑容,看得她又將後半句吞了回去,誰捨得對一個小天使抱怨呢。

「葭兒很可愛。」劉徹將她們母女都攬在懷中,笑著說道。

「嗯!」陳嬌點了點頭,她尚未從剛才的情境中解脫出來,仍然覺得有些尷尬。

劉徹嘆了口氣,伸出手為她順了順垂下的發絲,說道:「阿嬌,我們還有下半輩子要過。」

語中有無奈,有傷感,有著悠長的未盡之意,陳嬌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了落淚的衝動。

這一年多來,他們之間彼此試探、互相猜疑地相處著,對於陳嬌來說,實在是一種過於沉重的負擔。而對於劉徹來說,和阿嬌之間的這種生活,卻也不見得是他所想要的,帶阿嬌回宮或者只是一時的衝動,但是之後的相處是真的令他心軟了,尤其每每看到陳嬌刻意壓抑自己感情的時候。

「打算什麼時候回昭陽殿?」劉徹似乎也有些感傷,微微轉過臉去,問道。

「過幾日吧。」陳嬌開口說道。李茜前些日子已經搬回了增成殿,她再繼續這樣留在上林苑,總是讓人看了不大好。她微微抬頭看著劉徹的側臉,其實有時候,她也希望自己能夠不想那麼多,安心地接受劉徹的好,可是,卻總是不能真的放開心防。他畢竟是漢武帝啊。

「出征的事情定了嗎?」沉默了一陣後,陳嬌問道。

「嗯!只是……」劉徹點了點頭,說道。

「軍費開支不足嗎?」陳嬌對此事隱約有些耳聞,便開口問道。

「是啊。朕打算以私府的收入補助軍費,來年宮中須損膳①了。」劉徹說道,「只是,這樣總不是辦法。匈奴不是這一兩年就可以打完的,長此以往……」

陳嬌從劉徹語氣中聽出他似乎已經有辦法了,便不插話,靜靜地聽他說。

「前日,太僕桑弘羊和議郎李希向朕提出了鹽鐵官賣、均輸令、平淮令、算緡令、統一錢幣等五項建議。朕以為,這或者是個解決之法。」劉徹淡淡地說道,還伸手逗了逗陳嬌懷中的女兒。

陳嬌聽到這幾項建議的名稱,心中一沉,這幾個名詞都是她所熟悉的,這些都是過去桑弘羊呈現給漢武帝的經濟策略,只是今天,還多了一個倡議人李希。

桑弘羊何許人也?他是漢武一朝最著名的興利之臣,他要求對農業採取輕徭薄賦的同時,也十分重視商業的作用,提出「國富何必用本農」。王安石說,摧抑兼併,均濟貧乏,變通天下之財,後世惟桑弘羊、劉晏粗合此意。但是,桑弘羊改採取的一系列政策在滿足了漢武帝的對外征戰的需求的同時,也對商業產生了巨大的破壞,史書上說,中家以上的商人大多因為算緡令而告破產,鹽鐵官賣之後,以鹽鐵業為主要產業的大商家受到打擊,而專營的官家所產之鹽鐵確實物次價高,均輸令在實行時也容易產生均輸官賤買貴賣、勒索平民的弊端。

陳嬌從前看書時,就很不明白,桑弘羊既然重視商業的作用,那為何他所提出的政策卻處處針對商賈。而且她也不明白,既然李希也參與了其中,為什麼他也會提出這樣的建議?從她和李家人的相處來看,李家並不鄙薄商賈啊!她心中並不很希望這種嚴重破壞商業活動的政策施行,因為中國後來就是因為過分重視農業,壓抑商業才導致沒能發展出資本主義的。

「你不讚同?」劉徹敏銳地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了不對。

陳嬌點了點頭,老實地說道:「我不知道為什麼一定要打壓商賈,商雖在士、農、工、商四民之末,但是於國卻有莫大的好處啊!」

「士農工商?這是誰分的?朕怎麼沒聽過?」劉徹驚愕地問道。

這一問倒讓陳嬌冷汗不已了,漢代沒有士農工商之說的嗎?想想好像是真的沒有。如果真的有,那當初司馬相如豈不是亮出自己士的身份就可以得到卓文君了?也不用被卓王孫鄙薄。

「那個……」陳嬌一時解釋不出,便說道,「我說錯了。我就是想知道,為什麼一定要對付商賈?」

劉徹用一種很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陳嬌,直到她都快心裡發毛了,才開口說道:「阿嬌,我以為你出宮回來之後,對我大漢的一系列弊政已經很瞭解了。居然還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

「井田制分崩離析之後,百年來,奴隸漸不復見於田間,而平民佃農漸多。娘娘可知?」李希說道。

「嗯,李大人繼續說。」陳嬌點了點頭。這是她回宮之後,和李希的第一次見面,沒想到居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那日在鼎湖宮和劉徹的一番談話之後,劉徹便說要召了李希來為她解惑,今天正是第一次「上課」。

「我大漢方立之時,輕租薄賦,務勸農桑,帥以節儉,民始充實。然今上繼位後,兼併豪黨之徒,武斷於鄉曲,民多流離,或亡於山林,或附於豪門為奴。如此,則豪門大戶日益強大,而民失其根本,朝廷亦失去賦稅和可以服徭役的兵丁,此中之害,不言而明。」

「而用奴最多者,便是商賈!」李希說道,「農為國本,商既有損國本,如何能不打壓呢?」

陳嬌聽到這兒,一時也無言以對。商業大量使用奴隸導致了自然經濟的根本——農業——被破壞才是古代統治者抑商的根本原因?這是她從前看到的一些書中從來沒提到過的。不過想來也對,以當今的農業生產力看,如果勞動力數量不夠,那麼由此產生的巨大危害是絕對不能小看的,至少不能像後來的很多人以為的向國外買糧就可以解決。之前她在遼東城的時候,和紀稹他們說的話,實在有些輕率了。

「但是娘娘,當今之世,對付這些富商巨室卻還有另一層含義。」李希看陳嬌似乎有些頓悟,便立刻接著解釋道,「富商巨室身處地方,與各王侯交相勾結,為求獨立於朝廷法治之外,多資助諸侯煉兵器來,對抗朝廷。臣等之所以要定下這五項律令,其意同陛下令豪強遷入茂陵略通,可斷諸侯羽翼,分而化之。鹽鐵官賣、算緡都可以削弱商賈,均輸平準,既可以平抑物價,又可以自諸侯手中奪得財政權,統一錢幣可防止貨幣混亂,有助於財貨流通。如今又是朝廷財政緊張之時,奪商賈之財亦可助軍費!此可謂一石三鳥!」

「但是,朝廷僅以律令就謀奪了平民的家產,長此以往,民眾若不事生產該怎麼辦?」陳嬌不甘心地問道,從李希等人的立場來看,這些政令如果施行可能真的有很多好處,但是,陳嬌卻始終覺得個人的財產是不可輕意侵犯的。

「娘娘,賦稅之事,乃是為民者的本分。」李希皺眉道,彷彿是對陳嬌有這樣的擔憂感到不解,「而今朝廷所困者,乃是民多匿財。」

「偷稅漏稅的事情,哪朝都有。這不成理由!」陳嬌說道。

「娘娘,如今的情況是那些大商賈自身不安分!亂世用重典,若朝廷真施行了這律令,也是他們自己願賭服輸!」李希斬釘截鐵地說道。在他看來,當那些商賈為了自身的利益去勾結諸侯的時候,就已經自己放棄了平民身份,介入了中央朝廷和地方諸侯的鬥爭中,那麼因此而成為炮灰也只能是咎由自取。

「那若是有無辜者呢?難道你能保證這律令實行起來一定沒有貪官污吏嗎?如果均輸官賤買貴賣呢?如果……」陳嬌看著李希如此堅定的樣子,不由得有些急了。

「娘娘,臣奉陛下之命來此,是為你解釋為何要打壓如今的大商賈,至於如何施行律令,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臣不否認,還有許多問題有待解決,但是以朝廷如今的情況,若十年內能開始實行鹽鐵官營也已經不易了。」李希笑著打斷道。

和李希討論了一個上午,陳嬌發現自己完全無力改變他的看法,李希走後,她有些挫敗地靠在扶手上。經過這一個上午的討論,她終於明白自己和李希的差異在哪裡了。

她心裡已經因為後世史書的影響,把這個時代的商賈列入了弱勢群體的範圍,總是不自覺地想要為他們爭取點什麼,結果人家李希口中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這個時代,商人的力量是非常巨大的。不過想想也是,一介商賈就可以抗衡一國國君的春秋戰國時代,離此不過百餘年,商人們怎麼也有些前輩的風骨吧。結果一上午討論下來,反而是她有被李希說服的感覺。

「算了,這也只是密議,離這些政策實行還早,我有的是時間好好考慮。」陳嬌最後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宣室殿。

「陛下,平陽長公主求見!」

「宣!」

「皇姐,你怎麼來了?聽說你今日身子有些不好,我正想去看你呢!」劉徹笑著起身相迎,王太后和平陽侯曹襄相繼過世,給劉婧的打擊不可謂不大,最近一段時間她幾乎都是臥病在床。

「咳咳!我本也不想來,不過有件事情,得來和你說聲。」劉婧的臉色有些蒼白,看來很是憔悴。

「什麼事?」

「金娥那孩子回來了。」劉婧說道。今天一早,修成君就到她府上哭訴,她才不得不入宮求見的。

「什麼!」聽到這事,劉徹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淮南王叔未免也欺人太甚了!母后過世才多少時候,他居然就把娥兒送回來了。」

「是娥兒自己求去的。他們家雖然迫於母后的壓力將娥兒娶了回去,可這段日子來,那淮南王太子卻根本不曾和娥兒圓房。」劉婧伸手拍了拍胸口,順了順氣,緩緩說道,「聽娥兒的意思,淮南王叔怕是真有不臣之心了。」

「淮南王!」劉徹恨恨地說,「朕都沒和他算當年立嗣風波的賬,他倒是唸唸不忘要造反!」

「前淮南王是讓文帝陛下給餓死的,他身為人子,怎麼可能忘記呢?」劉婧搖了搖頭,然後說道,「陛下還是早點防著他,莫讓他翻了天。」

「朕知道。」劉徹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姐姐讓修成君莫擔心,朕再給娥兒指一個諸侯王便是。」

「不說這個了。」劉婧說道,「聽說朝廷又要派衛青出徵了?」

「嗯。」劉徹點了點頭,說道,「如今匈奴雖然分裂為二,不過氣焰依然囂張,讓仲卿先把他們給打下去,以後我們的使臣才好辦事。」

「陛下似乎很看好衛青。」劉婧道。

「自然。仲卿是我大漢北擊匈奴的不二帥才,朕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劉徹含笑說道,「當初也多虧了皇姐向朕推薦他。」

「那也是他自己能幹!」劉婧若有所思說道,「對了,那二皇子,你到底打算怎麼辦?他既沒有了生母,自然應該交與嫡母撫養。這樣拖著,放在上林苑,怎麼是個事情呢?母后若在,定然是要說你了。」

「他!」劉徹方才放鬆的眉頭不覺又皺了起來,說道,「子夫身邊已經有了據兒,怕是沒空照料閎兒了。」

「那,你是要把他交給阿嬌?」劉婧遲疑地問道。

「朕也不知道。」劉徹說道,「何況阿嬌自己也拒絕了,此事,還是稍後再說吧。」

……

椒房殿。

「姐姐,陛下還是不肯將二皇子交給子夫養育嗎?」衛子夫為劉婧斟上茶,問道。

「聽陛下的意思,他還沒有決定。」劉婧端起茶杯,飲了一口,說道,「不過,你也不必著急,阿嬌反正已經拒絕收養他。如今據兒已經是太子了,只要仲卿再立些功勛,大事可定。無論怎樣,阿嬌她生的畢竟是公主,朝中觀望的那些人已經開始傾向你這邊了。堂邑侯府已經改變不了什麼了。」

「話雖如此,將二皇子納入椒房殿,終究更好些。這孩子一出生就沒了娘,總是怪可憐的。」衛子夫笑著說道。語氣中滿是愛憐,彷彿真的是為劉閎的年幼喪母心疼一般。

劉婧自然知道衛子夫急著要收養劉閎,不過是希望得個雙保險,她也不戳穿,只淡淡地笑道:「陛下說了,仲卿是我大漢不可多得的帥才,你有這樣一個弟弟,還有什麼好擔憂的呢?時間越久,你的優勢就越大!」

「公主過獎了!衛家的一切都是公主殿下您贈與的。這一點,子夫從來沒有忘記過,多年來,對公主一直心懷感激!」衛子夫笑著說道,「子夫一直記得當初在平陽侯府度過的日子。」

「是啊。當初你還在府裡的時候,平陽侯也還在,我和他年少夫妻,恩恩愛愛。如今轉眼就是陰陽兩隔了。」劉婧嘆息道,眼中還留下一抹清淚。

「公主節哀!」衛子夫不動聲色收起笑容,看著劉婧。笑話,她可不相信劉婧真的和平陽侯感情好到這分上。

「唉!當初我和他約好要做一輩子的夫妻,生同衾死同穴。如今他去了,我也讓襄兒在他墓裡給我留了個小室,將來也好下去陪他。也不怕你笑話,我雖然不是什麼貞婦烈女,可這輩子認可的丈夫,卻還是只有他一個人。」劉婧邊抹著淚邊說道。

……

「娘娘,長公主已經走遠了,我們回殿吧。」崔依依對著衛子夫說道。

衛子夫恨恨地甩開了她的手,臉色極為難看,口中說道:「你想作壁上觀?難道真的以為我衛子夫會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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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損膳:古代帝王的膳食都極為豪華,用膳時還有配樂,損膳就是減損膳食的數量,減少宮中用度,有點節衣縮食的味道。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2 11:08 PM

第六十三章 長風夜卷清虜塵

元朔四年春,漢令車騎將軍青將三萬騎,出高闕;衛尉蘇建為游擊將軍,內史李沮為強弩將軍,太僕卿公孫賀為騎將軍,代相李蔡為輕車將軍,皆領屬車騎將軍,俱出朔方;大行李息、岸頭侯張次公為將軍,出右北平,咸擊匈奴。

——《史記-衛將軍驃騎列傳第五十一》

「韓墨見過眾位將軍!」韓墨領著朔方郡的一眾官員在城外迎接率重兵而至的幾個將軍。

「韓大人請起!」眾將客客氣氣地說道。蘇建、李沮、公孫賀、李蔡四人各將一萬兵,奉命自朔方出塞,再同車騎將軍衛青匯合。

「韓大人,我等入城休息一晚。打擾之處,還請見諒。」公孫賀走上前說道。四人之中也惟有他曾經和韓墨打過交道,雖然那並不是一次愉快的見面,但是此時,也只能由他上前招呼。

「朔方新建,十分簡陋,還請各位將軍包涵。」韓墨會意地點了點頭,側身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請四人入城。

城外一身穿匈奴服飾,頭戴氈帽的騎兵看到眾兵馬進入朔方城後,掉轉馬頭,絕塵而去。

……

天上的月亮偶爾從雲層中透射出一點微光在地上,連綿的營帳在夜色中起伏。

「右賢王你居然敢背叛我!你以為像你這種背主之人真能從伊稚斜那裡得到什麼好處?你休想!我詛咒你呼衍氏不得好死!」一個臉上呈現瘋狂扭曲神態被捆綁得結結實實的青年男子,被人從一個華麗的營帳裡拖出。

營帳之內,一個中年男子頭戴鳥型金冠,身穿匈奴服飾,陰沉著臉看著那青年被拖出去,嘆了口氣說道:「其實本王也不想這樣對他,可是大單于既然已經即位,於單打不過他,漢軍又來勢洶洶,本王也只能設計擒下他,以求我們匈奴人的團結了。」

此言一出,坐下的眾多裨王小王紛紛上前安慰。

「右賢王對匈奴的心,就像天上的太陽一般。我們大家都看在眼裡,右賢王不必自責!」

「於單既然敗了,就該有匈奴人的骨氣,還來找右賢王借兵,本就是他錯了!」

「右賢王做的都是為了我們匈奴!」

「右賢王今日當機立斷,是為我匈奴除害了。」

右賢王一揮手,示意眾人安靜,朗聲說道:「諸位,我匈奴如今是今非昔比了,如果再繼續內訌下去,何年何月才能從狡猾的漢人那裡奪回河南地?所以,本王也只能對不起軍臣大單于了!相信天上的崑崙神也會體諒本王的一番苦心的。」

「右賢王說得對,崑崙神在上,必會保佑我們大匈奴的!」座下一個小王喊道,引來一眾的附和聲。

右賢王點了點頭,說道:「待明日將於單交於大單于的人,我們就帶兵繞道到朔方城,奪回我們的河南地!那幫漢軍想對付我們,我們偏去抄了他們老窩。」

「右賢王英明!」一男子站起身,舉杯說道,「我們敬右賢王一杯!」

「敬右賢王!」

解決了於單這個心腹之患後,右賢王也是一陣輕鬆,他對身邊的屬下點了點頭,那人會意,拍了拍手,立刻進來一群舞姬。方才還顯得有些沉悶的大帳,氣氛立刻變得歡快了起來,一眾美女紛紛坐到裨王們身邊,勸酒的勸酒,說笑的說笑。

……

雖然已經是初春時節,但是草原的夜晚卻依然寒冷,夜風吹在人臉上,如同刀割一般。這種無月的夜是最適合行軍的,卻也是最容易迷路的,加上為了避免暴露行跡,每五百人才可以點一支火把,三萬人的軍隊淹沒在茫茫夜色中,就如同一群若隱若現的螢火蟲。士兵們口中銜枚,各自繃緊了神經,馬匹摘轡,馬蹄裹布,整隻軍隊悄無聲息地潛行著,彼此間連呼吸都是統一的。

「衛將軍,前方就是匈奴右賢王王庭了!」一個斥侯飛馳而來,裹布的馬蹄踏在青草之上所發出的細微聲響飛快地被夜風吹散。

衛青沉著臉聽著回報,點了點頭,向身後問道:「已經聯繫上公孫賀將軍他們了嗎?」

「公孫將軍他們在東面,都已經準備好了,就等將軍下令!」韓說答道,聲音裡有掩不住的興奮。這是他的第一次出戰,但是卻能夠在衛青的帶領下,急速行軍,直撲右賢王王庭,如果襲擊成功,那麼他們就是立下了不世大功了!

「好!」衛青點了點頭,說道,「傳令給公孫將軍,我們加速行軍,兩面夾擊,絕不可讓任何一人逃脫!」

聽得他一聲令下,斥候立刻飛馳而去,韓說等人也是振奮不已。

當衛青帶領軍隊潛到王庭附近的時候,整個王庭的人都還沉浸在歡慶之中,濃重的酒味在空氣中飄蕩著。衛青聞到酒味,不由心中一喜,知道自己此次決不會空手而歸,他手一揮,一眾兵馬立刻將整個王庭圍了個水洩不通,而那些外圍的哨兵都被悄悄做掉了。

一陣哀嚎聲將大帳中的醉鬼們喚醒,他們搖晃著身軀,抽出自己的兵器走到大帳外時,立刻被外面的火光和縱馬來去的漢軍騎兵嚇呆了。一個眼尖的漢軍騎兵看到大帳中出來的這些衣著華麗的匈奴貴族時,立刻大喊起來:「匈奴的小王們在這兒。」

周圍其餘的漢兵們像嗅到了血味的蒼蠅一般,立刻圍了上來。一時間血光大作,不肯束手就擒的匈奴貴族和渴望建功的漢兵們拚殺得死去活來。

醉得幾乎不省人事的右賢王此刻已經聽清了外邊的動靜,久經沙場的他知道自己是被突襲了,這戰他是敗定了。他當機立斷,拔出自己的彎刀,在大帳後方劃出一道口子,衝了出去,召集數百騎兵,攬起自己的愛妾跳上馬,向北突圍。

輕騎校尉郭成遠遠看到一群匈奴騎兵簇擁著一人飛騎北去,立刻猜到這可能是條大魚,便對屬下喝道:「兒郎們,匈奴人要跑了,隨我追!」一行人緊跟著右賢王的尾部追將過去。

……

日出東方,金燦燦的陽光照射在大地上,草原已然是一片焦土,還可以看到一些沒有完全熄滅的火焰。一隊騎兵垂頭喪氣驅馬而行,緩緩地靠近昨夜戰鬥之地。

「郭成!」一匹駿馬從遠處馳來,其上一人對著為首的那人喊道。

「韓說!」郭成抬頭看到來人,開口喊道。

「你昨夜跑哪裡去了?」韓說拍了拍郭成的肩膀問道,他臉上大大的笑容讓郭成覺得很是刺眼。

「別提了,我看到一個匈奴王帶兵北逃,結果追了一晚上也沒追上!」郭成的語氣中滿是沮喪。

韓說露出了驚訝的神情,說道:「你去追匈奴右賢王了?」

郭成一聽,差點沒把舌頭咬掉,喊道:「什麼?那個是匈奴的右賢王?」

「是啊!剛剛衛將軍審問俘虜得來的消息。還想著,是否派人去追呢。」韓說嘆道。

郭成一行人立刻像蔫了的花兒一樣,更加沮喪了。右賢王啊!那可是最大的一條魚,他們追了一晚上,居然還讓人給跑了。

韓說也知道郭成等人的心情,便安慰道:「別急,我們這次幾乎把匈奴右方王將一股腦兒給端了。功勞少不了。」

未央宮,前殿。

「臣青幸不辱命,夜圍匈奴右賢王王庭,獲右賢裨王十餘人,眾男女萬五千餘人,畜數千百萬。惟右賢王潰北而逃,未能得之。李息將軍出雲中亦有斬獲。另,臣於王庭之中,得匈奴前太子於單,今拘之,當如何處置還望陛下示下!」李希的聲音逐漸高昂,任誰都可以從中聽出他的激動。

「好!」劉徹拍案而起,「仲卿做得好,做得好!」

「臣等恭喜陛下!」身為群臣之首的公孫弘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行禮道。他身後的一眾官吏立刻隨聲附和。由於平棘侯薛澤這段時間不斷告病,御史大夫公孫弘幾乎已經成了百官之首。

「大勝啊!這是大勝!」面對這樣的消息,沉穩如劉徹亦不由得激動了起來。衛青這一戰,幾乎是將匈奴人的右臂盡皆斬斷,而朔方城受到的壓力亦驟然減輕,這讓他如何能不激動。

「要賞!朕要重賞衛青!」劉徹來回走動了一下之後,猛然轉身指著李希道,「尚書令,替朕擬詔:大將軍青躬率戎士,師大捷,獲匈奴王十有餘人。益封青六千戶。」

「大將軍?」李希眼皮一跳,立持鎮定回問道。大將軍一位,有漢以來,僅有二人曾任此職,一是韓信,一是竇嬰,其位之尊不言而喻,衛青如果就任此位,那衛家真的是身價百倍了。

「不錯,正是大將軍!」劉徹果決地應道,「朕知道衛青還有三子,著封青子伉為宜春侯,青子不疑為陰安侯……」

昭陽殿。

「衛青得封大將軍!三子封侯。」陳嬌回想著飄兒方才傳來的消息,心裡有些沉甸甸的。

衛家一門五侯的日子終於也到了,此戰之後,衛家將會扶搖直上,越來越顯貴。如果說,現在還可以憑藉著堂邑侯府昔日的影響力和衛家對抗的話,那麼隨著衛青地位的不斷上升,陳家必將毫無還手之力。

「娘娘,小公主醒了,要不要去看看?」綠珠看出陳嬌有心事,便開口說道,希望小公主能夠略略為她解愁。

陳嬌默默地點了點頭,走到了偏殿中。劉葭已經十個月大了,模樣全部長開了,完全承襲了母親美貌的她,看得出將來定然也會是個大美人。她半趴在自己的小床上,麥芽糖在一邊拿著陳嬌特製的玩具逗著她。她看到陳嬌走進來立刻認了出來,飛快地向陳嬌爬來,一頭撞到陳嬌懷中,口中含糊不清地喊著不知道是「娘」還是「涼」的。

看到女兒如此可愛,陳嬌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她伸手將女兒抱到懷中,對麥芽糖說道:「糖糖,你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是,娘娘。」麥芽糖點了點頭,乖巧地離去。

「葭兒啊葭兒,娘怎麼捨得你受苦呢!」待人走得一乾二淨,陳嬌低頭對著無尾熊般攀在自己身上的女兒嘆道。

「飄兒!」陳嬌對著外面喊道。

「娘娘,有什麼吩咐?」飄兒應聲而入。

「你去請大長公主來,就說我有事找她。」陳嬌吩咐道。

……

「將軍,前面就是朔方城的外圍驛站了。我們到那裡休息下吧。」蘇建是負責朔方城首建的人,對這一帶的情況比其他人要熟悉許多。

「嗯,我們到那裡休息。」衛青點了點頭,神色顯得有些疲憊。

那日突襲一口氣擒下了匈奴右方王將之後,他們花費了一些時間才將後面的事情處理乾淨,為了把擒獲的男女和牲畜全部帶回,的確花了他們一番心思。一個多月過去了,他們才回到邊塞。

眾人驅馬行到驛站前,卻發現此處旌旗林立,絲毫沒有邊塞小驛的荒涼,不由得有些奇怪。正疑惑間,便看到一行人從驛站裡走出,行在最末的人衛青很熟悉,正是劉徹的貼身侍衛,馬何羅。

「馬大人!」衛青抑制住心中的疑惑,下馬迎道。

「衛將軍,接旨!」看著眾人齊齊跪倒在地,馬何羅自懷中拿出一顆用黑布包裹著的印信,高高舉起,說道,「車騎將軍青躬率戎士,師大捷,獲匈奴王十有餘人。益封青六千戶。賜大將軍印!」

衛青聽完口諭,呼吸都不禁停止了,整個人傻傻地跪在當場,沒有任何舉動。

馬何羅不得不再次開口道:「請大將軍接印!」

他方才微顫著雙手,接過那枚沉甸甸的大印,眼眶都不覺有些紅了。

「恭喜大將軍!」馬何羅如釋重負,放出印後,立刻雙手扶起衛青,口中還不住地恭賀道。

「馬大人一路辛苦了!」衛青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恢復平日的溫文。

「不敢!」

一行人彼此客客氣氣走到了驛站內。

衛青看著那枚沉甸甸的大將軍印,負手在房中來回走動,終於開口喊道:「來人,備紙墨!」

當夜,一飛騎離開了驛站,直奔京城而去。

宣室殿。

「臣幸得待罪行間,賴陛下神靈,軍大捷,皆諸校尉力戰之功也。陛下幸已益封臣青。臣青子在襁褓中,未有勤勞,上幸裂地封為三侯,非臣待罪行間所以勸士力戰之意也。伉等三人何敢受封!」李希清聲念道,心中不由得對衛青的謹慎感到佩服,同時瞥了座上的劉徹一眼,發現他臉上露出滿意之色。

「李卿,你再替朕擬詔。」劉徹嘴角一翹,含笑說道:「朕非忘諸校尉功也,今固且圖之。」

……

「護軍都尉公孫敖從大將軍擊匈奴,常護軍,傅校獲王,以千五百戶封敖為合騎侯。都尉韓說從大將軍出窳渾,至匈奴右賢王庭,為麾下搏戰獲王,以千三百戶封說為龍嵒侯。騎將軍公孫賀從大將軍獲王,以千三百戶封賀為南窌侯。輕車將軍李蔡再從大將軍獲王,以千六百戶封蔡為樂安侯。校尉李朔,校尉趙不虞,校尉公孫戎奴,各三從大將軍獲王,以千三百戶封朔為涉軹侯,以千三百戶封不虞為隨成侯,以千三百戶封戎奴為從平侯。將軍李沮、李息及校尉豆如意有功,賜爵關內侯,食邑各三百戶。」宣旨之人的話音方落,底下就傳來了一陣低呼聲。

這一次,皇帝可不是一般的大手筆啊,幾乎個個都給了封賞。這讓之前因為衛青得封大將軍而自己全無封賞的諸將心中的那股子憤懣之情立刻煙消雲散,同時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因為衛青另上的奏表,對衛青又不覺多了一份感激之情。

茂陵邑。

一人縱馬自市井上飛馳而過,引得路邊的小商販一陣咳嗽,紛紛對那馬上之人發出咒罵之聲。一個商販在塵煙散去後,趕去撿幾個從攤位上掉落的水果,一個果子骨碌碌轉到了一人的腳邊,他微微抬頭,看到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年,劍眉星目,身穿灰色曲裾深衣,正望著方才那馬遙遙消失的方向。商販客氣地說道:「這位公子,您讓一讓,拾個果子。」

那少年顯然有著極好的修養,他低身拾起果子,遞到商販手中,說道:「這位丈人,方才那人是誰啊?你們好像都認識。」

那商販看出眼前這少年衣著不凡,便恭敬回道:「這位公子,想來不是我們茂陵人。那位是平陽侯,常來茂陵食肆的。」

「噢!」少年點了點頭,然後問道,「丈人,茂陵食肆怎麼走啊?」

「公子沿這條路一直走,就可以看到了。」商販說道。

……

「聽說韓說那小子封了龍嵒侯,一戰封侯,真有他的。」

曹襄還沒踏進雅座的大門,就聽到趙食其大大咧咧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他的臉上不覺露出了笑容,推門而入,說道:「你這是羨慕還是嫉妒啊?」

席間共有四人,除了趙食其、紀稹、霍去病外,另有一個男孩,身著白衣,頭上紮了可愛的雙髻。

「平陽侯來了啊!」看到曹襄進來,紀稹立刻起身相迎。

「去病,你回來了啊?」曹襄看到霍去病亦是一陣驚訝。去年秋天霍去病沒說一句話就消失了,今天忽然出現,自然令他感到驚訝。

「嗯。」霍去病微微一笑,然後說道,「一回來就聽說韓說封侯了,真是個好消息。」

「呵呵!」曹襄笑了笑,說道,「這孩子是誰?怎麼跟你在一起?」

「我弟弟。」霍去病輕飄飄地說道,倒是聽的人倒抽了一口冷氣,指著那男孩說道:「你弟弟?」

「對,小光,來見過平陽侯。」霍去病沒有將好友的吃驚看在眼裡,平靜地對那男孩子說道。

「霍光見過平陽侯!」霍光走到曹襄面前,規規矩矩行了個禮。

曹襄看了霍光許久才嘖嘖稱讚道:「這孩子可真漂亮,這麼懂規矩,真不像是你的弟弟啊。」

聽到曹襄用漂亮二字來稱讚自己,霍光不覺皺起了眉頭,但是他知道曹襄身份不同尋常,雖然心中不喜,但卻沒有說出口。與之相比,霍去病就沒有這麼多顧忌了,他立刻反駁道:「怎麼說話呢,對一個男孩子說漂亮?」

曹襄也是知道霍去病脾氣的,擺了擺手道:「我錯了,我錯了。今天這頓我請。」

酒酣耳熱之後,趙食其問道:「去病,你離家好幾個月了,現在忽然帶弟弟回來,沒問題嗎?」

一言發出,眾人皆安靜了下來,霍去病亦不由得皺眉,他仔細思慮一番之後,說道:「我還沒回家,不過小光自然是要和我在一起的。我娘一向不反對我做的事。」

紀稹聽到這話,看了看有些羞怯、緊緊抓著霍去病衣袖的霍光,開口說道:「詹事府畢竟是陳家的地方,小光住那邊恐怕不妥。不如,先讓他跟我住吧。」

「可是……」霍去病猶豫道。

「如今我在堂邑侯府也算做得了主的人,小光到我那裡不會受委屈的。」紀稹說道,「就算你要接他回去,也得先和令堂商量好才是。」

「好吧。」霍去病想了想,轉頭對霍光說道,「小光,你先隨紀大哥去,過兩天哥哥再來接你。」

「好。」霍光倒很是乖巧地點了點頭,然後又不放心地囑咐道,「哥,如果你娘不答應,你也別和她生氣。我回平陽去找爹爹就是了。」

聽到他這句話,霍去病感到心中一陣暖意襲來,輕輕點了點頭,知道自己特意跑來這一趟沒有錯。他伸手摸了摸霍光的頭,說道:「乖!」

五人酒足飯飽後,踏出食肆的大門,又牽著馬在街市上逛了一圈。他們很快就發現,有一少年總是遠遠跟著他們。霍去病皺眉道:「哪來的宵小?」

紀稹亦轉頭看了看,臉上微微有些驚訝,說道:「那是衛尉蘇建家的公子。」

「蘇建之子?」霍去病奇怪地重複了一下,蘇建是衛青的校尉,從前還指導過他武功和兵法,他自然是熟悉的。只是,連他也不認得蘇建家的公子,怎麼紀稹會認得?

看到霍去病疑惑的眼神,紀稹笑著解釋道:「不知道為什麼我姐姐對這位公子特別有興趣,幾次招他進宮來見,所以我見過。」

「不管是什麼身份,他這樣遠遠地跟著我們,算是什麼意思?」趙食其的語氣極其不爽。

「那去把他抓來問問不就是了。」曹襄聳了聳肩,說道。一個小小的衛尉之子根本就不被他放在眼裡。

得了曹襄支持的趙食其立刻行動,只幾個來回就將那少年抓住了,提小雞似的提到眾人面前。

「平陽侯。」少年雖然被抓住了,卻也不驚慌,先給五人中地位最尊的曹襄行了一禮,然後依次對其餘人說道:「霍公子、紀公子、趙公子還有這位小公子,有禮了。」

「你跟著我們做什麼?」曹襄問道。

「在下蘇武,因為一時好奇而尾隨各位,的確是在下的不是。在此向各位賠禮道歉了。」蘇武不慌不忙地說道。

霍去病雖然身高還比不上已經成年的蘇武,但是那冷冷的眼神卻極具氣勢,他瞪了蘇武一眼,然後說道:「別跟著我們了。」

見霍去病發話了,曹襄也只能摸了摸鼻子離開。待得五人走遠之後,蘇武臉上方露出了一絲笑容,口中說道:「紀稹、霍去病,有意思的組合啊。」

堂邑侯府。

紀稹騎馬回到家中,卻看到門口停著華麗的車駕,他立刻猜到了訪客是誰,便立刻躍下馬,將馬背上的霍光抱下來,興沖沖地衝進府。果不其然,看到一群身著宮裝的宮女和宦官們幾步一個地站著。他低頭對霍光說道:「小光,你先跟婢女去我院子裡休息,紀大哥現在有點事,一會兒去看你。」

「好。」霍光乖巧地點了點頭,紀稹立刻招來一個婢女,囑咐了幾句,讓他帶霍光到自己居住的院子裡。

霍光長在一個封地小吏的家中,自然沒見過堂邑侯府這般豪華的景緻,一路上不由得大張了嘴巴,吃驚地望著四周,走路的速度不覺也慢了下來。好在他長得十分俊俏,帶路的婢女對他特別憐惜,也不責罵,只將腳步慢了下來,讓他一路看個夠。

「小綠姐姐,你怎麼在這裡?」兩人行過一個花園時,被園中的一個聲音喚住。那婢女轉頭一看,卻是一個身穿絳紅色服飾,頭上綁著雙髻的小女孩,身邊還跟著幾個年長的宮女。

「是糖糖啊。」小綠笑著應道,「小綠奉紀少爺的命令,送這位小公子去東院呢。」

「小公子。」麥芽糖奇怪地低頭看向霍光,對上那雙清澄的眸子,她不覺有些愣了。這麼漂亮的男孩子,她還是第一次見。霍光也是第一次看到這兒有靈氣的女孩,亦不覺有些痴地回望著。

「糖、糖……」這時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打破沉默,霍光低頭看到一支白嫩嫩的小手正努力撥開糖糖和另一個宮女,試圖將腦袋鑽出來。糖糖聽到這聲音,立刻退避開,眾人圍著的原來是個蹣跚學步的小女孩,她努力地掙開身邊扶著她的手,試圖獨立行走。

小女孩看到正前方幾步遠的霍光,立刻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邁開步子,一步一步地向霍光走去,短短幾步路卻走得搖搖晃晃的,看得人為之捏了一把冷汗。終於走到霍光前面,當她伸出肥肥的小手要去抓霍光的衣角時,卻是腳一軟,坐倒在地上。

看到自己渴望的東西明明近在眼前,卻沒能抓到,劉葭不由扁起嘴,大大的眼睛開始蓄淚,眼看著就要開始她的水漫金山。霍光見此,忙低下身,抱起小女孩,口中不住地說道:「不哭,不哭。」邊說,邊熟練地拍著她的背。劉葭被他這般安撫之後,立刻破涕為笑,伸手揪住霍光的頭髮,口中不住地說道:「漂,漂,哥哥,漂漂。」

由於霍光的動作非常迅速,一旁的宮女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愣在了當場,隨即又清醒過來,驚呼道:「你是誰?快放下小公主。」

「小公主?」霍光聽到這詞也是一愣,雖說這女孩子衣著華麗,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會在一座侯府遇到這麼小的公主。

……

陳嬌拍了拍女兒的背部,原先死也不肯放開霍光的劉葭扁起嘴,乖乖地鬆開了手,回到母親的懷裡,眼睛還戀戀不捨地望著霍光。陳嬌略感好笑地看了看女兒,抬頭問道:「你叫霍光?」

「霍光見過娘娘!」霍光點了點頭,給陳嬌行了一禮。

陳嬌滿意地看著他,心中暗暗點頭,早聽說霍光是個美男子,沒想到竟然會這麼漂亮。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2 11:09 PM

第六十四章 秋風輕度萬年枝

椒房殿。

「去病把霍仲孺的兒子接回來了?」衛子夫臉上帶著詫異的神色,問道。

而衛少兒卻是滿臉的不自在,她年少時情竇初開,看霍仲孺長得風流倜儻,便與他有了私情,後來平陽公主得了太后的宣詔,平陽侯閤府進京,身為家主奴婢的衛家一行人便隨之離開平陽入京。衛少兒在京中又遇到了陳平之曾孫陳掌,陳平是秦末漢初出名的美男子,陳掌繼承了他的血統,容貌自然也不遑多讓,很快就讓衛少兒意亂情迷,將霍仲孺拋之腦後。衛家地位水漲船高之後,她更是從未再想起那個平陽縣的小吏,如今舊事重提,端的是尷尬無比。

「這麼說,他離開的這幾個月,是回平陽找他親爹了?」衛子夫恍然大悟,之前霍去病失蹤,的確讓她很是憂心了一番,畢竟從弟弟口中她知道這孩子是衛家下一代中最有出息的一個。

「嗯。」衛少兒點了點頭,說道,「霍仲孺後來曾娶過兩位妻室,去病帶回來的這個霍光,便是第一個正妻所生,不為繼室所喜,去病見他在家中常受繼室欺凌,便把人帶了回來。」

衛子夫端起茶杯,飲了一口,說道:「去病這孩子的性格有些孤傲,我們雖是至親,卻也勸他不得。既然他將他那兄弟帶回來了,收下也便是,否則,他會更加和我們離心。若是怕陳詹事那頭不便,就把霍家那孩子寄養到仲卿府上吧。恰好可以和伉兒三人做伴。」

衛少兒臉上有些難堪,喃喃地說道:「可是昨夜……」

「昨夜怎麼了?」衛子夫不解地問道,在她看來此事不是什麼大問題。

「昨夜,夫君他和去病大吵了一番,怕是不能接受霍家那孩子進門啊。」衛少兒說到這兒,憂心忡忡。

「這……」衛子夫也是一愣,頓了頓,她本以為陳掌不會對那孩子的事情太過在意,才說可以放那孩子進門。但是如果陳掌在意,那麼處理方法可就得兩說了,畢竟身為詹事的陳掌可比霍去病重要得多。她想了想,問道:「陳詹事向來不是個小氣之人,為何會和去病這孩子吵鬧?」

「娘娘,去病雖說並非夫君嫡親的骨肉,可這麼多年來,不管陳氏家族的人如何對待我們母子,夫君始終對他愛如親子。去病這一次,是傷了他的心了。」衛少兒嘆息道。

衛子夫聽到此處,亦是無話可說,陳掌和衛少兒婚後一直無子,但是他卻一直對衛少兒霍去病母子疼愛有加,無論他是因為衛家的權勢也好,是真情也罷,總歸難得,如今霍去病這番作為,的確不能不令他有些想法。

「唉,明日你帶去病入宮來,本宮勸他一勸。」衛子夫想了想說道,「之前,他和據兒似也有了隔閡,讓他們表兄弟好好談談,免得自家人內訌。」

「娘娘說的是。」衛少兒點頭道,她心裡其實希望霍光早日回平陽,省得他們閤家心裡都有個疙瘩。

「娘娘,其實今日入宮還有另一件事情。」衛少兒見此事解決,便又想起一事。

「什麼?」衛子夫問道。

「芯兒如今已經十三了,過兩年就是及笄之年了。她的婚事,我們怕是要好好想想了。」衛少兒說道。這也是前日她為衛長準備生日禮物時方想到的。

衛子夫聽她說到這個,便站起身來,在殿中來回走動,好一會兒才說道:「姐姐看,芯兒的婚事該怎麼辦呢?」

「這事,我也看不準。」衛少兒說道,「如今仲卿做了大將軍,我們衛家聖眷正隆,外頭都說我們衛家一門五侯,我琢磨著,芯兒的婚事,可得是錦上添花,不能整成畫蛇添足啊。」

「是啊。本宮也是這個想法。」衛子夫點了點頭。如今衛家氣勢大盛,若能夠在這婚事上好好籌劃,把衛家的地位穩固住,那麼或者可以一舉壓倒昭陽殿,也不必提心吊膽。只是,若是動作太出格,怕是會引得聖心不悅。

「什麼,你爹不同意?」紀稹吃驚地問道。

「是啊。」霍去病點了點頭,陳掌的反應也超出了他的預想,想到陳掌,他不由得有些為難,便說道,「看來小光一時半會兒還不能跟我回去,怕是連我舅舅家也去不得了。你先幫我照顧一段時間。」

紀稹吃下一塊茶點,說道:「怕是你現在來,也帶他不走了。」

「怎麼了?」霍去病自然不擔心霍光在紀稹的庇護下會出什麼事,只是紀稹的表情卻有些奇怪。

「廣玉看上他啦。」

短短一句話,差點讓霍去病把喝下去的茶再度噴出來,他擦了擦嘴,問道:「我記得廣玉公主才兩歲吧?」

「十個月了。」紀稹笑眯眯地說道,「廣玉和小光很投緣,昨天一直揪著他不放呢。」

「她怎麼會在堂邑侯府?」霍去病問道,「我不過離京幾個月,不會現在已經變成了公主也可以養在侯府了吧?」

「……你也知道,衛將軍如今封了大將軍,衛後如今很受擁戴,我姐她也不得不避其鋒芒。」紀稹說道,神色也有些不自然,「她向陛下求了詔令,回侯府休養一段時間。」

「噢。」霍去病點了點頭,也不再多問。他們二人雖然交情極好,但是陳衛之爭卻一直是個禁忌話題,彼此都知道這是一種鴕鳥政策,但是至少在他們入仕之前,可以讓這份純真的友誼繼續下去。

……

「小公主,別去那邊,很危險的。」霍光看到劉葭正爬向大床的邊緣,忙伸手攔阻。

劉葭轉過頭,看著霍光,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一頭紮進霍光的懷中,喊道:「哥哥!」

霍光生於元光六年,今年才五歲,被劉葭這麼一壓,整個人都倒在了床上。幸而,這張床是陳嬌命人特製的,不但大,而且軟。劉葭一把抓住霍光的頭髮,拿在手中把玩著,水汪汪的眼睛一閃一閃的。

霍光慢慢直起身,讓小劉葭靠在他的腿上,伸手輕輕拍著她的背部,不一會兒,劉葭便沉沉睡去。霍光終於可以抽出時間來觀察周圍。這個房間和他從前看到的都不一樣,比如現在他躺的這張被稱為床的東西和他見到的床就都不一樣,還有,他的眼神瞄到了牆角那堆玩具。

他小心翼翼地將劉葭的身子挪開,放在軟軟的床上,向外爬了幾步,跳下床去,走到那堆玩具邊上。蹲下身子,拿起其中的一個方塊,左看右看,還是看不懂這是什麼東西,只看出了它是木製品。又拿起一個人形的布偶,布偶做得非常精緻,頭髮、眼睛還有衣服,都非常漂亮,他伸手拍了拍,感覺軟軟的。過了一會兒,他覺得無聊了,又拾起一個撥浪鼓,他奇怪地看著這個玩意,正打算試試,就被一個聲音喝止了。

「別玩那個。」

霍光一轉身,就看到昨天見過的那個小女孩衝到自己的面前,搶過他手中的東西,說道:「這個會吵到公主的。」

霍光被她這麼教訓,臉「噌」地就紅了起來,他本就是個極其懂事的孩子,只是因為這座侯府中有太多的東西令他感到好奇才流露出這些許的童心,卻不想被人抓了個正著。

麥芽糖卻不甚在意他的尷尬,笑著從玩具堆裡挑出一個,遞到霍光手中,說道:「這個給你玩,它叫魔方。」

「這個怎麼玩?」霍光見麥芽糖如此善解人意,不由得心生好感,便問道。

「是這樣的。」麥芽糖挪到霍光身邊,「我來教你。」

「霍去病要將他這弟弟暫留在我們府裡?」劉嫖皺起眉頭,問道。

「是的,義母。」紀稹點頭應道。他沒有錯過劉嫖眼中一閃而過的不樂意。

「稹兒啊,不是義母要說你,那霍去病終究是衛家人,將來你們總不免有反目的那一天。」劉嫖狀似無意地理了理衣袖,緩緩地說道,「他的弟弟,就這麼留在我們府裡,莫說那衛子夫是否樂意,便是我們也不能輕易放心啊。誰能確定,那霍光不是個探子呢?」

「義母,小光才五歲。」紀稹說道。

「我知道。可年紀小,不代表就不能刺探些什麼啊。所以,你還是……」劉嫖微微一笑,不再說下去。

「好了,娘。」陳嬌看紀稹有些為難的樣子,便開口道,「霍光不過是個孩子,翻不起什麼大浪。葭兒又很喜歡他,今後讓他陪著葭兒便是了。」

「可……」

「稹兒是個有分寸的孩子。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陳嬌說道,一句話堵上了劉嫖所有未說完的話,「衛青很快就要班師回朝了,我們還是想想今後該如何對付吧。」

說到這個話題,劉嫖也不覺蔫了氣,她惱怒地捶了捶玉幾,說道:「豎子竟有此能耐,當年真該一劍把他殺了。」

陳嬌和紀稹也都極有默契地不說話,只靜靜聽著她說話。

「如今衛家勢力大盛,再過幾年,待得那太子長大,依附於衛家的人就會更多。到時候,我們陳家人怕是無立錐之地了。」劉嫖恨恨地說道,「只可惜,奭兒同我們的關係卻是不能外洩,否則也可給那些朝臣一二威脅,讓他們不得隨便動搖立場。」

「娘。」陳嬌靠到劉嫖身邊,拍了拍她的手,柔聲說道,「別擔心。」

「阿嬌。」劉嫖略微有些傷感,抬頭看著陳嬌,自從那日陳嬌傳信給她,讓她入宮迎接她回府,她就隱約感覺到這個女兒似乎又變了,變得不再高高在上,變得願意涉足塵世。但是,她經歷過太多的宮廷爭鬥,也看過太多的後宮爭寵,沒有了皇子,陳嬌已經失去最基本的資本了。廣玉再受寵也好,朝臣們縱使現在可以恭恭敬敬的,但是一旦有了利益衝突,每個人都會知道他們該選擇的是哪一方,因為陳家只代表現在,而衛家卻掌握著未來。

「衛青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也知道今次之後,衛家便會一飛衝天。只是,娘,衛家的地位再高,也不可能高過皇帝的。太子畢竟也只是太子,永遠在一人之下。」陳嬌說道,「我們需要的,是時間,時間越久,對我們越有利。」

「你是說……」劉嫖忽然心神一動,有些抓到陳嬌的話中之意了。

「娘。」陳嬌為了不讓劉嫖太過沮喪,說道,「天無二日,國無二君,有時候,太早立定太子,並不一定是件好事。還是那句古話,木秀於林啊。」陳嬌知道劉徹的時間還有很長,所以她絕對相信,時間在自己這邊的,只要她能夠等到那時,等到衛家的滔天權勢開始對帝王的皇權產生威脅的時候,無須任何人鼓動,劉徹自己會先下手除去衛家。

劉嫖細細思量了一番,忽然渾身一震,臉上立刻露出狂喜的神色,說道:「對,你說得對。」

「娘,我們只須管好自己,韜光養晦,以待來日便是。」陳嬌微微一笑,說道。這也是她特意搬回侯府的原因,不只是為了避開衛子夫,也是為了有時間好好和劉嫖長談一番,讓她不要再做什麼出格的事情。

「不錯。事到如今,我們和衛家早已經是不死不休之局,無論哪個皇子繼位,只要不是劉據便可以。」劉嫖說道,對於讓陳嬌再懷上一個皇子的事,她已經絕望了,如今也只求不要讓衛子夫的兒子當上皇帝便是。若能讓陳嬌再度登上後位,以嫡母的身份成為皇太后,對陳家來說亦不失為一個好的結局。

「稹兒,」安撫好劉嫖,陳嬌抬頭對紀稹說道,「還記得當年我們撒出去的『棋子』嗎?」

「自然記得。」紀稹聽到此,臉色一正,問道,「姐姐現在要用上他們?」

「不,」陳嬌搖了搖頭,說道,「那些人如今都是經營商業的,對吧?」

「確實如此。」紀稹點頭道,「姐姐應該知道,如今天下,惟有商賈間的消息最為靈通,因而……」

「讓他們今後多置田產,買賣經營之事,作為副業即可。」陳嬌說道,「近幾年內,朝廷定會頒布抑商的律令,我不想他們受損失。」

「稹知道了。」紀稹點了點頭,然後皺眉問道,「那,賈杜康那頭……」

「他那頭便不用了。」陳嬌搖了搖頭,然後說道,「賈氏如今主營商業,貿然轉向,只怕太過引人注意了。況且,酒將來必然會變成官賣之物,賈氏怕是不能長久。」

「那……」紀稹皺眉道,「如今賈氏富甲天下,隱有天下第一豪富之勢,若是被朝廷打壓,對我們來說,未免有些可惜。不知道有沒有折中之法。」

陳嬌聽他這麼說,便低頭想了想,忽然想到一個人,賈杜康或可學他一學,只不知道賈杜康是否有那份才能。

「郭釋之,你進來。」陳嬌對外邊喊道。

一身白衣的郭釋之應聲而入,走到陳嬌的身邊,低頭道:「小姐。」

「你附耳過來。」陳嬌說道。

平陽侯府。

「侯爺,長公主殿下請你過去。」曹襄剛踏入家門,就被在門口久候的婢女給攔住了,他一貫孝順,便立刻跟在婢女後頭來到了劉婧的院子裡。

「襄兒來了!」劉婧方描好眉,整了整頭髮,走到兒子跟前,說道。

「孩兒見過娘親!」曹襄乖巧地給劉婧行了個禮。

「襄兒啊,你今年也二十了。」劉婧拉著兒子到席前跪坐下,說道。

「嗯。」曹襄點了點頭,說道,「娘,過了年我可就二十一了。再有下次機會,你可不能再攔著,不讓我出征啊。」

這次衛青出征,曹襄本是要跟去的,結果劉婧愛子心切,生生將兒子攔了回來,那頂替而去的韓說卻立下了大功,讓曹襄心中有些鬱悶。

「好,好。」劉婧笑著點頭道,「襄兒啊,你房中雖說有幾個妾室,可畢竟是奴婢出身,上不得檯面。娘思量著,也該為你尋一個合適的正妻了。你看,怎麼樣?」

曹襄聽到這話,皺了皺眉頭,說道:「可是,爹去世還未滿三年,身為人子就談婚論嫁,這……」

「娘也沒說要現在辦婚事。」劉婧笑道,「只是想先為你尋個合適的,過兩年再辦婚事。你看怎麼樣?」

「全憑娘親做主吧。」曹襄出身於世家,從小就知道自己的婚事只是某種籌碼,倒也沒有太多的牴觸心理,很快就點頭答應了。

「那就好。」劉婧聽到這個答案,立刻起身道,「娘這就進宮,去椒房殿為你把這婚事定下來。」

「什麼?椒房殿?」曹襄驚訝道。

「你是長公主的兒子,要娶自然是娶長公主。」劉婧丟下這句話,踏出門去。

椒房殿。

衛子夫親自為劉婧斟上茶,臉上含笑,言語也是一如既往的謙恭,「平陽姐姐從去年那次之後就鮮少進宮,子夫還很擔憂姐姐的身子,正打算這一兩日去府上探望呢。不想,姐姐確是大好了。」

「不勞皇后娘娘掛心。」劉婧笑著接過茶杯,說道,「我這次來,是來恭喜皇后娘娘的。那日我便說,仲卿再立些功勛,大事可定,時間越久,我們的優勢便越大。」

衛子夫也不答話,只是笑著,她自然沒有忽略劉婧話中的刻意親近,但是,此時此刻是否接受她表現出的善意,衛子夫卻要思量一番。

「我這次來,是為了襄兒的婚事來的。」劉婧也不在意她不搭話,只管自己說道,「襄兒過年都二十一了。我想給他尋一門親事,你這做舅母的,可有什麼好姑娘可以介紹啊?」

衛子夫聽到此,眼中閃過一道精光,隨即臉上又漾開了笑容,說道:「配得上襄兒的姑娘,可是不多啊。平陽姐姐怕是要費心了。」

「只要結果是好的,我做婆婆的費點心思,倒也不怕。」劉婧笑道,「我看芯兒這孩子就不錯,今年也十三了,過兩年就及笄了,不知道皇后娘娘怎麼想?」

「呵呵,平陽姐姐能看上芯兒自然是她的福氣。」衛子夫初時沒想到劉婧會如此直接,愣了一愣,但是隨即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忙說道,「不過,襄兒還有兩年喪期,芯兒也還小,這事倒也不急著定下來。」

「自然,自然。」劉婧笑道,「我這也就是給你提個醒,芯兒那如花的容貌和玲瓏剔透的心思,我一貫是極喜歡的,這裡先和你說了,過兩年我們再把這事情定下。」

衛子夫笑而不語,她知道自己現在有矜持的本錢,和劉婧聯手的確是她所希望的,只是,這個時候她需要仔細想一想,究竟怎麼做才是最好的。

劉婧也不急,她慢吞吞地喝著茶,心中道,衛子夫,你會答應本宮的。因為陳家對你來說,就如芒刺在背。徹兒可以拋棄阿嬌一次,卻絕對不會再做第二次。他不會讓自己犯兩次相同的錯誤。若不是阿嬌沒能生下皇子,若不是衛青如此爭氣,本宮亦不會將賭注投入你們衛家這條船啊。

陳嬌睜開眼睛,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十分熟悉的那張臉出現在自己的眼前,她心中略有些驚訝,開口問道:「皇上怎麼來了?今日無須早朝嗎?」

「辰時了。」劉徹答道,溫柔地伸出手為她撩開臉頰邊的細發,說道,「起身陪朕出去走走吧。幾天不見,朕發現有些想念你和葭兒呢。」說完在她的額頭落下一吻,方才出去招了綠珠和飄兒入內為她梳洗。

陳嬌望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這一幕十分的熟悉,兩年前的那一日,自己也是這樣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然後洗漱完了出去陪他出宮的,只不知道今日,要去做什麼。

搖了搖頭,甩開心中的雜念,陳嬌任綠珠和飄兒將她的長發挽起,挽髻梳妝,穿上最普通的白色曲裾衣,走了出去。卻看到劉徹正將小小的葭兒抱在懷裡,臉上滿是笑容,紀稹、霍光和麥芽糖在一邊伺候著。

「父皇,父皇。」劉葭看到劉徹連聲喊道,連霍光也顧不得了,只緊緊地揪著劉徹的冠帶,這幾乎是小劉葭最喜歡的玩具,魅力遠勝過陳嬌苦心想出的那些玩具。畢竟百日之後,她幾乎是在劉徹的膝蓋上長大的,連最早學會的話語,也是父皇而不是娘。

劉徹習慣地拍了拍女兒的頭,抬頭看了看邊上的霍光,問道:「你叫霍光,去病的弟弟?」

「回稟陛下,是的。」霍光雖然緊張,但是卻還是保持住了基本的禮數。

劉徹細細打量了一番後,誇獎道:「不錯,是個好苗子。」又轉向紀稹吩咐道,「他既住在這侯府上,你可要好好照顧他啊。莫讓他受了委屈。」

「是。陛下。」紀稹應道。

劉徹眼睛一閃,已經看到陳嬌的身影了,便抱著劉葭迎了上去,輕聲道:「好了嗎?」

「嗯。」陳嬌點了點頭,低頭卻正好看到劉葭緊緊地貼在劉徹的身上,水汪汪的眼睛望著她,輕聲喊著「娘」,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陳嬌不由得一笑,點了點劉葭的鼻子,說道:「幹嗎?怕我拉你下來啊。」

每每劉徹抱著劉葭親熱玩耍的時候,陳嬌總是做那個橫插一刀將小劉葭抱走的人,久而久之,劉葭依偎在劉徹懷中時就最怕看到自己的娘親了。

劉徹自然明白其中的緣故,也只是笑了笑,然後將女兒交到紀稹的手中,說道:「稹兒,你照顧她,我帶你姐姐出去一趟。」

「是。」

……

「上次我們兩人一起出來的時候是元朔二年的秋天,一轉眼已經兩年了。」劉徹看著飄落的樹葉,低頭看著懷中的陳嬌,輕聲說道。

陳嬌此時已經蒙上了白色的面紗,聽到劉徹的話,便點了點頭,然後問道:「我們要去哪裡?」

劉徹低頭親了親陳嬌的發,說道:「去弘卿的府邸。」

「公孫大人?」陳嬌微微驚訝地抬起頭,當年在新豐和公孫弘曇花一現的交往,一直在她的心中,只是回宮的這兩年多來,他們從不曾再有機會相遇。而她在李希的提點下,亦不敢在公孫弘面前出現,要知道公孫弘可是知道她和李希關係的。

「嗯。」劉徹點頭道。

「怎麼忽然想起要去他府上拜訪?有事情在宮裡說不就是了。再說,把我帶來做什麼?」陳嬌微微有些不自在地說道。

「本想先去他那邊,再來侯府的。」劉徹輕聲說道,「後來改了主意,你也有兩年多沒出宮了,去完他那兒,我們出去走走。」

「出了什麼事情了嗎?」陳嬌問道。她知道最近為了立公孫弘為丞相的事情,朝中又開始鬧騰了,不過和一年前不同的是,這次劉徹的決心相當的堅定。

「汲黯向朕稟報說,弘卿位列三公,俸祿甚厚,卻用布被,食不重肉,此乃偽善。而朕欲以此偽善之人為大漢的丞相。」劉徹無奈地聳了聳肩,說道,「所以,朕想去弘卿家看看,聽聽他的解釋。」

「原來如此。」陳嬌微微一笑,對於汲黯這個老實人來說,要他和公孫弘這樣善於機變的人共事,的確是為難他了。公孫弘廣見博識,善於辯論,且善於揣摩上意,對於認死理的汲黯來說確實是偽詐之人,但是在陳嬌看來,公孫弘或許私德有虧,但是在國之大事上,的確有其才華。以公孫弘的口才,陳嬌一點也不擔心他會出事,便安安心心地跟著劉徹到他府門前。

「陛下來,就是為了問此事嗎?」公孫弘命義子公孫度為劉徹斟茶倒水,神態祥和地問道。

「不錯,弘卿有何解釋?」

「陛下,夫九卿與臣善者無過黯,然今日庭詰弘,誠中弘之病。夫以三公為布被,誠飾詐欲以釣名。且臣聞管仲相齊,有三歸,侈擬於君,桓公以霸,亦上僭於君。晏嬰相景公,食不重肉,妾不衣絲,齊國亦治,此下比於民。今臣弘位為御史大夫,而為布被,自九卿以下至於小吏,無差,誠如汲黯言。且無汲黯忠,陛下安得聞此言。」公孫弘坦然道。

陳嬌立在劉徹身後亦不由得為公孫弘這句話讚歎,坦然承認了自己過失,同時列舉古代兩類截然相反的賢相都可以使國泰民安,指出為相者奢侈或節儉皆可治國,末了又開口讚揚汲黯的忠誠,於人以寬宏大量之感,的確不愧是漢武一朝的第一相啊。

劉徹聽完,亦不斷點頭,開口說道:「弘卿果然寬宏謙讓,確有丞相之量。」

茂陵。

營建中的茂陵還是一如既往的繁忙,劉徹讓侍衛們遠遠跟著,自己拉著陳嬌的手,在一條小路上走著。

「陛下打算立公孫大人為丞相嗎?」

「嗯。原本朕擔心他是否有容人之量,如今看來他的確是丞相的不二人選。」劉徹答道。

「噢。」

「朕封了仲卿為大將軍。」走了一段路之後,劉徹停下腳步,立定在陳嬌的面前,說道。

「……我知道啊。」陳嬌微微頓了頓,回答道。

「你這麼快搬出宮,是因為生氣嗎?」

「有關係嗎?」陳嬌笑了笑,那笑容卻帶著自嘲的味道,說道,「你要做知人善任的明君,衛青立了大功,你自然是要重重封賞的。如果我的生氣會影響到你的決斷,這個世界上,第一個容不下我的人恐怕是你吧。」

劉徹被她一頓說話,先是臉色變得極為難看,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阿嬌,衛家的權勢再大,朕也不會讓他們動你分毫的。」他攏住陳嬌的手,放在唇邊,眼睛定定地望著陳嬌。

陳嬌聽完這句話,卻沒有做任何反應,只是望著他。

劉徹伸手撫摸著她的臉頰,說道:「不要用這麼悲傷的眼神看著朕,相信朕吧。」

「從前的阿嬌信過你,可你將她打入了長門宮。」陳嬌輕輕開口道,「而我,我試了兩年了。」

劉徹的眼中閃過一絲痛楚,嘴唇微動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我試了兩年了,皇上。」陳嬌說著說著,眼中不覺流下淚來,「可是,就算我真的信了你,又能怎樣?你能許我一個未來嗎?一個無憂無慮的未來。」

劉徹伸出手,緩緩將她拉到自己的懷中,緊緊抱住,說道:「朕說過,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可你也說過,要以金屋收藏阿嬌,可你最終做到了嗎?陳嬌靠在他的懷中,傷感地想道,我又何嘗不想相信你,可我可以嗎?

她閉上眼,感覺淚水從眼角滑下,滴滴都落在了劉徹的胸前。其實有些話有些事,她和他心中都很明白,他們之間從一開始就很難完全相信對方,無論再過多少年,無論他們多麼努力地去彌補,那一道傷痕卻永遠都不會消失。

「你知道嗎,江山,美人,你不可能永遠兼得的。」陳嬌聽到自己說道,那聲音彷彿不是從她口中發出的,而是從某個遙遠的彼方而來。

「阿嬌,別說了。」劉徹柔聲說道,「別說了,你不該想這麼多。」他輕輕捧起她的臉,吻去上面的淚珠,說道,「你真的,想得太多了。」

劉徹看著梨花帶雨的陳嬌,心中一片苦澀,他們之間有一道牆,一旦觸線,那麼往日的和諧都將不復存在。這道牆是因為他的千秋家國夢,是因為元光五年那道廢后詔書,是因為衛子夫和太子劉據,是因為陳家和廣玉公主劉葭……他們各自都有著太多的堅持,太多的堅持。

阿嬌,朕喜歡你如今的聰慧,可有時候,朕真的寧願你還是從前的那個你。永遠地相信朕,不會懷疑朕。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2 11:10 PM

第六十五章 時光荏苒怎評說

元朔中,代薛澤為丞相。先是,漢常以列侯為丞相,惟弘無爵,上於是下詔曰:「朕嘉先聖之道,開廣門路,宣招四方之士,蓋古者任賢而序位,量能以授官,勞大者厥祿厚,德盛者獲爵尊,故武功以顯重,而文德以行褒。其以高成之平津鄉戶六百五十封丞相弘為平津侯。」其後以為故事,至丞相封,自弘始也。

——《漢書-公孫弘卜式兒寬傳第二十八》

由先秦至西漢,儒家在這五百年中,先厄於墨,次厄於法,再厄於黃老,中間又遭受焚書坑儒之禍,儒家六藝幾遭滅絕。其最初的淒涼境況是習慣了以儒為尊的後世中國人所無法想像的。孔子周遊列國,最終卻是纍纍若喪家之犬,以悲乎「吾道窮矣」而終;孟子同樣終生不得用世;及至荀子面對七國爭雄之勢,吸收了道、墨、名、法諸家的思想,變孔孟的「法先王」為「法後王」,但是他仍然堅持「從道不從君」的主張,最終還是落得個潦倒而終的下場。秦亦曾設立博士官掌《詩》、《書》、百家言,但是當時儒者卻仍然堅持自己的原則,以其通古今而非議朝政,最終以食古之罪而遭懲。

秦末之際,群雄逐鹿,儒家亦努力抓住這個機會,史書中便有「陳涉之王也,魯諸儒持孔氏禮器往歸之」的記載。在那樣一個年代,儒者們都明白,孔孟的理想主義是不可能適應這個建立新王朝的殘酷過程的,所以我們從輔佐劉邦的酈食其、叔孫通等儒生身上,根本沒有看到儒家應有的只言仁義不言功利的性格,後來叔孫通為漢高祖制禮制,其實是把法家「尊君卑臣」的思想移植到了儒學之內。叔孫通由此拜太常、太子太傅,得以光明正大地傳授儒學,其後的陸賈、賈誼等人的出現,使得儒學不斷地為西漢的上層統治者所接受,而在民間亦得到廣泛傳播,對整個社會開始產生影響,及至武帝繼位,尊儒實際已是呼之慾出。

其後,董仲舒在呈獻給漢武帝的《天人三策》中,針對當時諸侯分裂及匈奴擾邊提出了大一統政策,得到了武帝的賞識,竇太皇太后去世後,儒學便開始隱有官學之勢。

元朔五年冬十一月,劉徹下詔封布衣出身的公孫弘為丞相、平津侯。同年六月,公孫弘與太常、博士一起上書,提出興學、為博士官置子弟,復其身和以學業狀況任官的一整套建議。此一上書得到了劉徹認可,為廣大儒生入仕開啟了一個終南捷徑,也使儒學從此得以一躍而登上了整個王朝統治思想的寶座,而漢初的布衣將相之局遂成歷史陳跡,一批又一批的儒生開始躋身廟堂,公卿、大夫、士、吏多彬彬文學之士。而整個西漢的統治思想亦基本完成了由黃老之學到儒學的轉變,實現了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夙願。

陳嬌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的變化,有一種置身於大歷史之中的神聖感。與後世的腐儒不同,西漢的儒者們是充滿朝氣的理想主義者,他們致力於將孔孟所描述的聖王之治再現於世,同時又因自身的多災多難,在面對現實時,多了一份靈活、機變。如果說,在最初陳嬌或者還會想著去阻止獨尊儒家,但是在這個時代待了這麼久,又經過李希的不斷教育,她已經明白儒家的獨尊,不是任何一個人物一手推動的,而是整個歷史潮流的變化和儒家自身不斷適應變化造成的。渴望有所作為的劉徹需要一個能夠從天道觀的高度來全面論證中央王朝統治的合理性,以及維護以皇帝為代表的中央集權制度的有為理論體系,而董仲舒闡發的新儒學可以擔此大任。風雲際會,儒家得遇其時才能在此後的百年間徹底確立儒學的獨尊地位,以此來說,董仲舒的確當得起配享孔廟的尊榮。

時光荏苒,很快轉到了元朔六年的冬天,這一年,霍去病、紀稹十八歲,霍光、麥芽糖七歲,廣玉公主劉葭三歲。

「公主,來我這邊,來,過來。」霍光對著劉葭喊道。

「公主,快過去啊。哥哥在等你哦。」麥芽糖亦低頭勸道。

劉葭卻噘著嘴巴,整個趴在麥芽糖的腿邊,很不樂意地說道:「我才不要過去,哥哥都騙人。」

「公主,不要生氣了。哥哥好難得才來見你一次的。等一會兒就要走啦。」麥芽糖見她這副樣子,無奈地笑了笑,將她的小手輕輕掰開,勸道。

「可是,哥哥明明答應人家,會陪人家過年的嘛。」劉葭大喊起來,越說越覺得自己委屈,眼淚開始嘩嘩地落下來,「人家就睡了一下下,哥哥就不見了。嗚嗚嗚。」

「公主,別哭了。」她這一哭,霍光和麥芽糖都慌了手腳,忙靠到她身邊安慰。

「你每次都騙我,不要,不要以為我年紀小就可以隨便騙人。」劉葭邊哭邊指控,「娘說,騙人的小孩會變成長鼻子。哥哥這麼漂亮,不要長鼻子,不要長鼻子哥哥。」

「好啦,好啦。」麥芽糖拿出手絹輕輕給她擦去眼淚,說道,「你看,哥哥這不是又來了嗎?你再哭,等去病哥哥和小紀舅舅從宣室殿出來,哥哥可就要跟他們走了。」

「不許走。」劉葭雖然還在哭,卻也沒有弱了大漢公主的氣勢,這一聲命令說的是果決勇敢。

麥芽糖看她哭鬧不休的樣子,無奈地和霍光對視了一眼,然後說道:「公主,太子殿下來了。」

這句話就像靈丹妙藥一般,立刻止住了劉葭驚天動地的哭聲,她馬上休聲,睜開紅紅的兔子眼,小心地看了看四周,發現周圍除了他們三人外,並沒有其他人,便立刻扁開嘴:「糖糖,又嚇我!」

「好了,好了。你再哭,太子殿下可真的要來了。」看她止住了哭聲,麥芽糖立刻極有經驗地為她將臉上的淚水擦乾淨,然後說道,「說好了,接下來不許哭了。你看,增成殿的蓋長公主,都比你小,也沒有這麼愛哭。」

「人家只比她大一點點。」劉葭馬上抗議,「只有一點點,一點點。」

「是,一點點。」

「公主,不要哭了。等去病哥哥和小紀舅舅出徵了,哥哥就不能來宮裡了,到時候,我們會好長好長時間都不能見面呢。」

「出征是什麼?為什麼出征會害我們好長時間都不能見面?」劉葭已經忘記了自己剛才的抱怨,一手拉著麥芽糖,一手拉著霍光,向亭子走去。

「出征就是他們要出去打仗了。會有好長時間不在長安,這樣就沒有人帶哥哥進宮了。」霍光見廣玉不再計較他上次偷溜的事情,感激地看了一眼麥芽糖,然後低頭對劉葭說道。

「那……」劉葭眼珠子轉動了下,然後不解地問道,「我讓娘帶我去外婆家住。這樣就可以和哥哥見面了,對不對,葭兒很聰明吧。」

「對。」霍光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然後從懷中掏出一串糖葫蘆,在劉葭面前晃了晃,說道,「來,給你吃。」

劉葭看著糖葫蘆,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神情,嚷嚷道:「哥哥,給我,我要吃。」

麥芽糖卻狠狠拍了下霍光的手,攔道:「你怎麼又給公主帶這個?娘娘說了,不可以總給公主吃糖的。會長蛀牙。」

「沒有蛀牙,沒有蛀牙。」劉葭一聽,立刻把嘴張得大大的,露出潔白的牙齒,整個人還一跳一跳的,希望讓麥芽糖看得更清楚些。

「糖糖,我難得來一次。就這麼一次,不會長蛀牙的啦。」霍光也很配合地勸道。

麥芽糖看著整個人都趴在霍光身上,可憐兮兮望著自己的劉葭,不由得鼓起嘴巴道:「每次都這樣,你就寵著她。」

見此,劉葭知道自己又一次獲得了勝利,立刻歡呼起來,對霍光說道:「哥哥,給葭兒剝開。」

「好,哥哥一顆一顆喂你,還是公主自己拿著?」霍光笑著將表面的麻油紙剝開,問道。

「葭兒長大了。自己吃。」劉葭說道,拿過那串糖葫蘆,開始哢嘣哢嘣地咬起來。

霍光含笑看著她貪吃的可愛模樣,然後和她說著近來的閒暇趣事,逗得她呵呵直笑。

「公主,擦擦嘴。」麥芽糖掏出手絹給劉葭擦嘴,然後瞪了一眼霍光道,「下次再帶這吃的來,我就把你打出去。」

「糖糖,不許打。」劉葭一邊把頭抬得高高的任麥芽糖施為,一邊說道,「糖糖小時候,也一定喜歡吃的嘛。幹嗎不讓葭兒吃?」

聽到這話,麥芽糖輕輕敲了下她的小腦袋,說道:「那你可錯了。我小的時候,可沒有糖葫蘆這種東西。」

「呀?」劉葭驚訝地睜大眼睛。

「這糖葫蘆是娘娘派人做出來的。」霍光插嘴道,然後低下身子,背對著劉葭,說道,「快上來吧,哥哥背你回昭陽殿去。現在你肯定是走不動了。」

「嗯。」劉葭毫不客氣地跳上霍光的背,然後說道,「哥哥最好了。」

三人一路說笑,很快就走到了後宮。

「姐姐,幾位姐姐,求你們了,讓我出去吧。我要去見父皇。」三人行至椒房殿一帶,聽到一個幼稚的男孩聲音。霍光一轉頭,看到一個小男孩跪在幾個宮女的面前苦苦哀求。

「二皇子,你快起來吧。我們受不起你這一拜的。」幾個宮女連連退後,口中忙不迭地說著。

「是啊。二皇子,你快起來吧。我們也不是存心攔你。那小唐只是個宮女,皇后娘娘也給她請過乳醫了,可就是好不了啊。這是她的命。」

「二皇子,你就是見了陛下也是一樣的。宮中自有法度,小唐病成這樣,早該送出宮了。若不是看在她將皇子你養到這麼大的分上,皇后娘娘早就秉公辦理了。」

霍光和麥芽糖都是機靈之人,一聽這話裡牽涉到皇后和二皇子,知道是件麻煩事,便立刻轉頭向另一個方向去,打算躲開。可惜,他們倒是想躲,人家卻不放過他們。霍光剛轉過頭,就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廣玉,廣玉公主。」

劉閎自幼喪母,心智較一般孩子更為成熟,知道自己雖然名為二皇子,但是整個宮中真心對他好的,也就小唐一人,此刻小唐病重,他是萬萬不能放著不管的。他見苦苦哀求未果,正心急如焚,卻恰好看到霍光三人行來,連忙喊出聲。

「廣玉,我是你二皇兄,快來救我。」劉閎見背著廣玉的霍光聽到聲音後,非但沒有停下來,反而加快了腳步,便急忙喊道。

圍著他的幾個宮女聽到這話,心中一驚,她們也知道昭陽殿和椒房殿這些年來都是互不統屬,彼此避讓的,二皇子這一喊,萬一真的引得昭陽殿的那位插手此事,她們幾人在皇后面前可吃罪不起。這下,她們也顧不得尊卑之別,忙伸手將劉閎抱起,口中說道:「二皇子,你莫讓奴婢為難,快回增成殿去吧。」

「等一下。」可惜這時卻是晚了,幾人身後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正是那廣玉公主劉葭所發出的。

幾個宮女你看我我看你好一會兒,才有一人出來,行禮道:「公主。」

劉葭已經從霍光的背上下來,站在兩人前面,面無表情地望著幾個宮女,眼睛一掃到其中那個抱著劉閎的宮女,凌厲的眼神倒讓那宮女雙手不覺微顫了下,引得劉閎一陣狂喜。

「把我二皇兄放下。」劉葭說道。

幾個宮女為難地對視了下,方才上前行禮的那宮女說道:「公主,我們都是皇后身邊的人。這次也是依照後宮法度辦事,你莫為難我們了。」

「你們沒聽到本公主的話嗎?我叫你們放開我二皇兄。大漢朝的皇子是你們可以隨便欺負的嗎?」劉葭一聽這宮女隱含威脅的推托之辭,立刻蛾眉倒豎,小小的臉上怒氣昭然。就算她年紀尚小聽不出其中的威脅,但是卻立刻敏銳地感覺到自己的威嚴受到了侵犯。

幾個宮女沒辦法,只能放了劉閎退開去。

劉葭看那幾個宮女退去,便立刻一跳一跳地來到劉閎的身邊,好奇地望著猶自跪在地上喘氣的劉閎,問道:「你是我皇兄?」在她的記憶中,「皇兄」這個詞只屬於那個對她凶神惡煞的太子殿下。

「對,我是大漢二皇子劉閎。」劉閎看著劉葭,知道眼前這個妹妹雖然是女子之身,但是在很多人眼中的份量怕是要遠甚於他這個皇子,心中有些苦澀,但是仍然平靜地回答道。

「我是葭兒,不要叫廣玉,要叫葭兒。」劉葭露出笑顏,扶起劉閎,說道。

「葭兒。」劉閎應道。

「哥哥,你看,這是我皇兄。和你有去病哥哥一樣,我也有皇兄耶。」劉葭抬頭對霍光說道,語氣中有著炫耀。

「嗯。公主,你該回去了。」霍光的眼神可比劉葭好得多了,自然知道方才退去的那幾個宮女是回椒房殿覆命去了,若那邊不肯罷休,兩殿之間的和平可算是毀在這二皇子身上了,便急於早點將劉葭帶回去,將此事稟報給陳嬌。

「公主,娘娘還在殿裡等你呢。」麥芽糖也立刻勸道,她亦想早點將劉葭帶回去。

「好吧。」劉葭對兩人極為信任,自然言聽計從,便抬頭對劉閎這個初次見面的皇兄說道,「皇兄,我回去了。下次我讓糖糖帶我去找你玩。」

「葭兒,等一下。」劉閎自然不能讓她如此輕易走開,立刻阻攔道,「葭兒,先別走。皇兄求你一件事。」

「二皇子,」霍光一把攬過劉葭,對只到自己腰際的劉閎笑著說道,「公主年紀這麼小,哪裡能幫上什麼忙呢。陛下現在就在宣室殿議事,你過去,請小黃門給你通報聲,有什麼事情,自然有陛下決斷。」

劉閎看霍光、麥芽糖兩人如同兩尊門神立在那裡,心中知道不好,只是他也明白小唐這種婢女的生死是定然不被劉徹放在心上的,怕是求到宣室殿也不會有什麼結果。便咬了咬牙,跪在地上,說道:「葭兒,我求你了。你替我叫太醫令來救救小唐吧。」

昭陽殿。

「娘娘,用點心吧。」綠珠端出一盤甜點,放在桌上,提醒道。

「綠珠啊,公主回來了沒有?」陳嬌自文案間清醒過來,抬頭問道。

「還沒呢。估計等一會兒就會回來了。」綠珠一邊應答著,一邊忙不迭給她斟上熱騰騰的羊奶,「娘娘,飄兒姐姐在外邊求見。」

「讓她進來吧。」陳嬌接過杯子,喝了一口羊奶。

飄兒自外間走進來,在陳嬌面前行了一禮,說道:「飄兒見過娘娘。」

「事情辦得怎麼樣?」陳嬌問道。

「侯府莊園裡宿麥的播種已經全部完成了,娘娘。農戶們預計,到四五月間一畝可產麥百石左右。」飄兒答道。

「那搜粟都尉顏異的反應如何?」

「回娘娘,顏大人看過莊園的情況之後,連連讚許。奴婢回來覆命之時,他已經前去宣室殿求見陛下了。」

「那就好。」聽到這裡,陳嬌總算是放心了。

這兩三年間,她向李希學了不少東西配合上那些來自現代的學問,總算知道了自己的淺薄。對於這個大漢朝來說,余磊電腦中的許多東西都是無根之木,想了許久她也只能從最基礎的農業插手。讓館陶公主為她尋了一處莊園,請了許多有經驗的農夫來研究些高產作物,然後她提出一些諸如輪作區種之類的方法,試著提高農作物的產量。試了這兩年時間,卻僅有宿麥一項是符合大範圍推廣條件的。眼看著最近整個朝廷的日子過得越發緊張,而對匈奴的戰爭又不斷,陳嬌便也只能將宿麥之事告知劉徹,稍稍為他解去些煩惱。

還有就是商業,可能是由於中央王朝對諸侯來說還不夠強勢,再加上陳嬌的不斷反對和勸說,這幾年間倒也沒有頒布多少難為商賈的法令。只是,陳嬌知道再這樣下去,對商賈開刀卻是在所難免,而陳嬌亦不再打算去阻止,要在一個還有奴隸制殘餘的封建社會初期發展重商主義,那無疑是找死。只是,她希望能夠想出個什麼辦法,至少不能讓儒家形成輕商的習性,漢武一朝定下的某些體制和習性其實對後來的封建王朝的影響是極為深遠的。

「對了,綠珠,你派個宮女去宣室殿外候著,等紀少爺出來了,就帶他過來。」陳嬌忽然想起,又吩咐道。

「是。」

「娘娘,去攔截二皇子的人被廣玉公主給逼回來了。」崔依依得了下面人的稟報,忙趕來對衛子夫說道。

椒房殿內室之中,除衛子夫之外,還有太子劉據,衛長公主劉芯,陽石公主劉萸,諸邑公主劉縈四人。聽到這話,五人俱是一愣,還是劉據最先開口說話:「這小丫頭片子居然敢管母后宮中的事情,真以為有父皇寵著她,就可以無法無天了嗎?」

「弟弟,你且莫說話。」衛長公主劉芯終究比他多個心眼,忙阻止道。四人頓時眼光齊刷刷轉向衛子夫,卻看到她不緊不慢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揉了揉太陽穴,方才開口道:「這麼說,那二皇子現在是和廣玉公主在一起嘍?」

「回娘娘,正是。」崔依依答道。

「由他去吧。」衛子夫笑了笑,說道,「閎兒終究是增成殿那位在撫養,想來昭陽殿的人也不便插手。若她插手了,倒也沒有什麼,本宮辦事,問心無愧,她若想和增成殿那位平白壞了交情,也由得她去。」

衛長公主眼珠子一轉,便猜到了衛子夫的心思,笑著說道:「母后大度。」

衛子夫看著猶自懵懂的二女兒和三女兒,以及若有所思的兒子,心中嘆息道,四個孩子裡,終究還是芯兒最為可心,有些事情的確是非她不可啊。

「芯兒,娘這次喚你們來,是有事想和你們商量。」衛子夫說道,「芯兒,你如今已經過了及笄之年,按理應該要安排婚嫁了。」

劉芯聽到此話,臉上非但沒有出現少女應有的嬌羞,反而是一片慘白,她沉默了半晌,方才顫顫地開口問道:「不知道母后選中的是哪一家?」

「你表哥平陽侯曹襄今年方褪了孝服,他年少英偉,前途無量,又與你自幼相熟,而曹家乃是開國功臣之家,你那平陽姑姑也是手腕高明之輩,這樣的人家,應是不辱沒你的。」衛子夫邊說邊觀察著女兒的反應,只看到她皓齒將嘴唇越咬越緊。

劉芯虛弱地笑了笑,然後說道:「娘,若女兒看中的是一個比曹家表哥更年少英偉、前途無量,和我自幼相熟的人呢?」

衛子夫暗暗嘆了一口氣,說道:「若你說的那個人是去病,你還是罷了那份念頭吧。」

「為什麼?」劉芯喊道,「他是娘你的親外甥,武藝高強,這次隨舅舅出征一定可以立下大功的。而且,娘你不是一直擔心他會脫離衛家嗎,女兒嫁給他,他一定不會離開衛家的。」

「芯兒,坐下。」衛子夫見女兒似乎有些失了心智,猛地一拍案頭。過了好一會兒,看她靜下來,才緩和了口氣說道,「芯兒,你的為什麼,母后不能回答你。過一會兒,你舅舅和去病會一起來椒房殿拜別的。到時候,你可以親自去問他。若他能答應迎娶你,母后絕不阻攔。」

……

「……公主不必說了,去病現在沒有心思去想這些,一心只想著沙場殺敵之事。去病謝公主厚愛。告退了。」霍去病走得乾淨利落,沒有一點點留戀之意,獨留下衛長公主劉芯一人呆立在殿內,引得側身內室的衛子夫和衛青暗暗搖頭。

「芯兒,你聽母后一句話。」衛子夫從裡面走出,靠到女兒身邊,說道,「雖說如今我們衛家聲勢不同以往,可是你也看到了,這兩年來,昭陽殿榮寵依舊。功高震主是自古就有的教訓。我們也不得不做些準備啊。」

「這個準備,就是讓我嫁給平陽侯嗎?」劉芯轉過頭,依然是淚流滿面,雙眼通紅,她沙啞著嗓子問道。

「你父皇對自己的姐姐十分尊重,你若成了平陽公主的媳婦,有了她的相助,你弟弟的位置便能更加鞏固,你父皇那邊,也會感到高興的。」衛子夫說道。

昭陽殿。

「所以,你們就把二皇子帶回來了?」陳嬌揉了揉太陽穴,看著睜著無辜的大眼睛的女兒,感到一陣頭疼。

「母后,那個小唐好可憐哦。你叫義侍醫去看看她嘛。」劉葭也不管母親的臉色難看,撲將上來,懇求道。

「你啊!」陳嬌狠狠地點了點劉葭的額頭,「都不知道自己招了多大的麻煩來,虧得你還知道不能自做主張,知道把人帶回來再說。」

「小光,你帶廣玉下去。糖糖,你帶那閎皇子進來。」稍稍想了想,陳嬌便有了決斷。

劉閎亦不過是三歲,他僅比劉葭大上三個月而已,他行過禮後,就一直望著眼前的昭陽殿陳娘娘,巴巴地等待著結果。

陳嬌見他這副可憐樣子也略略動了點惻隱之心,說起來,他的母親還是因為自己而被打入掖庭的。這些年,劉徹將他交與李茜撫養之後,除卻每年年初必要的拜見之外,他見劉徹的次數屈指可數。李茜自己又另有一對龍鳳胎需要照顧,想必也很少顧及這個孩子,也難怪他會對從小照顧他長大的那個小唐如此緊張了。

「閎兒是吧?你過來。」陳嬌輕輕招了招手,一面輕撫著劉閎的腦袋,陳嬌一邊想著到底該如何處理此事。

「閎兒,小唐的事情,你告訴過李美人了嗎?」

「我和娘說過了。娘也請乳醫為小唐看過病。可是,吃了好多天的藥都沒見好。」劉閎答道。

「閎兒,你回去吧。」陳嬌想了想,說道。

劉閎一聽到這句話,立刻驚慌起來,忙跪下說道:「陳娘娘,我不走,請你救救小唐。」

「別,別跪。我的意思是說,你回宮去將那小唐扶到我殿裡來,我再讓義侍醫給她診脈配藥。」陳嬌說道。

見劉閎不解地望著她,陳嬌不得不開口解釋道:「傻孩子,我若光明正大地派人去增成殿看望小唐,那不是說,李美人照料你不周嗎?若讓你父皇知道了,他一徹查,怕是會怪罪下來的。」

聽到此處,劉閎方恍然大悟,忙跪下不斷磕頭道:「謝謝陳娘娘救小唐,謝謝陳娘娘。」

陳嬌看著地上這個孩子,想起當年劉徹對她說,要將這孩子過繼於她做養子,真覺得有些感慨。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2 11:11 PM

第六十六章 怎見浮生不若夢

    剛剛讓人帶走了劉閎,便有宮女來報說紀稹已經在殿外等候了。陳嬌便披上一件披風走到外邊,正好看到紀稹一身戎裝在外邊候著,此刻的他,已經脫去了少年時的青澀,多了一份成熟。陳嬌走到紀稹的身邊,說道:「來了,陪姐姐出去走走吧。」

「好。」紀稹走到陳嬌的右側,陪著在殿廊下緩緩地行著,問道,「姐姐,剛才那個是閎皇子?」

「嗯!」陳嬌輕輕點頭,無奈地笑了笑,說道,「葭兒把他帶來的。一點小事罷了。」

「哦。」紀稹微微皺起眉頭,說道,「聽說這位閎皇子年紀雖小,卻十分懂事,雖非增成殿親生,不過這幾年來也是母子和樂。」

「是嗎?我倒不知道宮中對這個孩子的評價這麼高。」陳嬌聽完之後愣了愣,然後才應道,「稹兒,你不要花太多精力在這些事情上面,這對你沒好處。」

紀稹見陳嬌這個樣子,便知道她心中有些不舒服了,便上前說道,「姐姐,你別生氣。義母雖然能幹,可是畢竟年紀大了。幾位義兄又不能託事,我才偶爾幫他幾次忙的。」

「稹兒,」陳嬌拉住紀稹的手,十分認真地看著他,說道,「姐姐和你說真的。陛下不是個好糊弄的人。他可以容忍娘,那是因為娘對他有恩。若是讓他知道你也摻和了進來,姐姐怕你有性命之憂啊。」

紀稹亦知道陳嬌這是擔心他,便立刻開口勸慰道:「姐姐說的話,稹兒都記住了。我知道分寸的。」

陳嬌皺眉嘆息,她知道,紀稹其實是個很有主見的孩子,他嘴上雖然應承了她,但是只怕該做的事情卻是一樣也不會少。她微微轉過頭,問道:「聽說這次張騫也會隨軍出征?」

「是的,姐姐。」紀稹點了點頭,說道,「因為單于王庭一帶的地形我軍並不熟悉。而惟有張騫大人曾經在那裡生活過,所以,陛下特意令他隨軍。」

陳嬌來回走了幾步,眉峰輕蹙,好一會兒才說道:「你,從前和張大人是見過的……」

紀稹微微一笑,說道:「姐姐放心,不會有事情的。」隨即靠到陳嬌耳邊,輕聲說,「這幾年,大哥一直在朝,張大人不也沒說話嗎?何況,我在遼東的事情,連陛下都知道的。」

「但是,他見到你,就會知道我和大哥之間的關係並不單純,我怕……」陳嬌仍然有些不放心,她心中清楚地知道,劉徹最忌諱的事情,就是後宮干政。

「姐姐放心,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讓人不敢說話的辦法。張騫當年會妥協,今天也不會例外的。」紀稹寬慰道,「倒是另一件事情,姐姐你應該好好留意了。」

「什麼事情?」

「衛長公主已經是及笄之年了。陽石公主年紀也不小了。」紀稹說道,「她們的婚事,只怕是近在眼前。有義母和平陽長公主的前例在,朝中希望能夠娶公主的人,只怕不在少數,尤其,如今太子的地位看來穩如磐石。」

陳嬌聽到這句話,整個人一愣,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衛家拉攏的人越多,那麼太子的地位就會越穩固,因為到時候,即使是陛下想要廢他,也必須考慮到朝中的局面。」紀稹說道,「所以,我和義母都認為近來要好好注意椒房殿的動靜。」

「……就算我們知道了又能如何?」陳嬌幽幽嘆息道,「難道我們能夠做出比做未來天子的姐夫更有誘惑力的承諾嗎?尤其在太子的地位看來穩如磐石的時候。」

「那……最少我們也得做些什麼吧?姐姐,我也到了該談論婚嫁的年齡了。若……」

「別說這個。」陳嬌的語氣猛然變得有些嚴厲,說道,「你不要受娘的影響,我說過,我不需要你用自己的親事做什麼犧牲。」

「我是男子,這不算犧牲啊,姐姐。」紀稹卻固執地想要說服陳嬌。

「我說不行。」陳嬌長嘆道,「稹兒,有時候,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們不再做風頭最勁的那棵樹,不見得就是件壞事。所以,你也別想著要和衛家怎麼針鋒相對。」

……

「你還是好好將心思放在這次的戰爭上吧。衛家如今的尊榮都是因為衛青的軍功,你若真想幫忙,就在這方面好好爭取,莫把心思都放在了後宮裡。那樣不好。」紀稹離了宮,策馬到了茂陵邑的一座府邸下馬,那門楣上清楚地寫著「霍府」兩字。

兩年前,霍去病帶回霍光之後,就和陳掌鬧得有些僵,他不願意將霍光送回平陽縣,又不能讓霍光留在堂邑侯府,那樣做只會讓衛家人更加地厭惡霍光,因而他便開始尋思著另覓住處。這時,郭釋之便將原來陳嬌買下的陳府送給了他,改名為霍府,讓他們兄弟二人有了一個棲身之地。

「紀公子,你來啦。」看門的下人立刻走了上來,熟練地自他手中接過韁繩,將馬牽去馬廄。另一人則迎接紀稹進門。

「紀公子來得好巧,兩位少爺剛剛回家呢。」那奴婢十分伶俐,一邊帶路一邊說道。

「噢。那他們現在在何處?」

「大少爺在內庭練劍,小少爺在房中看書呢。」

「嗯。我自己去。你不用帶路了。」紀稹點了點頭,說道。

走到內庭,便看到一團白影在眼前出現,正是霍去病身著一襲白衣,手握一把造型十分古樸的寶劍,來回舞動著。紀稹拍了拍在一邊伺候的婢女的肩膀,從她手中接過擦汗的毛巾,示意她離開。庭中一人舞劍,一人在旁笑觀,一地枯黃的樹葉隨風飄起,顯得別有韻味。

好一會兒,霍去病方停下手,走到紀稹身邊接過毛巾,擦了擦汗,在一邊的石凳上坐下。

「有什麼煩心事?」紀稹也在邊上坐下,問道。

霍去病眼神微斜,看了看紀稹,然後仰頭長嘆,幾縷碎髮垂掛在臉頰邊上,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有些魅惑,他說道:「今天,衛長公主問我,肯不肯娶她。」

紀稹眼中閃過一絲不明情緒,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你……答應了?」

「你說呢?」霍去病側靠在石桌上,左手扶在額頭上,看著紀稹。

「……若你答應了,那麼,你和衛將軍還有其他衛家人之間的關係,就能緩和許多。」紀稹沉默了一會兒,淡淡地說道,「其實,把事情鬧成這樣,並非你所願吧?去病。」

霍去病沒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站起身,劍鋒直指紀稹,說道:「去拿兵器,陪我練劍吧。」

「去病,」紀稹推開劍,靠近霍去病的身邊,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輕聲勸道,「不要這樣。你並不像你所表現的那麼不在乎,我看得出來。所以,不要試圖隱瞞什麼。」

「……」

「其實你還是在乎衛將軍他們的看法,對嗎?」紀稹取下霍去病手中的劍,放在一邊的石桌上,說道,「就算你搬出了詹事府,就算衛家所有人都對你側目以視,你卻還是在乎他們的看法,他們畢竟都是你的親人。」

「……」

「答應了親事,想必小光的事情就能揭過去了。而且,以後他們也不會再這麼防著你。這樣應該會比較好吧?」紀稹仔細觀察著霍去病的反應,緩緩地說道。

「我……並不討厭芯兒。」霍去病說道,「她出生的時候,我還記得自己那麼的高興。做陛下的女兒,做我姨娘的女兒,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是,我不可能答應她的,她太像姨娘了。」

「……你心情不好,是因為你怕你的拒絕會害了她嗎?」紀稹馬上就猜出了霍去病的心思,心中十分複雜,他早知道霍去病就算面上和衛家人不冷不淡的,心中卻一定還有著很深的感情。

「對於姨娘來說,芯兒的親事,可以換取的東西太多了。」霍去病微微抬眼看著紀稹,玉雕般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

「如果放不開,就答應吧。」紀稹說道,「你這一拒絕,今後和衛將軍還有你姨娘的關係怕是要更僵了。」

「……不,我不能。」霍去病搖了搖頭,抬頭仰望著天空,看著幾隻孤零零的鳥兒從視線中飛過,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你可以為了陳娘娘心甘情願地折翅,但是我不會為了衛家放棄自己的夢想。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稹,其實在某種程度上,你和我舅舅太像了。你們都是可以為了自己想要守護的東西而捨棄自我的人,但是我霍去病卻不是那種人。」

「我是憐惜芯兒,但我的腳步不會為她停留的。」

昭陽殿。

送走了劉閎和小唐,陳嬌微笑著讓淳于義留下。

「小唐姑娘的病情沒事吧?」陳嬌問道。

「只是一點小病,只是一直沒得到有效的治療才會拖成大病的。娘娘放心,只要幾天,她就會沒事了。」淳于義笑答道。

「那就好。」陳嬌點了點頭,然後讓綠珠從內室拿出一盒糖果,遞到淳于義手中。

「娘娘這是……」淳于義接過糖果,有些遲疑地抬頭看著陳嬌。

只見陳嬌笑了笑,說道:「這是送給蓋長公主和三皇子的。你和李美人關係好,代我去一趟,有些話也勞煩你去說說。她是個明白人,會知道的。」

淳于義眼珠子微微轉動了一下,便會意道:「是,臣知道了。」

其實小唐的病,李茜又怎麼可能會不著急呢,若小唐出了什麼事情,劉閎到劉徹面前哭鬧,那她也必須負上照顧皇子不周的責任。只是,李茜這樣的美人並沒有資格召喚侍醫入宮,宮中有這個資格的人是皇后,所以她也只能眼見著小唐日復一日病下去。如今有陳嬌為她解決了心事,又讓淳于義這個曾經為她接生的人去打個招呼,想必雙方就不會留下什麼大的誤會。

淳于義走後,陳嬌靠在椅子上稍稍休息了一下,便有小宦官奉了劉徹的旨意來請陳嬌和劉葭到溫室小聚。母女倆人也沒有坐車駕,陳嬌牽著女兒的手,向溫室殿走去。

「娘,我們要去溫室嗎?」劉葭仰起頭,問道。

「對啊。葭兒不是很喜歡溫室嗎?」陳嬌低頭笑道。

「嗯。那裡最暖和了。」劉葭啄米雞似的點著小頭,說道,「不過,蘇衛尉守衛得太嚴了,我都不能溜到裡面玩。」她嘟起嘴來,然後說道,「蘇哥哥人那麼好,他爹卻那麼凶。」

「呵呵。」陳嬌聽到女兒的抱怨不覺笑了起來,笑聲在殿廊裡遙遙傳開去。一行人走到溫室殿附近,就看到有一位白胡老將在一人的帶領下從溫室殿方向出來。陳嬌定睛一看,領路的那人正是楊得意。

楊得意也看到了陳嬌和劉葭,忙走上前,恭恭敬敬行了個禮,然後對一邊的白胡老將說:「李將軍,這是昭陽殿的陳娘娘和廣玉公主。」

那老人也立刻給陳嬌見禮,說道:「臣,郎中令李廣見過陳娘娘。」

聽到李廣這兩個字,陳嬌的眼皮輕輕跳動了一下,好在這些年過去,她也不會像最初那樣驚詫,雖然覺得意外,卻還是平靜地開口說道:「李大人請起。」

「娘娘,奴婢先帶李大人出去了。」楊得意忙說道。

「嗯。」陳嬌點了點頭,有些傻氣地站在原地,看著他們的背影遠去。

綠珠見此,立刻靠到陳嬌耳邊說道:「娘娘可是疑惑李將軍就任郎中令一事?」

「郎中令,不是石建大人嗎?為何要將李將軍從邊關調回來?」陳嬌無從解釋自己的心情,便順著她的話問道。

「石建大人是至孝之人,他因為萬石君之死,悲傷過度,臥病在床,所以……」綠珠只說了幾句話,就提醒了陳嬌,她猛然想起的確有這麼一回事。

萬石君死於元朔五年的秋天,經歷了高惠文景四朝的他,已經算是少有的高壽之人了。如果石建隨其父而去,這對石家的打擊恐怕不小。

「石建大人的病情已經嚴重到這種地步了嗎?」陳嬌皺眉問道,她明白劉徹心中其實相當欣賞石家的謹慎家風,若非石建真的已經病入膏肓不能理事,他是絕對不會找另一個人來代理他的職位的。

「聽說,石慶大人已經向陛下告假,特意從沛郡回京,探望兄長。怕是……」

劉葭眨巴著大眼睛看著陳嬌和綠珠的談話,開口說道:「娘,溫室殿到了,我們進去吧。」

「啊,好。」聽到女兒的大聲喊叫,陳嬌也只得將心思收回來,將此事先放到一邊。

溫室殿。

「父皇,你來吹笙,葭兒彈琴,娘彈箏。」劉葭擺好琴,抬頭說道。

「好。」劉徹笑著點頭,一副有女萬事足的樣子。

「那,那開始嘍。」劉葭立刻伸出稚嫩的小手,撥動琴弦。其實三歲的小女孩子,就算天賦再怎麼高,也不可能奏出什麼天籟之音。只是陳嬌和劉徹二人都樂意陪女兒玩這遊戲,看她開開心心的。

……

零落不成調的曲子從溫室殿中傳出,引得候見的三人都不覺皺眉。

「楊常侍,陛下這是?」終於其中一個長著山羊鬍子的人向陪同的楊得意問道。

「莊大人,這是陛下陪廣玉公主彈曲子呢。」楊得意恭敬地回道。

「廣玉公主?」莊青翟眉頭皺得更緊了,廣玉公主極受寵愛的傳言,看來並沒有誇大啊。陛下竟然會為了陪公主彈曲子而延後朝廷重臣的求見。這種殊榮,怕是連太子也沒有吧。莊青翟不覺將眼睛掃到了身前那個小小的身子上,因為是背對著,倒也看不出他的表情。一個如此受寵的妹妹,也難怪這個太子會不喜歡。如果當時生的不是公主而是皇子的話,想必很多人都會樂於將賭注下在昭陽殿一方吧。

「殿下,兩位大人,陛下宣見了。」楊得意得了小宦官的傳信,立刻對幾人說道。

莊青翟立刻跟在劉據的身後走入殿內,看到一個明黃色的側影一閃而過,進入了內室。那正是他多年未曾看到的廢后陳氏。當年,莊青翟經常出入竇太皇太后處,和陳嬌倒也是見過幾次面,這驚鴻一瞥之下,只覺得她的容貌一如當年的亮麗,氣質卻更勝從前了,也難怪這三年來,能得到陛下的獨寵,只可惜……

「孩兒見過父皇!」

「臣莊青翟見過陛下!」

「臣石慶見過陛下!」

三人先後給劉徹行禮,剛剛陪女兒練完曲子的劉徹顯然心情不錯,含笑喚起了三人。

「據兒,你過來。」劉徹向劉據揮了揮手,示意他過來。

「這兩位,是莊青翟莊大人和石慶石大人。」劉徹指著兩人說道,「父皇打算任命莊大人做太子太傅,石大人作太子少傅。他們兩人都是學識淵博之人,你可要好好跟著他們學習啊。」

「是,父皇。」劉據乖巧地點了點頭,走到莊青翟和石慶面前磕了三個響頭,以為拜師之意。

「太子年幼,卻是國之儲君。朕將太子交給你們,希望你們能夠好好教導他。讓他成為一個可以繼承大統的賢太子。」劉徹對著有些惶恐的兩人吩咐道。

「是,臣定當盡力。」兩人齊聲應道。

陳嬌抱著女兒避入內室,聽到外面的動靜,便知道劉徹在召見莊石二人。莊青翟她倒是有些印象,這個老頭極懂得因勢利導,雖然是勳貴子弟卻也不是坐困愁城的無用之輩。而石慶,他能成為太子少傅,或者是因為劉徹希望劉據能夠親近一下所謂的純臣吧。

莊青翟和石慶的背後還有著龐大的關係網,隨著太子地位的越發穩固,這兩人只怕會不斷加重自己的賭注,直到最後完全靠向衛家吧?比起她,衛家能拿得出手的籌碼實在太多了。

她低頭看了看懷中睡著的女兒,摸了摸她的小臉,心中有些微涼。為了這個女兒,她也開始學會了算計,學會了謀劃,有時候午夜夢迴,簡直覺得自己變得完全不像自己了。

……

夜色降臨,宮人們紛紛用梯子爬到殿廊的邊上,點上琉璃盞。自從有了玻璃,蜜燭外加上一層玻璃燈罩的琉璃盞便漸漸在富貴人家中流行了開來,皇宮的各殿走廊間也紛紛換上了琉璃盞。

陳嬌斜靠在欄杆上,看著外間來去的宮人,偶爾仰頭望望天空,神色很是迷惘。

「在想什麼?」劉徹走到她身邊,將她整個人都攬到自己的懷中,問道。

陳嬌微微合上眼睛,靠在他的懷中,身子也不自覺地放鬆了下來,開口問道:「葭兒睡了嗎?」

「睡了!」劉徹撫弄著陳嬌的青絲,說道,「頭髮有點亂了,朕給你梳梳吧。」說完,對一邊的綠珠說道,「去取梳子來。」

陳嬌感受著他的手指自發間輕輕攏過,那帶著一絲溫潤的觸感讓她的頭皮有些發麻。

三年的時間,真的能夠改變很多東西。初入宮的時候,又怎麼會想得到她和劉徹會有這麼一天呢。也許這一切,真的是天意。

最初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除了驚慌失措和滿心的惶恐之外,她沒有任何的精力去思考別的事情,在李希身邊的時候,她也一直努力讓自己找些事情做,來逃避心中的那種惶恐不安。在遼東城和韓墨相處的那些時間裡,其實她也曾感受到那個沉默的男子對她的好感,只是她從未想過要和一個古人發展什麼感情,所以自然也就漠視了。

一直到重回宮中,接受了屬於阿嬌的記憶,那對陳嬌來說雖然是一場災難,但是卻也讓她的心不再徬徨,至少可以知道自己是真實地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然後是在阿嬌記憶裡的彘兒,漢武帝劉徹,他曾經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揮之不去的在她的記憶中不斷閃現,所以劉徹成了惟一的漏網之魚,躲過了她所設下的屏蔽情感的牆壁。

回宮的這三年,一直不尷不尬地以廢后的身份待著,對劉徹也總是若即若離,雖然這三年的夫妻生活和比從前待阿嬌更甚的寵愛,讓她怦然心動。但是,歷史上的漢武帝形象和眼前的劉徹總是交替在她的腦海中做著拉鋸戰,加上阿嬌的記憶,那從青梅竹馬到兩相別離的記憶以及阿嬌最後的那種痛不欲生,讓她本能地卻步於自己的心房內。

有時候,她也會懷疑,心動的人,到底是她還是從前的那個阿嬌。

「你見到李廣了?」正胡思亂想間,劉徹的話語喚醒了她。

「嗯。帶葭兒來的時候見到了。」陳嬌點了點頭,然後抬頭問道,「你調他回來,那滄海郡和遼東城怎麼辦?」

「朝廷決定裁撤滄海郡。遼東城,你和小稹離開後,商貿便完全沒落了,墨門發明的一些東西如今在茂陵邑也可買到。那邊就越發蕭條了。加上匈奴人經過這幾次戰役,元氣大傷,想來已經無力威脅那邊。朕想集中精力防衛朔方郡一帶。至於遼東城就併入右北平吧,讓李磷協管便是了。」

陳嬌點了點頭,應道:「原來如此。」

「對了。汲黯對堂邑侯府莊園裡所種植的宿麥十分讚賞。我想,那應該不是姑姑的主意吧?」劉徹輕輕挽起她的長發,輕巧地擺弄了幾下,便整出一個簡單的發髻,用銀簪固定住。

「嗯,那是我的主意。」陳嬌見髮髻已經弄好了,便轉過頭,站起身,說道。

「你和董仲舒倒是不謀而合啊。」劉徹笑道。

「董仲舒?」陳嬌有些詫異。

「他也曾向朕提議過,推廣宿麥的種植。」劉徹說道。

「董仲舒……」陳嬌沉吟了許久,方開口問道,「他現在應該已經是膠西王相了吧?」

「嗯。」劉徹點了點頭。

「陛下很欣賞他嗎?」

「他是個有大才華的人。」劉徹微微一笑,說道。

「陛下既然用了董氏所提之策,為什麼不進而重用他呢?反而要將他遣往諸侯王處為相?」陳嬌問道,在她看來劉徹的對內政策受董仲舒的大一統影響很深,如今重儒興儒,當年的「天人三策」居功至偉。

「董仲舒,有才,但不適合為官。」劉徹聽到這個問題,沉吟了一下,說道,「等你見過他便會知道,朕為何不能重用他。」

陳嬌奇怪地問道:「他遠在膠西,我怎麼能見得到呢?」

「呵呵,遲則兩年,快則半年,他一定會回茂陵邑的。」劉徹輕笑道,「他雖然頑固,不過,有些事情卻看得很透。」

陳嬌隱約感覺到劉徹話中有話,但是卻沒能抓住。看到她這個樣子,劉徹伸手將她拉到懷中,緊緊抱住,附耳說道:「阿嬌,前陣子,有一個叫雷被的人,來密告淮南王叔謀反之事。」

陳嬌沒有反抗,只是靜靜地聽著。

「結果,捲入這件事情的人,還真是出人意料的多啊。」劉徹的聲音沉沉的,帶著一絲令人沉醉的沙啞,但是陳嬌不必抬頭也知道,此刻他的表情和眼神有多麼冷酷。這個男人,對自己的敵人是從來不會手軟的。

「淮南王、衡山王、膠東王、江都王,一個一個都不安分。」劉徹冷冷說道。

「你打算怎麼辦?」

「斬草除根。當年若不是文皇帝一時心軟,又封了淮南王叔,也不會有今日之禍。」

「……放過江都王后和翁主可以嗎?」陳嬌沉吟了一下,開口問道。

「……朕會派人將她們送到劉徽臣那裡的。」劉徹只是一頓,立刻回答道。

陳嬌神色複雜,抬眼望向劉徹,開口說道:「你果然知道徽臣的事情。」

「阿嬌……」

「今天說開了也好。」陳嬌苦笑道,「有些事情,我本來就不可能玩得過你的。」

「阿嬌,你躲朕躲得太久了。真的太久了。」劉徹在她的臉頰上輕輕撫摸著,「朕給了你三年了。不要再躲了。」

陳嬌愣愣地立在當場,看著劉徹認真的眼神,許久許久,一直到他伸手為她拭淚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淚流滿面。

「說話,好嗎?」劉徹臉上也出現了痛惜的神情。但陳嬌卻只能回以搖頭,說不出半句話。

「合騎侯公孫敖為中軍將軍,太僕賀為左將軍,郎中令李廣為後將軍。翕侯趙信為前將軍。衛尉蘇建為右將軍。由大將軍衛青率領,共計十萬騎兵,出定襄,以擊匈奴。」李希的聲音在房內響起。

陳潛和陳伏聽完之後,點了點頭,隨即陳潛說道:「希兒,如今你已官至尚書令,甚得陛下寵幸。很多事情,你都可以自己拿主意了,我們二人也沒什麼可說的。」

「只是,有一件事情,我們必須提醒你。」

「李磷在右北平已經呆了整整五年了。五年之中,衛青屢次出塞,陛下都不曾令他隨軍。我以為,這其中怕是有些問題。」

「是啊。李磷的才華絕對不在衛青的任何部將之下,當年陛下也十分欣賞他。沒有道理置而不用的。只怕,是陛下仍然對當年遼東之事,心存懷疑。」

李希聽完之後,沉默了半晌,方開口說道:「此事,的確有不妥當之處。只是,假如陛下仍然心存疑意,為何這三年來卻沒有任何舉動呢。要將李磷下獄查問,也不過是他一句話的事情罷了。」

「不管怎麼說,我們都不可以忽視了陛下這個異常的舉動。當初你雖然掩飾得十分小心,但是,陛下手底下的密探卻也不是省油的燈啊。」陳潛說道。

「是啊。」陳伏亦點頭道,「假如讓陛下查知你和陳家的關係,只怕我們如今的平靜就要一去不復返了。」

……

心情沉甸甸地離開兩位老者居住的院子,李希回到了自己的院落。看到七歲的女兒正乖乖地在母親的指導下彈琴,而七歲的兒子則在莊昕的指導下練劍。四人看到李希進來,便立刻迎了上來。

「孩兒恭迎爹爹。」身為長子的李允一貫沉靜,雖然才只有七歲,說話做事卻已經有大將之風。女兒李嫣靠在弟弟的身邊,靦腆地笑著,柔聲說道:「女兒恭迎爹爹。」

李希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一陣暖意,但是想到方才兩位長者的提醒,又覺得在這個家的上頭有一片陰雲繚繞。

「夫君,怎麼了?」張萃敏銳地感覺到了李希的心情變化,便開口問道。

「不,沒什麼。」李希不想讓妻女太過擔心,便搖了搖頭,說道。他有些怔怔地凝視著兒子李允,過了一會兒,開口問道:「允兒,爹讓莊叔帶你出去遊歷,如何?」

「真的嗎?」李允立刻露出了興奮的神情,「我可以去你和娘曾經遊歷過的大江大河嗎?」

「是啊。你也長大了。該出去見識見識了。」李希點頭道。

李允得到這個承諾,十分開心,他自懂事起就被困在這茂陵邑中,有時候聽到張萃和他說的各地風情一直十分嚮往。不同於兒子的高興,張萃微微皺著眉頭,對於李希的這個安排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不過,你在外面行走,不能再用李允這個名字,也不能說你是我們家的人。」李希進一步說道,「爹給你起個化名,如何?」

「好,孩兒但憑爹爹吩咐。」李允連連點頭。

「允……允……允字出頭,你的化名就叫充吧。」李希說道。

「充,李充。」李允念道,忽而搖頭道,「既然是化名,那也不能姓李了。孩兒此去是要遊遍我大漢的江山,不若改姓江如何?江充。」

李希和妻子對視一笑,說道:「既然是你在外行走的名字,自然由你說了算。就叫江充吧。」

夜深人初靜,張萃靠在塌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終於開口對身邊人說道:「夫君,你打算讓允兒這樣離開家嗎,像你當初一樣?」

「……」

「你若覺得擔憂,便辭官吧。我們一家人尋一處地方隱居。」張萃見他不回答,便又說道。

「怕是有些晚了。如今阿嬌還在宮中,我們若離開,難道要她一個人獨自面對衛家的壓力嗎?」李希嘆道,「從前我還是小看了陛下,如今在他身邊待得久了,才發現,此人心思之縝密,心機之深沉,的確是當世罕有。」

佳期如夢

明多之處暗亦多,

歡濃之時愁亦濃。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2 11:13 PM

第六十七章 古來才命兩相妨

元朔六年春四月。

霍去病無聊地在地上踢著石子,發洩著怒氣。一個月前他們還帶領著十萬騎兵出塞,打算橫掃大漠的,可是卻在途中遇上了單于的主力,僅僅殲滅了數千敵人就不得不返回定襄修整。方才他請求出戰又被衛青否決了,真是讓他非常氣悶。

不知不覺間,他來到了紀稹的房前,便推門而入,說道:「微之,我煩死了。我們出去比劍吧。」微之是紀稹出征前陳嬌給起的字。

推門而入後,他驚訝地發現房中還另有一名男子,從他們二人嘴角尚未完全收攏的笑容可以看出,兩人方才應該是相談甚歡。

「去病。」紀稹只愣了一下便恢復了常態,起身為霍去病介紹道,「這是我從前在遼東城的朋友邢天,聽說我來了定襄,所以來探望的。」又轉頭對邢天介紹道:「邢天,這是霍去病,我在長安的朋友。」

「邢天見過霍校尉。」邢天微微一笑,給霍去病行禮道。

「不必多禮。」霍去病皺眉道,繼而轉向紀稹說道,「微之,陪我出去練劍吧。」

「這……」紀稹有些為難地看著邢天,這是他們五年來第一次見面,談了沒幾分鐘,就將人拋下,似乎不大好。

邢天聳了聳肩,說道:「沒關係,正好我也想見識見識所謂的剽姚校尉的武藝。」

霍去病立刻聽出了邢天口中明顯的不屑,眼光冷冷地掃過邢天,一手拉住紀稹,頭也不回地向校場走去。紀稹回頭微瞪了邢天一眼,用另一隻手在他腹部狠狠來了一下,邢天痞痞的笑容立刻變形。

校場之上,過招的人,已經從紀稹和霍去病變為邢天和霍去病。兩人可算得上是勢均力敵,長期的僵持不下,引得許多人在旁觀看,不斷有喝彩聲傳出。

邢天驚訝地發現霍去病居然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種紈褲子弟,雖然他是憑著裙帶關係做了這個剽姚校尉,但是本人卻的確有真材實料。想來也是,能做稹的朋友,應該還是有幾分才學的。想到這,他不覺轉頭看了看校場邊上的紀稹。這一分神,霍去病的劍立刻就擺到了他的臉頰邊上。

感覺頰邊的血絲凝成血珠慢慢滴下,看著眼前這個眼神犀利的少年,邢天反倒笑了,他說道:「霍校尉的武藝,邢天領教了。方才無禮之處,還望見諒。」

這時,一邊忽然傳來一陣掌聲,三人回頭發現居然是一身戎裝的衛青蘇建等人。紀稹、霍去病和邢天三人立刻上前見禮。

「沒想到定襄居然還有這樣的少年英雄,不知道公子貴姓?怎會來此?」衛青對著紀霍二人點了點頭,然後轉向邢天說道。

「在下邢天,並非定襄人,而是遼東人氏,此來是探望舊友的。」邢天上前一步,應道。

「噢?這麼說,」衛青的眼睛轉向紀稹,說道,「是紀校尉的朋友嘍?」

「正是。」紀稹應道。

衛青眼中閃過一絲失望,正要再開口說些什麼,卻被一個粗粗的聲音打斷,「你去過匈奴嗎?」

邢天抬頭,看到一個眼光銳利如狼的大漢在衛青的身後虎視眈眈地瞪著自己。

「你去過匈奴嗎?你的武藝,像匈奴人。」那人繼續問道。

邢天疑惑地望著紀稹,紀稹便立刻上前附在他耳邊輕聲說道:「這是前將軍翕侯趙信,原本是匈奴的小王。」

邢天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開口答道:「在下過去四五年都在匈奴遊歷,也向匈奴的勇士學過一些拳腳功夫。」

「你在匈奴待過?」衛青臉上出現驚喜的神情,開口說道,「好!好!好!那邢公子對塞外草原的情況一定十分清楚嘍?」

「這,在下曾去過一些地方,還算得上清楚。」邢天說道。

「邢公子,元朔二年,陛下曾經下令,民能入匈奴得以終身復者,可為郎。不知,邢公子是否有意仕途?可願為我軍效力?」衛青立刻開口道。

邢天淡淡一笑,說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邢天身為男兒,自然願意為漢軍效勞。」

衛青得到這個答案立刻鬆了口氣,雖然皇帝讓張騫隨行,但是他畢竟已經離開匈奴有四五年之久,對於地形什麼的雖然熟悉,可是,對匈奴軍隊的情況就不甚了了了,這也是導致他們一出關就遇上單于主力,激戰之後不得不退回定襄、雲中一帶休整的原因。如今有一個剛從匈奴歸來的人加入,他們對匈奴方面的情報顯然能夠更加準確。

要知道,這一個月的休整已經使得此次的出征失去了突襲的機會,伊稚邪有了防備之後,必然會命令左賢王部向右靠攏,如果兩軍主力硬碰硬地打,便是贏了,那傷亡的責任也不是他衛青負擔得起的。

當晚,衛青就將邢天留在了大帳之中,徹夜長談。

……

夕陽西下,廣袤的草原,無盡的遠方使得太陽看來也不再遙遠。霍去病站在城樓之上,遙遙地望著天那頭的落日,綠色的草原彷彿被燒成了紅色。過了一會兒,霍去病感覺到身後有細碎的腳步聲,果然,紀稹很快就出現在了他的右手邊上。

「明天就要出徵了,在這裡做什麼?」紀稹問道。

「我剛才去找你。」霍去病說道。

「……那怎麼不進來?」紀稹略略有點心虛地說道。

「他們是誰?」霍去病正視著紀稹,眼中帶著探究的意味,說道,「我發現,你來了邊城之後,似乎變得忙碌多了。」

「都是些從前的朋友,你知道,我在遼東待過。」紀稹含糊地回答道。

霍去病不再說話,只是看著他,最後才拋下一句話,踏步離開。

「但願,只是朋友。」

在張騫和邢天的幫助下,漢軍一帆風順,襲擊了多處匈奴人的部落,戰果可以說非常理想。但是還沒來得及過幾天舒心日子,衛青就接到了一個噩耗。

「什麼?前將軍和右將軍和單于的兩萬騎兵單獨相遇了?」

「是的。大將軍,蘇將軍令小人前來求救。」報訊的小兵已然受傷不輕了,衣服上有著斑斑血跡。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衛青問道。

「是今晨,今晨兩位將軍率領我等向大將軍方向圍攏的時候遇上的。」

「現在已經是日落時分了。一日的時間……」衛青略略籌算,不由得一身冷汗。就算蘇建和趙信再怎麼能耐,以三千對兩萬,怕是凶多吉少啊。就算是兩名將軍和三千騎兵,這樣的損失,已經足以讓他這次出塞所有的戰果都化為烏有了。

「大將軍,」見衛青沉默不語,那小兵又說道,「請快發兵救援。」

「本帥知道了。」衛青點了點頭,眼睛掃過帳內的將領,公孫敖,公孫賀,李廣……不,蘇建和趙信多半凶多吉少,不能再派這些大將去,必須收縮兵力才行。稍稍思慮了片刻,衛青便做出了決定,他拿出令箭對傳令兵說道:「傳剽姚校尉和屯騎校尉……等下,將邢天公子也一併喚上。」

「是!大將軍!」

三人很快就來到了大帳之中,帳內嚴肅的氣氛立刻讓他們感覺情況不妙。果然,就聽到衛青開口說道:「前將軍和右將軍路遇單于騎兵,已經激戰了一日。你們三人,領八百勇士,前去接應他們二人。千萬記住,無須纏鬥,能帶回多少人就帶回多少人!」

三人對視了一會兒,方上前一步應道:「是!」

……

「霍校尉,天色已晚,我們在此休息吧。」邢天看了看滿天的星辰,說道。

霍去病拉住馬韁,沉吟了一下,點頭應允,對士兵下令道:「原地休息,不准下馬。」

「是!」

八百騎兵得了令之後,開始呈一定陣勢慢慢散開,那是經過嚴格訓練才有的默契。霍去病左右看了看,發現所有人都到了自己該待的警戒位置,滿意地點了點頭。邢天暗暗看著這一切,不由得發出一聲讚歎。霍去病的眉頭忽而皺了起來,策馬向紀稹方向行去。邢天也發現紀稹的行動有些不對,便跟著上去了。

「微之,你怎麼了?」霍去病來到紀稹的身邊,問道。

紀稹對兩人笑了笑,指著前方某處,說道:「你們看,那是什麼?」

邢天和霍去病兩人低頭一看,看到前方有篝火的痕跡。邢天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色,立刻躍下馬,摸了摸地上的土壤,又察看了一下四周,回頭詭異地一笑,說道:「微之,也許我們可以抓到一條大魚!」

……

「大將軍,人都已經集合好了。明日一早,就可以拔營離開了。」公孫賀走到衛青身邊說道。

「子叔。」衛青轉過頭,眉宇間儘是憔悴的神色。

「你在擔心去病?」公孫賀問道,眼中也有著擔憂之情。霍去病可說是在兩人的眼皮底下長大的,雖然這幾年來有些離心,可畢竟還是自家的孩子。

「蘇將軍都已經隻身回來了。可他們一去三日了……明日若再不回來。這十萬人馬也不可能為他們停留……」衛青揉了揉額頭,嘆氣道,「我不該讓他們去的。我應該像去年春天那樣,讓他和紀稹都在後面待著。」

「仲卿,不要太擔憂。去病是個機靈的孩子,不會有事。」公孫賀安慰道。

「但願,但願……」衛青望著夜空喃喃自語道。

一夜未眠,衛青在床上翻來覆去,他清楚地知道,一旦他帶大軍離開,就算霍去病和紀稹及所帶的士兵還活著,也遲早會被匈奴人的大軍所吞噬。失去了霍去病,失去了紀稹,他回去該如何面對姐姐衛少兒,該如何面對陛下和昭陽殿中的那人……

隱隱約約中,衛青彷彿聽到了馬蹄聲,但是凝神一聽,又什麼都沒有。他不禁苦笑,自己大約是太希望去病回來,產生了幻覺吧。

「呼」的一聲,帳幕被人猛地撩開,一個士兵鑽了進來,神色激動,指著帳外,不住地說,「大將軍,霍校尉,紀校尉,邢公子……」衛青先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立刻鑽出帳外。

這時候,正是黎明時分,薄薄的晨霧還圍繞著連綿的營帳,衛青還看不太清楚四周的情況,但覺得歡呼的聲浪隨著一陣陣的馬蹄聲變得越來越大。只一眨眼的工夫,就有三匹駿馬同時在他的眼前停下,揚起的塵土一時迷了他的眼睛。待他睜開眼睛,就看到金色的陽光灑在眼前三人的身上,連同他們胯下的駿馬亦變作了金色的。三張因為興奮而顯得流光溢彩的容顏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其中尤其是霍去病,那張他從小看到大的稚氣的臉,彷彿在一夜之間脫繭成蝶,成熟長大了一般。

「舅舅,你看我們抓到了什麼!」霍去病露出一笑,對著衛青甩下手中的一個人頭,如同一個邀功的孩子。

……

伊稚斜聽著來人痛哭流涕的報信,臉色變得如死人一般難看,整個大帳也變得靜寂無聲。之前收服趙信的歡樂已經蕩然無存,帳內的匈奴君臣被這突如其來的報信給震得暈頭轉向。

「你說,本單于的大父、季父、相國、當戶還有籍若侯連同保衛他們的兩千士兵,都被漢人給斬獲了?」伊稚斜雖然努力鎮定,但是聲音中還是有些微的顫抖。但這也怪不得他,剛剛眾人還在享受著擊敗漢軍、降伏漢軍前將軍的快樂之中,忽然之間知道自家的幾個重要人物被人一鍋端了,而且其中還有兩位單于的血親,這種打擊,實在太讓人難以接受了。

「是的,大單于。只有小人冒死跑了出來。」那傳信之人痛哭流涕應道。

「誰幹的?誰幹的?是衛青嗎?不對,他如今是漢人的大將軍,不可能獨領八百人去圍捕大父他們。那是李廣那老匹夫?」伊稚斜來來回回地走動著,呼出的氣息吹動著嘴上的那些鬍子,「一定是李廣那老匹夫!是他,對吧?」

「小的不敢欺瞞大單于。不是飛將軍。不是!」傳信之人不斷搖頭,「是三個不認識的小將!」

「……三個不認識的小將?」伊稚斜彷彿被這句話給噎住了,說話變得非常艱難。

「是的,大單于!」

被賜坐在左手邊第一個位置,已經受封自次王的趙信聽到三個不認識的小將一語,心中一突,神色不覺變得有些黯然。

伊稚斜立刻注意到了他的神色變化,便問道:「自次王,你自漢新歸,可知道這三人是誰?」

趙信立刻起身回道:「回大單于,那三人,如果小王沒有料錯,應該是衛青的外甥,漢剽姚校尉霍去病,漢朝皇帝的妻舅漢屯騎校尉紀稹和一位自我匈奴歸去的漢人,遼東邢天。」

聽完回報,伊稚斜跌坐到位置上,輕聲喃喃道:「漢朝,竟然還有如此之多的少年英雄!」

趙信見此便走上前,跪在地上,稟報導:「大單于!請聽信一言。信雖然是漢朝回來的降將,但是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是匈奴人,信亦保證所說的絕對是肺腑之言,希望大單于能夠聽一聽!」

「你說吧。」彷彿是預料到了趙信即將說的話,伊稚斜的神色變得更加的陰沉。

「請大單于以大局為重,帶族人向北走吧,越過了大漠,漢人就沒有靠近我們匈奴領土要塞的機會。漢人不習慣大漠,也不知道怎麼越過大漠,南界的大漠會成為我們匈奴的天然屏障的!休養生息之後,我們可以再緩緩圖之。」趙信咬牙說道,「但是,如果我們一直留在此處。只要漢朝皇帝再派衛青出塞幾次,匈奴就完了!」

「……」伊稚斜對於趙信的建議,一言不發,帳內的其他人也是悄無聲息。

趙信見此不得不又說道:「大單于啊,只要我們匈奴的男兒還在,這些土地我們遲早都能要回來的。但是現在,我們必須要離開啊!這三四年來,衛青每次出塞都收穫了不少好男兒的性命。匈奴的人口和漢軍是沒法比的啊!」

此言一出,伊稚斜不由得有些意動,這時,營帳的簾幕被人撩開,一個面色瘦黃的老人被人攙扶著走了進來。伊稚斜抬眼一看,正是近來纏綿病榻的中行說。

中行說走到趙信身邊,對他點了點頭,然後轉向伊稚斜說道:「大單于,請聽自次王的諫言,這漠南已經不是匈奴的地方了,該是我們離開的時候了。」

未央宮,宣室殿。

「……前將軍翕侯信以八百騎降匈奴,右將軍衛尉建盡亡其軍,獨以身脫。其罪,臣不敢專權,請天子自裁之。另,剽姚校尉霍去病、屯騎校尉紀稹協同匈奴歸者遼東邢天,斬首虜二千二十八級,及相國、當戶,斬單于大父行,籍若侯產,生捕季父羅姑比。」

李希讀完最新的軍報,抬眼望瞭望深思中的劉徹,從他的臉上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樂。相對於前幾次的輝煌,衛青這一次出塞成績,可以說是相當暗淡,雖然斬敵萬餘,但是自身卻折損兩位將軍和數千騎兵,尤其深知漢軍情況的趙信降胡,對於漢軍來說是大不妙之事。相比之下,他的功績可能還不如率八百騎兵夜襲的霍紀二人。

劉徹靠在扶手上,一言不發想了一會兒,開口說道:「擬詔!」

昭陽殿。

陳嬌為劉嫖斟上一杯清茶,開口問道:「娘來看葭兒嗎?我這就著人去喚她來。」

「不用了。」劉嫖搖了搖頭,扶了扶髮髻,說道,「娘來,是要告訴你一個消息。衛長公主聯姻的對象,是平陽侯。」

陳嬌點了點頭,臉上沒有一點意外的痕跡,只是輕輕地笑了,說道:「這不是正好嗎?姨表聯姻,就像娘你當年做的。」

「哼,就像我當年做的。她劉婧有那個本事嗎?況且徹兒也不是先帝。」劉嫖不屑地說道。

「娘,你就別考慮這些了。你年紀也大了,有些事情也莫管得太多。」陳嬌見劉嫖心火又起,便微微起身,握住她的手說道,「過陣子,讓那董君陪你到別莊住上一段時間,長安的事情,你就別管了。」

「嬌嬌……」劉嫖望著變了許多的女兒,開口說道,「不是娘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只是,葭兒終究是個女孩子。那太子內有母居中宮之位,外有舅氏坐擁大將軍之職,我大漢自高祖開基以來,還沒有哪位太子的地位像他那般穩固的。你真的,有把握嗎?」

「娘,我大漢自高祖開基以來,也沒有出現過像當今的陛下這麼強勢的君王。」陳嬌低眉說道。

「籲!」勒住馬韁,讓戰馬停下來,霍去病再次回頭看了看草原,這個給他帶來了初次榮光的地方,面上不覺浮現了一絲惆悵和不捨。

「去病,走吧。」和他一起停下的人還有紀稹,他亦看了一眼草原,勸道。

「微之,」霍去病最後呼吸了一口草原特有的清新氣息,說道,「我終於知道,長安真的並不適合我。」

「……」紀稹聽到這句話,眉頭微皺,剛想說點什麼,霍去病就勒馬向定襄城跑去,沒有給他任何說話的機會。而他也很快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抓住了,他轉頭一看,不意外地看到了邢天。

「讓他去吧。他是天生的戰將。你們,不合適!」邢天說道。

「邢天……」紀稹輕嘆道,「我問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趙信他會投降?」

邢天挑了挑眉,說道:「我沒那麼神通。只是,那個男人,有一雙匈奴人的眼睛。匈奴的雄鷹是不會長久停留在大漢的軟泥芳草中的,他總有一天會回到草原,回到他的故鄉。只是我沒想到會這麼快。」

「不過,這樣也好。他的失敗才能襯托出我們的成功。所以,你我二人才能一舉封侯啊,冠世侯。」邢天說道。

「……然後也可以順便打擊到視人不明的衛大將軍,對嗎?」紀稹嘴角微動,扯出一絲苦笑。

「沒錯!」邢天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五年了。我們都長大了,紀稹。我們回來,不是為了繼續在衛家之下,仰他們鼻息而活,而是要取而代之。」

「……其實衛將軍的確是國之棟樑。如果拋卻衛家人的身份……」

「他不是那種人,就像你和我不可能拋棄陳娘娘一樣。」邢天說道,「紀稹,不要猶豫。你不要忘記,這五年來,我們散落各地,到今日才重新聚首,為的是什麼。」

……

桂宮。

劉徹含笑聽完了劉婧的話,說道:「皇姐不必多說。」他步下台階,走到劉婧的身邊,說道,「你我姐弟感情不同一般。只要姐姐覺得合適,朕是不會阻止的。只要,姐姐覺得合適。」

劉婧聽完這個回答,愣了一愣,但是仔細看了劉徹的表情卻又看不出什麼端倪,便笑道:「芯兒是我自小看著長大的。容貌端秀,性情溫和,做我平陽侯家的媳婦,自然最合適不過了。」

「是嗎?」劉徹微笑道,「那麼,朕就下一道命令,成全了芯兒和襄兒的婚事。」

劉婧略帶不安地離開桂宮,腦中始終不能忘記方才離開時,劉徹那莫測的笑容和那一聲「皇姐,走好」,總覺得和這個自小親近的弟弟,有了一絲的隔閡,再也無往日的親密無間了。

「莫非,本宮想錯了。子夫的後位終究還是……」她心中不由得有些猶疑,隨即又搖頭否決了自己的猜測,「不,大漢自高祖以來,有哪位太子的地位像據兒這麼穩固呢?不會錯的。況且阿嬌,她已經沒有可能再誕下皇子了。」

衛長公主劉芯和平陽侯曹襄的婚事就定在元朔六年的九月,在衛青和霍去病等人歸來後的不久。那一夜,整個長安城都為當今皇帝的第一次嫁女而瘋狂,從長安到灞上的道路,被人用琉璃盞裝點得美麗異常。圍觀的老人們感覺彷彿回到了十多年前,當今皇帝迎娶前皇后陳阿嬌的那一夜,雖然當時沒有這麼多漂亮的琉璃盞,但這種奢侈卻如出一轍。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兩個十分漂亮的小女孩手牽著手,穿梭而過,赫然就是本該身在宮中的劉葭和麥芽糖。劉葭的臉上滿是好奇的神情,彷彿第一次出籠的小鳥般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四周。偶爾也有一兩個不軌之徒看到這樣的兩個漂亮孩子,動了心思,尾隨著兩個孩子,但是很快就會被那些在暗處的護衛們收拾掉。

「公……」到了一處較安靜的小巷裡,麥芽糖轉頭想說話,才說了第一個字就被那女孩子瞪了回去,立刻改口,「小姐,我們該去和夫人她們會合了。」

「好啦,知道。」劉葭一邊把玩著手中新買的小玩意,一邊心不在焉地應道。

麥芽糖見她答應了,暗暗鬆了一口氣,拉著她的手向另一個方向走去,過了一小會兒,就見到一盞紅色燈籠,門口站的正是兩人都十分熟悉的人。

「郭叔叔,」劉葭看到郭釋之,臉上立刻露出笑容,走了上去,說道,「是娘讓你來找我的嗎?」

郭釋之對劉葭笑了笑,屈膝說道:「公主,你回來了啊。快進來吧。娘娘和陛下在裡面等你呢。」

劉葭走到裡面,果然看到劉徹和陳嬌在裡面,正談著些什麼。她撲到劉徹的懷中,蹭了蹭臉,撒嬌道:「父皇不是說過幾日再來嗎?怎麼現在就來了?是不是想葭兒了啊?」

劉徹摸著女兒的頭,輕輕地笑道:「葭兒,今天玩得開心嗎?」

「嗯,葭兒第一次出宮,宮外好好玩噢!」劉葭連連點頭說道。

「那就好。」

陳嬌含笑看著女兒和劉徹嬉鬧,心中有些感嘆。劉芯出嫁的前幾日,劉徹特意來昭陽殿詢問她是否要暫時離開未央宮。她想到過幾日便是劉芯的大喜之日,到時候整個禁中都會陷入一片喜氣洋洋之中。她既不覺得這件事情和自己有多少關係,也不願意違心地將昭陽殿佈置成什麼樣子來迎合這種氣氛,便點頭答應了。原先她還以為只是移駕到上林苑去住兩天,卻不想劉徹安排的車駕卻將她們母女倆載到了長安城外的一個小院子裡。然後她才從隨行的馬何羅的口中知道,劉徹在主持完劉芯的婚事之後,就會來和她們會合。

「父皇,我們這是要去哪裡啊?」劉葭在劉徹懷中蹭了一會兒,問道。

「葭兒從來沒有出宮過。這次,父皇帶你和你娘去遠點的地方,好不好啊?」劉徹笑了笑,說道。

「遠點?」

「嗯,比如,新豐城?」劉徹貌似隨意地說道。陳嬌聽到這個名詞心中輕輕咯噔了一下,但是面上卻保持著平靜的神色,靜靜地聽著劉徹說話。

劉葭卻是一臉的疑惑,在她小小的腦海裡,世界的範圍還僅僅限於禁中和上林苑,根本不知道新豐在哪裡。

「新豐呢,是高祖皇帝命人建造的……」劉徹抱起女兒,為她解釋道。

……

「陛下可以離開長安很長時間嗎?」待女兒睡去後,陳嬌走到劉徹的身邊,問道。

「朕已經讓人去安排行幸雍地行宮的事宜。到來年十月之前,朕都有時間可以陪你出去逛逛。」劉徹開口說道。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2 11:19 PM

第六十八章 淮南皓月冷千山

新豐已經不是當初陳嬌第一次看到的那個新豐了。這座靠近長安的城池經過這六七年的發展,尤其是在它從四年前成為賈氏商行的中心所在之後,就變得更加的繁華。陳嬌牽著女兒的手,看著這一路的車水馬龍,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此刻,他們正坐在一個茶寮之中,隔著重重的簾幕看著對面的那座小樓。樓房的造型很是別緻,門楣上寫著大大的「賈氏糧行」四字,四字均以小篆書成,顯得古樸有力。在側門邊上還設置了一個粥棚提供白粥給那些乞丐,時不時可以看到有衣衫襤褸的人們跪在樓前給夥計和掌櫃磕頭的場景。

陳嬌轉頭看了看一言不發的劉徹,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劉徹此舉到底想做什麼。當年,她示意賈杜康將大半家產捐公助邊,以增加朝廷和世人的好感,劉徹的反應卻有些奇怪。他收下了賈杜康的捐獻,卻沒有做出任何表示,甚至連授官的意向都沒有。有功不賞,這實在不是漢武帝劉徹的風格。隔了這兩年之後,他卻反倒帶著她們來到了這裡,新豐城賈府的門前。

就在陳嬌胡思亂想的時候,一陣腳步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抬頭一望,來人正是劉徹的心腹之人——聶勝。劉徹雖然任用聶勝監察百官,但是卻沒有給他一個正式的職位,不過陳嬌經過這些年的觀察知道,他這是在考驗,過些年,那原本就出自武帝之手的西漢刺史制度一定會在聶勝如今領導的這個機構中產生。

「陛下!」聶勝輕聲說道,「臣已經打探清楚,那賈杜康今日就在這糧行之中。」

「是嗎?」劉徹點了點頭,笑道,「那我們就去會會他吧。」他轉頭對陳嬌笑道,「阿嬌,你也來吧。正好會會這個名聞天下的大漢首富。」

陳嬌接過飄兒遞來的絲巾,覆在臉上,也不說話,只點了點頭。

賈氏的夥計服務態度極好,看到劉徹一行人進來,立刻迎了上去,問道:「幾位這是?」

聶勝眼疾手快,立刻上前一步,說道:「我家主人想拜訪賈杜康,賈先生。」

夥計對此當然不能做主,手足無措地看了一眼負責的掌櫃,那掌櫃見這幾人衣著華麗,便知道來人身份不凡,暗暗對夥計點了點頭。夥計得了暗示,立刻笑道:「請公子和尊夫人先到內間休息,我家主人稍後便到。」

在雅座坐定,陳嬌看著乖巧的女兒,讚許地點了點頭,便從案上拿了個小點心遞到她手上,說道:「葭兒,吃這個。」劉葭接過東西,乖乖地在一邊吃著。大概是因為經常跟在劉徹身邊看他處理國事的緣故,劉葭倒是養成了一個好習慣,當她感覺到大人們有正經事情的時候,就會很安靜。

等了沒一會兒,就聽到一陣細碎的腳步,隨即門就被推開了。陳嬌抬眼一看,來的卻不是賈杜康。來人約莫二十上下,白白淨淨的,身形卻有大幅度橫向發展的趨勢,再加上憨厚的笑容,如果說有什麼東西可以用來比喻他的話,應該是後世那些寺廟裡的彌勒佛吧。

那人的眼睛在室內掃了一遍,瞭解清楚情況之後,便走到劉徹跟前說道:「在下盧大胖,乃是賈大哥的結拜義弟。今日賈大哥另有要事,不能親來招待,還請這位公子見諒。不知道這位公子如何稱呼?」

劉徹聽到這話,眼神微微一動,然後說道:「我姓劉,你就是負責賈氏鏢局,人稱『雁過拔毛』的盧大胖啊。」

「蒙大哥信任,給他打個下手。那些虛名不過是朋友們亂叫的。」盧大胖呵呵笑了笑,然後說道,「這位公子今日來訪,不知道所為何事啊?」

「聽說,沒有賈氏鏢局不敢接的貨。我手中有一批東西,想要送去淮南。不知道賈氏有沒有這個膽子接下?」劉徹說道,眼睛緊緊盯著盧大胖,觀察著他的臉色變化。

陳嬌聽到劉徹說的這話,臉色微微有些變化,心也提到嗓子眼,幸而劉徹此時無暇注意她,倒是一邊伺候著的聶勝發覺了這一點,聶勝心中有些奇怪,但他一貫是多做事少說話的性子,便將此事先壓在了心裡。

盧大胖聽到這話,愣了愣,問道:「不知道這是什麼貨呢?」

「如果賈氏鏢局能夠將這批貨安全送到淮南。」劉徹卻不回答他的提問,只向聶勝使了個眼色,聶勝立刻將一個盒子端端正正地放到了案上,打開蓋子,裡面整齊地放著十二顆龍眼大小,晶瑩剔透的夜明珠,「這些夜明珠便是佣金。」

盧大胖的瞳孔明顯擴大了一圈,他拿起一顆夜明珠,對著看了半天,吞著口水說道:「嘖嘖,這可是好東西啊。而且十二顆夜明珠幾乎一模一樣,就更值了。」

劉徹將他的樣子都收入眼中,臉上劃出一絲冷笑,語氣卻不變,依舊平靜地說道:「既然這東西還入得了盧公子的眼,不知道這趟鏢,你們接還是不接?」

盧大胖終於不再貪婪地看著那一盒夜明珠,他用有些肉痛的表情放下盒子,說道:「公子還是先說是些什麼貨吧。」

「只是一些糧食和弓箭罷了。」劉徹輕描淡寫地說道。

盧大胖聽到這話,臉色頓時大變,他立刻站起身,正經地說道:「這位公子,你這趟鏢,我們賈氏不敢接。」說完,立刻拂袖而去。

劉徹自然不能讓他這麼離開,只一個眼色,聶勝已經將盧大胖攔在了門口,劉徹陰陰地開口道:「盧公子,不必拒絕得這麼痛快。所謂富貴險中求,賈氏鏢局的分店遍佈天下,想必很需要些庇護吧?」見盧大胖嘴巴微動,正要說些什麼,劉徹揮了揮手,說道,「這些事情,盧公子或許不能做主,今後幾日我們就住在城東的新豐客棧,令兄賈先生可以隨時來拜訪。」

盧大胖聽到這話,眼珠子轉了轉,便不再說什麼,任由劉徹等人離開。陳嬌見到事態如此發展,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上來,出門前不由得擔憂地望了一眼那個盧大胖。

出了店門,劉徹就帶著陳嬌他們到了早已經備下的新豐客棧住下,行了這大半日,劉葭早就累了,一到客棧就讓飄兒帶到了隔壁照料。房中便只留下陳嬌和劉徹二人,劉徹回頭看到憂心忡忡的陳嬌,便問道:「怎麼了?」

陳嬌望了他一眼,方說道:「你這是做什麼?」語中滿是不解。

劉徹一邊摸著她柔順的長發,一邊開口解釋道:「賈氏的鏢局,這幾年來發展迅速。商賈,本就是天下消息最活絡的一群人,而賈氏不吝錢財創辦的這個鏢局,就更是其中之最了。而且,賈氏鏢局之中還招攬了不少鏢師,其武力亦相當不弱。賈氏做的其他行當倒也罷了。只是這鏢局……朕卻不得不防他一防,所以朕親自來,就是想探一探他們的底。」

「……陛下之前,沒有獎賞賈杜康助邊之功,就是因為不放心賈氏的鏢局嗎?」陳嬌問道。鏢局自然是她的點子,這個時代的商人們最主要的賺錢手段還是通過販賣各地不同的特產從差價中獲利,所以在賈氏利用酒業有了相當的規模之後,她便指點賈杜康創辦了鏢局。說是鏢局,其實也只是個四不像的大雜燴,它在為人保鏢之外,也處理一些後世郵局的業務,閒暇時也兼顧貨運客運,這些都是利用賈氏花費這幾年時間構成的便利的交通網絡獲利。這個四不像鏢局的好處自然不用多說,只是陳嬌沒想到,劉徹會對它如此忌諱。

「朕這次來,也是想看看那個名傳一時的賈杜康。他能想到創辦鏢局這種事物,又經營得如此之好,可見也是個人才。若的確沒有二心,倒是不妨大用之。反正桑弘羊所提的均輸平準之事,也需要人去弄。」劉徹說道。

陳嬌心微微一沉,和劉徹處了這麼久,她當然知道劉徹這兩三年裡定然已經暗中觀察賈氏許久了,這次親來不過是給賈氏的最後一次考驗。看來賈杜康能否脫離商賈身份,成為朝堂之中說得上話的人物,就看他這次會如何應對了。

……

「大哥,淮南不穩,已經是天下皆知之事。那劉公子的來意,只怕不簡單啊。」賈府內院一個聲音響起,說話者正是那個盧大胖。

一邊還有一個神情冷峻的白衣青年,待得盧大胖說完,那白衣青年開口說道:「是啊。前陣子我押鏢去淮南,那邊幾乎已經劍拔弩張。怕是淮南王動手之日不遠了。」他正是賈氏之中,負責管理鏢師的水無夜,乃是賈杜康的結拜二弟,武藝十分高強,賈氏鏢局這幾年來能夠順風順水支撐下來,他功不可沒。

兩人前面,一直負手而立,穿著褐色衣裳的男子轉過身,正是賈杜康,他開口說道:「二弟,三弟,我們只是普通商賈,貿然介入這種爭鬥,不合適。」

「大哥,問題是,現在是他們找到了我們頭上啊。」盧大胖一臉無奈地說道,「他指明要送貨去淮南,我們若不答應。那淮南王府要給我們下絆子的話,我們這些升斗小民肯定應付不來。」

「那就先收縮在淮南的買賣,避著點就是了。」賈杜康面色不變地說道。

「收縮?」盧大胖不由得大叫起來,「大哥,淮南可是最大的諸侯國啊。我們每年在那裡可賺不少錢啊。你這一收縮,不是讓沉甸甸的黃金自己往外飛嗎?」

「難不成,你還真想幫他們把這貨運了?」賈杜康沒好氣地瞪了一眼這個守財奴般的小弟,說道。

「那也不成。如果讓朝廷知道了,我們可就不妙了。」盧大胖稍稍考慮了下,就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

「是啊。」賈杜康點頭道,「淮南王雖然人稱賢王。不過淮南王太子和那個陵翁主卻太過嬌縱,不是可以成大事的人。所以我們還是少和他們接觸的好。」

「大哥,雖然我們想靠向朝廷。可是,這幾年,朝廷對我們的態度卻是不冷不熱的。」水無夜開口說道,「當年你一口氣捐了大半的家產,可朝廷卻……」

「二弟,」賈杜康倒很是沉靜,並不是很著急,說道,「二弟不要急。我捐這錢財,本也不奢求什麼高官厚祿,只是想要個家宅平安罷了。這幾年我們賈氏雖說沒有得到多少好處,不過終究也沒被那些小吏打壓。這樣,就足夠了。」

水無夜和盧大胖兩人對視了一眼,都知道眼前這個大哥雖然是賈氏的掌舵人,生財有道,不過卻是個沒多少野心的人物,只是做到他們這個分上的商賈若還只想著家宅平安,未免太沒出息了些。

「不說這個了。那批人既然在新豐,我們派人盯著點,別讓他們來找麻煩就是了。」賈杜康說道,「倒是今天來的那個卜式,你們說該怎麼處理呢?」

「卜式……」盧大胖沉吟道,「他從我們這裡購糧去他家鄉解災荒,卻拿不出相應的抵押物,這筆買賣,實在有些風險。若是平時,自然不能答應,只是……」

「只是他這幾年為我們提供了這麼多的馬匹,這份情卻不能不還。」賈杜康接過他的話,說道。

「是啊。」盧大胖點了點頭,說道,「大哥,照說卜式的家業那麼大,不可能拿不出現錢的啊。怎麼這次兩手空空地來了呢?」

賈杜康也是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這個合作夥伴怎麼變成了這樣。

水無夜接話道:「這事,我倒是知道一點。那卜式也是個痴人。他將自己白手創下的家業都給了他的弟弟,所以現在是兩手空空了。」

「什麼?」盧大胖驚叫起來,「他可是河南的大牧主啊。居然棄財離家?」

水無夜點了點頭,說道:「不過說他兩手空空可能也不太合適。他還牽走了十八頭羊呢。」

「十八頭羊能做什麼?」聽到這話,盧大胖嗤之以鼻,然後對賈杜康說道,「大哥,這買賣我們可不能答應。卜式現在成了窮光蛋,莫說他自己許諾的三年後,我看就是十年後他也未見得能還得了這筆錢。」

水無夜聽盧大胖這麼說,卻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問道:「三弟,你看卜式此人如何?」

「……他雖然不習文章,不過家學淵源,倒也知書達理,可惜是個痴人。而且一手放牧之術天下少有,他能起家倒有大半是虧了他那手放牧之術。」盧大胖稍稍思考了下,說道。

「三弟,你覺得在我們大漢,有多少人像他那樣,善於放牧呢?」水無夜進一步問道。

「多少人?大哥你在說笑嗎?誰都知道漢人善耕,匈奴人才善牧啊。」盧大胖撇了撇嘴說道,然後才猛地意識到什麼,忽然驚呼,「如今我大漢兵戈大興,正是需要馬匹之時……」

水無夜正是等他這句話,立刻接話道:「所以,這筆買賣,我們做。卜式此人,絕對是奇貨可居。」

賈杜康聽到水無夜這麼說,一直緊皺著的眉頭微微舒緩開來,說道:「既然二弟這麼說,那麼我明日就答應他吧。」

淮南王府。

「此話當真?」一個長鬚老者猛地站起身,詢問道。

「大王,千真萬確!」報信的是一個穿著白衣的中年人,他的眼中閃爍著喜悅的光芒,說道,「皇帝雖然名義上是去行幸雍地了,實際,他是帶著廢后和廣玉公主在外遊歷呢。屬下已經命人悄悄跟著他們了。」

「豎子!」劉安冷冷地哼了一聲,語氣中滿是輕蔑,他轉向座下的另外七人問道,「七位先生,此事我們該如何應對比較好?」

那七人或老或少,都紛紛露出了沉思的表情,很快,其中一個身著土黃色布衣的男子上前一步,走到劉安跟前,說道:「大王,依被看,這可是個好機會啊!」

「伍先生有何高見,請說。」劉安以敦和寬厚,禮賢下士聞名,對於這些寄居王府名士自然是十分客氣。

「這幾年,皇帝對我們淮南處處設防,雖然我們也數次想起兵成事,但是時機卻總是不對。如今,眼看著朝廷和匈奴的仗是越打越順了,皇帝手下可派遣的將領也越來越多了。從前我們盤算著,只要防著一個衛青,去年那戰之後,居然還生生多了一個紀稹,一個霍去病。皇帝正當壯年,他手下的大將們也是一個賽一個的年輕。」伍被說到這裡不由得轉頭望了一下鬚髮皆白的劉安,心中暗嘆,「可見,再這麼等下去,怕是永遠也等不到恰當的時機了。只是皇帝這次微服出宮,卻給了我們一個好機會。」

劉安聽到這裡,臉上若有所思。

「假若,皇帝在宮外薨逝,而太子年紀尚幼,再加上,昭陽殿和椒房殿相爭,京城的水可就渾了。」伍被見劉安還未醒悟,便乾脆點破道。

「你是說,刺殺?」劉安眼中閃過一道精光,顯然是十分心動了。

「大王,這是最簡單,也是最直接的辦法。」伍被點頭道,「無論如何,一個還不能親政的小皇帝和一個不知世事的太后,要比現在的皇帝好對付得多了。」

劉安心中暗暗點頭,方欲開口,忽然又皺起了眉頭,擺了擺手,說道:「只怕還是不妥。」

伍被在淮南王府待了這麼久,自然知道他所顧忌的是什麼事情,便輕聲說道:「大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翁主那頭咱們暫且瞞著就是了。事成了之後,她既成了長公主,難道還能再說什麼嗎?機不可失啊。」

劉安猶豫不決地來回踱了幾步,終於下定決心,說道:「好,來人,喚太子來。」

新豐客棧。

在年節將至的九月出行的人十分少,所以偌大的新豐客棧其實沒住幾個人,劉徹等人的到來給了那掌櫃一個意外之喜,所以在大把四銖錢的誘惑下,他痛快地空出了整個客棧。這幾日,劉徹倒也沒有閒著,他帶著陳嬌和劉葭幾乎將整個新豐城的裡裡外外都逛了個遍,他彷彿將試探賈氏的事情完全忘記了,像個工作之餘帶著妻女旅行的丈夫,將她們照顧得無微不至。陳嬌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看著這一切,想不透劉徹此舉到底是什麼意思,倒是小劉葭是第一次在宮外經歷民間的過年,顯得十分興奮,又是蹦又是跳的,好奇得不得了。

洗漱完畢,從內室走到外間,看到劉葭正坐在劉徹的腿上,附在他耳邊說著悄悄話,悅耳的笑聲在空空的房中飄蕩。陳嬌整理了下自己的心情,走上前,問道:「你們父女又打算做什麼啊?」

「娘。」劉葭笑嘻嘻地看著陳嬌,說道,「我和爹說好了,我們今天到城外去玩。」

「城外?」陳嬌怔了怔。

「嗯!」劉葭點頭道,「城裡我們都玩過了。所以,今天我們去城外玩!」

陳嬌用詢問的眼神望向劉徹,只見劉徹笑著聳了聳肩,說道:「我已經讓人開始收拾了。我們到城外遊玩,然後就去雍地。」

陳嬌不禁「咦」了一聲,她實在很詫異劉徹竟然打算就這麼離開。劉徹自然知道她驚訝的是什麼,便走到她身邊說道:「我們現在開始走,一路上可以好好看看風景,帶葭兒遊玩一番。到達雍地的時候,時間就差不多了。」

陳嬌心中忽然一動,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大費周章安排出遊,難道不是為了賈杜康?」

只聽到此言一出,劉徹一貫平靜的臉色起了一絲絲的變化,輕微的尷尬自他臉上閃過,就聽他輕咳了一聲,說道:「時候也不早了,我們該出發了。」

見他這個反應,陳嬌反而肯定了自己的猜測。想來的確是,以劉徹的個性就算他想試探賈杜康,又哪裡需要親自微服出巡呢?派人去監視調查,再將人召到跟前一見也便是了。記得歷史上的那個卜式傾盡家財助邊,劉徹也不過派了個小吏詢問了一下。就算賈氏多了個四不像的鏢局,想必對他來說,也沒那麼重要,這些東西,只要他一聲令下,就可以盡數毀去。只可惜自己太短見,竟然沒有看出這一點。

不是為了賈杜康,難道是為了……

一路上,陳嬌一直想著這個問題,不知不覺一行人已經出了城。

城外自然是秋風蕭條,不過陳嬌卻驚訝地發現城外竟然還有另一班人在。劉徹早她一步發現了那些人中竟然還有一個熟人,那個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盧大胖。在他的身邊還有另外三個男子,似乎正在相互告別。

盧大胖等人自然也發現了劉徹一行人,盧大胖嘆了口氣,走上前,對劉徹行禮道:「劉公子,好久不見。」

「不必多禮。」劉徹笑著揮了揮手,說道,「盧公子這是?」

「在下和兩位兄長,為一位老友送行。」盧大胖說道。

「噢?」劉徹挑了挑眉,看了看幾人身後的糧車,說道,「盧公子不肯接我的買賣,但是你為這位老友送的,卻似乎是糧草啊?只不知誰這麼有面子呢?」若不是這邊的城門出去不是和淮南江都諸國的方向相反,劉徹怕是早沒這麼好的心情和他說話。

「公子說笑了。」盧大胖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那些都是賑濟河南災民的糧,怎麼能和公子的比呢。」

「河南災民?」劉徹聽到這話,心頭一動,想起的確得到消息說,河南遭災之後,今年秋季顆粒無收,只是,什麼時候這賑災的事情輪到平民頭上了。賈氏做這些事情,莫非所圖不匪……之前在賈氏門口的粥棚所見的情景又一次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盧大胖也是個人精,立刻看出了劉徹的心思,忙說道:「其實我等也知道,這種事情哪裡輪得到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呢。只是我那朋友卻是個痴心人。」

「噢?」

「我那朋友祖上乃是孔子門生卜子夏,家學淵源,他生就一副慈悲心腸,所以,就算家無餘產,他還是希望能夠為鄉親做些事情。」盧大胖解釋道,他實在擔憂劉徹誤以為他們也有什麼圖謀,硬把他們拉到泥潭裡。

在劉徹和盧大胖交談的時候,陳嬌卻覺得自己的背脊有點發涼,因為對面不遠處的賈杜康正驚訝地望著自己這個方向。那眼神,顯然已經認出自己了。她倒不擔憂賈杜康會點破他們之間的關係,當初早就有言在先,她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她和他的關係。只是,劉徹刻意拿淮南王之事來試探賈杜康,看到她之後,賈杜康要是改口答應了,那她苦心安排的賈氏這顆棋子怕是要給淮南王殉葬了。想到這個結果,陳嬌就覺得自己頭皮一陣發麻。

終於,賈杜康移步向劉徹走來,行禮道:「在下賈杜康,見過劉公子。」

劉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開口說道:「賈先生不必多禮。」他倒沒有費事給自己編個假名,反正以他現在偽裝的身份,估計賈氏這班人也不敢多打聽。

那個自願買糧賑濟災民的卜式,這時也走過來和他們聊了聊,恰好賈氏在一邊的亭子裡擺了一桌酒席為卜式餞行,劉徹順便加入他們之中。

卜式是一位年過五十的老人,不過多年的放牧生涯使得他的身體十分健碩。陳嬌看著他和那賈杜康毫無芥蒂地坐在一起,讓她有一種李鬼見李逵的尷尬,雖然兩個當事人都沒有什麼反應。歷史上,這位卜老先生散盡過半家產,捐公助邊,後來以郎官身份入朝,最終官至御史大夫、齊王太傅。如今卻因為陳嬌的指點,使得賈杜康做了這第一個向朝廷捐資靖邊的人。不知道這位卜式的將來又會變得怎麼樣。

酒酣耳熱之後,眾人談論的話題漸漸轉移到卜式分家產這件事情上。劉徹饒有興致地聽完之後,問道:「卜先生何須將全部的家產讓出呢?若是感覺令弟家貧,偶爾接濟便是了。」

「錢財本是身外物,若能以之換得兄弟情,倒也值得。」卜式搖了搖頭,「再說,大丈夫憑赤手空拳足以走遍天下,更何況,老夫還帶了這十八頭羊呢。」其說話時的神情絲毫沒有一點家無餘產的頹靡,反倒很是意氣風發。

陳嬌沒有想到以寬厚長者形象出現在史書上的卜式也有這樣的一面,不由得嘆道:「先生說的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還復來。」

太白的這句詩本就是充滿豪情壯志的,在場的五人又都是躊躇滿志的時候,聽到這句詩都紛紛點頭,一副得遇知音的樣子。

卜式舉杯敬道:「夫人說得好。式敬夫人一杯。」一杯飲罷,卜式又說道:「其實我將家產讓與弟弟倒也沒什麼,最值得敬佩的人,倒是賈先生。」

「噢?」

「天子誅匈奴,乃是利天下之舉。身為臣民者,輸財死節在所不惜,以傾國之力滅匈奴。賈先生三年前先天下人為朝廷輸之而不求功名,實在值得我等效仿。」卜式說著,臉上是無限嚮往的神情。

「卜先生的想法倒很特別。」劉徹嘴角含笑,說道,「當今天下富室多匿財不出,甚至很多人都怨皇帝耗費太甚,期望朝廷能停止對匈奴的征伐呢。」

「發出那種抱怨的人,都是些只能看家的愚犬。朝廷征匈奴,只要處理得當,我們商賈也可以從中得到無數的財富啊。」卜式說道。

「怎麼說?」劉徹聽到這話,微微有了一些興趣。

「朝廷想必十分苦惱於我等商賈大量使用奴隸之事,這不僅與高帝、文帝等發佈的釋奴令相衝突,也威脅到了我大漢的農業。」卜式說道,「而為了征匈奴之事,朝廷以太倉之陳粟畜養著幾十萬馬匹,但是經過這幾年的消耗,我想太倉之中應該沒有那麼多的粟可以用來畜養馬匹了吧?」

劉徹的臉色隨著卜式的分析而越發地嚴肅起來,陳嬌也曾稍稍接觸過朝中的馬政,知道卜式所說的都切到了要點。世人在描繪文景之治留給漢武帝的財富時,經常提到「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於外,**不可食」這一句,來到了這個時代,陳嬌才知道,劉徹將這些人所不能食的陳粟都用作了馬匹的飼料,所以大漢才能擁有幾十萬匹馬,常備騎兵防範匈奴。

遊牧民族以擁有馬匹的多寡來計算財富,而在西漢,數量眾多的馬匹卻成為國家一個負擔,原因在於對於遊牧民族來說,其居住環境適合放牧,養馬不需要消耗大量的糧食,同時馬匹是重要的食物來源;而對於以農業為基礎的漢民族來說,馬匹的作用主要在於戰爭與交通,為了飼養馬匹要消耗掉大量糧食。李希曾經私下告訴過陳嬌,朝廷一整年七分之一的收入都要用於馬政,若不是有文景年間留下的大量陳粟,朝廷早已經不堪重負。

卜式繼續說道:「其實這兩者也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匈奴自冒頓立國以來,已經繁榮了百多年,人口眾多。若朝廷肯將邊關將士擒獲的那些匈奴人賣於商賈,我想,以漢人為奴開礦、鑄幣的事情就會少很多。而且,那些匈奴人比我們漢人更善牧,若讓他們為我大漢牧馬,想必我們就能得到更多更好的馬。當然,這只是其中一項,若朝廷能讓商賈參與這場戰爭……」

「卜兄,」說到這裡的時候,賈杜康開口阻斷了卜式的話,說道,「此事,不是我們這些人可以隨便議論的。我們還是喝酒吧。」說完,給卜式斟上滿滿一杯酒。

卜式彷彿也意識到了什麼,看了劉徹一眼,開始悶聲喝酒。劉徹也不說什麼,只是笑了笑,說道:「時候不早了,我夫婦也該啟程了,就此別過吧。」

「劉公子慢走。」賈杜康四人拱手道。

看著劉徹等人的馬車漸漸遠去,賈杜康心中一片蕭然。他當然是立刻就認出了陳嬌,雖然他們的接觸僅有那麼幾次,但是他卻對這個女子印象深刻,只是沒想到那人竟然和淮南王府有關係。

難道她就是淮南王府的那位劉陵翁主嗎?自己的一切幾乎都是她賜予的,而自己也曾經答應過無論她有什麼樣的命令,都願意去做。只是,淮南王之事,事關生死,賈氏麾下還有那麼多人靠他吃飯……

「大哥,你怎麼了?」盧大胖問道。

「三弟,你說,我們做買賣是否應該信義為先呢?」

「當然。」盧大胖毫不猶豫地點頭,「若不講信義,那和奸商又有什麼差別?」

「信義……信義……」賈杜康劍眉緊鎖,口中不斷喃喃著這句話。

……

「聶勝,你派人去查一查那個卜式。」離開了一段路之後,劉徹低聲對聶勝說道,「看此人的家世、品行、才能如何。」

「是!」聶勝點頭,走到一邊對一個侍衛低聲說了些什麼,就看到那侍衛飛馬離開。

「陛下看來十分欣賞這個卜式。」陳嬌開口問道。

劉徹也不掩飾,點頭道:「的確不錯。只是,朕還要再看聶勝的回稟。」

陳嬌心中忽然想到一句話:是金子總是會發光。卜式雖然不再是輸財助邊的第一人了,但是卻依然引起了劉徹的注意。

「不提這個了。」劉徹摟住陳嬌的腰,說道,「接下來我們繞道三輔回雍吧。現在離祭祀之期還有十多日,足夠我們到那裡了。」

提到路線,陳嬌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你,為什麼要先到新豐,再繞這麼一大圈去雍地呢?」

劉徹對她這個問題,臉上現出疑雲,好一會兒才說道:「你回宮之後,已經好久沒出來過了。帶你和葭兒出去走走,不可以嗎?」

陳嬌聽到這個答案不禁愣住了,她想過很多答案,但就是沒想到會是這種理由。這……實在不像是劉徹做的事。頓時馬車內氣氛變得很是尷尬,兩人誰也不看誰,都故作無事地看著風景。

小劉葭立刻感受到這種尷尬,她的眼睛左瞄右瞄,最後爬到陳嬌身前說道:「娘,我們來玩。」

陳嬌正巴不得有人幫她解脫這種尷尬,立刻問道:「玩什麼?」

劉葭伸出兩隻小手在陳嬌眼前舞動,說道:「就是娘之前教我的啊。」

陳嬌苦笑了下,只好也伸出手,陪女兒玩那個她小時玩的遊戲,和猜拳差不多。在來新豐的路上,她怕女兒覺得無聊才教給她,沒想到女兒居然真上癮了。

車道之上,一座造型別緻古雅的馬車在四匹白馬的牽引下緩緩地走著,馬車前後左右都有數個侍衛守護著。從馬車裡不時傳出歡樂的笑聲。

一個女聲一個童聲琅琅地唸著:「黑漆漆的夜啊,什麼也看不見啊,英雄啊英雄,美人啊美人,色狼啊色狼。」

「美人!」

「英雄!」

「美人吃英雄,你輸了哦。要罰。」

「不對!娘你使詐!你剛才慢了!」劉葭的叫聲響起。

「沒有啊,葭兒,要願賭服輸!」

「你明明慢了。不信問爹!爹,爹,你說娘剛才是不是慢了!」

「葭兒,抵賴的人是小豬哦!」一個漫不經心的聲音提醒道。

「爹!」懊惱的童聲響起,「你不可以每次都幫著娘的。」

「那你是要做小豬嘍?」

「人家本來就是小豬,爹的名字是彘,不是嗎?」

「抵賴你還有理了啊?是不是鐵了心不肯受罰啊?」

大約是因為之前劉徹的精心策劃,他們沿途的保衛工作安排得很好。即使偶爾必須在野外露宿,也一直沒有發生過什麼危險。

「爹,今晚我們要在這裡睡嗎?」劉葭看著日頭將落,周圍還是荒山野嶺,不由得興奮了起來。

「是啊。」劉徹看了看四周,摸了摸女兒的頭,對聶勝吩咐道,「今晚就在前面吧。」

「是,陛下!」聶勝應聲而去。

劉徹低頭看到劉葭很是期盼的神情,感到有些好笑,說道:「葭兒很喜歡野營?」野營這詞還是他們第一次外宿的時候陳嬌說的。

「嗯!」劉葭狂點頭,小臉粉撲撲的,陳嬌懷疑自己從女兒眼中看到一閃一閃的星星,「這樣,爹和娘就可以和葭兒睡在一起。」

此語一出,陳嬌有些啞然。想起女兒出生後不久,就被單獨養在偏殿,周圍雖然有那麼多的宮女圍繞著,自己也儘量抽出時間來陪伴女兒,但是,卻很少能陪女兒睡覺。想想她在現代的童年,那時候,一直到上小學的年紀,即使自己已經能夠看懂故事書了,也還是拉著母親,要她說床頭故事。她原以為自己給女兒的關心已經足夠多了,今天聽到這句話,才知道,終究還是忽略了她。只是葭兒一貫乖巧,縱使心中寂寞,也很少說出。

她感到一陣心疼,正待低下身子,好好安慰安慰女兒,卻發現劉徹早一步將女兒抱到膝上,親了親她的臉頰,說道:「那今天晚上,葭兒睡在爹娘的中間好不好?」說完,他抬眼看了一下將動作頓在半空中的陳嬌,那眼神中的心疼和她如出一轍。

「好!」劉葭按住劉徹的雙手,一臉的驚喜,「爹,你說的哦。不能反悔哦。」

「對,不反悔!」劉徹舉起劉葭,引得她一陣歡呼,父女倆的笑聲很是爽朗,在夕陽下傳了很遠很遠。陳嬌看著他們父女快樂的樣子,有些感慨:從前她一直覺得劉徹對葭兒的好,只是平衡的措施之一,今日才覺得,如果不是真的疼愛這個女兒,以他的性格又怎麼會有如此溫柔的表現。終究,那些史書上關於漢武帝冷酷絕情的記載還是大大影響了她對劉徹的看法。

無論如何,他對葭兒的疼愛是真心的。陳嬌模模糊糊地想。

……

營地的周圍是十二個守夜的侍衛,營帳的四周燃著篝火,帳內亦有取暖的暖爐,因此冬初的野外也便不那麼寒冷了。

陳嬌的長發垂在胸際,身上僅穿著素紗蟬衣,蓋著毛毯,一手撐著腦袋,低眉述說著些什麼。

「……那後來呢?」劉葭問道。

「後來,後來白雪公主就和王子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了啊。」陳嬌回答道。

「就像爹和娘這樣嗎?」

陳嬌被這個問題給噎住了,難道自己和劉徹之間,在葭兒看來竟然是幸福快樂的。

「……娘,怎麼了?」劉葭疑惑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很是奇怪她為什麼不回答自己的問題。

「沒什麼。」陳嬌只能伸手拍了拍女兒的身子,掩飾自己的失神。倒是劉徹很自然地接過了話題,應道:「是啊,就像爹和娘這樣。」

「真好。」劉葭聽到這個肯定的答覆,嘆謂道,「娘說的故事好好聽哦。比飄兒說的好聽多了。」邊說邊揮動著小手,「我以後要娘每天給我說故事!」

「呵呵,那可不成。」劉徹刮了刮女兒的鼻子,說道,「你娘給了你,誰來陪爹啊?」

劉葭一聽,忽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說道:「對,娘不能陪我。不然我就沒有小弟弟了。」

「小弟弟?」這下連劉徹也愣住了,陳嬌更是大感尷尬。

「對啊。糖糖說,爹和娘要睡在一起,葭兒才能有小弟弟,所以人家一直好乖。」劉葭皺著鼻子說道,顯然她渴望和父母同睡已經有好一段時間了,只是為了那個有小弟弟的願望一直忍耐著,「爹,葭兒什麼時候才會有小弟弟噢?」

劉徹神色複雜地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輕聲說道:「以後會有的。」

得了這樣的一個承諾之後,劉葭立刻歡呼起來,說道:「父皇,你說的,不能不算數噢。」在她小小的心靈裡,大約她的父皇是無所不能的,雖然出宮之後她更喜歡和民間普通女孩那樣喚她的父皇為爹,但是到了關鍵時候,還是要用父皇這個稱謂來肯定某些承諾。

「當然,父皇什麼時候騙過你?」劉徹說道。

劉葭的眼睛骨碌碌地轉了轉,然後說道:「嗯,父皇從來不騙人。娘,你聽到了嗎?葭兒很快就有小弟弟了哦。」

「聽到了。」陳嬌的臉色卻沒有那麼好看,雖然她面上勉強笑著。

劉葭將身子縮到陳嬌懷中,在她胸前蹭了蹭,撒嬌地說道:「娘,再給葭兒說個故事吧。」

望著女兒天真的面容,眼角餘光撇到一邊那個用近乎寵溺的眼神看著她們的男人,陳嬌開口說道:「好啊,娘再給你說個故事,這個故事叫做《大話西遊》……」

……

「……她猜到了開頭,卻沒有猜到結尾。所以最後紫霞仙子死在了孫悟空的懷裡。」陳嬌將故事說完,才發現女兒早已在她懷中睡著了,睜著眼睛的是邊上那個男子。

「我的心上人是一位蓋世英雄,他說有一天會踏著七彩雲來娶我……」劉徹複述著紫霞仙子的名言,雙眼炯炯有神地盯著陳嬌,說道,「阿嬌,在你的心中,也期待著那樣一個男子嗎?或者是剛才那個故事裡那樣的一個解救白雪公主於危難之時的白馬王子?」

陳嬌低下眼瞼,說道:「……只是個故事而已。再說,那是每個女孩子兒時都會有的想法。」

「朕以為你會想到的人,只有朕呢。」劉徹說道。

陳嬌便沉默了,一言不發地輕拍著劉葭的背。的確,阿嬌的兒時只有劉徹,她的童年以及少女時代,想的念的都是劉徹。但是陳嬌卻不是啊,那時的她沉浸在各式各樣的漫畫小說之中,吃薯片嗑瓜子時偶爾會在心中描繪自己將來的那一位會是怎麼樣的,但那只是個朦朧的影子。在陳嬌懂得什麼是少女情懷之前,她就被捲到了這個世界,在情竇未開的時候就接受了阿嬌身上那太過痛苦和絕望的記憶,而帶來這一切的人,正是眼前的劉徹。

她不覺抬眼望著劉徹,彷彿這麼多年來第一次看清他一般。燭光下,劉徹實在是個帥氣的男子,尤其是眉眼間那種睥睨天下的神采,這樣的男子即使沒有帝王的身份,也是很吸引人的。少女時又怎麼想得到自己將來會和這位漢武帝扯上關係呢?對那時的她來說,漢武帝劉徹只是史書上的一個名詞,代表著一個值得嚮往的年代,卻從沒想過自己能夠身在其中,在漢民族形成的最初年代裡陪伴這個塑造了漢民族個性的男人。

「你知道嗎?紫霞仙子她至少有追逐的勇氣,而我只是個膽小鬼。」陳嬌說完,拉了拉毯子,輕輕躺下,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劉徹見此,也不再言語,只起身走到一邊將燭火通通吹滅,然後躺下,說道:「阿嬌,朕到底要怎麼做,你才會相信朕是真的不會再傷害你了呢?」黑暗中卻沒有人回答他,過了一會兒,才聽到劉徹說了一聲:「睡吧。」

……

風偶爾吹起,將行帳微微撩起,一絲月光透了進來,一個身著素紗禪衣的女子半坐著,彷彿沒有感覺到那夜風的寒意,她痴痴地望著邊上那一大一小兩張睡臉。

「紫霞仙子說,她猜到了開頭,卻猜不到結局。可是我卻連結局也看到了,劉徹,你叫我還能相信什麼呢?」

雍地在長安的西面,是漢代皇帝祭祀的地方,建有多座祭祀用的廟宇宮殿,劉徹幾乎每年都要來這裡祭天。他們一行人從長安出來,繞道京輔都尉、左輔都尉、右輔都尉再到雍地,其實是繞了一個大。起初,陳嬌以為這麼安排的用意是為了賈杜康,後來才發現不是,之後她便一直摸不清楚劉徹這麼安排的用意,一直到那一天……

那天,天氣忽然變得很是炎熱,而他們恰巧路過一條河邊,便陪著女兒打起了水仗,秋季的河水本該有些寒涼的,但是那一日的秋老虎確實特別地後害,河水淋在身上倒也沒有感到寒冷,只覺得一陣清爽。陳嬌已經是好久不曾這麼放肆了,在這簡單的潑水動作之中,心情竟然不覺放鬆了下來。嬉戲完了之後,劉徹走到陳嬌身邊,將她擁在懷中說道:「終於笑了。」

人有時候真的很奇怪,這幾年來,劉徹不知為她做了多少事情,她卻始終難以將心防放開。但是那一個簡單的擁抱中,她卻忽然懂得了這個男人從來不說出口的某些東西,還有他特意安排這次奇怪行程的目的。沒有那麼多邊邊角角的理由,沒有那麼多鬼鬼祟祟的陰謀,其實他真的僅僅是想帶她和女兒出來走走而已,只是她卻防他防得那麼深、那麼嚴。

她不由得紅了眼眶,伸手回抱住劉徹,哽嚥著回了一句:「謝謝!」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她本以為劉徹是不會懂的,不曾想,他竟然懂了,雖然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她知道,他懂得她。

淮南王府,比武場。

「王叔,請手下留情!」一個恭恭敬敬的少年向一個約莫三十上下的男子行了一禮,方開始舞動手中的劍。

那男子滿不在乎地揮了會兒劍,說道:「建兒,你可得小心了。王叔這劍術在我們淮南可是無人能比的啊。」

說話人正是淮南王的太子劉遷,他彷彿已經完全忘記了兩年前因為在比劍中打敗他,而被他逼出淮南的八公之一——雷被。而他對面的正是他的侄兒劉建。由於淮南王獨寵王后,所以在淮南王府那些庶出的王子們是沒有任何地位的,劉建的父親劉不害就是這樣一個王子。劉不害生性懦弱,面對劉遷和劉陵這兩個嫡出的兄姐只會惟惟諾諾。也許是物極必反吧,他生的兒子劉建卻是極有雄心,不但從孩提時就開始討好自己的陵姑姑和遷王叔,長大後也跑前跑後跟在他們身邊。因為他有些小聰明,倒也參與了一些淮南王府的機密大事,之前他還曾數次跟隨劉陵到長安刺探情報。

兩人說完便開始比試,一時間刀光劍影,煞是好看,只是在真正高手的眼中卻未免有些兒戲,甚至明顯可以看出劉建正放水讓自己的嫡王叔。伍被正是這樣一個高手,他皺眉看著這形同笑話的比武,心中默默地算著劉建會在什麼時候、以什麼姿態中劍不敵。自從兩年前雷被因為在劍術比賽中擊敗了劉遷而一直受到這個驕傲自大的淮南王太子排擠之後,整個淮南就沒有人敢隨便贏他了。

果不其然,劉建在來來回回了十多招後,一個側身迎向了劉遷的劍鋒,一股鮮血從他肩上流出,這場比武,他又輸了。劉建強忍著痛楚說道:「王叔果然高明,侄兒竟然怎麼也躲不開。」

「哈哈。」劉遷顯然十分高興,他大笑道,「建兒啊,看來你是火候還不夠啊。剛才明明一個閃身就能躲開的啊。以後讓伍先生來教教你,幫你提高一下水準。」

「是,叔叔說的是。」劉建自然是滿口應承。

伍被看著眼前這場景,越看越覺得難受,連劉建這點小伎倆也看不出,這樣的太子將來真的可以繼承王位嗎?更別提如今他們父子正籌謀著取代朝廷那位雄才大略的皇帝。只是,刺客已經派出,怕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了。

劉建注意到一邊的伍被,忙喊道:「伍先生來了啊!王叔正和我說你呢。」

劉遷也注意到了伍被,走過來招呼道:「伍先生,今日怎麼來了?」

淮南王座下八公雖然是他的門客,但是平時卻不居住在王府之中,而是在城外的一座山上,那座山因此被稱為八公山,只是如今八公山上少了雷被,僅有七公居住,喚做七公倒更合適些。

「伍某是來請問太子,那刺殺令是否已發出?」伍被拱手道,他籌算了下日子,就算皇帝的腳程再慢,也差不多該到雍地了,雍地行宮守衛森嚴,進了那裡想再動手可就晚了。這主意是他出的,但是交由這劉遷太子實行卻令他大大地不放心,若一個不好,沒弄死皇帝,只怕這個淮南王府可就完了。

「放心吧,刺殺令已經下達了。為了保證一次成功,我還命人傳信給了那個從小侍候在劉徹身邊的死間,讓他配合刺客下手。」劉遷滿不在乎地說道。

伍被聽完之後,鬆了一口氣。他知道淮南王府為了謀反之事準備了將近四十年,因而頗有些家底,但是沒想到竟然連皇帝身邊都留下了死間,這樣看來,一切都沒問題了。

「什麼刺殺?死間?」就在兩人相談正歡的時候,忽如其來的一個女聲插了進來。三人轉過頭,正是他們熟悉的一個人,淮南王翁主劉陵。

劉遷有些瞠目結舌地說道:「王、王姐,你怎麼來了?」他心中暗暗叫糟,父王可是吩咐過,這事情絕對不能讓王姐知道的。

就連伍被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驚到了。雖然說劉遷才是淮南王府的正統繼承人,但是眼前這個陵翁主卻比這個草包太子厲害得太多了,這些年來幾乎成了淮南王的左膀右臂,若不是這件事情觸到了劉陵的死穴,想必肯定是少不了這位陵翁主的參與的。

劉陵見他們這個樣子,彷彿猜到了些什麼,臉色頓時變得煞白,她顫抖著說道:「死間……難道說……」

劉遷一臉懊惱地走到劉陵的身邊,說道:「王姐,你可別生氣啊。天下好男兒那麼多,等你成了長公主,還不都隨你挑,你就別太在意那個男人了。」

「……你們派人去刺殺他?」劉陵問道。

「是啊。已經出發好幾天了,估計這會兒都下手了。」劉遷和劉陵的姐弟感情是極好的,便老老實實地答了。

「混賬東西!」劉陵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罵道,「這是誰出的主意?」

劉遷的臉立刻紅了半邊,他長這麼大何曾被人這麼對待過,但他又不敢對劉陵叫罵,只能狠狠地看向伍被,心道,都是這個老匹夫,沒事幹嗎來找我問這事啊,這會兒還被王姐知道了。

伍被看到劉陵那怨毒的眼神和劉遷的遷怒,心涼了大半,他知道,假如淮南王篡位成功了,那天下之大,怕是沒有他伍被生存之地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2 11:2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2-14 11:08 PM 編輯

第六十九章 弈棋長安知何時

雍地近在眼前,之前劉徹安排楊得意馬何羅等人先行,大張旗鼓地先去雍地,而他們一行人是中途離開的。劉徹派人牽著馬車離開官道,繞到山間小道上。

「我讓得意和何羅在前面不遠處等我們。」劉徹說道,「換上宮人的衣裳就可以回到行宮了。」

陳嬌抱著睡著了的女兒,點了點頭,說道:「知道了。」

馬車行了一會兒,果然,看到幾人在前方等候,正是心焦如焚的楊得意及馬何羅等人。自從得了劉徹的密令,他們就一直膽顫心驚的,生怕出了什麼事情,他們會變成替死鬼,現在終於看到劉徹的馬車出現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讓他們提了一個月的心放了下來。

楊得意忙迎了上去,略有些尖的聲音裡充滿了驚喜,「陛下,娘娘,你們可回來了!」

劉徹走下車,對楊得意笑了笑,說道:「都安排好了嗎?」

「安排好了。等會兒天色暗些,陛下和娘娘還有公主從側門進,就可以回宮了。」楊得意應道。

「嗯,那就好!」劉徹淡然道,一面伸手接過陳嬌懷中的劉葭,說道,「葭兒給我吧,你抱了這麼久,也累了。」

陳嬌的確感到有些疲累,她點了點頭,將劉葭交到了劉徹的懷中。兩人間的動作倒是十分的自然,倒叫一邊的楊得意有些恐慌了,他忙插進來說道:「陛下,娘娘,公主還是交給得意吧。」

「不用了。」劉徹搖頭拒絕,說道,「我們走吧。從這兒到行宮,還有一段路吧?」

「是啊,陛下。」楊得意應道,「而且這一路也不適合過馬車,所以……公主還是交給得意吧,不然真的會累著您的。」

這一次劉徹沒有再回答他,只輕輕轉頭對陳嬌說道:「累了嗎?還有一段路才能到行宮呢。」

「沒事。」陳嬌輕聲回答道。

「那……走吧。」劉徹說道。

走了沒幾步,陳嬌聽到一陣馬蹄聲,轉過頭,看到那輛陪伴了他們一月之久的馬車正在一個侍衛的驅使下,向來時的方向行去,她不由得頓住了腳步,停在原地遙遙地望著那個方向。

要結束了嗎?這一段時間來的安逸和無憂……一旦回到了宮中,自己還能像現在這樣嗎?到時候只怕又要去面對衛子夫、面對劉嫖、面對那些自己想要的不想要的一切吧。

「阿嬌,回家吧。」劉徹一手抱住劉葭,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用空出來的那隻右手抓住陳嬌的手,說道。

「回……家?」

「是啊,回家。」劉徹握緊了陳嬌的手,說道。他當然知道她在猶豫些什麼,但是他是這個國家的帝王,是絕對不可能長久在外遊蕩的。放不開阿嬌,是他最後的一點私心,一點堅持,所以只能讓她陪著自己在那深宮之中度日。

陳嬌仰頭望著劉徹,家?劉徹真的能給她一個無憂無慮、遮風擋雨的家嗎?

異變就發生在陳嬌猶豫不決的時刻,也許是因為終於到了雍地,一直高度戒備的侍衛們也鬆懈了下來,竟然輕易地就讓那些刺客闖了過來。

劉徹見此,猛地皺起了眉頭,卻沒有多少慌張,他沉著地將葭兒交到了陳嬌的手中,將兩人攬到自己身後的保護範圍之內。因為刺客來得讓人措手不及,所以很快就有幾個人靠近到劉徹的身邊,從那幾人遽然放光的雙眼中,陳嬌可以看出,他們的目的絕對是劉徹。

擺脫了馬何羅的糾纏,一個蒙面客猛地向劉徹撲來,手中揮舞著長劍,直欲置劉徹於死地。就在劍鋒指向劉徹胸前的那一剎那,被一把長劍擋住了。劉徹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劍,他臉上帶著諷刺的笑,幾招就一劍劃破了那刺客的喉嚨。

這是陳嬌第一次看到劉徹出手,他的一招一式,騰轉挪移,都宛如清風拂過般的飄逸瀟灑,雖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殺氣,但是那不時從劍尖飛出的血絲和落在他淡色衣裳上如同梅花般的紅點,都在證明,劉徹的劍法並不只是花架子。

想來也是,當年他還是太子時,習武就是一項重要的功課。只是,太久沒看到他出手,她和許多人一樣漸漸以為他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廝殺了一陣之後,刺客的數量漸漸減少,畢竟劉徹身邊的侍衛都是萬中挑一的高手。剩餘的幾個刺客退到一處,負隅頑抗。聶勝和馬何羅親自坐鎮,將他們圍住,生怕這些人突圍而去,那他們兩人都難當罪責。

「陛下,那邊有聶大人和馬大人兩位看著,已經沒事了。兩位大人說,請陛下快點起程,回行宮去吧。」被派來報信的侍衛如此說道。

「嗯!」劉徹神色淡然地點了點頭,轉過身子,對陳嬌和劉葭說道,「沒事了,我們回去吧。」本在昏睡中的劉葭早已經在剛才的打鬥聲中醒來,被鮮血橫流的現場驚得說不出話來,只是愣愣的。劉徹低下身子,捏了捏劉葭的小臉蛋,說道:「葭兒,嚇……」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陳嬌倒抽了一口氣,劉葭更是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忽然出現的劍尖,以及那順著劍尖緩緩滴下的鮮紅色的血液。劉徹一貫從容的表情不再,他轉過頭,看著身後那人,正是剛才報信的那個侍衛,他的臉上還帶著得手的狂喜。

「你……」劉徹本欲提劍還手,卻感到一陣心悸,疼痛難當,只能提劍插地,跪將下來,喘著粗氣,對楊得意吩咐道:「抓住他,這裡的人,一個都不許放走。」

陳嬌一瞬間覺得自己失去了反應能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從劉徹胸口垂直滴落的鮮血上,一直到感覺到自己懷中一輕,劉葭的哭聲傳來。

「爹!父皇!你怎麼了!」劉葭站在劉徹身邊,哇哇大叫,劉徹勉強露出笑容,對她說道,「葭兒乖,不要哭!父皇沒……」話未來得及說完,他整個人就向地面傾倒過去。

陳嬌忙上前接住他,讓他的頭側躺在她的膝蓋間,雙手顫抖著扶住他的身子,摸到他背後那柄沒入了大半的匕首,看著從自己指縫間滑出的粘稠血液,口中不住喊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

劉徹的額頭已經全是冷汗,他強忍著劇痛,對陳嬌說道:「別怕,沒事。朕不會有事的。」

「你在流血,你在流血……」陳嬌覺得自己的腦子一片模糊。

「阿嬌,不要慌!你聽朕說……」劉徹伸手扳過她的臉,喘著氣,對她說道,「等一下,不要讓這裡的任何一個人離開,朕受傷的消息,絕對不可以外洩,連宮裡也不能……」劉徹感到一陣陣的暈眩襲來,他強撐著說道,「否則,你和葭兒就危險……了……」

然後,他伸手從懷中拿出一枚璽印,交到陳嬌手中,附在她耳邊說道:「這是信璽,你收好……」話未及說完,他陷入了黑暗之中,人事不省。

「劉徹!」陳嬌見他閉上了眼睛,心也不由得沉了下來,眼眶中的淚水再也忍不住,順著臉頰留了下來,說道:「你不要嚇我,不要嚇我,不要……」

楊得意在最初的震驚之後,好容易反應了過來,連爬帶跑地來到陳嬌身邊,忙安慰道:「娘娘,娘娘,快別哭了。我們得快點將陛下帶回去,回行宮去找侍醫。」

這時,聶勝和馬何羅已經將所有刺客全部拿下,他們面對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傻在當場,尤其是聶勝,他看到下手的人居然是自己的手下,臉色更是難看得很。

陳嬌在楊得意的拉扯下,終於回神了,感覺著懷中那還有著些許溫度的身體,看到自己眼前的一片混亂,劉徹昏迷前的話語又一次飄進了她的腦袋。

「等一下,不要讓這裡的任何一個人離開,朕受傷的消息,絕對不可以外洩,連宮裡也不能……否則,你和葭兒就危險……了……」

陳嬌的視線中再次出現了哭泣的劉葭,驚慌的楊得意,還有邊上那些手足無措的侍衛們。她不由得捏緊剛才劉徹親手交給她的信璽,開口說道:「聶勝,去把馬車上的木板卸下來,做成擔架,找四個人把陛下抬回行宮。」聶勝雖然不知道擔架為何物,但是聽到抬這個字也猜到了是什麼樣的東西,立刻給幾個手下使了個眼色,匆匆離去。

「馬何羅,你現在回行宮去,把所有不能信任的侍衛調開,要確保陛下回宮的時候,這個受傷的消息不會傳出去。」

「不能信任?」馬何羅一愣。

「對!」陳嬌很乾脆地答道,眼神掃過了在場的所有人,包括稍遠處的聶勝幾人,說道,「今日陛下受傷,在場的所有人都負有保護不力之罪,此事若傳到長安,朝廷公卿一定不會放過你等,就連陛下醒來之後,怕也會追究你們的罪責吧。」

這話說得在場所有人都像蔫了的花兒似的。

「但是,如果你們能夠幫助本宮,瞞住陛下受傷的這件事情,來日必有所報。」陳嬌繼續說道,剛才劉徹說的話,她相信許多人都聽到了,但是她還是必須給出這樣的一個誘餌,確定不會有人去長安報信。

能夠留在劉徹身邊做貼身侍衛的人,都不僅僅是武功高強,而且還有著一定的頭腦,所以雖然陳嬌沒有說出為什麼必須對長安方面的人隱瞞,但是在場的人還是猜到了其中的緣由。一國之君被人刺殺,這件事情自然非同小可,如今大漢並無太后,在皇帝無法理政的時候,這個國家的最高實權人物就變成了皇后,以昭陽殿和椒房殿的關係,一旦追究罪責,陳嬌和廣玉公主劉葭一定會被有心人彈劾,只要皇后運籌得當,相信能夠在皇帝清醒之前,拔去這顆眼中釘,肉中刺吧。侍衛們心中也明白,無論是皇帝醒來,還是讓皇后來處理此事,他們所有人都罪責難逃,倒不如幫這位娘娘渡過這次的難關,來日還可以得到報償。

「娘娘請吩咐!」

淮南王府。

「也不知道他們得手了沒有。」劉遷在自己的府邸裡來來回回地走著,自從前些日子被劉陵發現他策劃了這次對劉徹的刺殺之後,他就再沒有好日子過了。父王不滿意他辦事不利,王姐怨恨他不念姐弟之情,最糟的是,派出去的那些人自此失了消息,而朝中也沒有皇帝受傷的消息傳來,真是糟透了。

「太子,」一個婢女走了進來,對劉遷說道,「不害公子來了,是否請他進來?」

「不見!不見!沒看到本太子正煩嗎?」劉遷不耐煩地揮手道,忽然又停下來,說道,「等下,你說誰來了?」

「是不害公子,建公子的爹啊。」婢女應道。

「他?這個窩囊廢來找本太子做什麼?」劉遷皺眉道,雖然他和劉建處得不錯,但是從本質上,他還是很看不起那些庶出的兄長,「宣他進來!」

「不害見過太子!」劉不害的年紀僅比劉遷大三歲,但是由於多年來擔驚受怕的生活,使他看來比劉遷蒼老很多。

「嗯。找本太子什麼事情啊?」劉遷不屑地撇了撇嘴,說道。

「聽說近來太子的心情不太好,所以不害特地來為太子解悶。」劉不害小心翼翼地說道。其實按照他懦弱的性子,本來是不會主動親近劉遷,但是近日被自己的妻子不斷催促,也尋思著希望能夠為兒子尋個好些的出路,才勉強自己來討好劉遷。

「解悶?」

「是啊。」劉不害說道,「不害花重金從商旅手中買到一個西域來的美貌胡姬,送給太子,想必太子會喜歡的。」

「美貌胡姬?」劉遷挑了挑眉,說道,「怎麼?在我們淮南地方,居然還有人不把最好的送到府裡來,給了你這個廢物?」

劉不害本就是個拙於言論的人,被劉遷這麼一說,頓時噎住了,他斷斷續續地說道:「太子,遷弟,不是,你知道……」

「閉嘴,誰是你的遷弟!」劉遷站起身,一拳打在劉不害的臉上,這一拳出去,他感覺自己多日來的鬱悶似乎也隨之發洩了出去。他看了看拳頭,和跌坐在地上的劉不害,嘿嘿一笑,說道,「這可是你自己找上門來的,怪不得我。」說完,撲上去就是一陣狂打。對自小就備受寵溺的劉遷來說,欺負這些庶出的兄弟姐妹本就是家常便飯,現在他心情正不好,自然就拿劉不害出氣了。

……

「爹,怎麼回事?」劉建回到自家院中,看到母親正給父親擦藥酒,待看清楚劉不害臉上的青紫,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沒,沒……」劉不害連忙擺手說道。

「沒什麼沒啊,」見劉不害這副懦弱的樣子,擦藥的女子不由得抹淚道,「就算他是王太子,也不能這麼欺負人啊。竟然,竟然將你打成這樣……」

「王太子?」劉建皺眉道,「是遷王叔?」

「就是他。虧你平日遷王叔前、遷王叔後的討好他們姐弟,結果竟然一點情面也不留,把你爹打成這樣……」話沒說完,又是一陣啜泣。

劉建見母親這個樣子,不由得握緊了拳頭,咬牙說道:「欺人太甚!」

「沒事,沒事!建兒,你別生氣。我們就是玩兒,玩兒。」劉不害看到兒子這個樣子,忙說道。

「哪裡有玩成這樣的?」劉建一面心疼父親這般受人虐待,一面又對他這般懦弱的行徑感到氣憤。

「……唉,不然還能怎樣?他是王太子,我們惹不起,也只能躲了。」劉不害慘然道。

「他只是王太子,又不是皇太子,更不是皇帝!」劉建說道,「欺人太甚了。難道真的以為天下就沒有人可以治得住他們了嗎?」

劉建終究還是年輕,他氣憤難當,想了想,便闖進自己的房間,收拾了個包袱,走出來說道:「爹,我出去一趟!」

「去,去哪裡?」

「長安!」

……

「伍兄,你也要離開了嗎?」

「不錯,蘇兄,淮南乃不宜久留之地,為身家性命著想,我等還是應該速速離開啊。劉遷小兒,實在不是成大事之人。」伍被對前來送行的蘇非說道。

「只是……我們還能去哪裡呢?」

「……被會先去長安同雷兄會合。」伍被沉吟了一下說道,「若陛下無事,則直入北闕告發淮南王府欲行大不敬之事。到時也可以此功保我八人性命。」

「那……若陛下已經……」

「那便是命數如此,怨不得他人。」

長安,椒房殿。

年節方過,整個宮殿在經過年末的掃塵之後煥然一新,只是少了劉徹這個主心骨,整個宮廷顯得有些暮氣沉沉。

「李美人免禮了,你說的這事,本宮記下了。」衛子夫神色淡然地對李茜說道,居體養氣,做了這六年的皇后,她也隱約有了些華貴氣度。

「謝皇后娘娘!」李茜順勢站了起來,她的容貌倒和從前一樣,美麗動人,只是人顯得更加沉靜了。

「那也沒什麼,終究都是大漢的皇子,如今年紀到了,本來就該就學了。」衛子夫說道,「說起來,還是我這個皇后疏忽了。倒要你來提醒我。待陛下回宮,我就去向他請示。」

「要娘娘多費心了!」李茜再次行禮道。

衛子夫不再說話,只盯著李茜的眼睛,忽而有些感嘆地說:「李美人是元光年間進宮的吧?」

李茜朱唇微啟,似乎有些驚訝衛子夫會忽然提起這事,便回道:「勞娘娘惦記,茜正是元光元年入宮的。」

「元光元年……十二年,一紀了啊。」衛子夫撩了撩袖子,低著頭說道。李茜因為沒看清她的表情倒不敢回話了。

「你下去吧。」衛子夫忽然說道。

「是,娘娘。」李茜亦不敢多問,忙退下。

待李茜走後,崔依依立刻走到衛子夫身邊,為她披上披風,說道:「娘娘,天涼了,披件衣衫吧。」

「嗯!」衛子夫點了點頭,然後問道,「依依,你看李茜此人如何?」

「李美人?她自誕下三皇子和蓋長公主之後,就一直安分守己的,陛下也沒見得多寵愛她。娘娘擔心她?」崔依依有些不解。

「可是……」衛子夫緩緩站起身,整了整披風,說道,「陛下卻將二皇子交給了她。不是交給本宮,也不是交給昭陽殿,而是給她。」

崔依依沒有回話,她知道,這個時候衛子夫並不需要人來說什麼,她的這些話是說給自己聽的。

「也許,比起本宮和昭陽殿,陛下更相信她吧。」

「這怎麼可能呢?」崔依依聽到這句話,倒抽了一口冷氣。

衛子夫轉過頭,看著她這個樣子,笑道:「待在本宮身邊這麼久,怎麼還是一驚一乍的?這有什麼好稀奇的。人當然會更信任自己掌控得住的東西。」她隨即向外走去,問道:「衛長公主回來了?」

「回來了。」崔依依應道,「正在偏殿和陽石公主還有諸邑公主說話呢。」

「哦。那據兒呢?」

「太子殿下今日去了博望苑,今日是少傅授課的日子。」崔依依說道,「殿下一早就動身了,只是看您還在睡,便不敢來打擾,讓奴婢和您說一聲。」

衛子夫點了點頭,說道:「尊師重道,本該如此。本就不該讓少傅等著他的。」

打聽清楚了這一切之後,衛子夫問道:「今日,大將軍有沒有入宮呢?」

「奴婢打聽過了。」崔依依說道,「大將軍今日會先到郎官公署和尚書令商議國事,然後再來娘娘處請安。」

「嗯!」衛子夫閉眼想了想,說道,「想來沒別的事情了。你也先退下吧。本宮想先休息會兒。」

郎官公署。

「勞煩大將軍來此,真是對不住了。」李希對衛青露出抱歉的笑容,然後讓小宦官們快速收拾好案上的奏摺,騰出一塊清靜之地來。

「哪裡,李大人如今代平津侯理事,事務繁多也是當然的。」衛青不在意地擺了擺手,說道。公孫弘雖然老當益壯,並且受到劉徹的倚重,但畢竟是年過七十的老人了,也難免有些三災兩病的,這時,很多事務便被送到了李希處。這個不合規矩的做法,因為劉徹這個帝王的強勢作風,得到朝中諸臣的默認。

在等候宦官清理的這段時間裡,其實兩人都在互相觀察著對方,這一文一武雖然同朝為官這麼些年,但是卻從未有什麼直接的交往,大部分時候都是在前殿、宣室殿、桂宮等地方,匆匆來去時互相瞥過一眼。

衛青從一介馬奴一路攀升到大漢軍隊中的最高職位,在朝中受到眾人的矚目,再加上他衛皇后親弟的身份,李希早在彭城之時就開始注意他,但是連他亦未曾預料到,衛青竟然能夠爬得這麼快。想到之前兒子寄來的遊記中寫到的那個民謠——「生男無喜,生女無怒,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李希不由得一陣憂心,衛家的權勢漲得比他預料中的快得多了。這樣下去,阿嬌還有機會重登後位嗎?

衛青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文質彬彬的男子,他的臉上永遠掛著溫和的笑容,彷彿人畜無害,但是衛青卻從來不敢小視他。李希,訾官出身,卻能夠在短短幾年間升至尚書令這個惟有皇帝的心腹才能擔當的職位,並且拉攏了桑弘羊、馮遂、司馬遷等一大批人,隱隱成為朝中的一股勢力。很多人都認為,在公孫弘成為丞相後,河東太守番系能夠成為御史大夫,只是託了李希資歷不足且是訾官出身的福,番系只是一個過渡人物,幾年之後,李希升到御史大夫這個朝中僅次於丞相的高位是可以預見的。只是,到目前為止衛青還沒看這個人會對衛家的將來有什麼威脅,他應該是像公孫弘、張湯那種惟皇命是從的人。

「好了,你們都下去吧。」見收拾的差不多了,李希開口說道。

「是,大人。」

「衛將軍,請坐。」李希擺手道。他說的坐自然是跪坐,雖然有了陳嬌帶來的桌子和椅子等物,但是對李希這些漢朝人來說,還是更習慣於用几案,行跪坐之禮。

「李大人請!」衛青笑了笑,說道。

李希自懷中取出一幅地圖,放置在竹幾之上,鋪展開來,說道:「大將軍請看。」

衛青低頭看了一眼,雙眼一跳,面上卻仍然不動聲色,說道:「這是……」

「淮南王的佈兵圖。」李希笑道,「陛下臨走之前交與希的。」

衛青點了點頭,淮南欲反之事對他來說倒也算不得秘密,之前雷被來京告發之時,劉徹就曾經將此事告知過他,只是當時朝廷的重心放在匈奴上,沒來得及騰出手對付他。而上次的戰役之後,匈奴人徙往漠北,邊境暫時無憂,朝廷也終於可以好好解決淮南王這個內部的蛀蟲了。他料得對淮南動兵也不過是這一二年間的事情,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陛下的意思是,希望能夠在十一月時,突發奇兵,包圍淮南王府。」李希說道,「這些是雷被交代的淮南王暗地里布置的兵力,繞過他們,就可以直破淮南了。這樣,也不至於引起人心動盪。」

「原來如此。陛下既然早有安排,那我等自然從命。」衛青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只是調兵,必須要有虎符和詔書、羽檄才行。不知道……」

在漢代,對於勒令軍隊長官發兵有嚴格的規定,右虎符和詔書同時到達,長官才可以接令,另外羽檄也一度是可以單獨發兵的信物之一。此外還有非正式的發兵信物——節。由於節非常容易被偽造,所以當使者送來節令時,軍隊長官也可以選擇不從。

「陛下臨行前已經留了一道詔書與希,屆時我們去符節令處請得右虎符,即可發兵。」李希說道,「陛下前往雍地祭天,正好可以麻痺淮南那邊的人。只待他們稍稍鬆懈,我們就可以動手了。」

「青知曉了。」衛青點了點頭,然後說道,「以青看,到時派數千騎兵,再著一大將領兵就可以了。」

「希也是這個意思。」李希點了點頭,說道,「只是,希身為文官對軍中將領不熟,還需要請大將軍指派一人擔此重任。」

衛青以手叩著竹幾,露出了沉思的表情,李廣、李敢、張次公、蘇建、韓說、曹襄、霍去病、紀稹、邢天……這些人中,適合獨自領兵遠襲,並且能夠很好地進行政治上的一些考量的……

「冠世侯,紀稹。」衛青說道,雖然他不願意看到紀稹以廢后之弟的身份不斷地建功,但是在這個時候,憑公心而言,他的確是最適合的人選。

李希聽到此,眼中也不由得閃過一絲讚賞,對衛青的大度,無論這份大度是因為他畏懼於劉徹的權威還是來自他的真心。

「既然如此,明日我便宣冠世侯前來,商議出兵之事。」李希說道。

椒房殿。

「陛下出巡已經有一個月了。」衛子夫將飼料灑向水池,引得眾多魚兒爭相跳起奪食。

「是啊。聽說已經到雍好一段時間了。」衛青老老實實地跟在後頭應道,「只是,一直在行宮中修養。」

衛子夫嗤笑一聲,說道:「仲卿,你覺得以陛下的個性,有可能這樣老實地待在行宮中不出嗎?」

「娘娘是說?」衛青從那笑容中感覺到了分明的冷意,衛子夫是一個太會掩飾自己的女人,永遠溫和的她其實也有著陰暗的一面,只有衛青等少數親密之人才能從那細微的小動作中感受到。

「芯兒嫁給了襄兒,平陽侯和我們衛氏聯姻,據兒的太子之位更加穩固了。昭陽殿那人包括她的家族都開始輾轉反側,徹夜不眠了。他既要江山,又要美人,所以要開始安慰他的美人了。」衛子夫將最後的一點飼料全部撒出,冷冷地說道,「他根本就不在雍,當然也不能離開行宮了。楊得意那奴才,光是製造他們還在行宮的假象就費了不少心力呢。」

「娘娘!」衛青聽到這話,不由得心中一跳,自從昭陽殿那人回宮之後,他每次入宮都會發現他的姐姐,曾經的平陽侯府那個甜美的歌女已經變了,變得雍容,變得華貴,卻也變得不再熟悉了。

「算了。」衛子夫注意到衛青的表情,轉過頭去,說道,「我還計較那些做什麼呢。只要據兒能夠順利繼位,我就該心滿意足了。」

還記得那一次的午夜夢迴,看到他正半支著身子看著自己,神情之中竟然絲毫沒有平日的柔情,反倒帶著一股子殺意,一股讓她徹底心寒的殺意。看到她醒來,他竟然也不掩飾,只伸手摸著她的臉,說道:「子夫,你真的會是最合適的嗎?」

「最合適的?」

「朕最合適的皇后,一個乖巧守禮的皇后,一個知情識趣,永遠不會添麻煩的皇后。」

從此這句話,成為一個魔咒,禁錮了她的心和她的情,太懂得揣摩人心,所以能夠明白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而他想要的又是什麼樣的人。看著他和陳皇后反目,看著他親手廢黜自己的最愛,她本以為,這一生,也就這樣了,她做不了他的最愛,卻能成為他的最合適,千百年後,能夠和他的血統融為一體的人,終究是她。

可是如今,卻連著最後的期望,都顯得有些渺茫了……

「姐姐……你還有我啊,還有我們一家人啊。」衛青不由得走上前,搭住她的肩膀,安慰道。這是衛子夫入宮後,他就再也不曾做出的親暱行為。

「青兒……」衛子夫感覺眼眶一陣乾澀,她微微低下頭,靠在他肩膀上,「芯兒怨我,而我也不知道強迫她嫁給平陽侯,到底是對是錯……」

「……無論如何,姐姐做的都是為了我們衛家,芯兒,她會瞭解的。」衛青拍了拍她的背,說道。

衛子夫將頭深深埋在衛青的懷中,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真的長大了,我記得不久以前才看到你哭著從鄭大人家跑回來呢。」

衛青仰頭望瞭望天際飛翔的大雁,心中亦是一陣悵然,從生父家跑回平陽侯府是哪一年的事情呢?那一年,他才十歲,當他在衛家的小床上醒來,照顧自己的就是眼前這個美麗的三姐,是她溫柔地為自己敷藥,哄他吃飯。正是那種溫柔,讓他決定從此放棄鄭姓,改姓衛,因為只有這個三姐,只有衛家人才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的至親,值得他為之付出生命的至親。

甘泉宮。

夜色如水,月華如玉。陳嬌看了看天色,向雲陽宮走去。她的神色顯得很是憔悴。走到雲陽宮內,就聽到孩子哭鬧不休的聲音。陳嬌深吸了一口氣,走了進去,果然看到女兒正坐在地上,嚶嚶哭著。劉葭一看到陳嬌,立刻撲到她的懷中,說道:「娘,你終於回來了。」

陳嬌暗嘆了口氣,抱起她,說道:「乖。」然後對一邊的飄兒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離開。

「天黑了,葭兒怕。」劉葭一邊抽泣,一邊說道。

「葭兒不怕。不是還有很多人陪著葭兒嗎?娘也回來了。」陳嬌邊說著,邊將女兒抱到床榻上,陪著她躺下,為她蓋上被子。

「我怕。」劉葭沒有別的話語,只是這樣說道。

陳嬌看她滿臉淚痕的樣子,不由得感到一陣心疼。從這孩子出生到現在,得到的都是這個時代最好的,又何曾受過這麼大的驚嚇呢?便好言好語地安慰道:「沒事的,娘不是來了嗎?」

距離那場夢一般的刺殺已經三天了,陳嬌始終有些不能相信這一切是真的。那個強勢的劉徹竟然就這麼倒下了,而且至今沒有醒來過。過去的這六年裡,從她和他重逢以來,縱然她不願意承認,但是這個男人始終像大樹一般將她所能到達的地方全部用他的樹陰遮蓋住,這固然是一種禁錮卻也是一種保護,今天忽然間失去了他所給予的遮風擋雨的樹陰,竟然忽然覺得不能適應,忽然明白自己終究還是開始依賴這個男人了。

「娘……」女兒怯怯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將她的心神從那遙遠的彼岸扯了回來,她低下頭對她露出笑容,說道:「怎麼了?葭兒。」

「爹,他會沒事的吧?」劉葭紅著眼眶問道,怯生生的,就像小兔子一般。

「會沒事的。你要相信義侍醫的醫術啊。你不是看他救過很多人嗎?」陳嬌低下頭安慰道,「可是,葭兒要記住,一定要乖乖地待在雲陽宮不可以出去。不可以讓人發現你其實沒有生病哦。」

「嗯。」劉葭聽話地點了點頭,然後說道,「葭兒會很乖,葭兒不要太子當皇帝,葭兒要父皇回來……」

陳嬌看女兒的眼角帶著淚光,陷入了沉思中。伸手為女兒拭去眼淚,陳嬌悄悄離開床榻,對著一直守在門外的飄兒招了招手,說道:「你進來吧,好好照顧公主。」

「是,娘娘。」飄兒應道,隨即有些擔憂地問道,「娘娘,您不休息一會兒嗎?你從昨天……」

「我沒事。」陳嬌搖了搖頭,說道。人真是很奇怪的動物啊,高度的緊張之下,身體一點也不覺得疲勞,累的只有精神。

快速穿過那些迴廊,走向竹宮,那個祭祀太一神的宮殿。雍地和甘泉宮距離非常近,那一日,進入行宮之後,行宮之中,自然有許多的侍醫待命,但是考慮到保密等眾多因素,她還是選擇了淳于義,並且,假如生病的人是隨行的廣玉公主的話,召女侍醫入宮也是比較正常的。

至於,移駕甘泉宮,則又是另一回事了。雖然當時的劉徹並不宜移動,但是對於陳嬌來說,甘泉宮顯然是個比行宮更安全的地方。當劉徹留在行宮的時候,他不能一直留在宮中,因為還有許多祭祀活動等待著他,之前在他自己的安排下,很多類似的活動已經被避過,若一直這樣下去,難免讓人起疑。但是來到甘泉宮就不同了。

甘泉宮,在此時的正確稱謂應該是甘泉上林苑。它由眾多的宮室組成,事實上是一個極為龐大的宮殿群,有漢以來一直擁有陪都的地位,漢武帝每年都會來此住上一段時間,類似後來清代帝王每年都去木蘭圍場圍獵。最重要的是,在甘泉宮中,有一個竹宮乃是祭祀太一神的,劉徹以祭祀太一神為名進了甘泉宮之後,即使不再出現在外面,也不會有人起疑。再加上,陳嬌被廢之前,曾經有長達七八年的時間是在甘泉宮中居住的,雖然離開的時候諸多心腹都已經被斬首,但是,相對於雍地的行宮,她對甘泉宮的控制能力顯然要更甚一籌。

「娘娘,你怎麼回來了?」竹宮之中燈火通明,郭釋之守在其中,邊上是煎藥的淳于義和楊得意。

陳嬌走到劉徹躺著的床榻邊上,跪坐下來,握住他露在外邊的手,看著他緊閉的眼睛,還有下巴上因為沒有打理而顯得有些亂的鬍子,不由得一陣難受,強行將即將湧出眼淚吞回去,開口說道:「釋之,你出去喚聶勝大人過來。」

「是。」郭釋之點了點頭離開。

「義侍醫,陛下的情況怎麼樣?」陳嬌一邊理著劉徹的亂發,一面問道。

「陛下的心脈為金刃所傷,三魂去了七魄,所以現如今一直昏迷不醒。雖然兵刃已經拔除,又加了不少止痛藥。但是……」淳于義猶豫了一下。

「但是什麼?」

「陛下的情況,臣亦不敢為娘娘保證些什麼……一切,要看陛下自己。」淳于義略有些不忍地說道。

陳嬌覺得自己心中的某根弦彷彿因為這一句話繃斷了,只覺得一陣一陣的刺痛向心房襲來。劉徹,劉徹,你竟然也會如此脆弱。你不是那個有為於二十四朝的千古一帝嗎?你不是那個殺伐果決的漢武帝嗎?我一直以為,即使有一天我先離開了,你依然能夠在你的未央宮中號令天下的。難道竟然是我錯了不成?

想起他闔眼前的那個眼神,那個帶著無限擔憂的眼神,陳嬌覺得自己有些分不清現實和虛幻了。他究竟還是不是那個漢武帝呢?那個漢武帝會帶著她出遊嗎?那個漢武帝會給予她這麼多年的獨寵嗎?那個漢武帝……會這麼輕易地將皇帝信璽交到她手中嗎?那個會為了大漢天下立子殺母的漢武帝,怎麼會將可以任命三公大臣的皇帝信璽交到她手中呢?

也許,錯的是自己也不一定。那個漢武帝,沒有遇到余明,那個漢武帝不會躲在猗蘭殿的密道中哭泣,那個漢武帝……也沒有遇到過自己。僅僅為了那史書之上的幾行字而一直將他拒於心房之外,無視他這麼些年來試圖和好的努力的自己,也許比眼前昏睡的這個人更加殘酷吧。

兒時拉著自己的手的彘兒,地道里紅著眼眶的徹兒,茂陵邑那個故作鎮定的王通,上林苑中,溫柔陪伴自己的劉徹,這些年來一心做葭兒的好父親的劉徹,那一晚安靜地聽著《大話西遊》的劉徹,刺客來時將自己攬在身後的劉徹……一幕一幕都在此時浮現在腦海之中,最終穿透層層淚光,落在眼中的還有眼前這個憔悴得不成樣子的劉徹……

原來不知不覺間,陳嬌也和他有了這麼多、這麼多共同的回憶嗎?不僅是阿嬌和徹兒的回憶啊。

「劉徹,你不會有事的。這是你自己說的。」陳嬌舉起他的手,輕輕落下一吻,「不要以為我會哭,我會活得好好的,等你醒來。這一次,我保證會比從前更有勇氣。」

「……娘娘,你沒事吧。」淳于義見她先是久久不說話,然後又小聲喃喃了些什麼,有些擔憂地說道。

「義侍醫,」淳于義感覺到這個背對著自己的那個女子,彷彿在一瞬間有了改變,雖然她的聲音還是那樣淡淡的,「本宮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一定要讓陛下醒來,你要什麼藥材,什麼條件,可以儘量開口。」

「……是。」淳于義一時被鎮住了,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答應道。

「娘娘,聶大人來了。」郭釋之走到殿內說道。

陳嬌站起身,說道:「請聶大人到偏殿去吧。」

……

陳嬌觀察著眼前的聶勝,這個年約四十上下的男子,從十多年前起,受到劉徹重用,他負責監察百官以及對匈奴的情報工作,雖然沒有官位在身,卻是大漢數一數二的實權人物之一。他的職位其實已經相當於明朝的東廠頭子了,只是,劉徹一向是個理智的帝王,從來沒有讓聶勝的權力踰越應有的範圍,所以,聶勝始終都是個忠誠的影子。

在此同時,聶勝也在觀察著陳嬌,這個出身高貴的女子,這個被廢之後寵幸依舊的女子,這個讓皇帝陛下決定微服出遊的女子。在陛下受傷,她的地位岌岌可危的時候,她到底值不值得自己去效忠,去投靠呢?

「聶大人,明人不說暗話,我想,你應該很瞭解,本宮現在的處境吧?」陳嬌很直接地說道。

聶勝一言不發地聽著。

「所以,本宮也不和你繞什麼圈子。只問你一句,你能不能幫我將陛下受傷的事情全部瞞下?而盡你所能可以隱瞞多久?」陳嬌一步一步走近聶勝,看到他不發一言,不由得笑了,「聶大人,馬何羅可以不跟本宮走,楊得意可以不跟本宮走,但是你卻已經沒有了挑挑揀揀的資格了。還是及早和我合作的好。」

「娘娘不必嚇唬我。若我現在直接離開甘泉宮,去長安報信,也是能得到衛皇后的賞識的。」聶勝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話。

「可是,你卻再也不會是那個監察百官的天子影子了,更遑論陛下是傷在你所帶的人手中,就算衛氏許諾了些什麼,在實現那之前,也得先將你扁上一扁吧?聶大人,不要忘記,你的一切都來自於陛下。而人是很現實的,一旦你失去可以交換的東西,要將你一踩到底,是很容易,而且很名正言順的。」

「最重要的是,你不要忘記,你曾經和我的娘親,館陶大長公主做過一筆交易。」

聶勝猛地抬起頭,望著陳嬌,卻見她安之若素抬頭望著自己,眼神清澈,說道:「當初,我的娘親是怎麼抓到衛青的?當初,我的娘親為什麼可以數度對衛子夫下手?這,都要多謝你啊,聶大人。」

聶勝頓時覺得背部一陣汗涔涔,這些十多年前的舊事,他並非不記得。當年,他還只是劉徹身邊的一個小郎官,在館陶大長公主的威逼下,開始了那次交易。一則是因為當時館陶公主權勢滔天,一則是因為他也看得出,劉徹對阿嬌的感情遠勝於對衛子夫。因為曾經得罪過衛家,即使事情做得再隱秘也怕有被人揭發的那一天,所以在陳嬌被廢時,他是最希望劉徹回心轉意的那一撥人之一。

陳嬌看到他這個反應,微微一笑,說道:「看來,聶大人已經全想起來了。」

聶勝凝視了陳嬌一陣,發覺眼前的女子,早已不是他印象中那個樣子,不再是那個在母親和丈夫的保護下不知世事的女孩了。那個略帶些天真的阿嬌皇后,今日竟然能夠這麼坦蕩地和自己談交易。或許,她的確可以和長安那頭的人對抗……而自己也沒有別的選擇。

他緩緩地低下身子,沉聲說道:「娘娘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勝莫敢不從。」

陳嬌俯視著他,微微點了點頭,她知道只要聶勝肯合作,那麼她就度過了最初的難關了。

「聶大人,你要做的事情,很簡單……」

長安,堂邑侯府。

這是一個寧靜的午後,太陽高掛在天上,為大地送來徐徐暖意。侯府之中,最為華麗的那個院子裡傳來陣陣歌舞聲。

「公主還喜歡這歌舞嗎?」董偃為劉嫖捶著肩,柔聲問道,這場歌舞是他費心安排的。

劉嫖點了點頭,說道:「偃兒做事一貫仔細。」她的眼睛又瞥到了左手邊第一個位置的男子,問道:「稹兒,這歌舞如何啊?」

紀稹點了點頭,說道:「很好看。董君辛苦了。」

「多謝小侯爺誇讚。」董偃衝著紀稹笑了笑,態度很是謙恭。他知道眼前這人雖然未冠陳姓,但是比起府中那三個真正的陳氏繼承人卻重要得太多了。

「呵呵,稹兒既然喜歡,義母就撥兩個人到你房裡,如何?你也十九歲了,該有個人伺候了。」劉嫖說道,眼睛死死地盯著紀稹的表情變化。

「勞義母煩心了。」紀稹掃了一眼場中的歌女,點頭應允。他知道隨著他年齡的增長以及在軍中地位的上升,本對他不是很待見的館陶大長公主正努力地希望能夠拉攏他,對這種示好他不能隨便拒絕,否則只怕劉嫖心中會有芥蒂。

「那倒沒什麼。」劉嫖見他答應了,便對董偃點了點頭說道,「偃兒,你挑選兩個可心的人送到稹兒院子裡。」

「是,公主。」董偃溫順地點了點頭,笑道,「小侯爺如今是功成名就了,現在先留一房姬妾在房裡也好,這陣子想和我們侯府攀親的人,可是不少呢。」

紀稹端起酒杯淺嘗一口,也不回話。他知道眼前這個董偃在府中的地位或者更在堂邑侯之上,做事也是八面玲瓏,從某方面來說,這也是個很有才華的男人。但是他知道董偃永遠也不可能爬得更高了,因為從一開始他就選錯了方法,即使在館陶大長公主的這棵樹上爬得再高再快,也始終不可能勝過朝堂之上自由飛翔的鳥兒。

這時,陳府的管事從外間匆匆而入,在劉嫖耳邊耳語了幾句,劉嫖聽完之後,坐直了身子,給董偃使了個眼色,董偃立刻會意,拍了三下手,一眾歌女立刻魚貫而出。劉嫖站起身,撩起衣裙,對紀稹說道:「稹兒,你隨義母到內室來。」

「是。」紀稹起身應道,他沒有錯過董偃眼中一閃而過的不甘,對於董偃來說,這種總是被排斥於核心之外的感覺想必十分的不舒服吧。

內室之中站著的是一個身材修長的女子,她轉過身,望著紀稹以及劉嫖,神色中有著掩蓋不住的焦急。

「江都翁主?」劉嫖望著那女子遲疑道。

劉徽臣點了點頭,屈身說道:「徽臣見過大長公主。」

「起來吧。你來這是?」劉嫖如今對於劉徽臣的事情自然也有所瞭解了,在這個時候看到她出現在自己的府中自然十分奇怪。當年在茂陵邑分手之後,劉徽臣就一直在太史令府中居住,這些年來,從未走動過。

「大長公主,冠世侯,大事不好了。」劉徽臣一站起身就立刻說道。

劉嫖和紀稹都是一怔,不知道她這話從何而來,雖然自從平陽侯一系和衛氏聯姻之後,他們的情況的確有些不妙,但是在劉徹一力維護下,地位卻還是穩如泰山,對他們來說,既有紀稹這個新生的將星,又有李希這個深受君寵的暗棋,雖然比不過衛氏如今的權傾天下,卻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

劉徽臣自懷中掏出一張紙,遞與紀稹觀看,紀稹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跡,卻是陳嬌的,以簡體字寫成,紀稹在陳嬌的熏陶下,早已經認得這些字了,閱讀自然不成問題。但是這個內容,卻令他大吃一驚,他的臉色迅速變得蒼白。

「稹兒,怎麼了?」劉嫖不解地看著紀稹。

「陛下,被刺殺,現在生死未卜……」紀稹的聲音帶著一絲的顫抖。

……

「陛下,被刺殺,現在生死未卜……」陳伏不可置信地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不錯。這是今日稹兒親口告訴我的。」李希神色陰沉地說道。

「怎麼會?」張萃掩口說道。

「因為不能讓太多人知情,所以如今只有義兒一人在宮中為陛下診治,目前他還處於昏迷狀態。義兒也不能保證什麼時候能讓陛下醒來。」李希說道,說完狠狠敲了下房中的柱子,咬牙道,「淮南王,螻蟻之眾,竟然還有這般手段!」

一直不說話的陳潛終於睜開了眼睛,開口說道:「希兒,我們只怕要早做打算啊。假如陛下在此時去了,那麼過去六年來我們做的一切就變得毫無意義了,甚至將來可能成為我們引火燒身的引子。」

「不……他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李希狠狠地搖了搖頭,說道,「絕對不能是現在。若陛下在甘泉宮駕崩,我們可以早做準備脫身,可嬌嬌和葭兒怎麼辦?衛氏一定會讓他們為陛下陪葬的。」

聽到他這麼說,陳伏和陳潛對望了一眼,知道自己是無力阻止了,李希在出仕這條路上早已經越走越遠,不再有退縮的可能了。

「要瞞住這件事情,在陛下醒來之前,這件事絕對不能傳到衛家人耳中。」李希下定了決心。是的,現在公孫弘多病,代理京中庶務的人是他,只要有心,一定能瞞住。

「萃萃,」李希隨即又吩咐道,「二姨現在大概在哪裡?」

「上次傳來的消息說,是在漢中郡一帶,正向北行呢。」張萃應道。

「馬上派人去找她,送她去甘泉宮。義兒救不了陛下,二姨一定可以。」李希咬牙道。對他來說,他一生的抱負才剛剛開始,如果這個時候皇帝駕崩,整個大漢就會變成太后臨朝的局面,這些年來中央朝廷營造出的強勢一定會立刻土崩瓦解,到時候諸侯王們又會再度恢復往日的驕橫,而匈奴……

「陛下,你還不能出事啊。無論是為了大漢還是嬌嬌!」佈置好一切之後,李希仰頭嘆道。

茂陵邑,冠軍侯府。

庭院之中,一大一小的兩個影子正上下飄飛,時而傳來一陣一陣兵器碰撞聲。

「鏗鏘!」一聲巨響之後,那個白色的小身影被彈得老遠,跌落在地上,揚起了一陣塵土。擊倒他的另一個淺黃色影子走上前,伸出手扶起那人,說道:「起來吧。」說話的正是近來朝中最炙手可熱的青年才俊,冠軍侯霍去病。

「謝謝哥哥指點。」地上的白衣男孩臉上帶著笑容,跳將起來,正是霍去病的異母弟弟,霍光,他今年已經九歲了,霍去病從去年開始,就指導這個弟弟練武。

霍去病摸了摸他的頭,也不說什麼誇獎的話,只是微笑了一下,霍光便知道哥哥對自己今天的成績十分滿意。

兩兄弟才站起身,就看到不遠處一抹熟悉的身影走來,霍光小小的臉上露出了然的一笑,抬頭對霍去病說道:「哥,我去房裡看書了。」

霍去病亦注意到了來人,便對弟弟點了點頭,說道:「你去吧。」

來人正是在冠軍侯府暢通無阻的紀稹,剛剛度過自己十九歲生日的他也是朝廷裡最意氣風發的幾個人之一,他穿著正式的朝服向霍去病走來。霍去病見他這個樣子,皺了皺眉,問道:「你今天入宮了?」

「嗯。」紀稹點了點頭,說道,「一點小事。」

「小事?」霍去病拿出一塊布,擦了擦劍鋒,說道,「陛下和陳娘娘都出宮了,宣你去的人,總不會是我姨娘吧?」

「自然不是。」紀稹笑著拔出自己的劍,對著霍去病說道,「宣我的人,是尚書令和大將軍。」

「李希大人?」霍去病皺眉說道,手邊的動作卻也沒停下,很快就和紀稹交上了手。

「是啊。他現在代公孫大人處理庶務,不是嗎?」紀稹一劍掃向霍去病的左臂,去勢凌厲,被霍去病輕輕擋開。

「什麼時候,軍務也可以算入庶務了?」霍去病也不示弱,提劍向紀稹的頸部刺去,卻被他一個甩首躲開,僅僅削下了幾縷髮絲。

紀稹聽到這句話,停下了動作,轉臉正視著霍去病,臉頰邊已經被劍風掃出了一道細微的血痕,他指著自己的臉,笑著說道:「你又進步了。」

「那是因為,你心裡裝了太多的事情,用心不純,劍術自然就進步不了。」霍去病卻絲毫沒有戰勝的喜悅,雙眼微微有些黯淡。

「鏗」的一聲收回劍,紀稹走到霍去病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說道:「去病,我要離京一段時間,你可要自己保重。」

霍去病看了看他的手,然後笑了,說道:「怎麼還這麼鄭重地來道別?」

紀稹臉上的輕鬆一掃而空,神色略帶沉重,說道:「沒什麼,只是……」

只是陛下若駕崩,陳衛對立之後,你我還有可能在這麼和諧的氣氛下切磋嗎?去病,究竟你會選擇你的家族,還是……或許下一次,就不再是切磋,而是真正的生死之爭了吧?

「怎麼不說話了?」霍去病感覺今天的紀稹有些怪怪的,彷彿有什麼話沒有說完似的。

「沒什麼,也許是第一次單獨帶兵,我有些不習慣吧。」紀稹笑道。

「這是惟一的機會,從大將軍手中分走一部分兵權。淮南是最大的諸侯國,對付他們多動用一些兵力也屬正常。衛青身為大將軍不能出手,所以只能派你去。若在平日,自然是速戰速決,但是這一次,我要你,在局勢明朗之前,不准帶兵回京。知道嗎?稹兒。」

腦中再一次浮現李希私下的吩咐,他明白李希的考量並沒有錯,如果陛下駕崩,那麼掌握住一部分的兵力,的確更能保障陳嬌和廣玉的性命。但是這種為了私心而濫用權力,妄用禁中精銳分裂國家的行為,若讓眼前這個一心保家衛國開疆拓邊的人知道,怕是不會原諒自己吧?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2 11:22 PM

第七十章 遲遲鐘鼓初長夜

淮南王府。

「王姐,你要生氣到什麼時候啊?事情都已經這樣了,再說我也不是故意的。」劉遷跟在劉陵的身後苦苦哀求道。

「你懂什麼?」劉陵狠狠瞪了他一眼,「伍被先生和建兒同時消失難道是小事嗎?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是怎麼了?竟然敢將這一切都瞞下了。」

「我一知曉就派人連夜關閉出淮南的道路了。」劉遷爭辯道。

「那你攔到人了嗎?」劉陵凌厲地說道。

「這……」

「遲早,我們淮南王府會被你給害死啊。」劉陵不再理會他,匆匆向劉安房間走去。

「翁主?你怎麼來了?」守門的侍衛見到劉陵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忙上前去攔阻道。

「讓開,本翁主有事情要見我父王。」劉陵一掌拍開那些侍衛的阻攔,闖了進去,喊道,「父王,父王,你快派兵……」

房中人見到她的到來,都頓住了,劉陵亦是一驚,江都王劉建,這個絕對不可能出現在此的人竟然出現了。雖然說江都國和淮南國距離非常接近,但是根據大漢的律法,各諸侯之間的往來是被嚴格禁止的。

最終還是劉安先反應了過來,對著外間的侍衛喊道:「你們都先退下。」

劉建上前一步,向劉陵行禮道:「侄兒見過陵姑姑。」

劉陵皺了皺眉,說道:「江都王免禮。」她心中對這個以**聞名的江都王沒什麼好感,也不明白這個明明只是個安逸的敗家子的傢伙為什麼肯協助淮南。

劉安給女兒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少安毋躁,然後說道:「陵兒,建兒這次來,是和我們商量二月時舉兵的事情。」

「江都王辛苦了。」劉陵客氣地說道。

劉建聳了聳肩,然後向外走去,說道:「淮南王爺,別忘記我們的約定。」

劉陵看著他離開,皺眉問道:「父王,什麼約定?」

「本王得天下,但是要給他一個人。」劉安含笑道,「為了一個女人而謀反,沒想到這個浪蕩子竟然還是個痴情種子。」

「女人?」

「他的妹妹,江都翁主,劉徽臣。」劉安說道,「他是為了奪回這個妹妹,才加入我們的。」

「我們要對付的是朝廷。和他妹妹有何干係?江都翁主不是多年前就已經……」劉陵不解地問道。

「他說,五年之前,阿嬌曾經在江都國出現過,並且就此帶走了他的妹妹。甚至更早之前,在元光五年的時候,阿嬌就曾經以一身民間女子的打扮出現在楚國。」劉安緩緩說道。

「什麼?」劉陵不能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元光五年,不就是阿嬌被廢的那一年嗎,那時候的阿嬌應該在長門宮啊。

「不過,孤王覺得更有意思的卻是,」劉安說道,「元光五年,阿嬌並不是單獨出現在楚國的,同時和她在一起還有一對夫婦,後來,劉建也是從這對夫婦手中將阿嬌搶入王府的。」

阿嬌走時雖然儘量不留下任何線索,但是五年的時間,足以讓成為江都王的劉建在自己的王國內搜出一切不是線索的線索,再漸漸將他們拼湊成一個模糊的來龍去脈。

「後來,這對夫婦就失去了蹤影,從此以後,劉建與派出去的那些試圖揪出他們人都失去了聯絡。」劉安說道。

劉陵眼中閃過一道光芒,說道:「父王的意思是?」

「孤王的意思是,昭陽殿也許不是我們想像的那麼弱。她和椒房殿之間或真有一斗之力。」劉安緩緩地走到玉幾邊上,拾起上面的一份密摺,說道,「所以,放伍被和劉建去長安,攪亂這趟渾水,或許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如果能夠將一直在背地裡保護阿嬌的那些人給逼出來,待得他們兩敗俱傷之後,就是我淮南揮兵北上之時。」

劉陵倒抽了一口冷氣,不可置信地說道:「父王,原來你都知道……」

「當初已經放跑了一個雷被,同樣的錯誤,你說,孤有可能犯三次嗎?」劉安看了女兒一眼,微笑著說道。

「那麼,父王是很自信於刺殺已經得手了嘍?」劉陵問道。

「不錯。」劉安點頭道,「這一次,孤王的確是兵行險著了,因為若再讓朝廷這麼苦苦相逼下去,淮南將無立足之地。陵兒,以你對劉徹的瞭解,假如刺殺沒有得手,哪怕只是讓他受了重傷,他,有可能到現在還不作出任何反應嗎?以他的聰慧,一定能夠想到這些是誰做的。但是到現在,一切都是風平浪靜的。所以,孤覺得,不是他不想作出反應,而是他已經根本無力做些什麼了。」

劉陵聽到這話,只覺得自己的心中像破了一個大洞,覺得身子有些發冷,「父王,你是說,那個人,已經……」

「孤只是猜測,從雍地傳回來的消息作出的判斷。陵兒,如果他還清醒著,怎麼會連一面也不露,就匆匆移駕甘泉宮了呢?」劉安緩緩走到女兒身邊,說道。

「對我們淮南來說,無論是他從此不醒來也好,只是暫時昏迷也好,這段時間,已經足夠佈置了。而陵兒你,也該清醒了。」劉安撫了撫女兒的頭,說道,「你的夢,從十六歲做到今天,該醒了。」

「他是文帝的直系子孫,和你本就是不可能的。等你成了長公主,天下的好男兒,都由得你挑選。」

「可別的人再好,也不是他。」劉陵輕輕抬頭,眼中的淚終於落下,一貫八面玲瓏以笑靨示人的她終於在父親的面前露出了脆弱的一面,說道。

甘泉宮,竹宮。

「陛下今天的情況如何?」陳嬌為劉徹撩起落在頰邊的發絲,低聲問道。

「陛下胸前的傷口情況比前兩日好多了。」淳于義回答道,「脈象卻還有些虛弱……」

「那,你現在還是不能告訴本宮,他什麼時候會醒,對嗎?」陳嬌問道。

「……臣,無能。」淳于義低聲道,其實她對於劉徹的傷勢也很是心焦。雖然劉徹一直在竹宮之中不出,而她從甘泉宮的尚藥監所取用的藥物,名義上也是給傷風的小公主的,但是這一切又怎麼瞞得過那些老大夫呢。只是,他們都不敢輕易插手皇家之事,而聶勝又將整個甘泉宮看得十分嚴密,所以倒也沒有人多嘴說些什麼,可是日長夜久,只怕……

「算了。我知道你盡力了。」陳嬌捏緊劉徹的手,眼睛定定地望著他沉睡的面容,心中略有些沉沉的。為了自保,威脅聶勝是必需的,但是,寫信通知堂邑侯府還有大哥,這一步,到底走得對不對呢……

「娘娘,聶大人求見。」郭嗣之走了進來,低聲說道。

陳嬌收拾起心情,理了理衣裳,說道:「宣他進來。」

「見過娘娘!」聶勝恭恭敬敬地向陳嬌行禮道。

「聶大人什麼事?」陳嬌問道,她知道在這個時候,聶勝還是她必須倚重的重要人物,在這個甘泉宮中,也惟有聶勝才是權勢最大的那一個,只有得到他的協助,自己才能夠徹底穩定住局勢。

聶勝先是掃視了一下四周,才說道:「娘娘,臣抓到幾個想要離開甘泉宮的小卒。」

陳嬌神色一凜,之前她曾經下令,讓聶勝派人監視甘泉宮各主要出入口,防止有人向長安方向通風報信,沒想到這麼快……

「都是些什麼人?」陳嬌問道。

「是在雲陽宮服侍的幾個宦官。」聶勝低聲回答道。

陳嬌心中暗暗苦笑,雲陽宮啊,大約是從葭兒的反應中推測出來的吧。那宮殿一貫是皇帝駕臨時的主要行宮,在那宮中服侍的宦官心眼自然也比旁的多一些,這麼快行動倒也是正常的了。

只是,到底該怎麼處置這些人呢……陳嬌陷入了沉思。

「……娘,娘娘,」聶勝將陳嬌從沉思中喚醒,問道,「娘娘,你看該如何處置他們呢?若不加懲罰,只怕他們會亂說話,到時候人心動盪,我們怕是不好控制局面了。」

陳嬌立刻敏感地發覺了聶勝這句話中的另一層意味,他這是在勸自己殺人立威。

「不。」陳嬌搖了搖頭,說道,「你把他們帶到雲陽宮,尋一偏殿鎖上,對外說他們衝撞了公主,再找幾個嘴巴嚴實的看管著就是了。切不可妄動殺機,那樣就坐實了他們的猜測,只怕這宮中就會有更多人爭先恐後去長安通風報信了。」

聶勝眼中閃過一陣滿意,其實,以他的老辣何嘗不知道斬殺這幾個小卒子是不可能安定住人心的,他之所以還來詢問,只是想知道,這位陳娘娘到底有沒有那份手段罷了,假如她終究不能和椒房殿中的衛皇后相爭,那麼他也可早做打算。

送走了聶勝之後,陳嬌便打發楊得意去雲陽宮將那幾人看押起來。這楊得意這些年來,為了劉徹算是把衛子夫給得罪慘了,到了這份上,也不怕他背叛。

見人都走了,殿中只剩下淳于義、郭釋之及自己三人,陳嬌正視著淳于義問道:「義侍醫,你有幾分把握能將陛下救回來?」

「這……」淳于義微微低頭,說道,「不足五分。」

「你救不了,那緹縈夫人呢?」

淳于義心中一驚,抬頭看向陳嬌,卻發現她的表情沉穩如昔,不禁有些結巴,說道:「娘娘怎麼……」

「你姓淳于,這些年來又一直盡心盡力地照顧我們母女,這不是很好猜的嗎?」陳嬌解釋道,「若不是知道你的身份,你以為我會這麼放心將陛下交到你手中嗎?這是關係到我們母女性命安全的大事,本宮還不至於這麼輕忽。」

淳于義一陣啞然,輕聲說道:「姨娘或許是有辦法的。只是,她這些年來行蹤不定……」

「……是嗎?我知道了。」陳嬌的表情有些索然,時間漸漸過去,可劉徹還是和最初的時候一樣昏迷著,她知道這種傷勢的人,昏迷得越久,醒來的機會就越渺茫。

劉徹,劉徹……不要有事啊。

未央宮,北闕。

這裡是未央宮的北門,高高聳起的重檐彰顯著正處於盛世的大漢朝的威嚴,兩邊整齊排列的侍衛們嚴肅地監視著來往之人。伍被走到此處,不禁肅然起敬,深深感覺到在淮南的那群井底之蛙想要顛覆這個朝廷的可笑。

……

「什麼?一個自稱淮南伍被的人來求見?」李希剛看完今天的公文,聽到宦官的來報,有些驚訝。這個時候,淮南對他來說是再敏感不過的詞了,他略一思量,便說:「引他到邊上的宣室。」

安排伍被到邊上的宣室只是為了以防萬一,沒想到,伍被竟然真的帶來了一個大消息。李希一邊用著茶,一邊考慮著,到底該如何處理眼前這個人,而伍被則是一臉焦急地等待著李希的答案,希望自己這一次的撥亂反正能夠洗脫從前的罪名。

「李大人,被所說的事千真萬確,你還是快點派人去通知陛下吧。不然,淮南那些叛逆也許真的要動手了……」伍被用探究的眼神仔細地看著李希,不明白這個李大人為什麼在最初的驚訝之後,就不再有什麼動作,只是鎮定地喝著茶。

「……伍先生所說,希皆已銘記在心……只是,此事本官必須慎而再慎才行。所以……」李希笑了笑,說道,「還要勞請伍先生先去廷尉府屈就。」

……

廷尉府。

「李大人此來不知何事?」張湯皺眉看著押著伍被前來的李希。

李希看著被自己堵住嘴的伍被被廷尉府的差役押了下去,轉身對張湯說道:「張大人,在下有要事稟告,只是……這裡似乎不是說話的地方。」他瞥了瞥四周來來往往的差役,說道。

「李大人這邊說話。」張湯也知道李希會突然前來,一定是出事了,便引李希向裡面走去。

李希跟在張湯身後緩緩行著,望著張湯消瘦的背影。對於這個武帝朝的政治不倒翁,他早在入仕之前就有過瞭解。張湯,他最初的官位只是長安吏這樣一個小吏,但是他很快就以敏銳的眼光發現了當時身在長安列位諸卿的王皇后異父弟弟田勝的政治價值。在他的盡心服侍下,從來沒有亨受過這種待遇的田勝立刻就將張湯這個平民引為知己,後來田勝得封周陽侯,便開始為張湯引見當時的權貴,張湯由此從一介平民進入了大漢最上流的社會交際圈。之後,他便成為當時出名的酷吏甯成的掾吏,以甯成的精明居然給張湯下了一個無害的結論,最後還推薦他調茂陵尉,治方中。等到田鼢為丞相,與田勝交好的張湯也就開始步步高陞了,但是,讓張湯徹底得到劉徹歡心的,卻是因為他治陳皇后巫蠱獄的出色成績,他以極高的精確度區分開了劉徹欲治罪和不欲治罪的人。

從這些事情上就可以看出,張湯此人在揣摩人心方面非常有一套,他出仕以來曾經依傍過的人,都是當時數一數二的實權人物,更奇特的是,這些人居然都很樂於提拔這個貧寒出身的男子。雖然這些年來,張湯停在廷尉這個職位上沒有寸進,但是李希知道,這是因為他奉命與趙禹共定律例,所以在律法完成前,劉徹不打算讓他分心於他事。如果將來,大漢實行這個男子所制定的律法,想必青史之上,定然少不了此人吧。

行到一隱秘處,張湯停了下來,轉身看著李希,說道:「李大人,此處十分安全了,你有什麼事情就說吧。」

李希點了點頭,說道:「大人可知道,在下方才押來的人是誰?」

「誰?」

「淮南八公之一,伍被。」李希說道。

「伍被……」張湯挑了挑眉,問道,「他來長安做什麼?難道和那雷被一樣?」雷被的告密雖然還屬於秘密範疇,不過以張湯的職位自然是知道的,而且劉徹當初還是指派對刑訊很有一套的他來詢問雷被關於淮南的一切。

「差不多。不過,他還帶了另一個消息……」李希輕輕說道,「他說,淮南王打算派人刺殺陛下。」

張湯有些啞然,搖了搖頭,說道:「淮南王莫不是病急亂投醫了?陛下雖然身在行宮,可是周圍侍衛如雲,刺殺?說笑之語罷了。」

「假如不是說笑呢?假如,陛下並不在行宮,而在外遊歷呢?」李希輕聲說道,但是這話聽在張湯耳中不亞於驚雷之貫耳。

「什麼?」

「事到如今,希也不瞞張大人了。陛下這次說是去雍地祭天,其實是帶昭陽殿的陳娘娘及廣玉公主出宮遊玩了。」

「那……刺殺?」

「希得到的消息是,陛下在半月前忽然從雍地移駕甘泉宮了。結合這次伍被所說,只怕……」李希說道。

張湯感覺自己的心涼了半截,他雙手負背,來回踱著步,他看了看十分鎮定的李希,頓了下來,說道:「李大人,你覺得我等該如何處理此事?」

李希正等著他問這句話,立刻說道:「張大人,若我等將此事上報於衛皇后,你以為如何?」

張湯聽到這話,微微皺起了眉頭,雖然只是一瞬間但是李希卻已抓住。他心中暗暗一笑,知道這一次自己是賭對了。張湯雖然人稱酷吏,可是他既不愛美色也不愛錢,為人正直生活清貧,這個男人惟一舍不下的,就是權位,而他所有的權力都是劉徹賜予的。

「張大人,我們明人面前不說暗話,這一次的事情,希以為不適合告知衛皇后娘娘。」李希說道,「我等並非權貴出身,素日又與衛氏並無往來,若太子君臨天下,你我皆可開始準備告老還鄉的摺子了。」

張湯眼中閃過一道光,笑道:「李大人所說太過了。陛下遇沒遇刺還是兩說,便是陛下遇刺了,休養一陣也會好的。」

「張大人在說笑嗎?陛下的性命在遇刺後若還存八分,我等告知衛皇后之後,怕是連五分的機會也沒有。」李希走近張湯,低聲說道,「椒房殿對陛下、對昭陽殿的怨氣已非一日了,張大人這麼精明的人,不會不知道這對衛氏來說是個大好機會吧?」

張湯當然知道,他這麼懂得揣摩的人,當然知道劉徹心裡在想什麼,衛子夫在劉徹心中的地位是絕對不能和陳嬌比的,這一點,在衛子夫最得寵的時候他就已經發現了,只是……

「李大人,假如陛下真的……那,我等的隱瞞可就將未來的太后和天子大大得罪了。」張湯沉吟道,其實這句話是默默承認了李希的推斷,一旦劉徹生死不明,衛氏對劉徹來說絕對是一個巨大的威脅。

「是啊……可是,我等尚未到不惑之齡便要隱居鄉野,難道張大人甘心嗎?」李希問道,「若幼年天子繼位,太后臨朝,朝廷是絕對不需要我們這些人的。因為他們必須安撫諸侯王。」

張湯的政治主張和李希及桑弘羊多有相似之處,削藩、剷除豪強、改革幣制、鹽鐵官營……張湯和李希一樣在劉徹手下,正是要開始大展宏圖的時候,這個時候,他是絕對不會甘心就這麼退下的。這就是李希今天選擇來尋他的原因,因為他相信,張湯對權位的渴求,會讓他選擇這個賭注。

長安,平陽侯府。

「你是說,今天有一個從淮南來的人去北闕求見李希大人,但是卻被他扭送到了廷尉府?」劉婧站起身,在堂內來回走著。

「是的,長公主。」報信的是宮內的一個宦官,他畢恭畢敬地說道。

「本宮知道了。」劉婧說道,「你且退下吧。」

「娘,怎麼了?」曹襄待那人退下之後,便立刻問道。

「不知道……」劉婧為自己斟了杯茶,低頭喝了幾口,說道,「只是最近,我總是心神不寧,好像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似的。」

「大事?」曹襄不是很能明白。

「是啊。已經許多年沒有這種感覺了。這一次,是為什麼呢……」劉婧沒有理會兒子的困惑,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上一次有這種感覺,是在父皇駕崩的時候,那種整個京城腥風血雨的感覺,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復現呢?

「娘?」曹襄撓了撓頭,大大吐了口氣,說道,「要沒什麼事情,孩兒可出去了。今天可是紀稹離京的日子。」

「等一下,」聽到紀稹這兩個字,劉婧猛然睜開眼睛,「紀稹、淮南、陳家、衛家……」

曹襄見到她這個樣子不由得有些擔憂,便低下身子,安慰道:「娘,你怎麼了?別想太多了,咱大漢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除非皇舅他現在駕崩,不然哪裡能有什麼大事啊。」

曹襄的無心之語令劉婧的身子一抖,像是被兒子撥開了障目一葉似的,「……襄兒,你皇舅去雍地多久了?什麼時候移駕甘泉宮的?」

沒有等到兒子的回答,劉婧撥開他,向外走去,「不行,我要入宮。來人啊,給本宮準備車馬。」

這時,一個婢女從外間跑了進來,說道:「長公主,外面有一人自稱是淮南王孫,有要事求見公主。」

「淮南王孫?」劉婧微微一愣,問道,「他叫什麼名字?」劉姓諸侯大多多子多孫,劉婧若不是對淮南這兩個字感興趣,對於這樣的人,她一定問也不問就讓人趕出去。

「他說他叫劉建,前些年隨陵翁主來過我們府上的。」婢女答道。

「劉建?」劉婧也想起了前些年劉陵來時一直在她身邊跟前跟後的那個機靈少年,便說道,「叫他進來。」

……

郎官公署。

「李兄,你確定這麼做,真的好嗎?」桑弘羊皺眉問道。

李希停下手中整理公文的動作,說道:「弘羊,你是知道我的。我向椒房殿隱瞞這件事情,不是為了別的,只是因為,我認為陛下才是那個最能達成我心願的人。錦繡江山,才剛剛在我們面前展開,李希只是不想在還沒來得及落下一點筆墨的時候就離開。」

「所以李兄選擇了最凶險但是回報也最大的方法嗎?」桑弘羊問道。

「是的。」李希含笑點頭,「李希不想再等待。如果太子登基,即使他是和陛下一樣的有為之主,啟用我們最少也得是十年之後。但是擁有衛青的衛家和擁有竇嬰的竇家卻是完全不同的,太子將來親政,能否扳倒這樣一個衛家還是兩說吧。你我的壽命或許可以等到那一天,但是,像公孫先生那樣,因為年老力衰而不得不居家修養,你會甘心嗎?更何況,二十年三十年後,也許大漢早不復今日氣象了。」

「所以,李兄可以這麼放心地將一切告訴弘羊,因為你知道,我會做出和你一樣的選擇?」桑弘羊反問道。

李希含笑不答,他的確有這樣的自信,任何一個有才華的人,在被棄置了十年之後,好不容易有了再展身手的希望,那他就不會輕易放棄的。更何況,桑弘羊本就是個野心勃勃的人。

「李兄。」桑弘羊緩緩站起身,問道,「你和陳家關係如何?」

李希心中一驚,但是面上卻不動聲色,問道:「弘羊這是什麼意思?」

「李兄,你我入仕這麼久,從來不曾和後宮有過聯繫,因為我們知道陛下最厭惡後宮干政。」桑弘羊轉過頭,看向李希,「不過,弘羊倒是忘記了李兄曾經奉皇命數次為那位陳娘娘授課。」

「李兄,你我都心知肚明,為什麼陛下受傷倒下之後,衛氏會變成威脅。那是因為過去六年以來,陛下專寵廢后陳氏才會如此。如果不是陳氏令衛家的地位不穩,擁有大將軍和太子的衛家其實根本不用著急。」桑弘羊抬眉問道,「今日,如果弘羊選擇幫助李兄隱瞞此事,那麼就不復從前的逍遙自在了,捲入兩殿之爭已是必然之事。所以,弘羊想知道,陳皇后何德何能,能夠讓李兄選擇她?」

「你我即將合作,李兄不覺得應該坦誠相對嗎?」

李希沒想到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少年眼光竟然是如此銳利,頓時倒真的有些愣了。過了一會兒,他低眉笑了笑,抬眼斜望了他一眼,說道:「弘羊,你想得太多了。你覺得我有什麼機會和那位陳皇后接觸嗎?以我的性格又怎麼會因為那幾次的接觸而將自己的身家性命相托呢?你所知道的李希,會那麼魯莽,將性命交託給一個在深宮困守的柔弱女子嗎?」

「李希只是選擇了自己認為最合適的道路罷了。希選擇的人,不是椒房殿,不是昭陽殿,只是陛下而已,或者說,只是那個可以施展我們才華的明君。」李希說道。

桑弘羊聽完這些話,直直地盯著李希看了許久,方才露齒一笑,說道:「既然李兄這麼說,那麼弘羊就姑且信之。現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陛下的傷情到底如何?李兄代理丞相事,向來是抽不出身的,小弟代你一行,去一趟甘泉宮,如何?」

「希正有此意。」李希點了點頭。

「李兄,事不宜遲,弘羊這就出發。不過,要提醒你一句,大將軍畢竟是大將軍,你現在雖然有詔書在手,等同監國,但是如果皇后、太子、大將軍同時發難也是頂不住的。郎中令李廣父子,還請好好安撫。」桑弘羊淡淡說道。

「希望,弘羊從甘泉宮歸來時,一切都好。」

……

右輔都尉。

「夫人,這是今日的藥材,都在這裡了。」一個少年走到山間一座藥廬裡,對著裡面的人喊道。

「好,知道了。」一個柔和的女音傳了出來,從藥廬內走出一個衣著樸素的婦人,她就是名聞天下的女神醫淳于緹縈。她將手中的一杯水遞給少年,說道:「銘兒,喝杯水。」

少年咕咚咕咚幾口水下肚之後,總算感覺舒服了些,他喘了口氣,說道:「夫人,今天又有人在下面的村子裡打聽你呢。是不是下去見他們一見啊?」

緹縈搖了搖頭,說道:「再看看吧。也不知道這些人是好是歹……」

緹縈對於近來一直尋覓自己行蹤的這批人也有些頭疼。這世界上,越是權勢顯赫榮華富貴的人,就越害怕死亡,所以他們捨得花大把的金錢去求方士修仙道,無論被騙了多少次都甘之如飴,而像緹縈這樣的能救人於瀕死之地的神醫,自然也有很多人在身後追逐。緹縈年輕時不知道被多少諸侯勳貴派人追尋過,對於擺脫這些探子自然有一套辦法。但是這一次,緹縈也隱隱感覺到尋覓自己的這批人並不簡單,只是不知道他們希望自己出手救助的人,是誰……

「夫人,有人來了。」在緹縈陷入沉思的時候,鄭銘注意到有幾人竟然沿著山路跟到了這裡。

緹縈抬起頭,望著上來的三個人,三人都還十分年輕,大約二十左右的年紀,定定地站到緹縈面前,很恭敬地說道:「見過緹縈夫人。」

看到人已經找上門來了,緹縈倒也沒怎麼慌張,不緊不慢地問道:「你們來找我做什麼?」

「夫人的醫術名聞天下,自然是來請夫人救人。」似乎是三人首領的一個男子上前一步,拱手道。

「救誰?」

「這一點,在下不知。但是,在下相信,夫人一定會救的。」那男子從懷中取出一卷竹簡,遞與緹縈說道,「我家主人說,若夫人還記得當年贈書之意,請速速起身,若晚一時半刻,則我家主人性命危矣。」

緹縈見到那卷書,臉色立刻一變,接過書一看,果然是當年自己親手刻寫,交與皎皎的醫書。她抬起頭,說道:「銘兒,我要離開一段時間,你留在這裡照料藥廬。」

鄭銘忽然被點到也是嚇了一跳,不自覺地點了點頭,他跟在緹縈身邊五六年,還是第一次見到緹縈著急的樣子呢。緹縈從屋內收拾了幾件衣裳出來,便對那三人說道:「走吧,可以出發了。」

「夫人請。」三人側開身子,請緹縈先走。

緹縈先前走了兩步,轉過頭來,沖那為首的男子問道:「不知道這位小哥如何稱呼?」

「小的趙破奴。」

……

「什麼?夫人已經被人請走了?」莊昕不可置信地問道。

「是啊,昨天就被人請走了。」鄭銘回答道。莊昕去年曾經帶著李允來找過緹縈,所以鄭銘對他還是很有印象的。

「那……你知道夫人向哪個方向去了?」莊昕繼續問道。

「那邊。」鄭銘指了一個方向,說道,「我看夫人後來坐上的馬車,是往那個方向去的。」

「那邊……」莊昕向那邊遙望去,「甘泉宮麼……」

灞上,平陽侯府。

「侯爺,你快去看看吧。長公主她,她……」曹襄剛在妻子的服侍下用完早膳,就看到母親的貼身婢女闖了進來。

「怎麼了?」曹襄問道。

「打昨兒起,長公主就不吃不喝的,昨夜奴婢安置她睡下,自己也去歇息了。沒想到今晨過去一看,長公主竟然睜著眼睛,好似,好似一宿沒睡了。」婢女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曹襄一驚,立刻站起身,說道:「怎麼會這樣?」立馬就要往外走去,忽而又想起什麼,低頭對自己的妻子衛長公主劉芯說道,「你先歇著,我去去就來。今日還要陪你入宮去呢。」

「嗯,你先去吧。母后那邊晚一時片刻不要緊的。」劉芯很是貼心地說道,臉上堆滿了笑容。

「那,我先走了。」曹襄丟下一句,便匆匆離開了,父親死後,這個母親在他心中的地位不知不覺就重要了很多。

曹襄去後,劉芯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去,她對著自己身邊的陪嫁宮女說道:「青兒,你去打聽一下,昨天發生了什麼事情,要快!」

青兒先是「啊」了一下,隨即便反應過來,忙應道:「是,公主。」

看著青兒離去的身影,劉芯緩緩站起身。

陽信長公主,身為父皇的親姐姐,當年一手安排母后入宮的你,有什麼事情能讓你變成這樣呢?

……

「娘,你怎麼了?娘。」曹襄進到母親房中,發覺她果然雙眼遍佈血絲,神色憔悴,立刻覺得一陣心疼。

「襄兒。」曹襄幾番叫喚,總算讓劉婧回過了神,茫然地望著兒子。

「娘,出什麼事情了?」曹襄扶起劉婧,擔憂地問道,「怎麼把自己糟踏成這樣?」

劉婧面對兒子的詢問,卻不說話,只是苦笑。

「是不是,那個劉建說了什麼?讓你為難了?」曹襄忽然想到,昨日那個叫劉建的人來訪時,自己就退下了,也許是那人說了些什麼。他立刻轉頭詢問婢女,「娘是不是在那人離去之後,才吃不下睡不著的?」

見婢女點了點頭,他立刻火了,殺氣騰騰地向外闖去,說道:「他現在在哪裡?本侯要找他算賬。」

「……回侯爺,奴婢們安排那位住在後院。」

……

「在後院?」劉芯重複道。

「是啊,公主。聽說長公主還下令任何人不許進出那裡呢。」青兒說道。

「那……你打聽出那人的身份了沒有?」

「後院的侍衛們嘴巴嚴實,怎麼都不肯說。後來奴婢去問了昨天看門的奴婢,他說,來人自稱是淮南王孫。」

「淮南……」劉芯想到舅舅曾說過的欲令冠世侯紀稹領軍平淮,難道說,此事並不單純……

「青兒,我們去後院。」劉芯迅速起身,說道。

……

「不許去!」劉婧略略有些嘶啞的聲音喝阻了兒子的離去,「襄兒,不可魯莽,你過來坐下。」

曹襄在母親的喝阻下,不甘不願地回了來,問道:「娘,到底什麼事情,你就快說吧。看你這樣,我可急死了。」

「襄兒……」劉婧為難地低頭,卻無法將自己憂心的事情說出口。這個兒子,她太瞭解了,雖然生在開國功臣之家,繼承了皇室的血統,但是卻因為這自出生便如影隨形的富貴而看不到那背後的陰謀詭計、刀光劍影。也許,這種出身的孩子都是這樣,因為他們享有等同皇家的榮華,卻不必承受兄妹間的爭名奪利。

「襄兒啊,為娘這一生,怕是沒有哪次像今日這麼為難了。」劉婧嘆息道。

……

「你是說,我父皇可能遇刺?」

「是的,公主。」劉建恭敬地說道,「這可是千真萬確的,沒有一絲一毫的虛言。」

……

「娘。」曹襄亦覺得奇怪,在他的記憶裡從來沒見過劉婧這副樣子。他的母親處理任何事情都是雲淡風輕、得心應手的,就像當初利用國喪之事,輕描淡寫地處死了父親最寵愛的那幾個姬妾,使得他平陽侯世子的地位變得牢不可破;就像當初受詔進京,母親便果斷地要求平陽侯府舉家搬遷,而他們平陽侯一系竟然也在她的安排下順利地在長安留了下來,不必再歸國;就像當初進獻衛皇后入宮,母親此後不顧館陶大長公主的威脅,替衛家將壓力一併擔下,終究得到了如今衛家下嫁公主以報……

「到底該怎麼做呢?該怎麼做呢?怎麼做才是最好的呢?」劉婧彷彿陷入了某種魔魘之中,不能自拔。

這時有人觸了觸房門,示意有事稟報。

曹襄皺眉喊道:「什麼事?」

「侯爺,公主她準備入宮了,你是否也一起起身啊?」

「不是說一起去的嗎?怎麼她……」

劉婧猛然清醒,沖外面喊道:「她去過後院了?」

門外之人愣了一下,答道:「……公主的確是從後院出來的。」

「混賬!不是說了任何人都不許踏入後院嗎?」劉婧想要起身,但是卻因為用力過猛,剛起一半人就感覺到一陣暈眩。

「娘,小心點。」曹襄忙扶住劉婧。

劉婧靠在兒子身上,喘了幾口氣,終於好了一點,苦笑一陣,說道:「現在,倒是不用為難了。」

椒房殿。

整個大殿裡,氣壓沉重得讓人連氣也不敢喘一下,大部分的宮女宦官都已經被驅趕到了殿外,大殿之中僅留下衛子夫母女二人以及崔依依。

衛子夫從剛才開始就一言不發,連帶著讓劉芯和崔依依都不敢說話,只愣愣地盯著她。只見她的臉色陰晴不定,幾番變化,才終於有了一絲動作,她伸出手去端案上的茶,但是略有些顫抖的雙手卻將茶杯碰翻了,茶水灑在案上,一滴一滴地落到了地上。

崔依依忙上前說道:「娘娘,我來。」立刻扶正杯子,重新倒上熱茶,遞到衛子夫的手中。

衛子夫喝下一口茶,臉色才正常了些,開口說道:「依依,你現在去派人請大將軍和陳詹事過來。」

「是。娘娘。」得了衛子夫的命令,崔依依也顧不得收拾,便應聲離去。

「等一下,」衛子夫臨時又將崔依依喚了回來,說道,「你再派人去將丞相公孫大人、御史大夫番大人、尚書令李希大人、廷尉張大人、郎中令李廣大人、期門郎李敢大人、太子太傅莊大人、太子少傅石大人都宣來。」

「都……請來?」

「不錯,都請來。」

「是,奴婢遵命!」崔依依躬身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娘,我們,該怎麼辦?」劉芯見人都走了,便湊上前去問道,「你說父皇他會不會真的……」

「芯兒!」衛子夫喝道,「不許亂說話。」

劉芯頓時被嚇得收了聲。

不一會兒,崔依依又走了進來,稟報導:「娘娘,長公主求見。」

衛子夫冷冷一笑,說道:「她倒來得快啊……宣她進來吧。」

劉婧走入椒房殿的時候已經沒有了方才在府中的頹廢之色,精心裝飾的面容一如既往的神采飛揚。她的身後還跟著一個衛子夫十分眼生的男子,畏畏縮縮地走著。

「子夫啊,這次,真出大事情了。」劉婧走到衛子夫身邊,輕聲說道,顯得很是貼心。

「芯兒已經和我說了,這位就是淮南王孫吧?」衛子夫微微一笑,說道。

「臣劉建拜見皇后娘娘!」劉建行禮道。

「起來吧。你的事情,我聽衛長公主都說過了。你先下去吧。」沒等劉建開口,衛子夫就把話堵死了,示意崔依依將人帶走。

一時間,連劉婧都有些摸不準她的想法了。不過劉婧只是微微一愣,便笑道:「子夫,你看這事,我們該怎麼處置呢?」

「姐姐方才不是說了嗎,這是大事。陛下若真遇刺了,我們自然要立刻去看望他,確定如今的情勢才對。不過,你我都只是困守宮闈的弱女子,這事啊,還得和朝中的重臣們好好商議一番。」衛子夫說道。

「子夫說的有理。」劉婧因為摸不透她的心思,只能笑著應承道。

「人,本宮已經派人去請了。姐姐在此稍候片刻,到時一同商議對策也好。」衛子夫輕聲說道,臉上是神秘莫測的笑容,讓劉婧亦感到心驚。

子夫喚來朝中諸臣到底想做什麼?難道說,我猜錯了嗎?她並不急著想讓據兒更上一層樓,而是真心實意地想要救徹兒?劉婧凝視著衛子夫,心中不斷猜測。

落日長安

不再回頭的,

不只是古老的辰光,

也不只是那些夜晚的星群和月亮。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2 11:23 PM

第七十一章 甘泉煙硝壯士苦

椒房殿。

「娘娘此言當真?」在一片沉寂之後,公孫弘率先開口說道。

「是啊。」衛子夫沉重地點了點頭,「這事情,陽信長公主和本宮都確認過了。那劉建似乎沒有說謊。」

「但是……甘泉宮那邊一直沒有什麼消息傳來,也許,陛下並無事吧!」石慶惴惴地猜測道。

石慶此言一出,室內又是一陣啞然,在場的人除了他估計沒有一個人會做這樣的推測了。

衛子夫微微一笑,說道:「少傅大人的推測也是有可能的。陛下天縱英才,這等宵小本就傷不了他。對了,尚書令大人,本宮聽說,昨日亦有一人現身北闕,說是也來自淮南的。不知道……」

李希聽到衛子夫點了他的名,坦然地站出來躬身道:「回皇后娘娘,那人乃是淮南八公之一的伍被,所報之事與這位淮南王孫並無二致。」

「哦?」衛子夫的音調明顯升高,殿中諸人都聽出了她的不滿,「這等大事,你為何不立刻稟報上來,反倒私自將人扣下,送往廷尉府?」

「娘娘,希這麼做,正因為事關重大。朝廷正思對淮南用兵,馬上就出了這等事情,來報者還是淮南王的得力之人,臣不能不慎。故而才會先將人送到廷尉府的,張湯張大人深諳刑訊之道,定然能夠從那伍被口中得到確定的消息。」李希將自己剛才瞬間想出的說辭一一道出。

衛子夫盯著李希望了一會兒,才輕輕舒了一口氣,說道:「如此說來,李大人的想法倒也沒錯,只是連本宮和丞相都不曾稟報,你終究是越權了。」

「還望娘娘恕罪。」李希低頭說道,他知道方才的說辭雖然讓衛子夫相信了,但是自己卻給了人一種跋扈越權的印象,尤其是,在丞相公孫弘的眼中。果然一抬頭就看到公孫弘的眼中些微的不認同,近年來他受命辦的很多事情,其實多多少少都侵犯了丞相的權限,但是因著多年來的交情,所以兩人一直溝通良好。但是這一次,即使瞞住衛子夫私下行事可以解釋得通,瞞著公孫弘卻是無論如何都難以解釋,除了一個理由,那就是他李希在做了這麼久的代理丞相之後,開始想要架空這個年老力竭的真丞相,取而代之。

罷了,兩害相衡取其輕。自己這麼做本來就已經不妥,除非對公孫先生道明真相,否則總歸是要被他誤會的。

衛子夫看了一眼始終不說話的張湯,開口問道:「廷尉大人,那伍被,你可審出了些什麼?」

張湯也是個人精,立刻順著李希的話說了下去,「昨日李大人將人送來之後,臣連夜審訊,覺得他所說,並無虛言。」

「噢。那麼,各位看,這件事情該如何處置呢?」衛子夫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釋,然後詢問道。

「娘娘,依臣之見,此事,確如李大人所說,不宜多加宣揚。」公孫弘上前說道。

衛子夫看了看下面,果然場中諸人多有贊同之色,便說道:「不加宣揚是自然。畢竟若讓淮南那邊以為他們真的得了手,那他們的氣焰可就更囂張了。不過,甘泉宮那邊的情況不明,本宮打算親自往那邊一行。」

莊青翟上前道:「娘娘,臣以為不可。」

衛子夫心中暗讚莊青翟知情識趣,口中卻還是疑惑地問道:「太傅大人此言何意?」

「此際首要之事,自然是確定陛下那邊的情況,但是娘娘派心腹之人前往即可。帝后先後離京,那些不軌之人怕是會自以為得計啊。況且,臣以為,您和太子殿下此刻都不宜離京。」

莊青翟的話一說完,場中許多人不覺皺起了眉頭,他的話外之意已經十分明顯了,等於勸衛子夫帶著太子在京中準備登基了。雖然注意到了很多刺眼的目光,莊青翟卻依然十分自在地說道:「臣以為,越是這種時候,我等身為人臣者,越應該做好最壞的打算才是。」

「臣附議。」安靜了一下之後,李希上前一步說道。這是他不得不為的,站在尚書令利益的立場,站在任何一個忠於大漢的大臣的立場來看,莊青翟的建議雖然過於大膽,有攀附之嫌,但是卻沒有一個人能開口反對。這是對於政權平穩過渡所必須做出的防範措施,即使劉徹歸來,怕是也要誇讚莊青翟處置得當。所以,他李希只能做第一個贊同之人。

場中其他人亦先後說道:「皇后娘娘的確不宜離境,還是派人去探問陛下的情況的好。」

衛青臉色微變,本欲開口說些什麼,但是動了動嘴唇卻還是什麼也沒說,跟在眾人的身後躬身,眼神卻不甚贊同地看著衛子夫。

衛子夫仿若未見,繼續說道:「既然如此,諸位大人都這麼認為,那本宮便不魯莽離京了。只是,該派誰前去呢?」她的眼睛在眾人前掃過,然後說道,「在場諸卿都是陛下十分信任的國之棟樑,本宮便指派一人了。陳詹事,你……」

「娘娘稍候,臣以為不宜派陳詹事前去。」這時忽然有一人阻攔道,衛子夫抬頭一看,卻是御史大夫番系。

「番大人此言何意?」衛子夫含笑詢問道。

「娘娘,方才莊大人也說了,要做最壞的打算,所以,臣以為派陳詹事去,怕是有些不妥。」番系是個五十上下的老者,在地方太守的位置上困守了數十年的他,因為在農事上的成績,在公孫弘就任丞相後被擢拔為御史大夫。他一貫笑臉迎人,脾氣異常的好,入京這兩年既沒得罪過人,也沒和誰交好過,彷彿一個無聲的影子躲在公孫弘的身後,一如當年的平棘侯薛澤。

「所以呢?」

「娘娘,如果陛下真的出事了,為什麼過了這麼久,甘泉宮那邊都沒有消息傳來?這一點,在場的諸位可曾想過?」番系掃了一眼殿中的諸人,滿是笑意的雙眸中第一次出現了肅殺的冷意,「臣以為,如果真的出現那種情況,這表示那邊在刻意隱瞞陛下受傷的這一事實。無論其理由為何,顯然已有不臣之心,挾天子自重之意。所以,臣以為,陳詹事一介書生,怕是不足以應付此事。還是遣一將軍,帶兵前往,以防不測的好。」

衛子夫猶疑道:「甘泉宮終究是帝王行宮,更是如今御駕所在,這麼做,不妥吧……」

「娘娘,這也是為了家國社稷,相信陛下是會瞭解的。」番系滿臉正氣地說道。

衛子夫看了一眼其他人,沒看到誰有出來反對的意思,便說道:「既然如此,大將軍,本宮命你帶上八百期門郎前往吧。」

「……是。」衛青上前應道。

衛子夫滿意地笑了笑,說道:「既然事情已定,那麼就這麼說吧。李廣將軍,本宮今晚就讓人帶太子來椒房殿,這段時間本宮和太子的安全就交給你們父子了。」

「臣等遵命。」李廣應道。

衛子夫俯視著諸人,第一次有了一種心滿意足的感覺。

陳阿嬌,你知道嗎?現在的皇后是我,所以擁有大義的人也是我,這一次,本宮不會再輸給你了,決不。

甘泉宮,竹宮。

陳嬌小心翼翼地看緹縈診脈,見她放下手,忙問道:「夫人,陛下的情況如何?」

緹縈轉頭笑了笑,說道:「義侍醫處理得非常好。陛下雖然現在身子還有些虛,在下為他配幾服藥,好好調理個幾日,應當就能醒了。」

等待了這麼久,終於聽到這樣一個肯定的答案,陳嬌只覺得高度緊張的神經一下子放鬆了下來,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待到她醒來,室內已經是燭火通明,旁邊是抓著她衣角,臉上還帶著淚痕的女兒,以及點頭打著瞌睡的飄兒。她微微起身,衣料浮動的聲音立刻驚醒了飄兒。

飄兒看到陳嬌打算起身,忙阻止道:「娘娘,快躺下。別起來。」

「不用了。」陳嬌揮了揮手,說道,「陛下怎麼樣了?我要去看他……」

「娘娘,別,千萬別起來。緹縈夫人說您現在的身子很要緊,要好好修養。」

「我沒事。你扶我起來。」陳嬌說道,掙紮著起身。

「不行啊,娘娘。您現在有了身孕,要好好養著。」飄兒急了,說道,「緹縈夫人說您的身子太虛,稍有不慎,孩子就會留不住的。」

「孩子?」陳嬌的表情已經不能用驚詫來形容了。她愣愣地望著自己的小腹,又看了看一邊沉睡的女兒,雙手遲疑地觸摸肚子,顫抖著說道:「孩子!」

茂陵邑,冠軍侯府。

霍光被人從睡夢中喚醒,揉了揉眼睛看到衣著十分整齊的霍去病,問道:「大哥,你要出去嗎?」

霍去病一眼就知道這個弟弟還處在半睡不醒的狀態,便說道:「是啊,大哥要出去一段日子。你待在家裡要小心些。」

「啊?」霍光總算有些清醒了,他不解地抬頭望著霍去病。

「大哥最近有事要離京一趟。」霍去病說道,眼睛定定地望著窗外的月亮,眼神略微有些縹緲。看到他這個樣子的霍光不禁看呆了,第一次發現自己勇武不凡的哥哥竟然也會露出這種迷惘的神情。

霍去病很快就收回了心神,低下頭說道:「明天開始,我就會對外稱病。府裡的事情你要好好照料,知道麼?」

「……是。」霍光敏銳地察覺到自己的哥哥此時的心情極為惡劣。

「應該也不會有人來拜訪我的,所以你不必擔心裝病的事情會被揭穿。若是衛家人來了,你幫我擋出去便是,不必客氣。」霍去病交代道。

「……是,大哥。」霍光點頭應道,隨即又抬頭問道,「大哥,你是要去見紀大哥嗎?」

霍去病先是沉默不語,好一會兒才問道:「你聽到我和舅舅的談話了?」

「對不起。」霍光被他一點,就低下了頭,老老實實地承認道,「因為那天大將軍氣勢洶洶地過來,我以為又是來勸大哥送我走的,所以……」

「所以你就偷聽了。」霍去病站起身,走到窗邊,注視著外面的夜空,問道,「小光,你覺得你紀大哥真的會挾兵自重嗎?」

霍光看著自己哥哥孤寂的背影,第一次感覺到這個哥哥是如此的脆弱,即使從前整個衛家威逼他,孤立他,也未曾見得他有一絲一毫的在乎,如今卻……

「大哥何必問我呢。難道我說不會,大哥就能夠說服自己相信嗎?」霍光脫口而出,說道,「大哥,紀大哥有他自己的立場,我想,他並不願意讓你為難的。」

霍去病轉過頭,第一次正視著自己的弟弟,彎下腰,揉了揉他的腦袋,說道:「我走了。你好好照顧家裡吧。」說完,便越窗而出,身影很快就遠去了。

霍光呆呆地看著那消失在天際的身影,想到那一日在書房偷聽到的話,心中忽然一陣沉重。

葭兒,公主,你現在怎麼樣了呢?蒼天保佑,希望你會沒事。

長安,安樂侯府。

元狩元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雖然還只是十一月,但是長安城中的許多人家都用起了煤爐以取暖。安樂侯李蔡的房間如今是門窗緊閉,幾個家奴在外面戒備著。

一個少年端正地跪坐榻上,神色嚴肅,口中絮絮叨叨地重複著他出門前叔父教導的那些話語。

「……事情就是這樣。爺爺和叔父如今要戍守未央宮,不便出行,所以派我來問問堂爺爺,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們李家該怎麼辦?」

這個少年正是當年隨李廣鎮守遼東城的李家嫡長孫李陵,如今的他已經長成了十五歲的半大少年,在這個時代已經是個可以承擔起一切的好男兒了。而他對面那個拿著酒杯的老者正是李廣的從弟安樂侯李蔡。

李蔡讚許地點了點頭,說道:「難得你年紀小小卻將一切說得這麼流利。」

「陵兒不敢當堂爺爺誇讚。」李陵叩首道。他知道眼前的這位堂爺爺或許勇武不及自己的親爺爺和三叔,但是在武將世家的李家,李蔡算是難得的有頭腦的人了。所以,李蔡憑著幾次出塞的戰績得封安樂侯,而他的爺爺常年守邊卻至今未能封侯。

李蔡捋著鬍子想了一會兒,沉聲說道:「這件事情,叫你爺爺和叔父不必提。今後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和陛下在時一樣便是。」

「啊?」

「如果我所料沒錯,這事情不簡單。衛皇后雖起於貧賤但是我觀她平素行事,並非一個簡單的困守深宮的女子。這一次陛下受傷……唉,看不透啊。」李蔡搖了搖頭,說道。

……

「堂爺爺說,陛下遇刺這種大事,本也輪不到我們李家參謀其中,衛皇后特意招爺爺和叔父入宮,無非是因為爺爺和叔父,一為郎中令,一為期門郎,是這京城之中除大將軍一系外兵威最重的人。所以爺爺和叔父行事要慎之又慎才是。」李陵原原本本地將李蔡的話一一重複。

「這樣麼……」李廣聽完之後沒作出什麼反應,只是沉吟了好一會兒。

「爹,你看……」李敢見李廣遲遲不說話,有些心急地開口道。

「唉……李家男兒應當在戰場殺敵,這會兒困在京中,還要被這些事情牽絆,真是……」李廣搖了搖頭,說道。

「那,爹的意思是?」李敢不確定地問道。

「就按照你堂叔說的辦。」李廣思慮了好一會兒才決定。

「爺爺,陵兒有一事相求。」李陵見大人們都談好事情了,便開口說道。

「什麼?」

「陵兒想出去遊歷一番。希望爺爺能夠準許。」李陵說道。

「是遊歷還是去找冠世侯?」李廣掃了他一眼,問道。

李陵的臉色猛然間變得有些蒼白,他咬緊下唇,說道:「爺爺……」

「你不要忘記,陛下親口警告過我們,不許透露冠世侯來自遼東的事情的。」李廣嚴厲地瞪了孫兒一眼,「也不許我們和冠世侯往來的,你都不記得了嗎?」

「孫兒當然記得。可是今時不同往日……」

「好了,不許狡辯。」李廣粗魯地打斷孫兒的話,說道,「時間差不多到了,敢兒,你回宮去吧。」

「爺爺!」李陵又氣又急,站了起來,喊道,「你不懂。紀大哥什麼都不知道,領兵在外,萬一……」

「沒有萬一!」李廣斷然道,「冠世侯如果心中還有家國,那麼,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

「但是……」

甘泉宮,雲陽宮。

「娘,吃藥!」劉葭端著藥碗,一跳一跳地走到陳嬌面前。

「好。」陳嬌笑著接過碗。這個女兒啊,自從知道自己肚子裡懷了新寶寶,竟然長姐意識高漲,開始要求照顧自己和弟弟了。

「緹縈奶奶說娘一定要喝完這藥,好好休息。不然的話,弟弟會不舒服。」劉葭跪在一邊一臉正氣地監督道,完全不復之前的那種嬌氣。

「知道了。葭兒今日去看過父皇了嗎?」陳嬌一口氣將藥飲完,開口問道。

「娘喝完藥,葭兒就去看父皇。」劉葭笑道,「緹縈奶奶說,父皇比前幾日好多了,興許明日就能醒了。」

「是嗎?」陳嬌將碗遞給飄兒,說道,「這麼說,葭兒天天陪著父皇說話是真的有用嘍?」

「當然!」劉葭邊說邊爬起來,說道,「娘吃完藥了,我現在就去陪父皇。中午再來看你哦。」

「好。」陳嬌笑眯眯地送走女兒,看著她輕鬆的身影,感覺到似乎陰影即將過去了,等劉徹醒來,他們一家人都可以平平安安的。

飄兒見劉葭遠去,便俯首說道:「娘娘,外間有人求見。」

「誰?」陳嬌問道,臉上仍然洋溢著笑容。

「是那個趙破奴。」飄兒說道。

陳嬌微皺眉頭,說道:「你且喚他進來。」

很快便看到飄兒帶著一個略有些羞澀的年輕人走了進來,他便是趙破奴。其實這一次在甘泉宮陳嬌也是第一次見到此人,詢問了他的身世之後才能確定,這人便是史書之上所說的霍去病麾下的第一驍將,出身匈奴的趙破奴。只是,機緣巧合之下,竟然被邢天帶入了自己暗地組織的這張情報網中。

「破奴見過娘娘。」趙破奴躬身行禮道。

「不必多禮。」陳嬌說道,「本宮說過,你不必再來了。為何又回來了?」因為不願意聶勝知道太多關於自己的事情,所以陳嬌在留下緹縈之後便讓趙破奴離開,並囑咐他隱藏好行跡,莫讓聶勝的人跟蹤了去。只是,不曾想到,不過幾日時間,趙破奴竟然去而復返……

「娘娘恕罪!」趙破奴的臉上一片焦急之色,說道,「屬下也是不得已。屬下得到消息,衛大將軍帶著八百期門軍正向此處行來,屬下雖然快馬奔馳來報,但是料得不過一個時辰,衛將軍的人馬便要到了。所以……」

陳嬌聽到此言,渾身一震。縱使在甘泉宮外安排了那麼些暗哨將這邊的消息完全阻隔,長安那邊還是得了信嗎?

「這些日子,真的沒有人將消息傳出甘泉宮嗎,趙破奴?」陳嬌不禁冷下聲音。

「回娘娘,屬下確定沒有。本就有聶大人把關,屬下等人又在他不注意處補缺漏,相信整個甘泉宮連隻鳥兒也飛不出去的。」

「那麼問題就不出在這邊……」陳嬌淡然道,「不過如今追究這些也沒什麼意義。你先出去吧,把周圍的暗哨都撤了,免得讓人看出破綻。」

策馬行在眾人之首的衛青一臉的陰鬱,他的心中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其實這一次帶兵前來絕非他的意願,一則,陛下是他生平最敬重且最畏懼的人,僅僅因為一個可能重傷的推測就做出這種決斷實在是在拿衛家的未來開玩笑;二則,如果在此證實了陛下身受重傷,難道他真的要像姐姐暗示的那樣……就算這樣一來可以保得衛家的不倒,可失去了陛下這樣的曠世英主,這些年對匈奴的征戰所取得的成果,只怕要立時灰飛煙滅了,那他衛青又要以何顏面去面對在那麼多次的征戰中先他而去的人,那些為了殺敵報國而笑著離開的人……

「大將軍,前面就是甘泉宮了。」在衛青情緒低落的時候,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他一抬頭果然已經看到那高高聳立著的甘泉宮殿群。

他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對身旁的人吩咐道:「上前通報,就說本侯來了。」

「大將軍長平侯衛青求見陛下!」

但是,結果卻出乎意料,甘泉宮的門闕緊閉,無論那個期門軍士兵如何吆喝,那一頭卻始終悄無聲息,只有方才那句話的回音在飄蕩。

「將軍,有些奇怪啊!」過了一會兒連隨衛青一起來的曹襄也看出不對勁了。

「的確……」衛青亦說道,語音未落就看到甘泉宮中竟然忽然一股黑煙直上,頓時令他臉色大變。

「狼煙!」邊上的人亦是倒抽一口冷氣。

「如今匈奴北去,邊境安寧,甘泉宮怎麼……」

沒心思理會旁邊的議論紛紛,衛青已經陷入了駭然之中。竟然敢用這一招……

烽火狼煙,國之大事,陳阿嬌,你竟敢視同兒戲!

很快從那高起的宮樓上一連串的箭飛落而下,城下喊門的幾人躲避不及竟然有數人當場身亡。

「不要射箭啊,我們是期門軍!」

「我們是大將軍帶領的期門軍啊!」

但是箭雨並沒有停下,中間夾雜著一個男子的聲音。

「騙子,期門軍還在長安守衛宮殿呢。」

「期門軍?竟然連軍服都沒穿!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們是匈奴人假扮的!」

……

竹宮。

「不能讓他進來,否則我們就會成為俎上肉,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抗餘地。」陳嬌靠在軟榻上,牢握住昏迷中的劉徹的手,緊緊地盯著這個昏睡的男人。她知道自己定下的這條保命計也許需要犧牲很多人,原來不知不覺間,她也學會了狠心。

「可是點燃烽火之後,很快全天下人都會知道甘泉有事,若有人帶援兵前來,破宮而入也是遲早的事,到時鬧出軒然大波,就算陛下有心護衛娘娘,也……」淳于義擔心道,「娘娘,你這和飲鴆止渴又有何區別?」

「便是飲鴆止渴,至少也能止渴啊。」陳嬌毫不在意地笑道,「阻得他這一時也好,也許在下一秒陛下就甦醒了呢?」

「若一直到大將軍帶兵進來,陛下還不醒呢?」淳于義雖然不願意做這樣的推測,但是終究還是問出了口。

「……能做的我都已經做了,勢不如人,時不我待,又能如何呢?」陳嬌低頭撫了撫肚子,說道,「假如沒有這孩子,我或可用言語擠對衛青緩得一時片刻,也不必用這魚死網破的法子。可惜……」

淳于義見她這番神色,也隱約明白了幾分她的話中之意。衛青與她都長年在宮中走動,彼此也有過幾次交往,淳于義可以看出這個表面溫和的男子,在某些時候是能夠狠下心腸的。若是他知道陳嬌懷孕,就算原先有一絲猶豫,在聽到這個消息的同時也會煙消雲散了吧。終究,在他心中最重要的,還是衛家。

「不過,也無需擔心。衛青一行人為了掩人耳目本就是微服潛行。若是他和甘泉宮的守衛打成一片,相信就算援軍來了,也分辨不清是敵是友,一場混戰之後,就算再攻入宮中要尋到竹宮也還需要些時間呢。更何況……」

「更何況,你還讓趙破奴召集了所有能用的親信戍守竹宮,對嗎?」一直忙於為劉徹針灸的淳于緹縈開口說道。

「是的。」陳嬌轉頭笑道,「二姨不是說,陛下明日就能醒嗎?甘泉宮好歹曾經是防備匈奴,保衛長安的戰略重地,我相信在聶勝、嗣之的統帥下,甘泉宮的這些宮衛一定能夠攔上一段時間的。一旦陛下醒來,他的一句話就能讓所有期門軍繳械。」

「你變了,嬌嬌。」緹縈望著她的笑臉,略略有些感嘆地說道,「從前的你,絕對不可能在如此危險的情境中安之若素的。」

陳嬌微微一愣,然後笑道:「不,即使在從前我也不會太驚慌的。因為那個時候,我很想早點離開這個世界……」

緹縈被她這忽如其來的一句話給嚇到了,有些說不出話來。

「現在我卻不這麼想了,因為這個世界還有很多值得我留戀的東西,所以在心願完成前,我想盡力活下去。」陳嬌含笑說道,「還能笑,是因為我相信自己的判斷,相信自己做的安排和調度。」

「娘娘,從我們第一次見面到現在,這是義第一次見到你真心的笑容。」淳于義忽然覺得很有些感動。她知道,這個被自己的義兄還有很多人一起呵護的女子,這些年來其實一點也不快樂。但是,在這個甘泉宮中她似乎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經歷了些什麼,整個人竟然變得如此的平和,即使在這個生死關頭。

陳嬌聽到二人的感嘆,微微一愣,說道:「或許是因為我從前比現在膽小的緣故吧。一直到他受傷我才忽然明白,逃避並不能解決問題,那只會讓傷口腐爛……其實,我比起從前的阿嬌實在膽小太多了,我甚至沒有嘗試的勇氣。」

「我只是想恢復原來的我罷了,這些年困在宮中,因為害怕受到傷害,結果最終連真正的自己也被壓抑住了。」

長安。

「甘泉烽火!」李希愣愣地看著遠方那青雲直上的黑煙,凝視許久之後,方才縱聲大笑,「好,好,好,竟然能想到這一招。」

莊昕憂心地在後面望著那狼煙,說道:「大人為何如此肯定,這狼煙一定是娘娘刻意為之的呢?不管怎麼說,隨意點燃甘泉狼煙未免也……」

「我大漢守邊諸將皆非庸才,再說匈奴也早被打怕了,根本不可能再深入我境到甘泉宮的。這必然是嬌嬌的手筆。果然是大手筆啊。」李希笑道,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整個人竟然顯得無比輕鬆。

「大人覺得娘娘和公主,已經沒事了嗎?」莊昕問道。

「嬌嬌不會讓我失望的。」李希說道,「至少,她的人比你更早一步找到了二姨不是嗎?」

「那也許,只是個巧合……」

「巧合?不,不是巧合啊。」李希搖了搖頭,面上卻很是欣慰。從那一年在茂陵邑分別,嬌嬌,你終於走出自己的路了。可那時候如果不放手,一輩子將你留在大哥的保護之下,你又會怎麼樣呢……

「夫君,可是有些惆悵了?」張萃第一個發現了丈夫的心情變化。

「有點吧。總覺得不久前才在長水之濱遇到的那個傻乎乎跳下湖救人的孩子,現在已經可以一個人做下這麼大的事情了,即使沒有我的庇護……」

……

「甘泉烽火!」衛子夫目瞪口呆地望著遠方那狼煙,那個許多年都不曾再燃起的黑色濃煙。

怎麼會這樣?這個時候仲卿差不多到甘泉宮了,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

衛子夫的心中忽然有了強烈的不安。

……

那高高燃燒著的甘泉狼煙,按照大漢的烽火制度,被一級一級地傳遞著,提醒著每一個人甘泉有事。但是,稍具才智的人都不會認為那是因為匈奴人的入侵,但是沒有一個聰明人會因此看低那狼煙的份量,因為大漢之主,君臨整個天下的皇帝,此刻正在甘泉休息。

桑弘羊坐在馬車上,呆呆地看著遠處的狼煙,嘴角露出微笑,心道:「這下可更有意思了。」他原本比衛青還要早上一日出發,但是乘馬車而行和衛青帶人策馬疾馳,速度自然不能同日而語。所以,這個時候的他,還只是在靠近甘泉宮的某個小道上對煙長嘆。

桑弘羊知道,隨著那狼煙的點燃,很快就會有周邊的守軍馳入甘泉宮守衛,而那先他之前到達的衛將軍及其手下八百人的命運,究竟會怎麼樣呢?

劉徹覺得自己在一個極度黑暗的世界中不停奔跑,那種擔憂害怕的心情是許久許久都不曾有過的。當兩隻腳都變得十分沉重之後,他終於停下了腳步,跌坐在地上,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他好像聽到有人在叫他,便睜開了眼睛,竟然看到不遠處出現了一絲光亮。他走上前去,驚訝地看到那明亮處,竟然有一個小小的自己和小小的……阿嬌。

「他就是劉彘?皇舅舅的九皇子?」這個時候的阿嬌還是個嬌俏的小女孩,而自己也還被母親抱在懷中。

「是啊,阿嬌小姐。」劉徹看到母親低下身子,將自己放下,而自己則跌跌撞撞地向阿嬌走去,可惜人小力弱沒走上幾步竟然就往地上撲去。

小阿嬌跑上前去一把抓住自己,得意洋洋地轉頭喊道:「娘,外婆,我抓到彘兒了。」

邊上的竇太后和館陶長公主都回以微笑,誇獎道:「我們阿嬌最厲害了。」

劉徹看著眼前這一幕,很多前塵往事都漸漸想起,是的,這裡是長樂宮,這是自己記憶中和阿嬌的第一次見面。貪婪地看著那許久未曾見過的笑臉,劉徹的心情竟然慢慢平復了下來。

這個時候的阿嬌沒心沒肺,無所拘束,空曠的長樂宮因為有她而顯得熱鬧非凡,皇宮裡四處都留下了她的腳印,連他那素來不苟言笑的父皇在看到這個心愛的外甥女時也會露出一絲笑容。

聽著他說出金屋藏嬌承諾的阿嬌,瞞著家人爬牆來見他的阿嬌,偷偷寫信鼓勵他的阿嬌,大婚之夜的阿嬌,以母儀天下之姿陪自己接見諸侯王的阿嬌……

看著一個個熟悉而陌生的場景飄過,劉徹的心情再度步向沉重,這段他前半生的回顧竟然是如此的令他沉痛,因為知道越是長大那個笑容就會越少,所以他幾乎有些祈求這個奇妙夢境中的時間能夠過得慢些。但是幻境中的自己卻一直在祈禱快些長大,那個時候的自己有太多的理想和希望,總覺得未來會有更多更多值得期待的東西……

阿嬌,你原本是這個世界上最高傲的花,假如不是朕硬生生抓住了你,生在開國功臣之家,又深受皇家溺愛的你,這一輩子,也許能過得更加的恣意自在吧。

終於,時間到了那一年,元光五年……

那一年的開頭,他那修學好古在文人中有著極高聲望的哥哥河間王劉德薨逝,他賜謚為獻,獎勵劉德曾經獻雅樂於朝廷。世人稱讚天家兄弟情深,感嘆漢家重文學,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河間王劉德分明是憂懼而死的,因為那一次的獻書為他招來了太高的聲譽。間接逼死了自己曾經敬愛的皇兄後,彷彿是徹底丟掉了某種矜持,從此做很多事情都變得輕而易舉。

那一年的春天,他的舅舅,武安侯田蚡病狂而亡,世人都道武安侯是因為曾經陷害魏其侯和灌夫所以被鬼魂糾纏而亡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田蚡和竇嬰都非死不可,因為他的朝堂之上,不願意再留下這兩座從景帝竇後時代就遺留下的大山。利用一點點的幻覺和裝扮,將自己的親舅舅嚇死,下這個決斷並不是很難,即使那個人曾經多麼疼愛他,曾經為他的帝位做出多大的努力。

「徹兒啊,父皇今日封了你為太子。所以,告訴你一句話,也許你現在還不懂,但是終有一日你會明白的。天家無父子、兄妹、骨肉親情。」

那一年遙遙想起曾經在桂宮聽到的那似懂非懂的訓示,他想,這一次他是真的懂了。

那一年的夏天,阿嬌從甘泉宮回來了。

「徹兒,你把衛子夫母女送走吧。」當自己來到猗蘭殿的密道時,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背影,她正傻傻地望著那面留有他們諸多回憶的牆壁。

「為什麼回來了?」那時候的自己明明聽出了她高傲語氣之下的祈求,但是卻命令自己狠下心腸,故作不知。

阿嬌轉過頭,神色憔悴,痴痴地望著那時候的自己,說道:「我可以原諒你和衛子夫之間的事,當作這件事沒有發生過,只要你把她們送得遠遠的,讓我永遠不要再看到她們就行。」

劉徹靜靜地望著阿嬌那如痴如狂的神色,感到一陣悲哀劃過心頭,為什麼那時候的自己沒有發現,阿嬌早已經不堪重負了呢?在這個女子的身上早就沒有了當年那種嬌縱、開朗、熱情……為什麼還要在這個時候,給予她最後的打擊呢?

「阿嬌,那是不可能的。你從前總說覆水難收,朕如今才知道,你是對的。」劉徹閉上眼睛聽著那時候的自己如此說道。

「為什麼……」

「皇宮本就是天下最骯髒的地方,大家寵你愛你,所以你才能夠永遠活在夢裡。可是朕卻早已經醒了。你要一個已經清醒的人,再陪你回去做夢嗎?」

「阿嬌,其實你從來也不曾瞭解過我,真的。」

「廢后的詔書我早已經寫就,過幾日就會公告天下,你走吧。」

阿嬌聽著這些話,有些不能置信地問道:「徹兒,你要廢了我?你再也……不需要我了嗎?」

「是的。」

聽到這個肯定的答案之後,阿嬌反而沒有那麼激動了,她輕輕地說著:「是嗎?是嗎?」語氣漸緩,一直到誰也聽不到為止。

她就如一抹幽魂般飄蕩出去,而那時候的自己卻不敢再抬頭看她一眼。劉徹緊緊地盯著那抹白影,他知道這一去,自己將有數年的時間再也見不到她了。這時,阿嬌竟然又轉過頭來,滿臉淒惶地說道:「徹兒,為什麼你寧願找一個替身也不肯接受我本身呢?我們曾經相濡以沫,可如今變成這樣。我到底輸給了誰?到底輸給了誰?」

那一刻,劉徹感覺那滿是淒惶的眼睛彷彿穿透了當時負手而立的自己,直直地望著如幽魂般的他。

「再見!」阿嬌帶淚的笑容是如此的縹緲,彷彿從此再也不會回來了一般。

望著那個笑容,劉徹波瀾不驚的心第一次有了波動,他說出了進入這個黑暗之後的第一句。

「不!」

這一句之後,來臨的是真正的光明,搖晃的燭台,被風吹來的血腥味,滴落在臉上的淚水。睜開眼睛就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正驚喜地望著自己,臉上帶著淚。他勉強伸出手,為她拭淚,說道:「不要哭。」

陳嬌抓住他的手,說道:「這是喜極而泣。」

兩人就這麼靜靜地望著對方,彼此的眼中都有劫後餘生的驚喜。

「娘娘,陛下既然醒了,就快些扶他出去,安定人心吧。」聶勝焦急的聲音打斷了他們之間無聲的交流。

劉徹強提起精神問道:「怎麼了?」

「陛下,大將軍帶了士兵來,現在已經圍在竹宮之外了。」聶勝忙上前應道。

劉徹聽完冷冷哼了一聲,問道:「朕昏迷了多久?」

「半個月了。」陳嬌答道,「幸好有緹縈夫人妙手回春,不然……」

「緹縈夫人?」劉徹微微轉過頭,就看到一位滿臉笑容的老婦,便知道這就是名滿天下的女神醫了,他點頭說道,「多謝夫人。」

「陛下不必多禮。」淳于緹縈說道,「陛下現在應該還沒什麼力氣起身,若要出去,怕是得請人來連同軟榻一起抬出去才行。」

陳嬌聽後,微微低下頭,說道:「我知道你現在很累了,可是,外面的人……你若不出現一下,是收拾不了局面的……」

「朕知道。」劉徹對陳嬌一笑,「不過抬朕出去是不頂用的。把軟榻抬到宮門口,然後你扶朕起來,走出去。」

「這……」陳嬌有些為難,轉頭看了一眼緹縈,見她也皺眉搖頭,便想要拒絕。

「阿嬌,聽話。只看到一個病懨懨的朕,衛青是不會停手的。」劉徹擺手說道。

外間的打鬥聲不斷傳來,陳嬌咬了咬牙,點頭應道。

衛青的能耐遠比她想像得更厲害,本以為慣於大草原上作戰的衛青不熟悉攻城,這樣即使由聶勝和郭嗣之這兩個不懂兵事的人指揮,應當也能夠憑藉甘泉宮的高牆樓閣阻攔一段時間,卻沒想到衛青的確不負絕代名將之名,竟然在短短半日內就衝破宮門口的第一重防線。

恰好此時,附近郡縣的幾支援兵抵達了甘泉宮,在一陣混亂中加入了這場混戰,有人相信了甘泉宮衛士所說的匈奴間諜說,有人相信了期門軍所持的叛亂弒君說,最終使得入宮後的爭鬥變為一場完完全全的巷戰,縱使衛青的本領再大,也難以發揮出來。不得已,他只能勒令那些相信他的士兵們聚集在一起休整,這一休整便耽擱了些時間,趙破奴同樣得以整合他們這一方的勢力來負隅頑抗。這次爭鬥完全是一次圍繞著竹宮的血戰。

衛青遙望著竹宮,眼睛掃過還在打鬥的眾人,他知道竹宮裡的人堅持不了多久了。那個指揮這場守衛戰的少年雖然有些才華,可惜卻還太過稚嫩,還遠遠不是他的對手。這一日多的纏鬥已經令他完全明白,劉徹必然是出大事了,否則,對方也不會選擇這樣的方式來阻攔自己。若不是昨夜派出去請援兵的人遲遲未到,此刻應當已經破門而入了。

就在衛青翹首以待勝利的同時,竹宮的大門被緩緩推開,從裡面走出兩個令衛青瞠目結舌的身影,而其餘看到宮門打開的期門軍士兵也紛紛停下了手。

劉徹向衛青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又看向那些期門軍士兵,開口問道:「知道停手了嗎?爾等告訴朕,何為期門?」

底下是一片寂靜,好一會兒才有一個聲音回答道:「期門者,期守殿欄,護衛宮門也。」

「你們都是來自隴西六郡的良家子,朕既在此,你們所應守之宮門便在此,為何反而帶兵攻打?莫非想行大不敬之事?」劉徹簡單的一句質問,聽在這些忠於皇帝的期門軍士兵耳中無異於驚天霹靂。慣性的忠心使得大部分人都丟下兵器,跪在地上請罪。

「罷了,爾等都是經過挑選的勇士。你們的忠心朕從不懷疑,這一次,想必是受人矇騙所致,朕不怪你們,都起來吧。」劉徹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治這些人的罪,輕輕一聲便將其都赦免了,然後說道,「來人,先將大將軍衛青拿下,待朕明日再審。」

衛青自看到劉徹出來的那一刻開始,就知道一切都已經功虧一簣了。期門軍不同於長安城中的南軍或北軍,這支軍隊是劉徹在建元三年一手建成的,所以他們的忠心也是最強的,只要劉徹親自出面,期門軍眾人自然是立刻俯首稱臣。

若不是紀稹的出兵帶走了大部分的北軍,想必自己也不必帶期門軍前來吧……

他並非看不出此刻的劉徹不過是強撐著身子,只是,那又如何?他眼前的人是劉徹啊!那個喜怒莫測但將世事緊握掌中的皇帝啊!

「大人,大人,前方的打鬥聲已經停了。而且,還有人出來收拾宮門口的那些屍體了。」一個車伕打扮的忠厚男子飛奔向一輛馬車,喊道。

「是嗎?」桑弘羊慢吞吞地撩起簾子,問道,「那,出來收拾的人,穿的是便衣還是甘泉宮的侍衛服飾?」

「回大人,是甘泉宮的侍衛。」

「哦!」桑弘羊臉上露出了笑容,立刻坐起身說道,「那我們快點進宮吧。」

「大人,等一下。這個,怎麼辦?」那車伕見桑弘羊立刻就要動身的樣子,指了指他身後的一人。

桑弘羊順著他的手看向了身後那個被人綁得和粽子一樣的男子,微微一笑,說道:「當然是……踹下去!」他伸出腳,乾淨利落地將人踹下了馬車,然後說道,「走吧。」

「是。」車伕應聲拿起馬鞭,說道,「大人,你還真厲害呢。你這麼文弱,竟然能夠抓住這麼個彪形大漢。」

「你沒聽說過有句話叫做守株待兔嗎?再說,大半夜的,他哪裡想得到會有人偷襲他啊。這些期門軍啊,在京城安逸太久了,所以連一點點小變化都對付不了。」桑弘羊翹起雙腳,背靠車壁,十分悠哉地說道。

「不過幸好,我賭對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2 11:24 PM

第七十二章 了卻君王天下事

一走到宮內,劉徹立刻支持不住,昏了過去,若不是陳嬌死死拉著他,又有郭嗣之伸以援手,只怕這個絕代帝王就要再次受傷了。眾人手忙腳亂地將劉徹安置好,重躺回軟榻之上,陳嬌輕輕舒了一口氣,知道最大的危機已經過去了。可是要處理的事情卻還有太多太多……

「夫人,陛下的情況如何?」陳嬌見緹縈診脈完畢,立刻問道。

緹縈微微一笑,說道:「娘娘放心,陛下既然已經醒來,身體也就沒有什麼大礙了。現在只是疲勞過度罷了。畢竟他昏迷了半月之久,身體還需要好好調養。」

「是麼?那便好。」陳嬌點了點頭,低頭望著那張沉睡的容顏,心中略略有些嘲諷。他昏迷的時候,自己日日夜夜憂心,生怕他醒不過來,如今人真的醒了,卻反而開始擔憂他會不會追究這段時間自己所做的事情了。

「義侍醫和夫人辛苦多時了,先下去歇著吧。這裡,讓甘泉宮的侍醫們接手就是了。」陳嬌接著向飄兒使了個眼色,令她去尚藥監招人。

「臣等告退。」淳于義與緹縈二人順從地離開。

殿中便只留下趙破奴等數人,都是陳嬌臨時招來的暗衛。這些人手足無措地等待著陳嬌發令,但是陳嬌卻遲遲沒有開口,於是趙破奴只能自己開口問道:「娘娘,屬下已經無事,是否應該離去了?」

陳嬌為劉葭和劉徹蓋好被子,轉頭說道:「你們隨本宮到偏殿來。」

「是,娘娘。」眾人自然不敢停留,立刻跟了出來。

陳嬌此時並不擔心劉徹在竹宮中會出什麼事情,雖然她最心腹的人都已經離開,但是聶勝卻還忠心耿耿地守著呢。

一到偏殿,陳嬌便尋了椅子坐下,經過緹縈的提醒,她知道自己此時的身體是絕對不可以疲累的。這一日一夜的擔驚受怕已經令她十分難受,若不是還要善後,此刻早已經陪劉徹沉沉睡去了。

「趙破奴,暗衛的事情本宮瞭解得不多。你說說,是怎麼進到暗衛的?」陳嬌靠在椅子上輕輕吁了一口氣,問道。

「回娘娘,屬下本太原乞兒,後來流浪到匈奴,受盡欺凌,是邢天公子救了我,引薦屬下入暗衛的。」趙破奴拱手答道。

陳嬌再問其他人,無一不是受了暗衛中人的恩惠而進入的。其中有一個名為非煙的女子,竟然是原來遼東城中人士。

「當日,小……娘娘救我一家性命,後來又送非煙入學,使得我知禮儀進退。非煙的身手尚可,故而在邢天公子的允諾下得以進入暗衛。」這位非煙顯然十分崇敬陳嬌,說話時的音調都變了。

陳嬌聽完便知道她大約是當年在遼東城的學堂就學過的孩童中的一個,當日自己經常在廣場為她們說故事,接觸過的孩童不知凡幾,如今這些孩子都已經長大了。

「你們能進入暗衛,一直到和本宮接觸,你們的忠心自然是不必懷疑的。」陳嬌聽完之後,說道,「今日你們誓死救了本宮的性命,此恩此德本宮自當銘記於心。但是今後暗衛卻已經容不得你們了。」

「你們有救駕大功,而陛下並不是苛刻之人,醒來之後對你們必有重賞,你們中的有些人從此封侯拜相也未可知。」

「今後暗衛不會再和你們有任何瓜葛,但是也不希望你們會洩露太多關於暗衛的秘密。你們既然入了暗衛,則本宮自有制住你們的法子,希望你們能夠自知自重。」

趙破奴心神一凜,立刻應道:「屬下永感暗衛大恩,絕對不敢吐露隻言片語。」

「我要的不是你們不吐露隻言片語,而是要你們設法將一切掩蓋住。將來,若有人問起暗衛的事情,該怎麼回答,該如何回答才能夠不讓人起疑,你們都要好好想想。」陳嬌說道。

「不知道娘娘……」趙破奴聽陳嬌這麼說,感覺自己似乎抓錯了方向。

「你們所瞭解的部分盡可以道出,但是你們必須讓人相信,暗衛僅此而已。」陳嬌目光如炬地盯著眾人,說道,「這就是本宮要你們做的。」

趙破奴沉吟了一會兒,點頭應道:「是。屬下知道。」

「出去吧。」陳嬌得到自己要的答案之後,疲憊地說道。

「是。」

目送這些人一個個離開之後,陳嬌開口問道,「嗣之,剛才可曾有人來偷聽?」

郭嗣之的身影自樑上飛下,輕聲說道:「聶勝大人的確派了幾個人過來,不過都已經被我制住了。相信他們什麼也沒聽到。」

「那就好。」陳嬌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嗣之,你去雲陽宮將馬何羅和楊得意都放出來吧。現在陛下醒了,他們也翻不出什麼大浪來。」自從她開始動用自己的暗中勢力,便命人將馬楊二人拘禁,防止他們看出太多的破綻。畢竟,對於聶勝她還可以用把柄去威脅對方,但是這兩個人,她卻沒什麼把握完全制住,也只能暫時拘禁,省得他們壞事。

「是。」郭嗣之應聲離去。

郭嗣之還沒走到門邊,就被跑進來的飄兒撞了個滿懷,飄兒臉上略有焦急之色,對陳嬌說道:「娘娘,宮外有人求見,說是奉了尚書令李希大人的命令來的。」

陳嬌已經合上的眼睛不得不再度睜開,問道:「是誰?」

「他說,他叫桑弘羊。」

「桑弘羊……」

……

桑弘羊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他出身商賈之家,十三歲時即以神童之名聞名天下,後來因為心算之技被身為太子喜好獵奇的劉徹看中,招入太子宮中做了一個無足輕重的郎官。他陪這個少年天子玩耍過一段時間,但是很快就被放棄了,所以在劉徹成為天子之後,他的潛邸舊人如韓嫣、張騫、公孫賀都先後受到重用,但是桑弘羊卻依然是一介郎官。如果陳嬌沒有來到這個世界,李希沒有入仕,桑弘羊就不會有元朔二年那次遇到劉徹的機會。這個天才一直到三十九歲才開始擔任第一個比較正式的官職,大農丞,歷經辛苦,然後在後元二年,劉徹駕崩的那一年,以六十五歲的年紀成為大漢朝的御史大夫,成為武帝留給昭帝的輔政四大臣,成為那位霍光的政敵,並且在幾年之後,被小了他二十歲的霍光擊敗,身死族滅。

這位西漢著名的理財家,被認為是世界上第一個採用宏觀調控調整國家經濟的天才,卻也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提出不依靠農業富國的人。他在剝削商賈以充國庫的同時,又提出「富國非一道」「富國何必用本農」「無末業則本業何出」等帶有重商色彩的經濟觀點。在他死後的數千年裡,對於這個人物的爭議從來沒有停止過,他臭名昭著,因為逐利而受到那些書寫史書的君子們的唾棄。但是每每有人開始改革國家財政時,卻總是會不自覺地模仿他,唐代的劉晏如此,宋代的王安石亦如此,古往今來的改革者們都在學習他,古往今來的改革背後都有這個名為桑弘羊的影子。這個男人的思想在他死後綿延了數千年。

而現在是元狩元年,桑弘羊年方而立,已經是深受皇帝信任的九卿之一,太僕。

陳嬌安坐在宮女移來的椅子上,望著這位還默默無聞的漢武時代的第一財政大臣。桑弘羊的容貌本就不錯,此刻白衣黑髮,幾縷髮絲垂在耳邊,微微飄拂,弧度完美的唇劃出一抹笑,給人一種面如冠玉之感。

桑弘羊亦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陳嬌,這位廢后此刻雖然有些疲憊之色,但是絕美的容貌、無雙的氣質依舊,剛剛經歷過的那場生死之戰並沒有令這位養在深宮的佳人有太多的驚慌失措。

李兄,這就是你選擇的人。

桑弘羊拱手行禮道:「臣桑弘羊見過陳娘娘。」

「桑大人不必多禮。」陳嬌點了點頭,說道,「甘泉宮中出了一點事情,陛下現在無法召見你。所以,本宮越權一次,想必大人不會介意吧。」

「臣不敢。」桑弘羊低頭道,「臣等在京中聽得些許消息,恐聖駕有變,故而李希大人才令弘羊來甘泉宮詢問一二。不想,來遲一步……」

陳嬌自然知道甘泉宮中發生過的激鬥是瞞不過這位的,那麼多的血和屍體都還在外面沒有收拾完呢。

她低眉想了想,說道:「桑大人既然來了,那也好。之前本宮一時慌亂,讓人點燃了甘泉宮的狼煙。想必各地的援兵會陸續趕到,如今也沒什麼事情,若放他們進入甘泉宮一則驚擾了聖駕,二則不免令天下震驚。桑大人為九卿之一,不知道是否肯代陛下分憂,且到宮外安撫前來的士兵將領?」

「此乃臣之幸。」桑弘羊低頭應允,其實他急急趕來本來就是擔憂陳嬌做事過絕,將衛青犯上之事攤開在天下人面前,想來提點一二,沒想到這位陳娘娘的腦子竟然如此清醒。

甘泉宮烽火既燃,天下咸知甘泉有變,紛至沓來的援軍一定會追問原因。衛青畢竟是大將軍,在劉徹拿定主意前如果讓人知道他帶兵進入甘泉宮,那麼他的罪只怕是不治也得治了。而劉徹縱使匆忙之下令人拿下衛青,又焉知他心中是真的打算除去這一良將奇才,還是說只是暫且收監,來日再尋發落之法呢?

看著桑弘羊離去之後,她終於可以輕舒一口氣,她知道這位桑大人會將一切都安排妥當的。她微微轉過頭,對一直守護在身邊的郭嗣之說道:「嗣之,甘泉宮已經沒有危險了,你替我去送幾封信吧。」

「是。」郭嗣之應道,他知道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信件,她是不會派他親自去送的。

「第一封信,是給紀稹的……」

淮陰縣,城西。

淮陰是淮河以北的一座小縣城,它的北面是曾經最強的諸侯國楚國,南面是已經反幟昭然的淮南國和江都國。這座小城夾在三大諸侯國之間,動彈不得,而自數日前,有一隊軍馬自北而來駐紮下之後,整個縣城就更加的人心惶惶了,幸而這支軍隊紀律嚴明,除了令氣氛變得更加緊張外,並沒有擾民之舉。

這一天的天氣相當的好,有一個白衣男子坐在淮水右岸的一塊大石之上,失神地望著天空,他的邊上立著另一個白衣男子,冷冷地望著他。

「坐下吧。」石上的男子便是紀稹,他轉頭說道,「這裡可是韓信垂釣,漂母贈飯之所。」

「那又如何?」霍去病生硬地回嘴道。

「你以前看兵書的時候,不是很崇拜韓信嗎?現在來到人家的故鄉,好歹要好好紀念一番啊。」紀稹冷淡地說道。

「所以你在這個小城停留了這麼些日?」霍去病挑眉說道,「微之,這個理由太可笑了。」

紀稹終於轉頭正視他,說道:「霍去病,我說過我的事情你別管,別以為你是冠軍侯,我就不敢把你怎麼樣,必要的時候,我會讓人把你扔出軍營的。」

「叫我別管?」霍去病嚴厲地掃了他一眼,說道,「我只是不想看你走錯路,不想我們多年的交情化為烏有……」

「不想多年交情化為烏有?既然如此,那一日,你就不該攔我!」紀稹不等霍去病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若不是你把我打暈,這個時候我已經到甘泉宮了。」

「……甘泉宮的狼煙不過一日便熄滅了。那時候,就算你帶人全力奔馳,也趕不到。」霍去病淡漠地提醒道。

紀稹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惡狠狠地說道:「所以,你最好保證,這狼煙是我姐姐自己命人熄滅的。如果她們出了什麼事情,我這一輩子,絕對不會原諒你!」

紀稹甩開手,頭也不回地離開,在他心中實在是恨極了霍去病那一日的行徑。如今甘泉宮的狼煙熄滅了,而身在京城的李希等人也沒有什麼消息傳來,那一頭的情況他完全不清楚,帶著軍隊更是進不得退不得。

被留在原地的霍去病望著他毫不猶豫離開的背影,平靜的容顏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苦笑,悠悠嘆道:「微之,你知道嗎?你和舅舅真的太像了。其實你的選擇我早就知道,卻還想著,或者真的可以尋到一個知音。其實從一開始,你我心中最重要的東西就是不一樣的……」

「也罷。早就該知道,你放不下陳家,而我也放不下衛家。雖然你不姓陳,我也不姓衛……」

紀稹沒有聽到霍去病最後的感嘆,他煩心地回到軍營,令小兵拿出他的寶劍,正要找人練武,就聽到有人求見。來人正是郭嗣之,這可是給了紀稹一個大大的驚喜。他知道郭嗣之以保護陳嬌為己任,如果陳嬌有危險他是絕對不會離開的。

「冠世侯!」郭嗣之沒有多說廢話,從懷中抽出一封信遞到紀稹的手中,說道,「這是娘娘交給你的信。」

紀稹急急撕開信封,果然是阿嬌的筆跡,只將甘泉宮中所發生的事情簡單說明了一下,表示自己和劉葭如今都安然無恙,讓紀稹放心,並提了一下衛青下獄之事。

紀稹看完之後,有些悵然若失地放下信紙,那位五度出塞,逐得匈奴北逃的衛大將軍終於一步錯步步錯了嗎?而自己……

待得他醒過神來,郭嗣之早已經不見,而一邊還站著一臉為難的親兵,他開口問道:「侯爺,冠軍侯他……」

「他怎麼了?」紀稹得了甘泉宮的消息,心情平復了許多,忽然想起自己這段日子來對霍去病態度惡劣,忽然有些憂心起來,趕忙問道。

「他走了,留下一封信。」親兵拿出信件遞到紀稹手中。

「微之,相交一場,去病視君為今生知己,料得君亦如是。然,情分親疏終究有別,今日君為陳娘娘之事遷怒,我並不怪。去病自忖,他日若衛家遭難,實難棄之不顧,君若阻我,亦必翻臉相向。當年,我二人為陛下所迫讀盡詩書,書中曾有『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之語。去病至今日方悟此乃至理。甘泉宮中勝負應分,去病先行回京,北軍之去留,隨君心意,惟願君之決斷上不負天,下不愧心。去病字。」

紀稹看完信,臉上露出一絲苦笑,輕聲說道:「去病啊去病,你可知道,紀稹已經不必抉擇了。你說你不能棄衛家於不顧……你這個傻子,是想用全部的功勛甚至自己的性命去換得衛家人的性命嗎?」

「侯爺,要不要去追冠軍侯?」

「追?」紀稹機械地重複著親兵的話,忽然他像是醒悟了一般,說道,「自然是要追的。」

霍去病慣騎黑駿馬,此刻他為了掩飾身份穿的只是普通的白衣,他端坐在馬上,徹底的黑和徹底的白對比鮮明,一如霍去病的心。紀稹就這樣跟在霍去病身後,他亦是一身白衣,只是他騎著的是一匹白馬,白馬銀鞍,陳嬌以前總是說他就像武俠小說中走出來的俠士。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騎著,也不說話,只是沿著淮水緩緩行著。終於霍去病轉過頭,說道:「紀稹,你知道,其實我很討厭你這麼死心眼。」

紀稹回之一笑,說道:「我知道啊。」

「如果你能夠拋下長安城裡未央宮中那些紛亂,帶上刀劍離開,你我聯手,天下大可去得,你知道嗎?」霍去病行了一陣,又轉頭說道,「給我上萬騎兵,我就可以和你一起打到你那姐姐說過的歐洲。」

紀稹仍然是笑,說道:「我相信我們可以。」

霍去病的神色微微有些黯然,說道:「可是你如果不死心眼,如果能夠放得下長安,你就不是我喜歡的那個紀稹了。」

紀稹聽完之後,開口說道:「霍去病,其實我也討厭你這麼死心眼。」

霍去病卻沒有回答他,只是停下了馬,等著他靠近。

「如果你別這麼看重衛家的血脈至親,帶上你的刀劍離開,你就可以永遠也看不到那些醜惡的一切,也永遠不必傷懷。」紀稹的馬終於到了霍去病身邊,可以與他並立對視。

紀稹伸出手,放在霍去病的眼睛上,然後用一種極為感嘆的語氣說道:「你的眼若別將一切看得這麼清楚,你的心若能稍稍對這個人世屈服,你真的會快樂很多。」

「可是那樣,你就不是我喜歡的那個霍去病了。」紀稹放下手,不意外地看到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盯著自己。

霍去病雙腿一夾,駿馬又開始緩緩行著,這一次紀稹沒有再跟上,只是在原地看著他離去。紀稹的心忽然覺得有些冰冷,雖然這一天有著難得的太陽,望著那個略顯寂寞的背影離去,紀稹的冷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那個離去的人。

這個高傲的傻子,是個嘴巴死硬的鴨子,他愛衛家之深切不輸於衛青,只因為看不慣衛家人的某些作風而與之對抗,卻又在私底下默默為衛家做事。他不願辯解,也自認不需要任何人的諒解,受再多的苦也不說出。

他知道,這一去,他們不會再有那曾經以為可以天長地久的深情厚誼,因為他這段日子的所作所為傷了他,以他的高傲又怎麼能容許自己肝膽相照的朋友背叛自己?能夠親自趕到淮陰相勸已經是放下了所有的身段了。他中午的那一聲「絕不原諒」卻是真正深深刺傷了他。

這一去,不會再有人在他傷心時陪他喝酒、舞劍、談兵法、論天下……

這一去,不會再有人在他開懷時陪他騎馬、踏青、評人物、品美酒……

這一去,便是青山不在,綠水難流,後會無期。

只因為他有他要保護的衛家,他有他要保護的陳家。

「侯爺,你沒有告訴冠軍侯信中所說的……」親兵提醒他。

「何須說?他見我毫無焦急之色,早已經猜到結果了。」紀稹聽到自己如此回答,「回去吧。我們在淮陰停留了這麼些天,淮南王也該急了。」

淮南王的確是急了,任誰的家門口被人堵上這麼些精兵也會急的,雖然來自甘泉宮的烽火狼煙一度讓他洋洋得意,自以為得計。但是一天以後,他就發現那狼煙竟然熄滅了。

僅僅一天的時間,兩殿之爭就有了結局嗎?難道廢后竟然如此的軟弱無力?不!縱使廢后無能,她的母親也不可能坐視不理的。劉安很瞭解自己那個權力慾極強的堂妹,正是因為昭陽殿有堂邑侯府做靠山,他才相信這場爭鬥在短時間內是不會結束的。

「父王不必擔心。」劉陵自然知道自己父親的擔憂,開口安慰道,「縱使廢后被制住了,這場爭端也不會就此結束的。駐紮在淮陰的那位可是阿嬌姐姐的義弟啊。他和阿嬌姐姐感情深厚自不必說,便是為了自己活命,在衛氏掌權後也得考慮自身的立場。父王何不派人招降他?如此,我淮南又添一精兵良將。」

劉陵的臉色憔悴,但是精神卻已經稍稍恢復了,可以開始給自己的父親出主意了。

「陵兒這主意是好。只是,不知道該派誰去才能說服此人呢?」劉安聽完點了點頭,說道。

「女兒去吧。」劉陵說道。

「什麼?不可!不可!你是千金之體,怎可以……」

「父王,我不去,淮南還有更合適的說客嗎?」劉陵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劉安的推搪,說道,「女兒願意為父王冒險,我只有一個要求。」

「什麼?」

「待父王登上皇位之後,請將甘泉宮賜予我作為長公主行宮。」劉陵說話時,面容很是平靜,彷彿這個要求真的不值一提。

劉安立刻就猜到了女兒的心意,他嘆道:「陵兒,你何必如此……難道竟然要在那人葬身之所度過餘生嗎?」

「這與父王無關。」劉陵站起身,說道,「我現在去準備了。」

甘泉宮,雲陽宮。

「陛下真的這麼著急離開甘泉宮嗎?」緹縈擔憂的聲音傳了出來。

臉色已經恢復正常的劉徹微微一笑說道:「朕已經著人準備了車駕,義侍醫亦可隨行照料,想來不至於出什麼問題。」

「可是,陛下此次遇刺昏迷半月之久,畢竟元氣大傷……」

劉徹提高聲音說道:「緹縈夫人,朕僅僅是狩獵時不慎落馬罷了。」

緹縈自然知情識趣,立刻改口道:「是,陛下不慎落馬。」

「夫人不必憂心朕,你只要在此好好照顧嬌嬌就可以了。」劉徹訓斥完緹縈,低頭給了陳嬌一個笑臉說道,「你之前太多勞累才會動了胎氣,在宮中可要好好養著,朕還盼著你為朕誕下一個皇子呢。」

「你……」陳嬌本想勸他好好休養自身,但是想到如今長安城內的複雜情況,只怕是他一日不現身就要混亂一日,便又住了口。她知道劉徹身體底子好,為人又有些愛逞強,傷還沒大好就強支起身體瞭解甘泉宮的情況,指揮桑弘羊做這做那的,如今能動了,自然迫不及待要回京去收拾殘局。

「不必擔心朕。」劉徹握緊她的手說道,「你只要好好照顧你自己就可以了。那個趙破奴,朕看是個人才,如今郭嗣之又不在你身邊,暫且讓他來照顧你和葭兒的安全吧。」

陳嬌知道自己的反對肯定無效了,只能轉而對淳于義吩咐道:「義侍醫,陛下的身子就託付給你了。」

「臣必不負娘娘所望。」淳于義低首道。

劉徹走出雲陽宮,立刻看到桑弘羊在外面等候著。

「陛下,大將軍已經在寒露觀等候陛下。」桑弘羊低聲說道。

「知道了。」劉徹狀似毫不在意地應道,「你去安排車馬吧。到辰時我們便離開。」

桑弘羊身形微滯,隨即答道:「是,陛下。」待得劉徹遠去,他才喃喃自語道:「他為你五度出塞,為你訓練出了威壓諸侯的精兵,最終竟然只肯給他這不到一盞茶的接見時間嗎?」

……

「罪臣衛青叩見陛下。」雖然被拘禁了數日,但是衛青的神色還是那樣的從容不迫,絲毫不像個生死不知的囚犯。

「大將軍青,於匈奴侵擾甘泉之時帶兵救駕,功莫大焉,朕特加封為大司馬大將軍。仲卿,你何罪之有?」劉徹沒有令他起身,只是低頭望著那個穩穩跪在地上的身影,看著那略略有些凌亂的發髻。

衛青的身子微震,頓了好一會才說道:「臣謝陛下隆恩。」

「仲卿,你做過的事情,朕會永遠記得。」劉徹衣袖一揮,轉身離去。

而衛青卻一直跪在地上,不曾抬頭,這一刻在他的心中或者想起二十年前,那第一次的相遇,那時的劉徹是個有志難伸的天子,那時的衛青是個身賤心高的馬奴,那時候他們一起接受那個隱居於平陽侯府的絕代智者的調教……

劉徹放過了衛家這一次的不敬,因為,衛家為他做過的事情,他都記得。而衛家這次的舉動,他亦會永遠記得……

「陵翁主果然天姿國色!」紀稹迎接劉陵坐下之後,舉杯敬道。

「侯爺的風采亦是當世無雙啊。」此時的劉陵已經完全是一副風流做派,眉梢眼角間都是勾人的風情。

紀稹心無旁騖自然不會被她的外在所迷惑,對於她的眼波只是回之微微一笑,然後說道:「翁主此來,不知道何事?」

「劉陵,是來完成將軍的一個心願的。」劉陵笑道。

「心願?」

「侯爺領兵至此,卻在淮陰舉步不前,不正是在觀望嗎?若大事不妙,天下間,也惟我淮南可以為侯爺報家仇啊。」劉陵十分直白地說道。

「那麼,翁主是認為,稹一定會答應翁主嘍?」紀稹問道。

「本來陵也無把握。不過,前日,陵恰好接獲了一樣東西。」劉陵故作哀嘆地說道。

「哦?是什麼?」

劉陵拍了拍手,立刻有幾位侍女走了進來,手中捧著各式銀盤,上面覆有白布。紀稹一時也不知道劉陵這是做什麼,便靜默不語,看著她行事。

劉陵站起身,走到第一個銀盤前,掀開第一個盤子上的白布,上面是一件女孩子的衣物,淡綠色的衣裙上有著一塊一塊的血污。

紀稹的眼神瞬時陰沉了下來,問道:「翁主這是什麼意思?」

「侯爺何不自己來看呢?」劉陵問道,「我記得這是廣玉公主最喜歡的衣裙,還是當年侯爺親手為她縫製的,想必侯爺肯定不會認錯吧?」

紀稹坐在原地不動,抿唇說道:「以淮南王的財力物力,要找人仿製一件這樣的衣物,實在是太簡單了。」

「也許。」劉陵臉上的神色不變,依舊笑眯眯地掀開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銀盤上的白布,上面放的都是髮飾、玉珮等女子的貼身之物,紀稹不覺抓緊了酒杯,說道:「翁主真是煞費苦心啊。就算是仿造的,也算得上以假亂真了。」

「侯爺,」劉陵回眸一笑,說道,「我們淮南經營了幾十年,消息的確能比你快些的。侯爺現在疑我使詐,但是看了這第五樣事物,應當就不會了。」

第五個銀盤之上,放的是一封信,筆跡自然是紀稹無比熟悉的。劉陵玉手一挑,拿起那封信,交與紀稹,說道:「侯爺若不相信,大可以自己打開看。」

紀稹低頭看了看,面上露出一絲猶疑,最終將信件捏緊,說道:「翁主且先下去休息吧。」

劉陵看到他這個樣子,心中一喜,知道此計或者已經成功了,便說道:「自然,此乃大事,侯爺要好好想想。」

劉陵一走,紀稹便將那封信扔到了一邊,絲毫沒有拆開看的意思,引得一邊的親兵問道:「侯爺為什麼不打開看看啊?」

「有什麼好看的。無非是用姐姐的口吻勸我速速離去,莫思報仇之類的話語。」紀稹的臉上露出一抹諷刺的笑容,「若不是先得了姐姐的消息說不定還真被他們騙了。淮南王數十年的經營,果然不可小視啊。只不知,這些貼身之物,他們究竟是從堂邑侯府拿到的還是從宮中……」

再看了一眼那些衣物首飾,紀稹轉頭問道:「之前去江都國的那些人回來了嗎?」

「已經回來了。在旁邊的帳子裡等著呢。」

紀稹點了點頭,匆匆向一邊的營帳走去。營帳裡有幾個穿著夜行衣的男子在候命,紀稹一眼掃過竟然沒有看到自己想見的人,語氣不由得冷了下來,問道:「人呢?」

那幾個男子迅速分開,紀稹看到了裡面床上躺著的一個小女孩。那女孩子睡得十分香甜,在眾人的注視下,還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翻了個身。

「侯爺恕罪,屬下等未能接得江都王后,僅僅迎回了這位小翁主。」

「王后呢?」

「王后……她的雙腿已然折斷,不便於行,所以只是令我等帶翁主離開。並且說,她身為江都王后自當與國俱亡才對得起先王。」

紀稹聽完,悠悠一嘆,說道:「世間女子,為何總是這麼痴呢?這位小翁主,叫什麼名字?」

「王后說,翁主閨名細君。請侯爺將她交與徽臣翁主好好撫養。另外……」那士兵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交給紀稹,說道,「這是王后交與侯爺的。」

紀稹撕開信封,展開一看,「冠世侯如晤,值此江都將覆之際,陳後仍然能夠念及我母女二人,行雲甚是感激。今有一語相告,陳後在江都時之舊事,劉建已然查知,行雲不知此事與陳後是否相害,萬望小心。柳字。」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2 11:2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2-14 11:26 PM 編輯

第七十三章 浮生長恨歡愉少

元狩元年的冬天,特別的寒冷,鵝毛大雪覆蓋在街道、宮殿、花枝樹梢上,整個長安,白茫茫一片。街道上行人絕跡,偶爾會在那一片白色中奔跑的,只有為各路官衙送信的宦官和差役們,這樣的天氣裡,即使是依靠勞力生活的普通人也都不願意出門。

未央宮的所有廊門都緊閉著,殿廊下站著穿著鐵衣、臉色有些發青的守衛,他們守衛著未央宮,看著那些穿著嚴實的侍女宦官匆匆來去。各式各樣的宮殿內都燃起了火盆,加上門窗上高高掛起的棉簾,總算隔開了外面的嚴寒。

李茜裹著棉袍,懷中抱著女兒劉嫣,兩邊坐著大漢朝的二皇子劉閎,三皇子劉旦,宮女宦官們忙著將火盆安置在四周,將整個增成殿熏得暖洋洋的。

「閎兒,旦兒,皇后娘娘已經答應了母親,等到開春,就向你們父皇請示,為你們二人尋一太傅。」李茜說道。

劉閎和劉旦臉上同時露出笑臉,劉旦立刻起身撲到李茜懷中歡呼,險些將妹妹打下去。而劉閎則顯得沉穩得多,他站起身行禮道:「閎兒謝過母親。」

「旦兒,你看你多沒規矩,怎不學學哥哥呢?」李茜先是對劉閎一笑,然後低頭訓斥自己的兒子。

「是。」劉旦退了下來,學著劉閎剛才的樣子作了一揖,說道,「孩兒謝過母親。」

「這才對。」李茜笑道。這時,她懷中的那位小公主可不肯了,她扭動著身子叫喊道:「娘,我也要和哥哥們一起上學,我也要!」

李茜慌忙抱著她,訓斥道:「嫣兒別鬧,你想學,母親教你就是了。」

而劉旦則在這時給劉閎做了一個鬼臉,附在他耳邊輕聲說道:「你在母親面前幹嗎老這麼規矩,每次都害我被訓。」

劉閎輕輕一笑,說道:「身為人子,本該如此啊。你在父皇面前還不是一樣。」

「那不一樣。父皇一年才見那麼幾次,我當然希望他覺得我很乖,很喜歡我。」劉旦說著說著,嘆了口氣,「今年的新年父皇去了雍地,沒能去拜見他。看來又少一次見面了。」

劉閎看他垂頭喪氣的樣子,伸出拳頭輕輕打了一下他的肚子,說道:「笨蛋,我們做得再好,父皇也不見得會有多歡喜。」

劉旦被他這麼打了,卻也不生氣,只是嘆道:「也不知道父皇什麼時候回來……」

……

「再過一個時辰,陛下的車駕就到直城門了。」一個宮女向衛子夫稟報說,「報信的郎官說,陛下回宮之後直接入桂宮休息,朝政明日再議。」

「本宮知道了。你退下吧。」衛子夫點了點頭,說道。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命人撩起棉簾,望著院子裡的千重雪壓枝,望著那在寒冬開放的點點臘梅,臉上的神情略略有些麻木,眼神中卻還有著某種執著。雪並沒有停,有時順著風吹到殿內,落在她的發上、身上,然後因著一室的暖意化為水跡,沾濕她身上那屬於皇后的鳳冠和禪衣。

一直到落了一地雪花,而她的發髻上也略有了些冰雪的痕跡,她才聽到遙遠的某處傳來了低低的聲音。

「聖駕回宮!」

聽到這聲音的時候,衛子夫渾身一震,她身邊伺候的崔依依忙上前說道:「皇后娘娘,要去接駕嗎?」

衛子夫的臉上劃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說道:「不用,沒有那個必要。」

「那……」

「你們都退下吧。如果大將軍回來,就宣他來見。」衛子夫終於轉身,而宮女亦鬆了一口氣,連忙放下棉簾,隔絕了外間的寒氣。

「娘娘,換身衣裳吧。」崔依依勸道。

「不用了。」衛子夫搖了搖頭,說道,「我在這兒等著就是了。」

……

「衛青見過娘娘。」衛青步入椒房殿的時候,也覺得這個來了這麼多次的宮殿竟然有些寒涼,而那個坐在燈火通明處的皇后姐姐身上亦發出絲絲的涼意。

「起來吧。」衛子夫說道。

「陛下的情況如何?」

「陛下的身子有些虛弱,不過並無太大問題。」

「他封你為大司馬大將軍?」

「是的。」

「……終究是我害了你。」衛子夫長嘆了一聲,說道。

「娘娘不必自責。」衛青低眉說道。

「你也下去休息吧。」衛子夫輕聲說道,眉宇間一片平靜。

他們之間有些話,即使不說出口,彼此也能夠明白。大司馬大將軍,這一至高無上的位置,是劉徹所給予的最高也是最後的賞賜,就像她的皇后之位一樣。

……

桂宮。

「臣李希見過陛下。」李希叩首在桂宮外的紫房復道上,迎接著劉徹的車駕歸來,雪花從他的肩頭飄落,他那英氣的眉亦被雪染成了白色。

「起來吧。」劉徹的腳步沒有停留,飛快地走了過去。

李希便起身,亦步亦趨地跟在劉徹的身後,走進了宮中。

劉徹的臉色還有些蒼白,畢竟是在病體未癒的情況下,急行趕路,就算他的意志力再強,也不可能強行控制自己的身體狀況。

「李希,這一次的事情,你做得很好。」劉徹說道,聲音平穩無波。

「臣不敢居功。」李希低首應道。

「朕只是想知道,你這麼做,到底是因為對朕的忠心,還是因為你和陳後的交情?」

李希的心微微咯噔了一下,立刻跪了下來,說道:「臣有罪。」

「不必請罪。」劉徹低聲說道。

李希跪在地上,冷汗爬上了額頭,呼吸亦難得的有些混亂。

「為何當日命你為陳後講學時,不曾向朕道出你二人曾經相識?」劉徹詢問道。

「臣不知該如何向陛下開口……」李希穩住心神,開口說道,「其時臣為議郎,而娘娘身在深宮,若被人發覺臣與娘娘在宮外曾有交往,怕流言蜚語會傷了娘娘的清譽。」

「並且陛下似乎也不欲讓人得知娘娘曾經外出之事,故而,臣只得閉口不言。我夫妻二人與娘娘相遇之時,娘娘並未將真實身份告知我等,事實上臣在宮中與娘娘再遇也是萬分驚訝。」

「所以,在彭城的時候,那麼多流民得以離開,也完全與你無關?」劉徹的語氣中多了一股危險的意味。

李希雖然對於今日的召見早就有了一些心理準備,但是劉徹這樣的問話方式還是令他有些承受不住,他深吸一口氣,說道:「臣不敢承認曾和娘娘相識,便是因為這一點。娘娘在彭城安置流民之舉雖是善舉,但是遷徙戶籍,攜人出關這些舉動,卻無一不是觸犯國法的。臣當時只是一介商賈之身,見此亦感到憂心,故而此後與娘娘保持了相當的距離。陛下會懷疑此事與臣有關,臣並不奇怪,因為臣自己也無法證明在這件事情中的清白。」

劉徹聽完之後,並不說話,只是任由李希這樣跪著,他靠在軟榻之上,以掌托腮,眼光深沉地望著李希。李希雖然對外宣稱是西蜀人士,但是從聶勝上奏的奏摺中,早就可以看出他其實是東陽人,他家世代居於東陽,身份上並無疑點。所以這些年來,自己才能允許他步步高陞,甚至有意令他在不久的將來取代日漸衰老的公孫弘。而這一次離京之時,甚至將足以調動長安南北軍的詔書留給了他,因為他想知道這個李希到底是不是像他表面上表現的那麼安分。只是,沒想到這麼個考驗在最後竟然救了自己一命。假如不是紀稹帶走了北軍駐守在外,衛青帶到甘泉宮的人將絕對不止八百,也絕對不會是便衣而行。所以按理,這個李希是應該賞賜的……

李希低眉俯首,看來十分溫順,但是腦子卻在不停地轉動著,他並不擔心自己的身份會被看破,他出府那年恰是吳楚之亂,整個天下的戶籍人口因為那一次內亂而混亂,所以,無論劉徹派什麼樣的人去查,李希都只是個自幼在東陽成長的普通行商之子。

事實上,阿嬌回宮之後,李希就預感到,他和阿嬌曾經相識的事實是絕對無法掩蓋的。因為,官府之中有明確記載,阿嬌是從廣陵遷徙到茂陵的,劉徹只需派人去廣陵一查,立刻就會發現阿嬌被送到茂陵的那一年,江都王府曾經下令搜索過兩個女子。而劉建親自派人將阿嬌從他家拐走,亦肯定可以查到自己的姓名、家世,如此又怎麼瞞得住聶勝派出的密探呢。如此情況下,刻意掩飾反倒落了下成。

「臣並不否認在兩殿之間,臣會更傾向於陳娘娘,因為若皇后知道內子和娘娘有結拜之義,那麼臣只怕會被納入陳黨,從此萬劫不復。」李希見劉徹不說話,便又說道。面對劉徹這樣的君王,有時候將自己的難處和私心全部道出,反而更好說話。

「李卿。」劉徹終於開口說道,「既然你妻子和阿嬌有結拜之義,過些日子,等阿嬌從甘泉宮回來,就讓她來宮中陪伴阿嬌待產吧。」

「待產?!」李希被這句話打蒙了。

「不錯。」劉徹看得出李希明顯的驚訝,事實上,當他聽說陳嬌再度有孕時,亦是同樣覺得不可思議。畢竟在他們的眼中,阿嬌已經是三十七的高齡了。

「你退下吧。」劉徹說道。

「是,陛下。」李希恭敬地退下,他知道劉徹已經決定放過自己了。

等李希遠去,劉徹方才有些疲憊地靠在軟榻上,整個人亦放鬆了下來。

「……不是李希做的,姑姑,堂邑侯府竟然還有著如斯實力嗎?」

……

這一年的冬雪飄飄蕩蕩地下著,陳嬌身在保暖工作做得非常到位的甘泉宮中,亦不覺縮了縮身子。而在她身邊的緹縈則望著外間的大雪不住地皺眉。

「夫人,怎麼了?」陳嬌注意到了這一點,問道。

緹縈長嘆了一口氣,說道:「今年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命要葬送在這大雨雪之下。」

陳嬌一怔,說道:「夫人是說?」

「這樣的雨雪天已經是十數年未曾有了,那些下吏小民只怕都會有些熬不住,那些貧民就更加……兼且元朔五年春的那次大旱之後,民間的元氣一直未曾回覆過來,只怕……」緹縈憂心忡忡地說道。

陳嬌聽完之後,輕嘆了一口氣,說道:「原來我終究在宮中待得太久了,很多事情竟然都想不到了。」

「不不不,娘娘千萬別這麼說。元朔五年那次,你向陛下提議以工代賑,已經為天下蒼生造福了。」緹縈忙說道,「只是,人力有窮時,這樣寒冷的天氣,怕是不能用那以工代賑的法子了。那些貧民無衣無食,若還出去勞作,怕是很快就會被凍死……」

「飄兒,」陳嬌轉身對飄兒說道,「你去準備筆墨,我要給陛下寫封信。」

「是。」

劉葭趴在軟榻邊上,眼睛撲閃撲閃的,她略略有些不解地說道:「覺得冷,不會燒火盆嗎?他們還可以穿棉衣啊。」

陳嬌聽到女兒的這個提問,心中一驚,這句話和後來晉代的那個皇帝所說的「何不食肉麋」是何其相似啊。陳嬌伸手攬過女兒,想到自從這個女兒出生以來,看到的都是堂皇富麗的宮殿,見到的不是衣冠楚楚的文學之士,便是溫文有禮的沙場名將,而這一次的微服私訪,更似是遊山玩水,並沒有讓她看到太多世間普通人的生活狀態,而自己雖然教育她不可薄待宮人,須謙和有禮,但是終究作為一個深受帝王寵愛的公主,縱然沒有養成嬌縱之氣,卻還是太過不知民間疾苦。

緹縈卻好像是見怪不怪了一般,笑著解釋道:「公主,棉衣不是人人都穿得起的,就是宮中,很多雜役不也不能穿棉衣嗎?燒火盆須用煤,這天下的煤是彭城煤行獨佔,也無人知道這煤是怎麼來的。天下間也只有大富之家才用得起啊。」

「哦。」劉葭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她不自在地扭動身子,仰頭說道,「娘,你幹嗎這麼看著我啊?」

「葭兒……」陳嬌的語氣有些沉沉的,剛想說些什麼,卻被飄兒的一句「娘娘,筆墨紙硯來了」打斷。她深深地看了女兒一眼,心中下了一個決定,便將女兒放下,起身走到桌邊,說道:「葭兒,你先隨飄兒姑姑去外面玩。」

見女兒惴惴不安地離開,陳嬌提起毛筆,連寫了兩封信件,自己又看了一番,確定語句並無失誤,便將其好好封存,將信封交與一邊伺候的宮女,說道:「你將這兩封信交給聶勝大人。」

「是。」宮女得令離去。

緹縈方才立於她的身側,自然將信的內容,都看得一清二楚了,略略有些激動地說道:「娘娘此舉可救無數人性命。」

陳嬌笑道:「這原就是我該做的事情,如今想起也已經是晚了。」

「但是娘娘終究肯為之捨棄了不少錢財……」

陳嬌伸手阻攔道:「夫人,你該知道這些錢財於我並無任何意義。若夫人真的覺得不安心,倒是可以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是啊。我知道夫人這段時間還是會經常出宮,為人治病,我是希望,夫人出宮時,能夠帶上葭兒。」

「這……」

「夫人,如今天下安靖,我想葭兒的安全斷不至於有問題,希望夫人能夠答應。」陳嬌說道,「夫人行醫世間,也許對這些富家子女不知人間甘苦已經習以為常了,但是我並不希望葭兒太過天真,如今好好教導她,總比將來她吃苦受罪之後,自己醒悟來得好。」

「既然娘娘這麼說,老身從命就是。」緹縈點頭應道。

「多謝夫人。」

……

「夫君覺得,陛下會相信你的辯解之辭嗎?」張萃為李希斟了一杯茶,問道。

「陛下放任我至今,不就是最好的證據了嗎?」李希接過茶杯,微微一笑,「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像他這樣的帝王,其實最相信的只是自己的判斷,我的辯解其實是毫無作用。這一次特地挑明,也不過是為了警告我罷了。」

「那……阿嬌的事情……」

李希抿唇一笑,說道:「這是最讓我驚訝的地方,她竟然能夠再度有喜。果然是大喜啊。」

「目前衛皇后和太子雖然看似穩固,但是在陛下心中只怕早已經危如累卵了,阿嬌這個時候有喜,的確是再好不過了。」

「但是陛下並未訓斥衛皇后,而且在這件事情上,衛家的立場並沒有太多可以指責的地方。」

「正因為陛下這樣輕輕揭過,所以才可怕。若他還會訓斥衛子夫還會發怒,則事情過了也便過了,現在這樣什麼也不說,其實是將這事牢牢地記在心上了。」

前殿。

「陛下,冠世侯已下淮南、衡山。」公孫弘拿著奏摺上奏道,「於淮南王府查得偽造之玉璽龍袍,淮南王安畏罪自焚,衡山王賜聞信亦戮頸服罪。」

公孫弘心中知道這兩位諸侯王的自盡很是有問題,畢竟大漢天子治國首重孝悌,以他們二人王叔的身份,縱使押到長安,也不過是個貶為庶民的懲罰罷了。想來不過是眼前的這位皇帝陛下,不願意承擔屠戮叔父的罪責,私令下面人動的手吧。

劉徹靠在扶手上,點了點頭,說道:「擬詔,朕聞咎繇對禹,曰:在知人。知人則哲,惟帝難之。蓋君者心也,民猶肢體,肢體傷則心慘怛。昔者淮南、衡山修文學,流貨賂,兩國接壤,怵於邪說,而造篡弒。此朕之不德。命優撫孝弟、力田。孤、老、寡、鰥、獨,賜帛人二匹至五匹。八十以上賜米人三石。有冤失職,使者以聞。」

「是。」李希點頭應道。

「另外,朕還有件事情要宣佈。」劉徹開口宣佈道,「朕的三位皇子都已介學齡,故而,朕將責令三位皇子遷入博望苑,另擇太傅少傅教導之。」

劉徹忽然做的這個宣召,讓殿中的諸人都有些蒙了,但是他接著又宣佈道:「今冬寒雪不止,民多凍死,朕心甚憫,著各級官吏,仿元朔五年舊例,以工代賑,設粥棚、煤場,助民度此寒冬。」

煤之一物長年來都由彭城煤行所獨佔,這些年來也不是沒人對這個看似無背景的小小煤行起過歹意,但是每次那煤行都有化險為夷的神奇魔力。而這一次皇帝忽然提及,卻好像那煤行已經轉入官營了一般,不過這些事情自然有負責的人去詢問,在場諸人也沒幾個開口詢問的,底下便是一片讚頌之聲。

「陛下聖明。」

「此乃仁政。」

劉徹看著如同應聲蟲一般的眾人,臉上露出一絲嘲弄的笑容,然後說道:「御史大夫番系就任以來,碌碌無為,不恤民心,黜之。樂安侯李蔡擢升為御史大夫。」

李希筆墨不停地將劉徹口中的話化為聖旨上的金科玉律,而靜坐在大殿角落的太史令司馬遷亦靜靜地做著筆錄,在群臣的阿諛奉承聲停下之後,只留下這兩處沙沙聲,襯托得整個大殿更加的安靜。

番系終於連這個隱形了的御史大夫也做不成了,只是最終頂替他的人竟然會是出身將門,一直以來都擔任武職的李蔡,卻是令群臣有些目瞪口呆。

劉徹見此情景,便開口說道:「若無事,退朝吧。」

……

「李卿,再替朕擬一道詔書,冠世侯紀稹平淮有功,加一千二百戶,凡三軍將士有功者,皆升一級。」劉徹離了前殿,並未乘坐鑾輿,而是緩步而行,令李希跟在身後。

「臣遵旨。」李希答道。

「李卿。」劉徹忽而轉頭說道,「你家中除卻妻房子女,還有何親人?」

「臣於襁褓之中即喪母,行年四歲,慈父見背,此後便由家僕撫養,靠著祖上留下的遺產度日。」李希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李卿身世孤苦,能有今日可是多虧了家中老僕的照料啊。」劉徹微笑著點頭。

「是。」

「李卿入仕是為了避開江都王嗎?」

「這亦是一個原因。臣之所以遲遲不願入仕,還因為,臣不知陛下到底是如何打算的。一直到陛下重用主父偃,行推恩令,臣才肯定,陛下乃是有為之君。」

劉徹停下腳步,轉頭望向李希,說道:「這麼說,一直到了元朔年間,你才覺得朕是可托之君?」

「正是如此。」

劉徹對他如此說話並不感到生氣,只是微微一笑,說道:「好大的膽子。」

君臣二人便就說說停停,不覺來到了猗蘭殿,楊得意以尖銳的嗓子提醒二人道:「陛下,猗蘭殿到。」

「朕知道了。」劉徹回道,「李卿,你且先回去吧。那彭城煤行之事,須得你和桑卿多加操心了,謹記煤之來源須嚴格保密。」

「是,陛下。」

……

「咱們這位陛下,是對諸位皇子的教養上了心了。」李希脫下官服,在椅子上躺下。

「哦?」

「你知道這兩日,陛下發了多少道詔書出去嗎?」李希半眯著眼睛問道。

「多少?」

「董仲舒、韓安國這些飽學大儒自是不用說了,連東方朔、朱買臣、張騫、司馬相如等一眾人也得了陛下的詔令,準備前往博望苑為三位皇子授課。」李希說道。

「陛下打算封這些人都做皇子太傅嗎?」

「呵呵,明面上的太傅少傅還是只有那兩位,如果我所料沒錯的話,這位陛下拿的終究還是立賢的主意。三位皇子一同教養,正是希望能夠從他們之中挑選出最合適的那一個,而太子,不過是個幌子罷了。」

「這……如果照夫君這麼看,那若嬌嬌誕下的果然是個皇子,卻比兄長們小了這麼些歲數,怕是要吃虧啊。」

李希臉色先是一沉,思索了許久,說道:「此事有利有弊,雖然會因此而少去許多,但是能夠避開兄長們的鋒芒,不見得就是件壞事。最重要的是,萃萃你覺得陛下還能在這至尊之位上呆多少年?」

「先皇享年四十有八,若以先皇享年計,尚有十三年。但是先皇身子本就虛弱,且先是遭遇吳楚叛亂,後又為梁王之事憂心不已,而陛下一直身體康健,即位至今,除卻太皇太后攝政那些年有些失意,一直以來可以說是順風順水。所以,他的壽命,應該要更長才是。」張萃想了想,說道。

「是啊。陛下會是個長壽的帝王。」李希說道,「所以很多事情,其實我們根本不需要著急。對於至高無上的帝王來說,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有人分薄他的權勢,等到太子長成之時,不需要任何人催促,陛下自己就會動手。我們做的已經太多了,該歇歇等待屬於我們陳家的皇子長成了。」

……

「這猗蘭殿是父皇少年時的居所,當時皇太后,也就是你們的奶奶是住在椒房殿。」劉徹淡淡掃了一眼三個兒子,說道,「你們三人都是男兒郎,長到這麼大,也實在不適宜再和你們母親同住。所以,父皇才令你們遷往上林苑博望苑,正是希望你們能夠獨立自強。」

「孩兒與兩位弟弟一定不辜負父皇的厚愛。」率先說話的是太子劉據,聲音清朗,說話溫文有禮,的確有長兄風範。

「孩兒也是。」他之後的劉閎劉旦也齊聲說道。

「每日都會有不同的師傅去教導你們,每個月父皇都會檢查你們三人的學習進度,希望,你們不會令父皇失望。」劉徹伸手撓了撓兩個小兒子的頭,說道。

……

椒房殿。

「母后,孩兒回來了。」劉據無視四處收拾的宮女,直衝到衛子夫的房中。

「據兒啊。」衛子夫本是愣愣地坐在椅子上,聽到兒子的叫喚才恍然回過神來。

劉據走到她的身邊,不安地問道:「母后,最近到底是怎麼了?」

「沒有啊。」衛子夫搖了搖頭,她拉住兒子的手,走到自己的跟前,說道,「據兒明日就要搬走了,母后只是有些捨不得。」

劉據長嘆了一口氣,說道:「也不知道父皇為什麼一定要我搬到博望苑去,還是和那兩個傢伙一起去,住在椒房殿不也很好嗎?」

衛子夫沒有回答兒子的提問,反而問道:「據兒今日在父皇面前對答得如何啊?」

「孩兒有說會好好照顧兩個弟弟,只是……」劉據說到這裡,不由得扁起嘴巴,說道,「父皇摸了那兩個傢伙的頭,卻沒有摸我。」

衛子夫看兒子悶悶不樂的樣子,想要開口安慰,卻說不出什麼。倒是劉據很快開解道:「母后不必憂心,孩兒知道自己和他們不同。畢竟我是太子,是將來要繼承父皇江山的人,必須要有容人之量。」

衛子夫見此,忽然覺得很是欣慰,笑道:「是啊。你是太子,和他們不一樣的。這話,是誰和你說的?」

「是少傅大人說的。」劉據笑道。

「原來是他。」衛子夫說道,「少傅大人是個博學的人,你以後要跟著他好好學哦。」

「嗯。少傅大人說,只要我成為一個聰明的太子,父皇就一定會喜歡我的。母后,對嗎?」劉據問道。

衛子夫略略有些怔忡,隨即笑道:「是啊,就是這樣。只要你是個聰明的太子,父皇一定會喜歡你的。去了博望苑,太傅們教的東西,一定要好好學,知道嗎?」說著說著,衛子夫忽然就流下了眼淚,瑩瑩淚光映襯著雪白肌膚,顯得她整個人都十分的楚楚可憐。

劉據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母親落淚,頓時慌了手腳,忙道:「母后,你怎麼哭了?別哭啊。」

「據兒,據兒。」衛子夫猛地將兒子擁入懷中,哭道。

其實她亦明白,劉徹的安排是希望能夠隔絕她對這個兒子的影響,而按照劉徹一貫的習性,若要做一個討他喜歡的太子,只怕是不能和她這個母后及她背後的衛家太親近的。

在宮中痛苦掙紮了這十幾年,難道最後的結果竟然是連自己惟一的依靠都留不住嗎?終究,一步錯,步步錯啊。

……

增成殿。

「閎兒,你比旦兒大些,又一貫比他懂事,到了博望苑可得好好照顧弟弟,知道嗎?」李茜一面為兩個孩子收拾行李,一面不放心地說道。

「孩兒知道。」劉閎乖巧地回答道。

「小唐,你跟在兩位皇子身邊,也要多多照料,知道嗎?」李茜又對一邊的小唐吩咐道。

「奴婢知道的,娘娘。」

「你們父皇這麼安排,自有他的深意,你們去了那邊,可要乖乖的。知道嗎?」李茜說道。

「都知道啦,娘。」劉旦興奮地揮手道,「娘,你知道嗎?父皇說,他以後每個月都會來考查我和二哥的功課,還有啊,他剛才摸了我的頭哦。」

李茜伸手抱起兒子,說道:「你啊,都長這麼大了,娘都快抱不動你了,居然還一點也不懂事,就想著以後可以見到父皇了。如果以後學得不好,你父皇罰起你來可也是不會心軟的。」

劉旦吐了吐舌頭,說道:「我和二哥一起,才不會輸給那個太子呢。」

李茜無奈地和劉閎對了一眼,面上帶著笑,同樣是六歲的年紀,劉閎卻比劉旦要老成得多。

「希望,你們都能夠有出息啊。」李茜幽幽地說道。

「而你,一直做得很好。好到讓朕覺得,如果不是先有衛皇后,讓你坐中宮,也是個不錯的選擇。」當年的這句話,時時在她耳邊響起,令得她這些年來夜不能寐日不安食。

陛下啊陛下,你可知道李茜要的從來都不是那椒房殿中的位子。就是去到了那裡又能如何,樹大招風,而且只要你一句話,便能輕易將人換下。

……

未央宮中的兩殿對於劉徹的這一安排各有所思的時候,陳嬌也在甘泉宮收到了劉徹的來信,得知了他打算在博望苑辦皇家學校的消息。陳嬌看到他說,靈感還是來自於她當年在遼東辦的那個學堂,不由得笑出了聲音。

「陛下的信裡說了什麼讓娘娘開心的嗎?」為她針灸的緹縈開口問道。

「沒什麼。」陳嬌笑著將信件掩上,問道,「夫人今日還會出去嗎?」

「嗯。雖然陛下下令辦了粥棚,還令人設立煤場售煤,不過還是有許多人病倒了。所以……」

「夫人辛苦了。」陳嬌說道,「若不是我身子太虛,起不了身,原該和你一塊去看看的。」

「娘娘可別這麼說,你的身子可是需要好好調養呢。我還等著七月為你接生個皇子呢。」緹縈笑道。陳嬌在懷孕初期經歷了這麼多奔波勞神的事情,若不是及時遇上緹縈,這個孩子怕是留不住的。正是因為她的身子極虛,所以劉徹回京之時才不敢帶她上路。

「今日還帶葭兒一起去嗎?」

「小公主啊。」緹縈搖了搖頭,說道,「娘娘難道都不覺得心疼嗎?」

陳嬌嘆了口氣,說道:「我自然是心疼她的,可這個孩子總要熬過這一關的。」

征客關山

出身仕漢羽林郎,

初隨驃騎戰漁陽。

孰知不向邊庭苦,

縱死猶聞俠骨香。

……子建立為王。七年自殺。淮南、衡山謀反市,建頗聞其謀。自以為國近淮南,恐一日發,為所並,即陰作兵器,而時配其父所賜將軍印,載天子旗以出……淮南事發,治黨與頗及江都王建,漢公卿請捕治建。天子不忍,使大臣即訊王。王服所犯,遂自殺。國除,地入於漢,為廣陵郡。

——《史記-五宗世家第二十九》

陳嬌接到江都王服誅的消息時,已經是兩個月後了。

劉建終究還是太嫩了,只是些許謠言恐嚇,便被劉徹玩弄於股掌之間,一年之間連除三國,天下諸侯此刻怕是已經沒有人敢和朝廷對抗了吧?陳嬌如此想道。

「姑姑,請陛下將細君送到我這裡來吧。」說話的人,是劉徽臣。數年不見的她風采依舊,她是半個月前劉徹命人送來與陳嬌為伴的。

陳嬌抬起頭,望著她,說道:「你真的決定帶細君離開嗎?」

「是啊。」劉徽臣低下頭,說道。

「徽臣,我很抱歉。我曾經答應過,要好好照顧你,給你一個不一樣的生活的。」陳嬌開口說道。

「不,姑姑帶我離開王府,已經是莫大的恩德了。」劉徽臣忙說道,「而且,這最後還肯為我救出細君這孩子,徽臣已經十分感激了。」

「既然你去意已決……」陳嬌苦笑著說道,「等細君那孩子來了,我便送你離開吧。」

「多謝姑姑費心了。」

「這也沒什麼。」陳嬌搖了搖頭,說道,「只是要你再在此處停留一陣子了。」

「……姑姑難道還不打算回長安嗎?」劉徽臣開口問道。

「緹縈夫人不是說了,我之前焦慮過度,身子虛了,必須留在此處安胎啊。」陳嬌抬頭微笑道。

「安胎安了兩月餘,也該夠了,姑姑。你若再不回去,那從前的處處佈置,怕是要全白費了。」劉徽臣覺得自己真的要看不懂這對夫妻了。從前是你防我來,我防你。如今的情形卻是,她那皇帝叔叔分明已經發現了她調用的情報網絡,卻也不做什麼破壞,只是客客氣氣地將她請到了甘泉宮陪伴陳嬌。而陳嬌明知道劉徹傷勢一好,就將整個長安翻了個底朝天,卻也不緊張,只是悠哉游哉地等著。

「他既然沒有傷到你們,也便算了。」陳嬌說道。劉徹的所為,終究還是處處留著面子的,「朝廷也不過是在翻查淮南餘孽罷了,不是派了那呂步舒去查案了嗎?」

「查案?」劉徽臣冷笑一聲,說道,「哪有什麼案好查的,說到底,也不過是株連二字罷了。殺雞儆猴,那些廷尉府的人不過是陛下的牽線木偶,聽從他的吩咐,挑選那隻雞和那些猴罷了。」

「徽臣,夠了。」陳嬌輕道,「你既已決定離開,有些事情就不要再想了。」

……

「臣遵旨,明日便啟程將小翁主送到甘泉宮去。」紀稹站起身,說道。

「你和你姐姐也是許久未見了,去了也可好好陪她說說話。」劉徹滿意地看著眼前沉著的青年,說道。經歷了這一次的平淮之戰,這個孩子似乎更成熟了幾分。

「陛下,冠軍侯在殿外求見。」楊得意走到殿內稟報導。

「讓他進來。」

紀稹聽到楊得意的稟報時,沉靜如水的眸子忽而閃過一道精光,自從淮水之濱一別,已經有兩個月不見了。聽說陛下如今雖然不肯見大將軍和衛皇后,卻時時將他招進宮,宴飲遊樂時總少不了請他來。那人一貫是最討厭這些的,平素都是頭一甩就拒絕了,滿心滿眼都只有那邊境的廝殺、戰場的喧囂,如今卻……

「霍去病見過陛下。」霍去病相對清瘦了些,想必這兩個月他的日子也並不好過,他亦看到了紀稹,但是卻沒有任何別的反應。

「平身。」劉徹轉向紀稹,說道:「其實今日叫你和去病來,是有一事要令你們二人去辦。」

「請陛下吩咐。」紀稹、霍去病二人齊聲說道。

「隨朕來。」

劉徹早已經令人安排了車駕,三人一陣飛馳之後,出了長安城,入了上林苑的博望苑。一到這個地方,不需要劉徹說明,兩人也都猜到了他們即將接受的任務是什麼。三位皇子所必須接受的課程裡自然也包括騎術、射箭、武術等,只是宮裡的侍衛們卻無一敢真的對這三個嬌貴的小皇子動手,使得劉徹極為不滿意。如今挑到紀稹霍去病二人身上,卻也不奇怪。一則他們二人的武藝不錯,足以為皇子師;二則他們二人的身份也鎮得住這三個小傢伙,好歹若按照輩分來看,他們一個是皇子們的舅父,一個是皇子們的表兄。

進了博望苑,這一日恰好是二人的舊相識張騫在給皇子們上課,講的是西域諸國的情況。劉徹並未打擾他們,只是在一旁靜靜等著張騫講完課。

其實三個皇子早已經發現了劉徹立在一邊,但是因為課未上完因而不敢輕易離座,一直到張騫宣佈下課。三人才敢走到劉徹身邊,喊道:「父皇。」

「都起來吧。」劉徹說道,繼而轉向紀稹霍去病,問道,「今後,你們二人一起來教導他們的武藝騎射,如何?」

紀稹複雜地看了一眼三人,心中嘆息著,這三人中竟然沒有一個是姐姐的孩子,真是可惜了。

霍去病一掃而過的目光微微在劉據的身上停留了一會兒,敏銳地發現這位太子還是和小的時候一樣討厭自己。

皇帝金口一開,兩人自然不可能再推脫,紛紛應道:「臣等遵旨。」

「那麼,朕的這三個皇子便拜託給你們兩個了。」劉徹說道。

……

堂邑侯府。

「小侯爺,你回來啦。」

「小侯爺,眾利侯在內堂等你呢。」

紀稹一回到自己的院子裡,早先劉嫖所贈的那兩名歌女,如今他的貼身侍婢,靜女、南威一起擁了上來。

「知道了。」紀稹點了點頭,心情有些沉重地走進內堂,看到那個昔日損友正吊兒郎當地靠在椅子上,翹著腿,喝著小酒,唱著不成調的曲兒。

紀稹有些啼笑皆非地說道:「眾利侯邢大人,你這是在做什麼?」

「回來啦,」邢天放下腳,走到他身邊,問道,「陛下找你都說了些什麼啊,居然回得這麼晚?」

「你呢?暗衛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了嗎?」紀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

「我?我辦事,你放心就是。」邢天笑道,「我可不像你,封地兩千八百戶的冠世侯大人,你是樹大招風,我是船小好調頭。」

「那就好。」紀稹奪過邢天手中的酒壺,就往嘴裡灌酒,倒讓邢天嚇了一跳。

「喂喂,你幹嗎啊?」

「別喝了!」

「你今天很不對勁啊。到底在宮裡怎麼了?下朝的時候都還好好的……」

「……是因為霍去病嗎?我看到他也進宮了。」

這句話一出,滿室寂靜,紀稹跌坐在椅子上,酒壺亦被棄置於地,說道:「陛下令我和他教導博望苑中三位皇子的武藝……」

「所以?」

「原想著從此陌路也沒什麼,可是見到他那故作陌生的樣子,果然還是會覺得不舒服啊……」

「心軟了嗎?」

「……不。」

「微之,你不要忘記,你們要走的路,從一開始就不一樣,除非有人肯先退一步,否則,什麼知己情意都只是空談罷了。」

……

北宮,幽室。

皎潔的月光從天上灑落,落在這個被宮中眾人視為不詳之地的宮室中,裡面影影綽綽竟然有許多宮女宦官在其中來來往往。宮女們將一道道精製的菜餚放置在玉案前,菜餚之豐盛可比御膳。

「翁主,菜齊了。」一個宮女小心地提醒道。

「我知道。」那女子應道,她半仰起頭,只見她娥眉輕掃,朱唇半點,眼波流轉間有著無盡的嬌媚之感,這人卻正是淮南王翁主,劉陵。

「叫你們的皇帝陛下來見我。不見到他,你們問什麼,我都不會答的。」劉陵說道。

一邊伺候的幾個宮女互相對望了一眼,開口說道:「翁主且莫為難我等了,陛下萬乘之尊,我等怎麼請得動呢?翁主還是快些用膳吧。」

「去把我的話傳給劉徹,他知道我的性子。他若不來見我,我要死,你們是攔不住的。」劉陵絲毫沒有理會宮女的推脫之辭,自管自地說道,「我若死了,最終吃罪的,還是你們。」

宮女聽她這麼說話,自然不敢再說什麼,立刻退了下去。而劉陵則在室內安心地等待著,她知道自己所求終究會得到滿足的。果然過了大約兩炷香時間,便聽到有人入內的聲音。

「你要見朕?」劉徹在劉陵的面前停步,俯視著問道。

「是啊。」劉陵緩緩站起身,凝視著劉徹,忽而發出一聲慘笑,說道,「你果然沒事啊。但是我的父王,我的王弟,卻葬身在了那淮南國都的城樓之上。」

「和朕作對,他早該知道會有此結局。」劉徹並不為這似癲似狂的劉陵所動,只是冷冷地說道。

「呵呵,你獨留我一命,是因為你還想知道,到底有哪些人參與了這次的事變吧,想知道我們淮南這數十年來所安插的暗線吧。」劉陵說道,面上的笑容卻是極美的。

「你若願說,朕可少去許多麻煩。你若不說,朕也自有辦法。」劉徹看了劉陵一眼,說道,「本以為你是還有什麼心願未了,才要求見朕的。如今看來,似乎不是。」說完轉身便要離開。

「劉徹!」劉陵見他就要離去,忽然大吼道,「為什麼不肯回頭看我?為什麼?我劉陵究竟有哪一點不如她陳阿嬌?」

劉徹止住腳步,轉頭望著跌跌撞撞跑到自己面前,揪住他的衣襟的堂妹。

「只因為我姓劉,而她不姓劉便有如此的不同嗎?」劉陵淚水如珠,不斷落下,「論容貌,論品德,我到底有哪一點比她不過?」

劉徹低頭看著這個已然全沒有往日翁主尊嚴的女子,忽然想起當年第一次見到她時,她才十六歲,站在桃花樹下,臉上帶著羞澀的笑容,遙遙地望著自己。那時的劉陵,很像阿嬌。

「陵兒,當年你不該隨叔父來長安的。」劉徹伸手扶正她,為她整好發,輕聲說道,眼神卻已經深沉得讓人看不出任何心思。

「忘記吧。你執著得太久了。也許,到現在你自己也分不清,這種執著究竟是因為情愛,還是因為你的不甘心。」劉徹說道。

那一年,淮南王劉安來長安向竇太皇太后進獻《淮南鴻烈》一書,得到了朝廷上下的一致讚譽,引得一心改制的他氣惱不已。所以才會招惹這個小堂妹,那無意的幾次溫柔不過是因為對淮南王的憤怒。

「不甘心?」劉陵臉上帶著慘然的笑,說道,「劉徹你看輕的,究竟是我劉陵,還是你自己?」

劉徹靜立在當場,不再說話。其實對於劉陵,他心中未必沒有一絲愧疚之意,否則今日也不會現身相見。他嘴唇微動,但是最終什麼也沒說出來,只是轉身離去。對劉陵本就是無心,在這最後時刻的一時憐憫也挽回不了什麼。

而劉陵亦沒有阻止他的離去。這輩子最放不下的人,在生命的最後也看到了,她已經了無遺憾了。她仰頭望瞭望外面的月光,笑道:「今夜月色正好,該是歸去的時候了……」

……

「陛下,陵翁主去了。這是她最後留給陛下的遺書。」看到宮女送上來的遺書,劉徹並不感到意外。劉陵這般孤傲的風骨,本就是不肯以囚犯之身給人折辱的。

他神色不變地接過遺書,打開一看,果然是一連串的名單,正是他想要的東西。

陵兒啊,就算過了這十八年,你還是和當初一樣的好騙。

「楊得意,令人厚葬陵翁主。」

「是,陛下。」

「……為朕準備筆墨。」

……

雲陽宮。

「娘娘,怎麼了?」

陳嬌合上信件,轉頭問道:「飄兒,緹縈夫人在哪裡?」

「緹縈夫人?方才我好像看到她和公主在宮外呢。」

「你去請夫人過來,我有事情找她。」陳嬌笑著說道。

「夫人找老身何事啊?」說話間,緹縈正巧從外面走了進來。

「夫人,」陳嬌見到緹縈,臉上露出了笑容,她站起身,說道,「夫人,我聽你的話,已經在這宮中靜養兩個月之久了。現在的身子,是否能夠回長安了?」

緹縈露出了驚訝的神情,問道:「娘娘為何忽然如此著急?」

「夫人只要回答我,現在是否能夠啟程就行了。」

「娘娘的身子原就康健,經過這兩個月的調養,倒也不是不行……」緹縈答道,眼光不覺落到了陳嬌拿在手中的信件上,心道她如此著急,大約是長安那邊出了什麼事情吧,皇宮中的事情向來是最說不清楚。

「既然如此,飄兒,你去準備一下,我們明日就啟程回京。」陳嬌宣佈道。

……

正月時候的長安城外,雖然還有些寒冷,但是積雪已經漸漸融化,兩旁的樹梢枝頭也看得出綠意,天地間都是一片勃勃生機。

一個穿著華麗衣袍的男子身邊領著幾個家人,在官道邊上焦急地等待著。

「陛……公子,夫人的車駕想必就快到了,您不必太著急。」其中一個人安慰道。

「你還敢說話!」那等待之人正是劉徹,他狠狠瞪了一眼說話者,那說話者正是馬何羅,「朕命你留在甘泉宮好好保護陳娘娘,你竟然先回來了!」

馬何羅自然分辯說自己是因為奉命回來通報消息的。

「她現在有了身孕,就算她再怎麼堅持,你們也該攔著她!辦事不力。」劉徹一甩袖,人更氣憤了。

楊得意見馬何羅被訓斥了,也不敢吭聲,只將眼睛盯著那官道的遠方,期望發現那早該出現的馬車。果然是皇天不負有心人,還真讓他看到一點白色的車影子。

「公子,公子,好像是夫人的車駕來了。」楊得意驚喜地說道。

劉徹也顧不得馬何羅,轉身一看,果然是陳嬌的車駕,聶勝駕的車。

馬車在幾人的面前停下,聶勝從位置上跳下,叩首道:「臣聶勝見過皇帝陛下。」

「起來吧。」劉徹隨意揮了揮手,說道。

竹簾輕動,一雙如玉手腕將其撩開,玉簪微探,阿嬌熟悉的面容出現在了劉徹的面前。因為長途的跋涉,她的面容顯得有些疲憊,她笑了笑,說道:「怎麼親自來接了?」

「你這麼急著趕回來又是做什麼?」劉徹輕罵道。

兩人一起上了車,從橫門進了長安城,又是一番舟車勞頓轉進了昭陽殿。等到一切安置妥當,兩人可以坐在一起好好說話,已經是小半天以後的事了。

「你讓葭兒隨緹縈夫人走了?」劉徹驚訝極了。

「葭兒在宮中待得太久了,所以我想讓她到外面轉轉,真正地去接觸一下民間,而不是隨意看看便走。」陳嬌仰頭說道。

「先斬後奏,是因為怕朕會不答應嗎?」劉徹挑眉問道。

「我知道你會答應的。」陳嬌搖了搖頭,說道,「如果還信不過你,我就不會放任你一個人回長安了。」

「……阿嬌。」劉徹被她這麼一說,略略有些感動,緊緊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你急著回來長安,是因為放心不下。你放心不下衛子夫,也放心不下我。」陳嬌說道,明亮的眸子裡閃動著劉徹的面容,「徹兒,我想再信你一次。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甘泉宮那一次,你肯以身保護我和葭兒,而我也沒有負你。」

「我告訴自己說,假如你回長安城之後,沒有對付李希大人,沒有對付我娘親,假如你肯信我對於所謂的江山所謂的皇位沒有一點點的興趣,那麼,我也信你。就算再也回不到過去,但是我願意為它付出努力。」

「阿嬌!」劉徹感覺自己似乎終於抓住了那已經失去了很久很久的東西,那樣東西叫做信任。他抓住陳嬌的手,放到唇邊親吻,口中一遍一遍地喚著她的名字。

是的,他們都知道,現在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早已經不是衛子夫,而是他們自己。所以在生死相許之後匆匆別過,各自生活,因為他們都想,再考驗一下對方和自己。

「徹兒,我知道你的心中,有一個千秋家國夢,一個很長很大的夢。」陳嬌抽出一隻手,放在劉徹的胸口,說道:「我從前總害怕你被那個夢帶走,總怕自己會成為你的那個夢的犧牲品,但是卻從來沒有想過,是否有一天我們能夠站在一起,一起去完成這個夢。」

「阿嬌,沒有想到的人是朕。」劉徹撥開她的發絲,將她整個人擁入懷中,「朕早該知道,你是阿嬌,和別人是不同的。」

陳嬌靠在他的懷中,眼眶也不覺有些熱。

……

唦……嘶……唦……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偌大的宮殿裡只有燭芯燃燒時,火星迸裂的聲音。燭影搖紅,那層層疊疊的以絲綢製成的簾帳偶爾被抖動,從那縫隙中透露出一點點的燭光和春光。陳嬌溫順地靠在劉徹的懷中,低聲說道:「左官律,附益法?」

「嗯。附益法是和推恩令相輔相成的。如今推恩令已經施行了數年了,也該是藉著這戰勝之威,將附益法公告天下了。」劉徹任由阿嬌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玩耍,在她的耳邊說道,「左官律可以絕了那些讀書人到諸侯處出力的路子。任誰為官不會希望自己低人一等的。」

「歷代先帝所封的幾大諸侯國被你削的削,除的除,如今早就沒有幾個可以成氣候的了。稍有點眼色的,也都知道不能在這個時候和朝廷對抗,看來這兩條律令是可以暢通無阻了。真真是挑了個好時候呢。」陳嬌摸了摸那展開的手上的老繭,劉徹並非養在深宮的文弱書生,這些老繭多是騎馬練劍時留下的。

「呵呵,朕十六歲即位至今也有二十年了。如今才可說,在削藩一事上略有小成啊。」劉徹說道。

陳嬌忽然停下手中的撫摸動作,不再說話。

「怎麼了?」

「你覺得到底是郡縣制來得好,還是分封諸侯來得好?」陳嬌問道。

「……」

「天下人都說秦亡於嚴刑苛法、亡於郡縣,我倒真想知道,你這個皇帝的看法呢。」陳嬌重新摸著劉徹的手,說道。

「……若論令行禁止,自然是郡縣更好,諸侯為害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初高祖也是為了保住劉氏天下,防止異姓為王,才分封劉氏子弟為諸侯的。只是他想不到,不過百年,這些諸侯竟成了帝王寶座下絆腳的荊棘叢。」

「那麼說,陛下是反對分封諸侯的嘍?」

「是啊。從我的本心來說,自然是不分的好。」

「從你的本心?」陳嬌轉過身,不解地望著劉徹。

劉徹在她的額際落下一吻,說道:「傻瓜,你以為當初皇爺爺難道真的是心甘情願封前淮南王的諸子為王的嗎?他深受諸侯之害,又哪裡會不知道這麼做會給子孫後代留下禍害呢?不得已而為之罷了。」

陳嬌聽完,不覺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劉徹敏感地注意到了這一點。

「我只是在想,若我真的生下了皇子,他能在這長安待多久呢?」陳嬌說道。

劉徹的面色驟變,剛欲開口解釋些什麼,便被陳嬌掩住雙唇,說道:「我不想聽你說的那些寬慰人心的話。我並不是什麼無知愚婦,有些話,你要麼別說,若要說,一定要對我說實話。」

「我知道你根本不打算廢太子,你不但不會廢他,甚至還會好好培養他。因為你想要挑選出一個真正能夠執掌大漢江山的繼承人,所以我才會擔憂。太子之位穩固,若我誕下皇子,只怕朝中就要冒出不少忠臣良將,催促你早日分封了。畢竟,我的身份不同。」

若阿嬌以廢后的身份生下皇子,只怕朝中很多人都要感到不安了,究竟這個皇子算是嫡出還是庶出變成了大問題,所以一定有很多人希望這個孩子的身份早點被定下來,而以分封之法確定這個孩子和太子之間的尊卑名分是最快捷最簡便的方法。

劉徹握住陳嬌的手,認真地說道:「朕保證,即使有分封,在他成年之前,都可以不去就國。」

陳嬌輕笑著點了點他的鼻子,說道:「不再做無謂的哄騙,算是你有進步的表現吧。」

「你難道不怕朕最終讓太子即位嗎?」劉徹問道。

「……說不怕是騙人的,畢竟我和衛子夫如今可以說是有了生死之仇了。」陳嬌苦笑著說道,「戚姬呂后,殷鑑不遠。徹兒,我只希望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你的選擇是劉據,那麼就放我的孩子們離開吧,不要覺得自己可以把一切都掌握住。高祖的安排那麼周密,有惠帝的貼身保護,趙王還是被鴆殺了,不是嗎?」

劉徹被陳嬌此時的表情完全震住了,他忽然覺得自己剛才的坦白也許太過殘酷了。

「不必這樣,徹兒,我寧願接觸真正的你,也不要再去面對你的溫柔面具了。那樣,我會害怕,怕你其實已經變了,而我卻還傻傻地沒有察覺到。」陳嬌邊說邊捧起劉徹的臉仔細端詳,說道,「我們,像現在這樣就很好。」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2 11:2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2-14 11:27 PM 編輯

第七十四章 長驅千里勢不可擋(一)

「皇子啊。」劉婧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基本已經有些麻木了。那一次的行差踏錯,付出代價的不只是衛子夫,還有她。若非後來送上了當年南宮公主所贈的錦囊,提示劉徹姐弟情意,平陽侯一家怕是早被劉徹送回自己的封地去了。

「阿嬌啊阿嬌,我終究還是錯了。」劉婧遙遙望著天際,喃喃道。

徹兒的心再狠,終究還是個人啊。

外界紛繁複雜的反應,陳嬌根本無意理會,她再一次沉浸在做母親的快樂中,白白胖胖的兒子令她忽然無比想念那被自己強行送走的女兒,大半年過去了,也不知道這個曾經嬌氣的公主,如今怎麼樣了。

將兒子小心地放到女兒曾經睡過的搖籃裡,陳嬌推著小小的搖籃,在宮女的指引下,向劉徹所在的庭院走去。

劉徹正在射箭,見陳嬌來了,便停了下來,走到她身邊問道:「怎麼來了?」

「我聽說,匈奴人又來進犯邊境了?」陳嬌問道。

劉徹點了點頭,並沒有否認,然後說道:「是匈奴人留在東面的左賢王部,大約萬餘人,在上谷,殺掠了一番。」

「那陛下打算?」

「這些年來,我們與匈奴每戰必勝,這一次匈奴入掠之後,要求反擊的呼聲和從前一樣高,軍心士氣極為可用。」劉徹說道,臉上帶著淡淡的笑。陳嬌知道,這的確是他值得驕傲的地方,短短十年時間,他讓漢人對匈奴人從畏懼不前到勇於抗擊,對整個國家民族的精神面貌變化貢獻極大。

「只是,兩年前的大旱,今冬的寒雪,終究是傷了朝廷的元氣,要抽調出兵力怕是有些困難呢。」陳嬌說道。

「朕原本也是這麼想的。若出兵,怕是沒什麼好處,反受其累。」劉徹說道。

「原本?」

「阿嬌啊,朕也是今天才知道,你總掛在嘴邊的那句話是真有道理。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啊。」劉徹邊說邊嘆道,「隨朕來。」

劉徹讓陳嬌將兒子交與綠珠,拉著她的手匆匆向石祿閣走去。石祿閣乃是皇家藏書之所,當年劉徹便是在此處接見董仲舒的,陳嬌不知道劉徹為何帶她來此,臉上充滿了疑惑。

劉徹從案間翻出一幅地圖,鋪張開來,指點著圖,向陳嬌解釋道:「阿嬌,匈奴人遠遁漠北之後,在漠南僅留下兩隻精兵,一是在上谷以北的左賢王部,二是河西走廊的匈奴軍。」

「河西走廊!」陳嬌一直以來對於軍事並非十分感興趣,所以並不知道匈奴人臨走居然還插了一根魚刺在漢朝人的喉嚨裡。就算再怎麼軍事白痴,她好歹還是知道河西走廊是連通西域和漢朝的重要中轉站,不能控制這裡,絲綢之路根本就是一個無稽之談。

「必須要拿下這裡!」陳嬌本能地脫口而出。

劉徹讚賞地看了她一眼,說道:「正是如此。你的看法和微之完全一樣。」

……

「這兩隻匈奴軍,左賢王部較強而河西匈奴軍弱,偏偏河西匈奴軍所佔之地靠近關中,相對更危險些,並且還控扼著通向西域的咽喉要道。若要鞏固西北邊防,連通西域諸國合攻匈奴,則此處非破不可。」紀在邢天面前擺開地圖,一枚黑色棋子落在了地圖上的河西走廊處。

「別說我沒提醒你,此處小國林立,並非只有匈奴一支,按照你的計劃,率軍從隴西出發,向西北進軍,收復沿途小國,擊渾邪王、休屠王部,如此可進軍至敦煌附近,打通河西走廊,這怕是要花費一整年時間吧,你怎能保證那些小國不會降而復叛?他們怕匈奴的程度,你是沒見過。到時候,好端端的一支精兵就這麼被圍在了這裡,你這出謀劃策的冠世侯可是罪責不淺啊。」邢天啪啪啪連扣下五個白子,將黑子團團圍住。

「邢天,人心不足蛇吞象。匈奴人殘暴,而漢人不但能給他們財富還能保護他們的財產,我相信他們是會選擇的。更何況,我朝自元朔年間開始的歷次出塞都是連續打擊匈奴人的北部防線,這一次轉向河西,我相信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襲擊效果。而且,這次只要動用萬餘兵馬就可以了,相信陛下是會答應的。」紀稹笑道。

「所謂的萬餘兵馬可是騎兵啊。紀大侯爺,你的手筆未免大了些吧。大將軍幾次出塞可都是騎步兵混合的。你倒好,大手一揮,要求組成一個萬人騎兵,還要送他們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闖蕩個大半年。」

「我相信,只要領軍之人稍稍用些手段,這次出擊是必然能夠令河軍大傷筋骨。」紀

的譏諷不置一詞,說道,「怎麼算,這筆買賣都是很的。」

……

「這個計劃,不確定的因素太多,未免有些冒險吧。」陳嬌聽劉徹說完全盤計劃,不覺皺起了眉頭,「陛下看重這個計劃,只怕還是最看重那條就糧於敵吧。因為朝廷無需多少準備,卻有可能坐擁一個巨大的戰果。」

「哈哈。」劉徹聽到陳嬌這麼說,忽然大笑起來,說道,「你看了這個計劃說冒險,若是看了另一個只怕就要說不出話來了。」

劉徹指著地圖又說道:「另有一個人告訴朕,他可以將之前那個計劃縮短在三個月內完成,然後在夏季返回休整,讓朝廷派一將軍率部從隴西出發,向祁連山突襲,而他則率主力,從北地出發,西渡黃河,越賀蘭山,繞居延澤,折向西南,過小月氏進入祁連山,雙方會師後,再一舉破渾邪王、休屠王部。一年之內,兩次連擊,足以徹底擺平河西匈奴軍。」

陳嬌覺得自己似乎在聽一個神奇的天方夜譚,雖然她並不是很瞭解漢代的軍事情況,但是根據她這幾年的所見,幾乎每次出塞之後,朝廷都要花上一年的時間休整,方有可能再度組織人力物力出關作戰。但是在這個人的口中,不需要多少糧草準備,一切就糧於敵,只要給他準備好騎兵數萬,便可以完全取下這至關重要的河西走廊。

「這個瘋子,竟然比稹兒更加瘋狂!」陳嬌覺得自己的腦子都有點糊塗了,這時候忽然有一個名詞跳進了自己的腦海中。「祁連山」,剛才劉徹的確好幾次都提到了祁連山!

「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妻女無顏色。」

陳嬌猛然間想起了這首著名的匈奴歌謠,她忽然知道這個比紀稹更加瘋狂的瘋子到底是誰了。

……

「霍去病!」邢天靠在扶手上,手中的酒壺因為只剩下半壺酒而被他晃蕩出了清脆的聲響,「你何不明說這個計劃是為他打造的呢?」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紀稹微微轉過頭,不看邢天的表情。

「陛下是肯定不會再啟用大將軍了。你剛立下大功,加官進爵。李廣將軍老朽,李敢又不善騎兵,蘇建因上次之失已貶為庶人。韓說、張次公等人明顯能力不足,聖眷亦不及。所以,能夠完美實行這個計劃的人,就只有那位皇后的外甥,深受陛下寵愛,又具有極高天賦的騎兵天才,霍去病。」邢天說道,「他說他最希望做的事,是在草原之上,大漠之中,與匈奴人決戰,而不是將全部的精力和年華都消磨在朝廷內宮的勾心鬥角中。所以,你就設計了這麼個計劃,希望他能離開去完成他的夢想,對嗎?還真是心思用盡啊。」

紀稹閉嘴不再言語,只掃了邢天一眼,說道:「采不採用這個計劃,由誰領兵,自有陛下聖裁,與我已經沒關係了。」

……

「朕將前一個計劃和去病一說,他便立刻若有所思。只半日就興沖沖地回來告訴朕第二個計劃了。」劉徹說道,「因為他們,朕才知道,朕原來並不是這個世界上最瘋狂的人。」

陳嬌聽他這麼說話,不由得撲哧一笑,橫了他一眼道:「那也只是相對。你以為這世界上會有幾個霍去病啊?」

劉徹被她這麼說,也不生氣,只是微微一笑說道:「朕平日還是小看了去病這孩子,這一次,也許真的該是他嶄露頭角的時候了。」

陳嬌心中一跳,問道:「你是真的打算採用嗎?」

「姑且試之。」劉徹說道,「不過,朕現在煩的卻是另一件事情。」

「是公孫先生執意歸隱的事情嗎?」陳嬌問道。

「正是。」劉徹說道,「公孫先生是第一個完全按照朕的意願選擇的丞相,這些年來他也一直盡心盡力,政績卓然。如今卻總是上表說什麼歸隱,朕真是……」

陳嬌想了想,說道:「公孫先生或者真的是年紀大了,力不從心。不過,依我看更多的恐怕是因為年初淮南王一事,如今諸侯王間有議論,宗親們亦指責公孫大人身為丞相,卻沒能好好處理淮南王之事,使得淮南作反,公孫大人身處嫌隙地,才不得不上表辭歸,以表誠心的。」

劉徹冷冷哼了一聲,說道:「諸侯議論,宗親指責,朕為此賠了一個主父偃也便夠了,可不會為他們而再送走朕滿意的丞相。阿嬌,替朕磨墨。」說完在案上鋪開紙張,拿起狼毫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2 11:30 PM

第七十四章 長驅千里不可擋(二)

陳嬌啞然,她早知道以劉徹的強勢,當然是不可能在佔情況下對那些諸侯低頭的,最硬的幾個骨頭都啃下來了,餘下的那些諸侯,對劉徹來說已經是箸下肉了。她甩了甩頭,順從地為劉徹磨墨,看著他在白紙之上,慢慢寫下挽留公孫弘的那些語句。

一時間石祿閣內的氣氛很是安寧。

茂陵邑,冠軍侯府。

衛青坐在涼亭之中,靜靜地看著霍去病教導霍光劍術,感覺彷彿看到十年前的自己和霍去病似的。只過了一會兒,年小力薄的霍光挺不住了,跌坐在地上直喘氣,霍去病停下手,說道:「今天就到這裡吧。」

「是,大哥。」霍光雖然已經十分疲憊,卻仍然謹守禮儀,分別向衛青和霍去病行過禮後才離開。

「小光倒是知禮守法,和你小時候真是不一樣。」衛青看著一跌一撞離去的霍光,笑道,「你下手那麼狠,他竟然一聲氣都不吭。記得你剛開始練武的時候,每每磕著碰著,總是要哇哇大叫,弄得閤家皆知的。當時,我還感嘆過你不是練武的料呢。」

聽衛青回憶起這些往事,霍去病的嘴角亦不覺爬上一絲笑容,說道:「那是有人寵著,慣著,自然吃不了苦。小光他,和我不一樣。這孩子將來會比我更有出息的。」

「聽說你昨日去拜見陛下,為他制定了一個作戰計劃。」衛青輕咳了一聲,提到自己今天來的主要目的,說道,「關於來年春天出塞的?」

「是的。」霍去病沒有任何隱瞞,他取出一支筆,在石桌上畫出了河西走廊一帶的簡易地圖,將那春夏兩季的兩次出擊計劃全盤托出。

衛青剛一聽完,端在手中的茶杯便掉落了下來,破裂成了碎片,他立馬站起來,反對道:「這不成,你會死的!」

「不會的。」霍去病搖了搖頭,說道,「我一定會成功!」

「但是,這,終究太冒險了!」

「若成功了,就是一份巨大的功勞。」霍去病倒是十分鎮定,這其中的利害關係他早已經想好,他知道衛青是不會拒絕的,「更何況,舅舅,衛家需要這個功勛!」

聽到他這句話,衛青便停下腳步,望著這個外甥,忽然說不出話來。

「舅舅第一次出塞的時候,也是生死未知的,不是嗎?可你贏回了你的第一個侯位。我想,我也可以。」霍去病彷彿全不將生死放在心上,注意力只集中在桌上的地圖中。

不知何時,衛青已經坐下,坐在了霍去病的身邊,一手搭著他的肩膀,說道:「去病,你肯在衛家有難的時候重新站出來,舅舅很高興。舅舅本以為從此真的要和你漸行漸遠了。幸而不用。」

「舅舅,姓鄭也好,姓霍也罷,我們身上都留著衛家人的血,注定我們都不可能會拋棄這個家族的。你不會,我也不會。」霍去病說道。

「好,好!」衛青不住地拍打霍去病的肩,面上是難掩的喜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對於劉徹來說只要衛家還有一人可用,那麼他對衛家就會留有一份恩眷。如今有了霍去病,衛家的地位也可稍稍踏實一些。

送走衛青之後,霍去病又回到了那個涼亭之中,伸手觸摸著地圖,仰頭任由夏日的涼風吹走他身上的汗,他一動不動地望著漸落的斜陽。

河西走廊,河西走廊,這算不算是你我第二次聯手破敵呢?微之,我會做的比你想像得更好。

……

「大長公主啊,你看看,這麼大的一個功勞竟然全送到衛家去,你說小侯爺這不是瘋了嗎?就算他和那霍去病關係再好,也不能這樣啊!」董偃一面為劉嫖揉腰,一邊憤憤不平地說道。

「偃兒,靜女南威雖然是你訓練出來的,可是,本宮不記得有允許過你命令他們監視稹兒。」劉嫖對於董偃的抱怨全然不理會,只輕輕說了這麼一句。

「這……」董偃眼珠子微微一轉,說道,「偃兒也是為公主分憂心切,公主既然不讓,那也便算了。只是這小侯爺,終究不姓陳,怕是不能和公主同心啊。」

劉嫖淡淡一笑,說道:「這些事情,無須你操心,稹兒都來我這裡說過了,他在朝堂上立身,想的事情終究多些。你只要管好自己就成了。那五陵原上雖然人人都看我面子讓著你,可你也莫欺衛家人太甚,上次你就不該和公孫敬聲那紈褲子弟計較。」

「這,偃兒也是因為他對娘娘和四皇子無禮,才稍稍教訓了他一番。」薰偃不曾想這個彷彿已經眯眼不管事的大長公主竟然還有如此眾目,那次的事

沒幾個人知道啊。

「如今我們陳家總算也有了血脈相承的皇子,所以就更加要謹言慎行,不能給人抓了把柄,害了四皇子,知道嗎?」劉嫖晃了晃了手中的水晶杯,輕抿了一口葡萄酒,說道,「既然皇帝陛下還想讓衛家在台上站著,那我們也幫他捧著就是了。」

「稹兒這次做的對。」劉嫖緩緩說道,「偃兒,他的事,你少管就是了。」

薰偃本還想再說些什麼,嘴巴動了動,卻還是將話轉了回去。

「對了,前些日子讓你打點的東西,都弄好了嗎?本宮今兒可是要進宮去見四皇子啊。」劉嫖又說道。

「是,都備齊了呢。四皇子準會喜歡的。」薰偃面容一轉,臉上的笑又浮現了出來,說道。

(元狩二年)春,以冠軍侯霍去病為驃騎將軍,將萬騎出隴西,擊匈奴,至祁連。歷五王國,轉戰六月,過焉支山千餘里。得胡首虜萬八千級,破得休屠王祭天金人。

——《史記衛將軍驃騎列傳第五十一》

霍去病望瞭望天際的明月,從春天離開邊塞到現在已經有三個月了,這一行萬人的騎兵如今也只留下了八千多人,沿途雖然收降了幾個小國,也和匈奴人小規模的打過,但是距離他的目標還很遠。

「將軍,又有幾個人病了。」兩個士兵跑過來,向霍去病報告道。

霍去病甚至懶得去問那兩個人是誰,只問道:「還騎得動馬嗎?」

「騎得動!」

「騎不動!」

兩個截然不同的聲音響起,霍去病掃了一眼那個給出了否定答案的男子,正是臨行前皇帝硬塞進他軍中的趙破奴。他面上雖然依舊平靜,但是心中卻已經對這個趙破奴有了興趣,這個看來比自己略大幾歲的男子,由始至終都很平靜地接受他的命令並認真地執行,彷彿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即使這個命令是要他遺棄剛才還在一起作戰的戰友。

「趙破奴,照老規矩,牽走他們的馬,把這次抓獲的牧羊給他們帶走一部分,讓他們到之前投降我們的小國去等著。只要我們能活著回去,軍功便少不了他們。」霍去病淡漠地說道。

趙破奴點頭應道,轉身去辦事,曾經在匈奴部落裡生活過的他很明白,在這種有可能喪命的草原荒漠中,多餘的憐憫是沒有用的,它只能害得所有人為那一兩個人陪葬。讓傷者去那些降叛不定的小國固然是冒險,不過卻也是一條生路。而他很慶幸,自己第一次跟隨的將軍,非常明白這一點。真是很奇怪,這個據說在中原長大的將軍為什麼會這麼瞭解草原呢?

霍去病掃了一眼剛才給出肯定答案的小兵,說道:「湯坤,如果再有下一次,本將軍就一刀殺了你。連令行禁止都不懂,還當什麼兵。」

那名喚湯坤的士兵驚出了一身冷汗,跟著這個將軍雖然好吃好喝,但是一旦傷重難治,便會立刻遭到遺棄,在這種茫茫草原裡,要活著回到邊關,希望太渺茫了。

霍去病面無表情地監督手下的騎兵們消滅那些匈奴部落視為生命的牛羊,在這塊地方穿行了三個月的他已經發現,與其殺人,不如殺這些畜生。一則他沒有興趣用手中的刀劍屠戮婦嬰,二則他心中亦明白,沒有了吃食這些人也活不了多久。當部落裡的壯年男子和牛羊全部死去,這個部落其實就已經死了。

完成了一切任務之後,趙破奴神清氣爽地走到霍去病身邊,問道:「將軍,等下要不要再放一把火,這裡的牧草全燒了,匈奴人的損失就更重了。」

霍去病瞥了他一眼,說道:「現在吹的是東南風。」

趙破奴被他冷不丁地來了這麼一句,一時半會兒還沒有想明白,撓了撓腦袋說道:「什麼意思?」

霍去病已經不理會他,向所有人宣佈道:「休息一下,所有人不准下馬,等會兒我們再向西北方向出發,去找下一個匈奴部落。」

「是!」回應他的是整齊一致的聲音。大部分人對這位少年將軍還是十分滿意的,雖然他有時比較冷血,但是指揮作戰卻百戰百勝,想到這三個月來眾人挑破的匈奴小部落,殺掉的匈奴人所足夠累計的軍功,所有人都恨不得早點回長安去。看到陞官的分上,所有人都原諒了這個將軍的某些怪癬,比如總是讓他們殺部落裡的牛羊,比如不准他們碰那些匈奴女人,比如這三個月一直帶著他們兜圈圈。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2 11:3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2-14 11:29 PM 編輯

第七十四章 長驅千里不可擋(三)

兜了三個月的圈圈,渾邪王、休屠王,你們也該著急病在眾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仰頭問道,「從前是你們侵襲我們漢人的城鎮,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家園被人侵犯的感覺想必不好受吧?微之那傢伙,的確出了一個損招啊。」

「休屠王,你到底打不打算出兵!我們匈奴人正在被那些漢人屠殺啊!」渾邪王氣勢洶洶指責他面前的新任休屠王。

「我不是不想出兵,只是,這批漢人實在有些門道。我們要謹慎啊!」身為休屠王的日輝又何嘗不緊張呢,霍去病重點肆虐的地方,可是他的領地啊。

「什麼門道!你不過是跟大單于去了趟漢人的邊關,回來就嚇成了膽小鬼,從此看到漢人兩個字就要退到三步之外。」渾邪王冷冷哼了一聲,明顯是瞧不上日輝。

日輝的臉也冷了下來,說道:「夠了,渾邪王。我們休屠部也是大單于親封的,我這渾邪王和你共管這河西走廊。我敬你是長輩,一直以禮相待,你若再這樣侮辱我的尊嚴,我一定會讓你付出代價的。」這一刻,日輝的氣勢之盛,倒讓本已年邁的渾邪王不覺倒退了一步。

「哼!漢人能有什麼門道,你倒說啊。」被日輝的氣勢所壓倒的渾邪王也不願意輸了場子,別過頭去,問道。

「你聽我說。」日輝今日見渾邪王就是想和他商量共擊漢人地事情,自然順著台階下來,說道,「他們這一路來,不斷將我們匈奴人的牛羊贈送給那些小國,又派了兵士去保護那些小國,給他們壯膽,鼓動他們和我們作對。那些小國貪圖那些牛羊。也便替他們掩蓋行跡,所以這三個月裡,他們在草原裡肆意妄為。我們若要擊敗他們,不能再像過去那樣派小股人馬去了,必須聚集全部兵馬,一口氣將他們吞下。這樣那些小國才不敢觀望。」

渾邪王聽完,也安靜了下來,他本來也不是個頭腦簡單的人,只是頭一次看到自己的牧民們遭到和漢人一樣的下場,氣得腦子有點發昏了。他想了想,說道:「那好,如今大單于不在這裡,這個草原上,我們倆說了算。今日開始派人去那些小部落招人,誰敢不來的。就是背叛大匈奴,投降漢人。我們先去剿了他。」

「我也是這個意思。」日輝鬆了一口氣,忙說道。

「三日以後。我們集合了大軍,就去把那叫霍去病的小子千刀萬剮。」

送走了吆喝不已的渾邪王,日輝鬆了一口氣,想到過幾日就要和那些漢人對戰,不由得又有些膽寒,他走到自己閼氏地大帳內,萬分疲倦地坐下。

「我英明的休屠王,你怎麼了?」閼氏走到日輝面前半跪下。問道。

「阿渠。」日輝握住閼氏的手,用那許久未曾叫過的名字稱呼她。「過幾日,我們就真的要和那些漢人對上了。」

「我知道啊。你計劃了很久的,不是嗎?」阿渠氏點頭應道,她看出了丈夫地不安,「休屠王,不要畏懼,你要知道在草原上,我們才是王者。」

「我知道。可是那一年,那噩夢般的火焰總是在我的眼前出現。漢人好像會使用邪法一般,那火怎麼都滅不掉……」日輝不覺用手抓緊了自己的腦袋,臉部表情因為痛苦而扭曲,「也許我真的是個懦夫,竟然會這麼害怕那些漢人!」

「不,不是這樣的。」阿渠氏抬起他的頭,輕輕落下一吻,說道,「你的心亂了,我們去翁仲面前祈禱,這樣你的心就會平靜下來了。」

夫妻二人行至休屠金人祭天處,卻發現早有一個孩子已經跪在此處,兩人定睛一看,卻正是他們的太子。

「日石單,你在這裡做什麼?」阿渠氏開口喊道。

轉過來地是一個長相極為俊美的孩子,他臉上略帶淚痕,說道:「阿媽,我地小馬駒死了。」

「傻孩子,馬駒死了便死了,怎麼哭得這麼傷心呢?」阿渠氏邊為兒子拭淚,邊說道。

「我求翁仲讓馬兒能夠早日投胎轉世,再回到我身邊來。」日石單邊擦眼淚,邊說道。

「你啊,都已經十四歲了。也該學著怎麼騎馬打仗了,只會飼弄馬兒怎麼行呢。」阿渠氏抱怨道。

日石單卻好像已經習慣了母親的抱怨,只是「嘿嘿」笑了兩聲,說道:「阿媽,我去了。」說完,飛似地不見了蹤影。

……

長安,冠軍侯府。

「啪」的一聲,整盤棋的大局已定。霍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紀大哥,我又贏了。」

紀稹倒也不介意自己又輸了一局,只是笑著誇獎道:「小光的棋藝大有進步啊。」

「紀大哥,你有我哥的消息嗎?」霍光一邊整理棋子,一邊問道。

「沒有。」紀搖了搖頭,說道,「他從兩個月前開始,就悄無聲息了,想是已經深入匈奴腹地,不再方便傳信了吧。」

「我不是說給朝廷的奏報。我是說,你們,還有聯繫嗎?」霍光小心翼翼地問道。

紀稹笑著轉頭看了他一眼,說道:「沒有!」

霍光聽到這個答案瞪大了眼睛,然後小聲地嘟囓道:「真的沒有了嗎?」

「沒有了。」

「紀大哥,其實你不要生我哥的氣,我哥他……」

「好了,小光,大人地事情,小孩子別管。」紀稹不急不慢地打斷了他的話,「雖然現在沒有你哥哥地消息,不過想必,有消息時定然是個大好消息。你在家裡安心等著便是了。當初約定的三月之期就快到了,最晚不過一個月,他一定會有消息傳來的。而我嘛,也該去準備出征的事情了,先走了。」

「紀大哥,你也要出征嗎?」

「對啊。陛下前兩日剛定下的,在夏季那次奔襲中,我負責率軍直奔祁連山,吸引匈奴人的注意力。」紀稹說道。

……

當霍去病告知自己的下屬們,匈奴人組織了一萬餘人在烏支山西北的地方等待著他們時,他明顯看到所有人的眼中染上了嗜血的神采。霍去病感到很滿意,這就是自己想要的軍隊,這三個月的狩獵改造計劃終於將這只綿羊軍隊改造成了自己想要的樣子。

「多餘的話,本將軍也不多說。能夠在我的手下一直活到現在的,相信本事都不會差。等一下面對匈奴人,我只有一個要求,殺!」

霍去病的這句話,開啟了他們這次出征以來的第一次屠殺,說是屠殺一點也不為過。因為這三個月裡,幾乎所有的部落都被他們梳理了一遍,除了渾邪王、休屠王直屬的幾個大部落外,那些從其他部落來的男子面對漢兵時幾乎完全沒有抵抗力。

霍去病冷冷地看著這一場屠殺,他知道這一戰之後,河西匈奴軍將元氣大傷,前面三個月裡的不斷流竄,為的就是逼迫兩部將自己所有的力量聚集到一

讓他一口氣擊破。

……

「陛下,剛得到消息,驃騎將軍回來了。正在北地郡休整。」剛剛得到下面呈上來的驛報,李希便立刻上呈給了劉徹。

「得匈奴折蘭王、盧侯王首級,獲渾邪王子、相國、都尉和休屠王的祭天金人,共計斬獲八千九百六十餘人。」掃了一眼上面的消息,劉徹輕笑道,「竟然真讓他成功了。果然是不世奇才啊。」

「既然如此,那麼就開始夏季攻勢吧。想必這個時候,微之也已經到了北地郡了。」

……

由於陳嬌對於成就了霍去病莫大名聲的這次戰役極為陌生,因而除了知道結果必勝外,她沒有任何關於這次戰役的資訊。

只是,當她看到李廣也出現在將領名單裡的時候,心就有點突了。這李廣將軍要和張一起負責牽制匈奴左賢王部,會成功嗎?她心裡可沒準。按照劉徹的習慣,在這種大勝之下,一定會大肆封侯,無論你的功勞是多麼的微不足道。但是,天下人都知道李廣難封,所以,莫非李廣敗了?

不至於吧?雖然說李廣的迷路可能是大了點,運氣是差了點,可能也沒有衛青、霍去病那種在茫茫草原無盡荒漠中辨方向、尋水草的能力,可是這一次也不需要他入草原,僅僅是牽制左賢王啊。

陳嬌絞盡腦汁地想。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李廣在這麼順風順水地情況下還不能封侯。但是她又不能提出說換人,臨陣換將對這位老將軍可是太侮辱了,想了半日,她只能對邢天吩咐了一聲,讓他找個對草原熟悉點的人,跟在李廣身邊提點,省得他帶著四千騎兵迷路。

而陳嬌絞盡腦汁為李廣著想的同時,北地郡方向的進攻已經開始了。紀和霍去病在完全沒有碰頭的情況下開始帶著軍隊各行其是。

「紀將軍。前面又來了一隊人,說是受了霍將軍的恩惠,自願帶路的。」紀沖報信之人笑了笑,說道:「知道了。」

紀稹梳理了一下自己白馬身上的鬃毛,心中感嘆道:「嗯威並重,賞罰並行。去病啊去病,這些手段原來你也是會地。只用了三個月時間,竟然把這一路上的部族小國都調教得如此服帖,我只怕也得對你說一個服字。」

……

「霍將軍,該歇息了。」趙破奴取了一皮囊水,遞給霍去病,說道。

「嗯。你也休息吧。這一帶都是荒漠,還算得上安全。」霍去病應道。雖然他不太明白這個分明是屬於陳娘娘陣營的男子,為什麼在重新出征的時候還是執意要跟隨自己,不過看到他。總讓他想起紀稹。因而對趙破奴的態度也不覺溫和了下來。

紀稹,這個時候在幹什麼呢?大概在忙著接見那些獻慇勤的小國國主。部落首領吧?這樣,我也便不欠你了。計劃是你出地。我連你額外該做的也替你做了,算是為你省了一份力氣。興致勃勃地想去收復那一地的人心,卻一拳打了個空,不知道那人的臉上會是什麼樣的神情呢。

想到這些,霍去病不覺含笑睡著了,捉弄紀稹其實也非常有意思,只是他沒辦法看到,卻是有些可惜了。

……

祁連山。

「霍將軍。我們還不動手嗎?」趙破奴因為隱藏了太久而有些心癢癢了。

「再等等,紀將軍還沒動手呢。」霍去病說道。

趙破奴有些詫異地望了霍去病一眼。心道,怪了,不是都說這兩位侯爺互相看不順眼,早就一拍兩散了嗎?怎麼現在……而且,他怎麼知道紀將軍已經到了?

天色漸漸有些亮了,再不動手,他們這數萬人很快就潛伏不下去了,趙破奴正想著。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了匈奴人的一陣騷動,抬頭一眼,果然是漢軍騎兵正在匈奴人的營帳間飛馳,騎兵非常有順序地分為幾隊,來回穿插,匈奴人的外圍防線很快便被肢解得支離破碎。

但是,這裡畢竟是河西匈奴的大本營,人數眾多,紀稹帶的人雖然精銳,但是也很快陷入了包圍之中,只是在指揮者高明地調度下,在匈奴人的人海戰術中還能夠來去自如。半個時辰後,漢軍漸漸力竭,畢竟是寡不敵眾,匈奴人在付出了漢軍三倍以上地代價後,終於看到了把這批入侵者收拾掉的希望,頓時心神一鬆。

「就是現在。」霍去病口中說道,「吹號!」

號角之下,全軍衝刺,夜色朦朧中,匈奴人只覺得來了更多更多地漢軍,剛才爭鬥的慘烈還銘記在心,忽然有了這麼一下,頓時很多人都蒙了,一時竟然慌了手腳。當一方的氣勢完全壓倒另一方的時候,勝利也會變得容易許多。

紀稹精疲力竭地坐在馬背上,看著霍去病策馬走進,終於開口罵了一句:「死小子,還以為你真打算看著我死呢。」

霍去病回之一笑,說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你死不了。」這難得的俏皮話,令一直跟隨在他身後的趙破奴有些瞠目結舌,這大半年來,第一次看到這個冷酷的少年將軍說出符合他年紀的話語。

……

「霍去病紀稹會兵祁連山,一舉擊破渾邪王、休屠王所部。單桓王、酋涂王及相國、都尉以下兩千五百人降,俘獲五王、王母、單于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國、將軍、當戶、都尉六十三人,共斬獲三萬兩百餘人。」陳嬌看到這個最終地戰況匯報,以及劉徹的表情,知道霍去病將會獲得極大地賞賜,不只是侯爵之位,更重要的是,從此以後他在劉徹心中的地位就不同了。

「那李廣那邊呢?」

提到這個,劉徹的臉不覺就黑了下來,嘆氣道:「李廣率四千騎先行數百里,張率主力騎兵隨後,結果李廣被左賢王部四萬騎兵所圍,鏖戰兩日,死傷過半,張軍趕至,才解了他的圍,救了李廣一命。這麼做雖說也是牽制住了左賢王部,可是死傷過半,卻是功不抵過,張失期,貶為庶人。」

陳嬌聽到這個結果目瞪口呆,到頭來,李廣沒迷路,可張卻迷路了嗎?這,這飛將軍的運氣,也太差了點。

漠北王庭。

「你說什麼,河西一年之內,連續兩次為漢軍所破?這怎麼可能!」伊稚邪不可置信地問道。

「是,是的。」報信之人吞吞吐吐地說道。

「你說,漢人是怎麼辦到的?」伊稚邪的鬍子不住聳動,任何人都知道他實在已經氣極了。

「漢人,先是在春天的時候派人不斷襲擊我們那裡的小部落。他們神出鬼沒的,我們大王派了好幾撥人去都抓不住他們。」

「沒用的傢伙。在草原上,漢人怎麼可能比得過我們匈奴人!」伊稚邪暴跳起來,直接就沖上去給了那人兩腳。

「大單于饒命,大單于饒命。小人說的都是真話。」那人拚命求饒。大單于,冷靜點。聽他。」劉姍伸手撫了撫伊稚邪的胸口,沖那人喝道,I俐點,快些把話說清楚。」

「是,是。後來渾邪王和休屠王在烏支山西北設下埋伏,結果居然被那漢人將領看破了,聯軍就被他打敗了。再後來,就是前些日子,那個漢人又來了,他們從小月氏領地進入祁連山,從後面偷襲了我們。」

「這不可能!」伊稚邪更加暴跳了,「漢人怎麼可能通得過那些曠無人煙的大沙漠?他們不知道哪裡有水草,哪裡有流沙!他們怎麼可能通得過?」

劉姍冷笑著看伊稚邪的反應,這個男人自從來到了漠北就完全沒有當初殺死軍臣、趕走於單的魄力了,傷心失落之下,還易暴易怒,這樣的人,竟然要帶領曾經欺壓了大漢朝近百年的匈奴。弟弟啊弟弟,這是你的幸事,卻是匈奴的大不幸啊。

但是表面上,她卻還是十分貼心地說道:「大單于,漢人的確不可能有這個本領,但是您別忘記,他們是從小月氏那裡進入祁連山的,月氏人和匈奴人一樣,是大漠草原的子民,說不定月氏人早就和他們有勾結。您別忘記,從冒頓單于開始,月氏人就和我們有仇啊。」

被劉姍這麼一點撥,伊稚邪忽然覺得茅塞頓開,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不錯,你說得對,是月氏人幹的。」

「大月氏人都已經懼怕我們匈奴地兵威北逃了。結果這個小月氏,多年來靠的不過是歷代單于的憐憫才能存活下來,竟然在這個時候背叛了我們。」聽劉姍這麼說,底下亦開始有了竊竊私語聲,很多人都開始覺得劉姍所說的非常有道理。

「大單于,月氏人太不知進退了。請下令讓我去討伐他們吧。」已經開始有人請命了。

而劉姍只是在背後輕輕笑著,當你們開始討伐這些依附你們的無辜小國,就意味著兩面受敵啊。

「好。不過在那之前。我要先將那兩個守土不利的渾邪王、休屠王拿下。當年冒頓單于說過,地者,國之本業,奈何予之。此二人失我河西走廊,罪責甚大。一定要拿回來問罪。」

趙信從頭到尾都不發一言地看著這場鬧劇,目光緊緊鎖定在劉姍的身上。劉姍毫不在意的回之以嫵媚地一笑。笑容中有著無盡的得意。

……

回到了自己的營帳裡,劉姍立刻對下人吩咐道:「你去喚胡貓兒來見我。」

「是。」

很快的,胡貓兒便出現在了大帳之內,已經十四歲的他漸漸有了點美男子的雛形,長得越發出挑了。

「貓兒,」劉姍淡淡地掃了他一眼,說道,「你和休屠部、渾邪部地人,交情如何?」

胡貓兒略略思索了下,說道:「之前他們部落有幾個人在龍城時候。和我感情不錯。」

「那就好。」劉姍露出一絲冷笑,說道。「你去給你那幾個朋友傳話,就說大單于因為休屠王和渾邪王用兵不力。非常生氣,打算對他們下手。」

胡貓兒望著劉姍精緻的面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應道:「是,公主。」

……

在草原上,日間的炎熱到了夜間都化作了寒涼,趙信滿懷心事地走進王庭邊緣處的一個大帳。

「你來啦?」一個嘶啞的聲音歡迎著他的來到。

「國師!」趙信的聲音有些沉沉的,一如他的心情。

「白天的事情。我都已經知道了。」中行說應道。他轉過頭,透過些微燭光。望著趙信。這個老者自從遷到了漠北,因為年老體弱極度不能適應這裡地惡劣環境,很快就病倒了。如今基本不能離開這個大帳,一開始伊稚邪還會來此向他請教國策,但是時間一久,伊稚邪越發覺得返回漠南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便對國事不再上心,只沉溺於酒色之中。而中行說這邊就立刻被冷落,除了那些像征著奢華地蜜燭還在向來訪者表示著中行說的顯貴地位外,這裡已經成了整個部落最荒涼落魄地地方。

趙信長嘆了一口氣,說道:「帶兵的人是霍去病和紀稹。」雙拳不覺緊緊握住,說道,「雖然早知道這兩個人必然不凡,卻沒想到大漢皇帝竟然會這麼快就讓他們擔當大任,他們才二十歲啊。這一次突如其來的攻擊,已經使得我們當初佈置在河西走廊的那些兵馬全廢了,今後……」

中行說嘶啞的笑聲打斷了趙信的話,燭影搖晃,光線映照在那張佈滿皺紋的臉狀若瘋鬼。

「看來我走了這麼多年,漢朝也變了不少啊。這個世界,終究是因人成事的,大膽啟用這兩個人地新任皇帝,咳咳,看來的確不是一個簡單地人呢。」中行說一邊咳嗽,一邊說道:「難怪他會有南宮公主這樣的姐姐啊……」

提到南宮公主,趙信的眉頭不覺皺緊,說道:「國師,那個女人如今在部落裡的勢力越來越強大了,大單于現在根本就不顧其他幾位氏,就往她的帳篷裡走。而且今天她還鼓動大單于去對付小月氏。」

「我知道你擔心什麼。可是,這事情,我們阻止不了。」中行說長嘆了一口氣,說道,「單于雖然聽我們話,遷徙到了這裡。可是這邊生活艱苦,各貴族多有怨言,再加上和漢人的商貿斷絕,習慣了漢人提供的奢華品的他們,私底下早已經對你我二人腹誹不已。由奢入簡難,如今他們知道那些小國受了漢人的好處,自然樂得去掠奪。倒也不全是為了復仇。」

「可是,我們當初試圖隔絕西域諸國和漢朝的河西軍已經失去了原來的效用,一旦我們對他們兵戈相向,只怕他們不會再逆來順受,而是會倒向漢人啊。」趙信急道,「那個漢人皇帝十多年以前就定下了,聯合西域諸國夾攻我匈奴的計劃,這麼一來,不是讓他得逞了嗎?」

「……時不予我,奈何奈何?」中行說嘆道,「匈奴強盛得太久了,久到那些貴族都開始驕傲自大了。沒有近距離和漢人接觸過,他們根本不會知道,漢人,已經變了。」

「國師,你自從來了匈奴之後,也不曾再離開過王庭,為什麼你能意識到的事情,他們卻……」趙信不甘心地問道。

「呵呵,那是因為,早在幾十年前,我就知道漢人終有反擊匈奴的一天,你看過一個叫賈誼的漢人寫的《治安策》嗎?」

「……沒有。小王認識的漢字不多。」

「是嗎?在大單于面前提及小月氏的人,是南宮氏?」中行說問道。

「是的。」

「今後,你多派人盯著她。如果我猜得沒錯,漢人輕易絕漠這件事情,絕對和她脫不了干係。」中行說忽然一陣劇烈咳嗽,說道,「自次王,我老了。時間不多,劉姍這個女人,你一定要多提防。」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2 11:35 PM

第七十四章 長驅千里不可擋(四)

北地郡

「籲~~~~~」紀稹拉住馬韁,對著身邊:「有人都在城外紮營,你傳令下去,讓他們天黑前紮好營寨。」

亞玄興奮地點了點頭,說道:「是,將軍。」然後跑開去傳達紀稹的命令。

幾乎與此同時,霍去病亦對身邊的親兵莫喚囑咐道:「今日就行到這裡吧。」然後驅馬向紀的方向走去。

自從一個月前在祁連山相會之後,兩人就帶著隊伍並行歸來,因為帶著俘虜,同時還要提防匈奴人的反撲,所以這趟回程竟然比去時費了更多的時間。

「微之,怎麼到了北地郡你還是這個表情?我們已經安全了。」霍去病來到紀稹身邊,兩人一如過去一個月所做的,甩開了所有的親衛,不約而同地向安靜的地方走去。

「我只是在想,費了這麼多心思,終究還是讓休屠王和渾邪王這兩條大魚逃了。有些可惜。」紀應道。

「的確。」霍去病想到這事情,不由得皺起眉頭,說道,「本來可以將他們一舉成擒的。都是那個可惡的匈奴小孩壞了事情。」

「呵呵,在那種情況下還能鎮定自若的指揮親衛,並且果斷的放棄部落視為生命的牧馬牧羊,來阻隔我們的去路,那個孩子也很是有一手啊。」紀輕笑道。「看他地衣飾,似乎在匈奴的地位也不低呢,若讓他平安長大,怕又是個勁敵啊。」

「我聽到有匈奴人喊他太子,就是不知道是渾邪王的太子還是休屠王的太子了。」霍去病聳了聳肩說道。

紀稹對他的這番話回之一笑,忽然抬頭望著天空,說道:「破了河西走廊,匈奴栓在我們漢人身上最後一根枷鎖。也已經粉碎了。朝廷連通西域將再無阻隔。如今財政吃緊,數年間,將不會再有這樣的出塞機會了。去病。」說完最後一句,他的視線鎖定在霍去病的身上,看著這個在陽光下顯得雄姿英發地少年將軍。他們認識已經有六年了。

「……回到了長安。還是要你歸陳氏,我歸衛氏嗎?」霍去病說道。

「那要看你的選擇。去病。我們也可以像從前一樣的。」紀說道。

聽到這句話,霍去病猛地瞪了他一眼,說道:「你所謂的和從前一樣,是建立在我和衛氏決裂的基礎上。紀稹,如果你可以放開陳氏,放開那位昭陽殿中的陳娘娘,我們就和以前一樣。」

「……」紀稹望著霍去病,露出了為難地表情。

「……不要一味的想得到,而不想失去。總是要求我犧牲,紀稹。你太狡猾了。」霍去病撇過臉去,說道。

一時間兩人都是靜默無語。就在此時,莫喚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將軍。兩位將軍,有長安來的急報啊

「什麼急報?」霍去病和紀稹齊聲問道。

莫喚恭敬地將密封的信紙遞了上去。

紀稹接過信,急忙撕開,一看完上面的內容,臉色猛地一變,然後將它遞給霍去病。霍去病看完信件亦是臉色大變。莫喚小心地抬眼觀察著二人,十分好奇,到底是什麼消息能夠讓這兩個大漢新貴同時變容呢。

「公孫弘。死了。」終究是霍去病先說出了那個答案。

公孫弘從元光五年入仕以來,一直是外朝第一權利者。地位甚至在兼有內朝身份的張湯之上。公孫弘死了,他留下的權力空白卻必須有人去填補,這意味著大漢的朝堂格局又將有一個新的巨大變動了。

紀稹和霍去病對視了一眼,彼此都知道這一次地變動,對於陳氏和衛氏來說都是至關重要的。新提拔地外朝第一人到底會傾向哪一方呢?在陳氏和衛氏的鬥爭日漸白熱化地現在,想要立身朝堂,卻置身事外幾乎是不可能的

第七十五章

元狩二年秋,纏綿病榻多時的大漢丞相公孫弘終於去逝,劉徹聞訊後為他賜下謚號為獻以表彰他入仕以來的功績。其子公孫度繼承平津侯之位後,劉徹還特令少府協助平津侯府安排公孫弘的葬禮,讓他葬在茂陵附近以為陪陵。公孫弘死後哀榮已極,幾乎不輸於他生前的風光。

李希沉默地望著一邊的燭台,心中想著,公孫弘死去的前後諸事,想著他地死會給這個大漢的朝局帶來什麼樣地變化。

丞相之位自然需要人去填補,只是這個人,到底會是誰呢?

「夫君,怎麼還不休息?」張萃夜間醒來卻發現李希一語不發地坐著。

「萃萃,」李希低頭望著她,臉上浮現一絲溫柔的笑,說道,「你管自己休息吧。今天入宮陪了阿嬌一天,也累了。」

「妹妹雖然回了宮,可是性子卻沒有變,待我也很是尊重,倒沒有真受什麼罪。」張萃搖了搖頭,隨即眼睛憂心地望著李希,說道,「公孫先生去了。朝中空缺下來的這個位置,想必有很多人都在窺視吧?」

「嗯。」李希並不否認,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妻子並不是個無知婦人。

張萃低眉說道:「如今朝中受到陛下重視的能吏不多,你覺得他到底會挑選誰來坐這個位置呢?」

李希站起身,披上一件淡青色外衣,走到窗邊,說道:「太常繩侯周平不過是繼承祖蔭,衛尉張失期有罪,自然是略過不提,郎中令李廣作戰不利,大行令李息不過是一介武人,這二人想必陛下也不會考慮。主爵都尉朱買臣為人過於尖銳,少府趙禹略顯平庸,亦擔當不起丞相大任。放眼整個朝廷裡,有希望的只有三人。

「哪三人?」

「右內史汲黯,為官多年,素有清名,且為人老成持重,當得一個穩字。廷尉張湯,主理廷尉府,熟諳律法,雄心勃勃,當得一個銳字。御史大夫李蔡,由武官入仕,善體聖意,又是說一知十的性子,當得一個慎字。」李希淡淡地說道。

張萃聽完之後

著問道:「夫君怎不說自己?身為尚書令的你,可是信的臣子啊。」

李希轉頭看到妻子眼中戲謔的光芒,便知道她這是有意戲耍,回瞪了她一眼,無奈地說道:「你啊,若是要提醒我此非爭名位之時,大可開口直說。」

張萃呵呵一笑,將頭靠在李希的肩上,柔聲說道:「關己則亂,我是怕夫君得失心太重,反而看不清楚,幸而……」

李希微微用力,將張萃抱到懷中,說道:「小皇子才一歲,日子還長著呢。」

張萃靠了一會兒,說道:「夫君,你說這三人,誰會成為大漢丞相呢?」

「誰也不會。大漢此後,至少在當今這位在位的期間內,是不會再有真正的丞相了。」李希搖頭說道。

張萃不解地抬頭望著李希。

「經過這些年,其實國策的真正決策者早已經由外朝的丞相及其屬吏改為內朝諸參議了。所以當初主父偃能夠以太中大夫的身份橫行霸道,其實仗的正是內朝顧問的身份。而我的地位能夠凌駕很多朝臣,甚至九卿之上,也是因為親近陛下,備位內朝的關係。」李希悠悠地解釋道,「公孫大人入仕後,一直很謹慎地把握著內朝和外朝的關係,而陛下也十分信任他,所以這些年來,才可以相安無事。如今他去了,陛下只會將更多地權力都收歸內朝。」

張萃搖了搖頭。說道:「照你這麼說,丞相這位置竟然會成為可有可無的擺設嗎?」

「擺設倒也未必。這到底是外朝第一人的位置,還是很多人眼中炙手可熱的好位置啊。只是從今以後,這個位置只怕會比針墊更令人感到棘手,稍有不慎,便有殺身之禍。」李希說道。

張萃忽然覺得自己抓住了些什麼,猛地抬頭說道:「這麼說,張湯是絕對不可能當上丞相的?」

李希微微一笑。說道:「不錯,張湯雖然有才,為人亦清廉,可是卻是個貪權之人。陛下不會要他這樣的丞相的,亦不會希望自己的得力助手就此毀去。」

……

上林苑魚鳥觀

「臣不甚惶恐!」李蔡聽完劉徹地話,立刻躬身行禮道。

「樂安侯不必驚慌。」劉徹溫言安撫道。「你雖然是武將出身,可是為人謹慎,如今弘卿逝去,朝廷驟失重臣,正是要你來擔當大任,度過此危難時機的時候。」

李蔡仍然有些憂心,雖然滿臉的鬍子將一切情緒都幾乎掩蓋住了。對他來說,能做到御史大夫這個職位已經是託了陳衛相爭之福了,再往上高昇一步,那簡直不可想像。

「隴右李家乃是將門世家。你先祖從秦朝時便為將,還擊敗過燕國太子丹。你和你那堂兄二人入仕之後一直很得先帝信任。而你也不負他的期望,積功封侯。為官兩千石。你那三個侄兒也很是不凡,記得李當戶當初還當著朕的面,鞭打過韓嫣呢。」劉徹一邊逗弄著鳥籠裡的能言鳥(鸚鵡),一邊細數著李家過往地功績,。

「當戶年少輕狂,膽大妄為,還望陛下恕罪。」李蔡規規矩矩地跟在劉徹身邊,應和道。

「呵呵。可惜他雖然有才卻壽不長,不然朕倒不介意他再在朕面前膽大妄為一次。」劉徹說道。「聽說他還有一個遺腹子是吧?」

「正是。已經十三歲了。一直由臣的從兄親自教養。」李蔡說道。

「你們李家一貫都出虎將,想來這孩子的武藝也一定不差吧。」劉徹說道,「這一提起,朕倒真想看看那膽大妄為的李當戶的兒子是什麼樣了。明兒,你把他送到博望苑去,以後就陪諸皇子們一起讀書好了。」

「是,陛下。」李蔡應道。

「百官之首不定下,朝中眾臣就沒有心思做事。明日早朝,朕就宣佈任你為相的事,你看如何?」劉徹轉頭問道。

「臣遵旨!」李蔡應道。這本就不是他可以拒絕的事情,君王有命,為人臣者又怎麼可以拒絕呢。

「你退下吧。」劉徹看事情都已經處理完了,便說道。

*****************

李蔡順從著離開之後,劉徹提著鳥籠一路到了鼎湖宮。因著是夏季的關係,陳嬌便帶著四皇子到了鼎湖宮居住,一住便是兩個月。

「月關月關最可愛!」剛踏入鼎湖宮,遠遠地看到阿嬌抱著四皇子在躺椅上休息,劉徹手中的能言鳥便叫了起來,引得陳嬌和小皇子都轉過頭來,倒讓提著鳥籠的劉徹有些不自在了。

陳嬌轉過頭,看了看劉徹,又低頭看了看他手中地鳥籠,笑道:「又是這鸚鵡。」

劉徹也是一笑,走到了陳嬌身邊,將鳥籠放在几案上,那鸚鵡正對著小皇子,便開口說道:「月關月關最聰明!」而還不懂事的小皇子也「呀呀」地回著話。

陳嬌撲哧一笑,說道:「也不知道是誰教這鸚鵡地,怎麼每次見到我們家小四都這麼叫呢。乾脆把月關當作小四的乳名好了。你遲遲取不出名字,連我這個做娘地都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了。」

「好,你想怎麼稱呼都好。」劉徹笑道。

陳嬌嗔視了他一眼,說道:「葭兒的名字是我起的,所以這孩子的名字想留給你起,結果你居然遲遲想不出個名字來。宗正那頭都派人來說過好幾次了。」

「小名就先叫月關吧。正名,等他封王的時候,再起也不遲啊。」劉徹含糊地說道。

陳嬌低下頭,對著兒子說道:「月關,小月關,以後這個就是你的小名了。」

劉徹的眼睛瞥到了一邊的信紙,問道:「那是什麼?」

「是稹兒和葭兒寄回來地家信。」陳嬌說道。

「葭兒寫的?」劉徹忙打開來看。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2 11:3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2-14 11:30 PM 編輯

第七十五章 幾曾著眼看王侯(一)

「爹娘如晤,葭兒現在跟著緹縈奶奶在外面行醫,我們朔方城。緹縈奶奶說,這裡是大漢最重要的一個邊城之一。從上個月開始,奶奶開始教我怎麼識別草藥了,她誇獎我學得很快。每天跟著緹縈奶奶雖然很辛苦,可是她教了葭兒好多東西。葭兒過得很好,爹和娘還有小弟弟都不要擔心我。對了,緹縈奶奶說,等明年夏天,就帶我回家,看看小弟弟。娘一定要記得教小弟弟叫姐姐哦。女兒:劉葭。」

劉徹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動地看著這通篇的大白話,說道:「這孩子,字寫得歪歪扭扭的。」

陳嬌瞪了他一眼,說道:「她才五歲呢。從前也不過是跟著我塗鴉了幾天,能寫出這樣的信,已經不錯了。」

「好啦。朕也沒說兒寫得不好嘛。」劉徹說完低頭逗了逗兒子,說道,「關關你來說,姐姐是不是寫得很好啊?」

「哇哇哇。」小月關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只是從嘴巴裡發出了一連竄含糊不清的音節,白胖的手腳不斷揮舞著,彷彿在贊同自己父親的話。

劉徹擺出一個你看的神色,望著陳嬌。

陳嬌則回瞪了他一眼,然後問道:「丞相的事情,你定下來了?」

「嗯。」劉徹點了點頭,說道,「就定李蔡吧。他為人圓滑,行事慎重。如今地朝廷正需要一個他這樣的丞相。」

「也罷。汲黯雖然比他資歷更老些,不過卻的確不適合為丞相。」陳嬌點了點頭,說道。

汲黯此人什麼都好,但是他卻是一個剛直激憤之人,容不得他人半點錯誤,總喜歡當面直言其過,即使面對劉徹也是如此。這樣的人,做一個諫臣也便罷了。若要當統領天下百官的丞相卻是略有欠缺。因為對於劉徹來說,他需要的只是一個能夠配合自己的丞相,而不是一個時時會有反對意見的直臣。如果劉徹地指令連丞相都會質疑,那麼他又如何能夠統領天下呢。

「對了,稹兒他們到哪裡了?」劉徹問道。

「再過幾日,就到長安了。」陳嬌回道。「知道公孫大人的事情,他們也很震驚,正快馬加鞭地趕回來呢。希望能夠趕得上公孫大人的葬禮。畢竟公孫大人一向待他們二人甚厚。」

「那便好。」劉徹說道。

「對於公孫大人最後的諫言,你打算怎麼處理?」陳嬌開口問道。

公孫弘彌留之際,他們二人都親臨平津侯府去探望他,結果公孫弘在最後留下的遺言,卻是「大漢興兵戈數年矣,而匈奴之害盡去,今民力已乏,不堪驅遣。望陛下下詔,與民休息。重開文景之政。」

劉徹神色一凝,來回踱了幾步。轉頭問道:「阿嬌,你真的覺得夠了嗎?匈奴也許恢復了元氣,就會……」

「我只知道國庫已經空乏了。」陳嬌說道,「匈奴興起於百年之前,壓制了我們大漢四位皇帝,難道文帝景帝就不想北擊匈奴嗎?國力不足,所以他們才將希望放到了後代。若大漢貧弱了,那麼即使沒有匈奴。朝鮮,南越。東甌都會成為我們地大敵的,你不能總想著畢其功於一役,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啊。」

劉徹閉上眼睛,想了想,終於長嘆了一口氣,說道:「也罷。」他走到小月關身邊,將他從陳嬌懷中抱走,望著兒子天真無邪的眼睛,低低地說了一聲,「希望你們不會辜負父皇的期望啊。」

*****************

朔方郡

經過韓墨這四五年來的精心整治,這個邊城已經變得相當的繁華了,來來往往的商旅們佈滿了整個朔方城。韓墨帶了他四年前在朔方城外收留的孤兒,在城裡行走著,望著四周來來往往的行人,暗暗點頭。

他轉頭問道:「冠軍侯派人送來的那些牛羊,還有多少?」

那孤兒因為無父無母便隨了韓墨地姓氏,取名叫韓遜。韓遜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因為過早地在這個邊城經歷了生死之事,顯得十分成熟。只聽他應道:「回大人地話,還留有老馬傷馬十餘匹,牛羊千餘頭。」

韓墨點了點頭,說道:「看來這些商旅都來得差不多了,明日就開始拍賣吧。」

「是。」韓遜應道。

對於大漢來說,從匈奴處掠奪來的那些牲畜是一筆巨大地財富,若只是鎖入各地的馬廄中,未免浪費。所以在韓墨的建議下,這些牲畜會在大軍入關時被分入各個邊城,讓那些商旅來採買,各地得了錢糧再上繳到國庫。這樣,就使得平民也可從這場戰爭中獲利了,而邊城各地則因為這些商旅的往來而得以繁榮起來,邊城百姓的生活也可以因此得到改善。

韓墨安置好事情之後,終於可以放下心來,開始這趟體察民情之旅。城中有商貿區,有外來商旅的住宿區,有居民區,各區之間有著分明的界限,為了方便控制外來人員,韓墨在這朔方城採取了和遼東城一樣的分區方式。而事實證明,他這麼做是正確地,這些年來,因為他的嚴格管理,朔方城地治安一直十分良好。

又行了一陣,韓墨開口問道:「最近城裡可有什麼特別的來人?」

「回大人,也就是些過往的商旅,都是熟客了。若說有什麼奇怪的,對了,城東的黃家請了一個大夫到城裡來,來申請過讓那大夫住在他們家,不過我們沒允許。」韓遜回答道。

「黃家……」韓墨皺眉想了想,說道,「我記得他們家那位公子病了好些年了,不是說快不行了嗎?」

「是啊,不過黃家請來的那行人倒是相當有辦法呢。聽說近來那位公子已經好多了,都可以起床走路了。」韓遜說道。

「看來,黃家請來的人,倒是不凡。」韓墨說道,「他們現在住在哪裡?」

「住在黃家經營的客棧裡,大人要去嗎?」

「去看看是何方神聖吧。」韓墨說道。

黃家客棧並不遠,只走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兩人便來到了客棧,向掌櫃表示了來意之後,知情識趣的掌櫃立刻將二人領到了內院。剛要踏入內院,就聽到裡面傳來一個女子清越的斥罵聲。

「葭兒,你怎麼又跑出去了?姐姐不是和你說過,朔方城不比別的地方,讓你千萬別亂跑嗎?你再這樣不乖,我可要告訴你爹娘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2 11:38 PM

第七十五章 幾曾著眼看王侯(二)

韓墨抬頭一看,見到的是一個淡綠色的背影,漆黑長發身形苗條,她一手插腰,口中不住指責著跟前的兩個小女孩子。大些的女孩穿著粉色的衣裙,臉上卻沾染了不知道哪裡來的塵土,讓人看不清她的面容,唯有那雙靈動的大眼睛讓人可以感受到這個孩子的機靈不凡。小些的那個則躲在大些的孩子身後,只露出了半個頭,望著自己這個方向。

韓墨看到眼前這幅訓女圖,臉上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心道:若是這兩個孩子換成邢天和紀稹,那倒是和當年在遼東城時,她訓斥他們的情景一樣了。不過,這女子的聲音,為何有些耳熟呢……

正這麼想的時候,那女子轉身提裙,欲向外走去,便對那兩個孩子說道:「可說好了。你們不許再亂……」話音在她看到韓墨時戛然而止,在她和韓墨的臉上,都出現了震驚的神色。

「徽臣姑娘!」韓墨不禁將這個名字脫口而出。

「韓……公子。」劉徽臣亦是十分驚訝,雖然知道韓墨是朔方郡的太守,不過她並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會有見面的機會。

最終還是韓墨先反應了過來,他笑著對劉徽臣說道:「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徽臣姑娘,怎麼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劉徽臣聽到這句話,亦從那種極度震驚的狀態中清醒過來。她頭對劉和劉細君吩咐道:「你們兩個都不准出去,乖乖地去背緹縈夫人交代的湯頭歌,知道嗎?晚上我要檢查。」

「知道了。」回答她的是整齊的童聲。

韓墨在一邊,看著劉徽臣熟練地安撫好兩個小女孩之後,將他引入一邊的房間裡,並且為他沏茶。目光在劉徽臣姣好的容顏上停留了一會兒,記得元朔二年在茂陵邑初見時,這個女子正是十八歲的嘉年華。經過了這些年,歲月並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多少痕跡,只是令她變得更具成熟風韻了而已。

「韓大人,請用茶。」劉徽臣將杯子推到韓墨地跟前,含笑說道。眼睛亦是盯著韓墨,從那一年在茂陵邑分手到現在。已經有六年的時間了,這些年來,一直都是書信聯繫,如今相見,這個男子卻是一點也沒有變。還是那麼謙和有禮,人都說公孫丞相之儒雅是當世數一數二的,其實眼前的這個男子也不遑多讓。

「徽臣姑娘怎麼會來這裡?」喝了一口茶,韓墨終於將心中的疑問問出了口。

劉徽臣將茶壺放到了案上,對韓墨笑了笑,說道:「大人。應該知道江都國的事情吧?」

「翁主一直在陳娘娘身邊,陛下應該知道此事與翁主無關地。」韓墨說道。對於自己所效忠的君王,他還是有一定瞭解的。相信他不至於為難一個晚輩,還是個弱質女流。

「陛下自然是沒有為難我。只是江都國的事情過去之後,我已經不想再留在長安了。而且對姑姑來說,我的用處並不大,所以我的離開,可以讓人更加放心些。」劉徽臣微笑著說道。

韓墨瞭解地點了點頭,然後問道:「翁主怎麼會和緹縈夫人在一起?那兩個孩子是?」

「那兩個孩子,一個叫劉葭。一個叫劉細君。」劉徽臣說道,「第一個名字。你應該不陌生,第二個則是我的侄女兒,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

「劉葭!」韓墨猛地站起身來,這個名字他自然不陌生,五年前的那個夏季,當他得知她誕下的只是個公主時,還為她擔憂了許久,及至後來知曉這個小公主極為受寵,又考慮到當時地朝廷形勢,方覺得生下的是個公主,倒也不見得是件壞事。

「呵呵,大人不必如此驚訝。你早該知道,姑姑她並不同於一般女子。她說不想讓葭兒困在宮中,不知人間疾苦,所以……」劉徽臣說道,對於這個男子,她是極放心地,將劉葭的事情告知這個太守,倒是可以為劉葭增加不少安全係數。

韓墨閉上眼睛,彷彿在回想阿嬌地音容,好一會兒,方睜眼笑道:「她的確,是那樣的人。」

「我原想帶著細君尋一處地方隱居的。可是我和緹縈夫人一見如故,便生了跟她行走的念頭,姑姑也就托我照管下葭兒了。」劉徽臣說道。

「原來如此。」韓墨終於弄清楚了這一切,問道,「那你們會在此地停留多久?」

「那黃家輾轉託人才尋到緹縈夫人的,夫人說,要根治黃家公子的病,大約要幾個月的時間,所以我們大約還會在這裡停留幾個月。」劉徽臣笑著說道,「所以,這段時間,還要請你多多指教了。」

……

漠北王庭

「胡貓兒,你地意思是,大單于根本不相信我父王已經盡力了,還是打算重重地處罰他嗎?」日磾不可置信地望著好友。

胡貓兒心情沉重地點了點頭,說道:「是的。這是我聽我家閼氏親口說地,絕對不會錯。」

日磾臉色一變,緊咬著雙唇,聲音由沉靜變為激憤,說道:「天上的眾神都可以證明我父王以及我休屠族對大匈奴的忠心啊!大單于,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胡貓兒忙摀住他的嘴巴,說道:「小聲點,被人聽到你就死定了。」他左右看了看,確定沒有什麼人聽到之後,才悄聲說道:「你說話要小心一點,大單于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要是被他聽到,你就死定了。」

「他連話都不讓人說了嗎?莫非想學你阿爹從前說過的那個周厲王嗎?」日磾冷笑道。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2 11:40 P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2-12 11:41 PM 編輯

第七十五章 幾曾著眼看王侯(三)

貓兒望著他,嘆了口氣,說道:「不管他想學誰,他我們匈奴的單于,是你們小小的休屠部對付不了的。」

日磾聽到這話,嘴唇不由得咬得更緊了,他轉身狠狠地敲了幾下身後的樹幹,不甚粗壯的小樹立刻開始落英繽紛,蟲子隨著落葉灑了兩人一身。不過,不管是胡貓兒還是日磾都沒有心情理會那些蟲子。

胡貓兒靜靜地等了一會兒,等到日磾心情平靜之後,才問道:「日磾,你打算怎麼辦?如果讓大單于知道你來了王庭,他一定會馬上把你抓起來的。」

「不行!我不能被抓起來。」日磾立刻喊道,「我父王已經病倒了。如果我再被抓起來,那我們休屠部就真的完了。」

「那……你快走吧。」

「我們能走到哪裡去呢?漢人已經把我們牛羊都抓走的,族裡的壯年男子不是死就是傷,連和我們一起逃難的渾邪部都對我們虎視眈眈,時刻都想著併吞了我們部族。我隱瞞身份,快馬加鞭的趕過來,本來是想請大單于看到當初和我父王出生入死的情分上,幫我們擋住別的部族的侵略的。可是……莫非天下之大,竟然沒有我休屠部可去之處了嗎?」日磾感到一陣絕望。父親的病倒,使得這位休屠部太子迅速成熟了起來,但是他畢竟還只是個十三歲的孩子。當發現自己竟然處在這樣凶惡地環境中時,頓時沒了主意。

「……你還記得於單太子嗎?」胡貓兒定定地望著好友,說道。

日磾渾身一震,看著胡貓兒認真的神色,竟然說不出話來。

「他被漢人俘虜之後,還是被封為涉侯,因為漢人需要這樣的,來投誠的匈奴人。」胡貓兒一字一頓地說道。「天下是很大的,在草原沒有了休屠部的地位,不代表在中原沒有。」

日磾不再說話,只是驚訝地望著胡貓兒,隨後悠悠地嘆了一口氣轉身離去,離開了大約十步遠的距離時。他說道:「我倒忘記了,你的阿爹,是漢人。」

「不管是為了什麼原因,我還是感謝你今日,為我休屠部指出地明路。」

胡貓兒靜靜地望著好友躍馬而去,及至那些被馬蹄激起的塵土紛紛安靜了下來之後,他才離開了樹下。

日磾,雖然這麼做是因為公主的吩咐,可是也是為了你,為了休屠部。草原上不會再有休屠部的棲身之地了,即使單于肯庇護你們。你們又怎麼躲得過其他貴族的暗箭呢。去中原吧,終有一日。我也會回去的。

朔方城黃家客棧

「韓叔叔,你看,你看,我和細君這樣穿,像不像姐妹啊?」劉葭穿著韓墨剛送來地匈奴少女的服飾,轉了一個圈,說道。她的邊上是一貫害羞的劉細君,亦穿著同樣款式的衣裙在邊上。只不過劉葭是紅色的,她是黃色的。

「像。像。」韓墨轉過頭來,笑著應道。

「胡說什麼啊,她和細君怎麼會是姐妹。」劉徽臣推開韓墨,略帶薄怒地瞪了他一眼,心中道,就算對姑姑再痴情,也不能這麼寵葭兒啊。這才幾天呢,居然就給她買了這麼多吃的喝的用的玩地。

韓墨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說道:「葭兒不是說今天想去看拍賣嗎?叔叔帶你去看吧。」

「好啊好啊。」劉葭開心地撲到韓墨的懷中,應道。

韓墨將劉葭小小地身子輕輕抱起,對劉徽臣說道:「徽臣姑娘也帶著小細君一起來吧。」

劉徽臣瞥了一眼埋在韓墨懷中的劉葭,心道,這位姑奶奶都和你在一起,我難道可以不跟著嗎.就可以好好管管她了。

朔方城有一處地方是韓墨專門留出地拍賣市場,由官府委託民間的幾家商行來經營,而太守府則會派出一些屬吏在此,作為公證員控制商行拍賣的事物的質量。

劉葭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多各色人等齊聚一堂,不由得張大了嘴巴驚嘆。她興奮地對韓墨說道:「韓叔叔,好多人哦。」

「是啊。等一下,兒看看有什麼喜歡的,叔叔給你買下來啊。」韓墨說道。

不曾想劉葭卻是搖了搖頭,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說道:「不要啦。韓叔叔已經給葭兒買了很多東西了。太守的俸祿可沒那麼多哦。」

韓墨有點啞然,他點了點劉葭的鼻尖。說道:「人小鬼大,這也需要你擔心嗎?」

兩人又是一陣笑鬧,這時場內已經開始了拍賣,最先被人牽上台的是一隻潔白地牧羊。

「各位走南闖北的大哥們,你們地眼力,在下是不懷疑了。這只是霍將軍從匈奴人那裡劫掠來的。養好了不但能產羊奶,它的皮毛還可以賣給朝廷的官衙,你們買了絕對不會虧的。」拍賣場的主持人伶俐地介紹著牧羊的好處,場下的氣氛很快就被調動了起來。

劉葭畢竟是個孩子,注意力立刻被這新鮮事所吸引。韓墨靜靜地抱著她,眼眸中含著溫暖的笑意。

這孩子,真的很像她。容貌和那時而從眼眸中閃過的靈動,都非常像。這樣寵溺著這個孩子,他似乎又回到了當初在遼東城的時候。

而此時,劉徽臣亦在他的身後望著他。韓墨,你要在這個美夢中沉迷多久呢?你和姑姑根本就沒有可能,姑姑她也從未對你動過心。她和叔父的緣分,早在金屋藏嬌的那一年,就定下了啊。你遲了一步,便是遲了一生。

……

整個拍賣的最高潮是對那些馬匹的拍賣,雖然已經是病馬傷馬,但是它們的價值仍然貴重無比。只是……

「為什麼會出現那樣一匹完好無缺的馬?」劉徽臣先韓墨問出了這個問題。要知道,在大漢是有著嚴格的馬政的,完好的馬一般都不會任由其

間,除非是巨富之家,否則一般都是使用牛車(其實年應該只能用牛車,只是,牛車太煞風景了,故而,我還是叫它馬車。大家不要介意。)

韓墨眉頭緊皺,對身後的韓遜吩咐道:「遜兒,你去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韓遜奉命離去。答案很快就傳了回來,那匹馬是拍賣開始前的一個匈奴商賈送來的,說是匹閹馬。漢匈交戰並沒有影響到那些匈奴的商賈來邊境和漢人貿易,而韓墨也並沒有拒絕這些匈奴人入境,可以用極少的代價從他們手中換到牧馬,他何樂而不為呢。

「如此神駿的馬,即使是閹馬,也應該是戰馬吧。看來,送馬來的人,並不簡單啊。」劉徽臣聽完稟報,搖了搖頭,說道。

韓墨面色有些深沉地點了點頭,說道:「想來是以此馬作拋磚引玉之用,最終目的不過是引本官前去相見吧。」

「是啊,只不過,不知道是誰家這麼大的手筆呢。」劉徽臣說道。

「去看看,就會知道了。」韓墨說道。

……

韓墨很快就派人找到了那個商人,他大約四十上下,僅帶了一個侍衛一個僮僕就來到了朔方城,看到韓墨派來的人時,立刻十分順從地跟著他們到了太守府。

「照你的意思是,休屠部和渾邪部都有意投降我大漢?」韓墨聽完之後。挑眉問道。

「是地,太守大人!」假扮商賈的猛勀頷首道,「在下是休屠部的小王,奉我們大王的命令,來此向太守投誠。記得大漢的皇帝陛下說過,只要我們匈奴人肯歸降,必待之以兄弟之禮。」

韓墨抿唇一笑,說道:「我們的皇帝陛下的確曾經做過這樣的承諾。只要真心歸降者,大漢絕對有重賞。」

猛勀假裝沒有聽到韓墨口中隱含地威脅,低頭說道:「太守大人若不放心,你可以指定投誠的地點和時間,我休屠渾邪二部一定會證明自己的誠意的。」

韓墨閉眼思考了片刻後,迅速睜開眼睛。清澄的雙眸顯示出他的主意已定,他轉頭對韓遜說道:「遜兒,你先帶這位猛勀大人和他地隨從到驛館休息。」

猛勀也知道韓墨需要時間來做出決定,向韓墨作了一個揖,便轉身離去。

劉徽臣從剛才開始一直隱身在韓墨身後的簾子內,看到猛勀離開,便走了出來,問道:「你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情?」

「若能讓匈奴的兩個部族來歸,可是件極大的功勞啊。」韓墨對她笑了一笑,雲淡風輕地說著。「只不過,我看他們投誠的意志似乎還有些不堅定呢。」

「是啊。剛才我看那猛勀的神色。對我們大漢似乎還有些不以為然呢。作為使臣的他尚且如此,更遑論其他人了。」劉徽臣說道。

「所以。我現在要做的,就是讓這投誠變成既成事實。」韓墨一貫平靜的黝黑眸子裡,第一次出現了嗜血的色彩,他一字一頓地說道:「遲則生變!」

……

朔方郡驛站

「太子,這樣真地好嗎?」猛勀見四下無人,悄聲對一邊穿著僮僕衣裳的少年說道。

那少年正是休屠部地太子,日磾,只見他面色一沉。呵道:「猛勀,這都是為了全族人。你不要再猶猶豫豫了。若這事辦不成,我們休屠部就真的完了。」

「……是,太子。」猛勀臉色有些難堪地點了點頭。其實投降漢人這件事情,在兩族中引起地爭議非常大,都是由於這位太子和休屠王的一力彈壓,加上渾邪王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並沒有反對,才勉強得到同意的。而休屠王雖然派遣了他來朔方城和那個太守談判,但是卻並不能完全信任他,還派了自己的兒子來此監視他,省得他故意將事情搞砸。

……

「父王,我們真的要投降漢人嗎?」渾邪王的太子不解地問道。

渾邪王將酒杯狠狠地擲在地上,冷笑道:「當然不會。漢人不過是躲在土堆的城牆裡的土撥鼠,憑什麼來驅遣如天上雄鷹般地匈奴人。」

「那為什麼?」

「休屠部雖然元氣大傷了,可是我們渾邪部也是一樣的。」渾邪王說道,「我們兩部經過這一次地打擊,都已經沒有辦法單靠自己的力量在草原上立足了。」

渾邪王說著說著站起身來,走到大帳的中央,俯視著自己的心腹臣子和兒子,說道:「相信日暉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他想出了投靠漢人這一招。有了漢人的庇護,我們兩個部族就可以回到肥美的河南地了,可以在那裡休養生息,重新積蓄實力,壯大我們的部族。」

「大王的意思是,投降漢人是我們現在最好的選擇?」

「哈哈,本王可沒有那麼說。」渾邪王大笑道,「我們兩部分開來自然無法在草原上立足,可是若合攏到一塊,那自然又不同了。」

這句話一出,頓時所有的眼睛都是一亮,渾邪王相更是激動得有些顫抖。

「大王是說,吞併!」

「不錯。我剛才說了,雖然休屠部元氣大傷,可是我們也一樣。所以,單靠我們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強行吞下他們的。除非那些休屠部的王們主動來投靠我們。」渾邪王眯著眼說道,「我本來一直在想,該怎麼拉攏那些小王,現在日暉自尋死路,那麼就不必我們費心了。」

「不愧是父王,果然神機妙算!」

渾邪王又是一陣暢快地大笑,得意地說道:「日暉畢竟太年輕了,根本不明白在草原上生存的法則。居然會想去投靠漢人,這麼做只會讓休屠部真正滅族而已。」

一眾誇獎渾邪王英明神武的讚譽聲中,有一個不和諧道「可是,和談的使者已經派出去了,漢人若知道我們反悔,會不會又像上次那樣,派人來攻打我們?還有……如果大單于不肯原諒我們,就算兩部合併,我們還是沒辦法在草原上活下來啊。」

頓時整個大帳一片啞然,隨即很快就有一個聲音斥罵道:「那一次是卑鄙的漢人偷襲,才能獲得成功,再來一次光明正大的對仗,我們是絕對不會輸的。大單于是天神之子,絕對不會是非不分的,他一定會明白,我們渾邪部為守衛河西走廊所付出的巨大代價,絕對不會怪罪我們的。」

「是啊,是啊,一定會是這樣的。」

由於人類不喜歡壞預測的慣性力量,那一點點的陰影立刻被眾人驅除出了大帳,只留下對未來光明的嚮往。這個時候,所有人都相信,渾邪部一旦吞併了休屠部一定會比原來更加強大,而無能的漢人,絕對不會對他們造成什麼影響。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2 11:42 P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2-12 11:46 PM 編輯

第七十五章 幾曾著眼看王侯(四)

成河

「大行大人,這是從朔方城飛馬而來的急報。」一個親兵走到李息身邊,遞上新收到的急報。

李息轉過頭去,這位年過不惑的宿將臉上已經開始呈現衰老的痕跡,當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盯著那封來自朔方城的急報,眼角及眉間的皺紋清晰可見。

「拿過來!」李息喝道,當他讀到信的內容之後,眉頭卻皺得更緊了。李息沒有注意一邊的親兵們好奇的眼神,只是沉默不語地將手中的信件慢慢合攏,開口說道:「來人,將趙校尉找來。」

……

朔方城太守府

韓墨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少年,有些驚訝地想,這少年,也不過是十三四歲的年紀,竟然能有這種膽量在敵情未明的情況下,隻身來到敵國,休屠王的確是後繼有人。

日磾有些倔強地回視著韓墨,年齡和歷練上的差異,使得他在面對韓墨時有著先天的弱勢,雖然他不斷在心中提醒自己,不能在漢人面前弱了氣勢,尤其對方還只是個文弱書生。

在韓墨的凝視下,在秋涼的天氣裡,日磾的額頭卻滲出了些冷汗,就在他感覺自己即將卸甲投降時,韓墨忽然笑了,笑得很是溫和,然後用一種溫柔而清越的聲音問道:「日磾太子,為何選擇了我朔方城,選擇了我韓墨呢?若你休屠族想要投降,那麼,成河之上,尚有大行李息大人。」

日磾被韓墨突如其來的溫和給鎮了一下,頓時覺得有些口拙,有一種完全被韓墨掌握在手中的感覺,他深吸了幾口氣,才終於可以平靜地說話。

「選擇大人,只是因為大人治下,對我們匈奴人十分溫和,日磾只是選擇了在我看來最安全可靠的一個人。」

「呵呵,日磾太子啊,既然如此,那你為何不一開就公開自己的身份?而是偷偷摸摸的?這樣……」韓墨一步一步地逼近日磾,最後走到他跟前,俯視著他,說道:「不覺得太不夠誠意了嗎?」

「猛勀乃是我部重臣,日磾只是個孩子,父王吩咐過,此次前來,以猛勀為主,日磾只能在旁協助而已。故而,日磾並不急於向大人表明身份。」日磾腦轉如電,很快就整理出一套說辭,「日磾沒有一開始就向大人表明身份,卻是有失禮之處。只因為,日磾希望能夠以普通僕役的身份,觀察漢人待我們匈奴人的態度。畢竟,我休屠部若是來降,那麼我部兩萬多人將會和這些普通漢人們居住在一塊,我身為休屠部太子,不能只顧自己的榮華富貴。還望大人見諒。」

韓墨安靜地聽著日磾的辯解,眼中不覺閃過一絲欣賞,無論如何,作為一個年僅十三歲的孩子,在面對敵國太守時能夠有如此表現,已經十分難得了,若是再過幾年,在這位太子的帶領下,休屠部或者不容小視,只可惜,日磾畢竟還只有十三歲,而他已經三十三歲了。這二十年的差距,足以令日磾和休屠部萬劫不復!

韓墨微微一笑,然後說道:「既然如此,那麼本太守就相信一次太子的誠意。但不知道休屠和渾邪二部的部民如今在何處?既然你們決定歸降,那麼我們又該如何接應呢?」

日磾雖然感覺到韓墨的笑容裡有一種貓捉老鼠的調笑意味,但是此刻他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畢竟休屠部沒有太多的本錢供他和這位太守周旋,他一咬牙,說道:「我二部人馬皆在大河之北靜待太守派人前來。」

「好,既然太子坦言以告,那麼本太守就親自前往迎接你二部歸降吧。」

……

日暉鐵青著臉望著自己十分信任的那些王手持利劍,闖入自己所住的大帳,重病纏身的他指著那些叛徒,一陣激動,說道:「你們,你們!」

「大王,不要怪我們。你說要我們投降漢人,是為了全族人好,但是,我們是草原上飛翔的雄鷹,奔跑的狼,怎麼可以去中原做那些漢人圈養的溫馴的家畜!」

「我們不能投降漢人。」

「渾邪王說的才是對

要假裝投降,再襲擊漢人的城池,立了大功回去,大會責怪我們了!」

「有了大單于的庇護,我們就一定能夠在草原上立足了。」

回應他的是那些王們七嘴八舌的話語,日暉被氣得血氣上湧,最終哇地吐了一口鮮血,口中不住說著:「糊塗,糊塗!」

「糊塗的是你,日暉。不是他們。」渾邪王的聲音斬斷了日暉未完的話語,只見他全身戎裝地走到室內,說道,「日暉,我早就說過,你把漢人看得太高了。我們的勇士們會證明,他們其實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我不殺你,我會讓你看看,我們匈奴的勇士是如何俘虜那些漢人的。」

渾邪王的笑容中滿是自信,這一刻,這位老者相信自己即將迎來自己生命中最榮耀的一刻,在一兩個時辰後……

……

「河對岸就是休屠部和渾邪部的人馬嗎?」韓墨望著河對岸,問道。

「……是的。」日磾有些不自在地看著周圍的那些帶甲兵士。

察覺出了他的不自在,韓墨笑道:「太子不必憂心,這些都是我大漢朝最精銳的士兵們,絕對不會讓左賢王部來找你們的麻煩的。你知道,這裡畢竟距離左賢王部的統治區域很近,所以,我也不得不小心些。」

日磾強笑道:「太守大人做事仔細。」但是心中卻明白,韓墨對於自己二部的投降並不放心。若能夠有另一種方法來保全全族的人,他和父王是絕對不會選擇這一步的,只是……失去了歷代單于封賞給休屠部的領土之後,在匈奴國現有的國土中,哪裡還有另一塊土地能夠分給如喪家之犬的休屠部呢,就算大單于肯,那些貴族們也不會肯的,更何況,更何況,他休屠部和匈奴族並非同根同源,在這種匈奴族危急的時候,被拋棄是再正常不過了。而如果想要回到祖祖輩輩居住的舊地上,那就只能向這塊土地現有的佔領者漢人投誠。

「既然如此,那麼我們開始渡河吧。」韓墨微微一笑,說道。

河對岸是嚴陣以待的渾邪王,看著開始渡河的漢軍,他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說道:「記得是漢人們發明的詞吧。中道而擊!」

當渡河的士兵們遭到對岸的冷箭襲擊時,韓墨並不感到意外,在邊關這麼久,他已經足夠瞭解匈奴人了。這是個驕傲的民族,絕對不會輕易投降的,要獲得他們的認可,必須靠比他們更加強大的鐵和血才行。

韓墨瞥了一眼身邊的日磾,這個十三歲的孩子,臉色蒼白,或許他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部族正在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韓墨調轉馬頭對身邊的韓遜吩咐道:「遜兒,吹號角。」

當號角響起,在北岸突然湧現出許許多多的漢軍,手執利刃,收割著匈奴人的性命。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置在河對岸的漢軍身上的渾邪部和休屠部忽然被這一悶棍打得不知所向。但是更加不知所向的人,卻是日磾。

「你,你們!」日磾的臉色由白轉紅,清楚明白的表示出他的憤怒。

韓墨轉過頭去,看著那個身形有些單薄的少年,說道:「日磾太子,我只是有備無患而已。」韓墨沖韓遜揮了揮手,示意他將日磾拿下,「沒想到竟然真的用到了。太子如今身處嫌疑之地,墨得罪了。」

望著被拽走的日磾,韓墨心中輕輕道了一聲歉,日磾,很可惜,即使沒有你們先動手,我也不能放任渾邪部和休屠部完完整整地進入我大漢的領地啊。

趙食其縱馬在戰陣中飛馳,刀刃所到之處,血流成河。他的心中牢牢記著李息臨行前說的話,要給匈奴人一個下馬威,讓他們從此服服帖帖的,聽我大漢朝廷的號令,而不是聽從他們本部的那些王小王。

夕陽西下之時,韓墨終於渡河來到北岸,鼻子嗅著那滿帶血腥味的空氣,他一步一步踏過被鮮血染紅的草地,腦中忽然想起,墨子先師的訓示,「尚儉尚賢兼愛非命非攻尚鬼尚同節葬」。如今自己卻親手策劃了這一場屠殺,只為了收這兩部為己用,看來自己反出墨門卻是對的呢。

甩了甩頭,將腦子裡的雜念拋開,韓墨命令自己認真面對眼前的一切,他開口問道:「趙校尉,你清點過人數了嗎?傷亡如何?」

「回大人,我軍共傷亡六百三十七人,而殺敵八千餘人。」趙食其恭敬地回答道。

韓墨點了點頭,然後問道:「那匈奴的那些貴族們情況如何?」

「回大人,在下圍住他們時,休屠王已死,渾邪王受了點小傷。」趙食其回答道。

「什麼!休屠王死了!」韓墨心中一驚。

「正是,在下進入時,休屠王方去不久。」趙食其說著說著又看了看四周,然後悄聲說道,「是渾邪王下的手。」

韓墨的臉色一陣青白,許久才長嘆道:「果然好手段,看來是不能輕視了他啊。如此,他便可保住性命了。只可惜…………」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3 12:01 AM

第七十五章 別恨萬里家國路(一)

食其好奇地看著韓墨,等待著他發令,不一會兒,他墨說:「趙校尉,你準備一下,組織這些匈奴人渡河吧,如有違令反抗者,殺無赦!」

「是,大人。」趙食其早就等著他這句話了,立刻領命而去。

「韓遜,拿筆墨來,我要些奏摺。」

……

長安清涼殿

劉徹皺著眉頭看完了韓墨送上的奏摺,然後將它交與跟前的幾個心腹大臣傳閱,丞相李蔡,御史大夫張湯,大司馬大將軍衛青,尚書令李希,太僕桑弘羊以及右內史汲黯。

「你們看,此事該如何處理?」劉徹問道,眉宇間是一派淡定。

衛青看著劉徹這個樣子,知道他心中定然是有了打算,只是還要考一考,或者說借此看看在場公卿的反應罷了。他斜眼看了看一邊的李希,只見他也是一派從容,面上含笑地望著李蔡這個丞相。自從李希的夫人開始出入昭陽殿,衛青總算明白昭陽殿中那人平日雖然不聲不響的,卻已經在朝中抓住了一股極大的助力,但是這樣卻反而令衛青鬆了一口氣,有陳家在,衛家便不至於落得那兔死狗烹的下場了,因為只要劉徹要留住廢后一天,那就必須要留住衛家,所以如今的衛家卻有點似危實安了。

「回陛下,臣以為首先當重賞大行李息及朔方郡太守韓墨。若不是他們當機立斷,只怕這些匈奴人地陰謀就會得逞了。」李蔡身為丞相,自然要第一個說話。

「嗯。」劉徹點了點頭,滿意地說道,「丞相軍旅出身,果然知兵事。這二人自然是要重賞的。」說完劉徹的目光猛然變得有些銳利,他盯著張湯等人道:「那麼,對於渾邪王。該如何處置呢?」

這個問題令汲黯也不覺皺起眉頭,從韓墨呈上的奏摺中可以很明顯的看出,這一次的投誠變成襲邊完全是因為這位渾邪王,這等人本該立馬殺了了事,只是……

眾人之中,御史大夫張湯走上前一步。說道:「陛下,臣以為當令渾邪王入長安,陛下可封其為侯,然後終身監禁便可。」

「哦?」劉徹特意拖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尾音。

「雖然渾邪王其罪當誅,但是如今這投誠的二部之中,休屠王已死,若僅剩地這個渾邪王我大漢也給誅殺了,那麼只怕將來,再也不會有自匈奴來歸者了。陛下若要真正收復匈奴人之心,就要讓他們知道我大漢的胸襟。」張湯說道。雖然沒能升為丞相。但是能夠離開那個待了近十年的位置,他的心情依舊不錯。而且在他看來。李蔡受到提拔,也不過是因為劉徹希望。讓將門世家的李家,壓制驟貴的紀稹、霍去病、衛青等人,省得朝中出現一家獨大,或兩家奪位地局面罷了。

「那其他人的意思呢?」劉徹微微抬眼,看向李希和衛青。

衛青上前一步說道:「回陛下,張大人說的不錯。臣以為要徹底收復此二部為己用,須得恩威並施,如今韓大人屠其部眾。已是示威,陛下只要再施恩便可。」

「臣也贊同張大人所言。這一次他們二部理虧在前。我們正好可以將二部貴族全部招入長安,或緝拿,或封賞,這樣,留在邊境的餘眾沒有了領袖,自然也只能聽命於當地太守。」李希點頭說道,「而且,臣還以為,必須厚加封賞此二部的普通百姓,讓他們知道,做漢人自有做漢人的好處,他們將來才會死心塌地地為我大漢戍邊。」

「做漢人的好處嘛……」劉徹重複李希的話,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說道,「既然你們都這麼認為,那麼……」

「陛下,臣還有一事啟奏。」汲黯忽然打斷了劉徹的話,劉徹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這個倔強地傢伙,心道,整個朝廷裡怕也只有他有這份膽量吧。

「何事?」劉徹問道。

「來降匈奴人有四萬之眾,就算分散打入郡縣,各地官府怕也養不起這麼多人啊。」汲黯十分擔憂地說道,「何況,以李大人剛才的意思,朝廷還須對這些匈奴人施恩,那麼封賞就要加倍,只怕國庫……」

「此事內史大人無須憂心。」李希說道,「在下與桑大人近來一直在奉命研製算令,待得此令頒布天下,那麼國庫自然不會再空虛了。」

「算令?」汲黯心中一跳,瞪大眼睛問道。

「不錯。」劉徹應道,「如今邊疆安靖,朕看也該是改革內政地時候了。封賞的問題,宮中用度可以再節儉些,想來是足夠地。」

聽到劉徹這麼說話,汲黯知道他決心已定,只得俯首稱是。

「尚書令,擬詔,大行李息加八百戶,校尉趙食其有功,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朔方太守韓墨……」劉徹說道此處微微頓了一頓,說道,「立有大功,封安成侯,著令庶人蘇建為朔方郡太守,安成侯韓墨回京覲見。」

李希面上雖然仍然平穩無波,心中卻因為劉徹的這道詔令而有了些許波瀾。韓墨,終於要回來了啊,在事隔五年之後。

********************

昭陽殿

「稹兒,不要總抱著月關了,坐下吃東西吧。」陳嬌望著紀稹,笑著說道。

「好的,姐姐。」紀轉過身,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斜射到他的身上,點點光亮下,抱著小月關迎風而立的他,竟然是那麼的骨秀神清風華無雙。那一身淡色深衣下,竟然一點也看不出他是躍馬沙場的將軍,反倒似個寒窗苦讀地學子了。

恍惚間,竟然想起了多年前那個身形單薄的孩子,站在寒風中,天真地眼睛略帶點焦急地望著自己的模樣。如今,這雙眼睛依舊清澄,卻不再有孩童的稚氣,而是一種歷盡世事,看透風塵的洗練。

「姐姐,怎麼了?」紀稹抱著小月關一步一步走近陳嬌,開口問道。

「不……我只是,忽然覺得你真的長大了。」陳嬌的語氣帶著些微的感嘆,她從紀稹手中接過小月關,說道,「公孫大人的府上,你去過了?」

「嗯。」紀稹點了點頭,說道,「我和去病一塊去的。」

陳嬌微笑道:「你和他和好了?」

「……我想,他或許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我的人。」紀稹知道在面對陳嬌的時候,他是不需要掩飾自己的真心的,便坦白說道,「只是……」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透露著些許淒切,說道:「我們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和平相處,彼此牽制,彼此監視……很難再像從前那般毫無隔閡了。我們越是努力,就越會發現,我們距離那個童真年代,已經太遙遠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3 12:04 AM

第七十五章 別恨萬里家國路(二)

陳嬌聽紀稹說完這句話,忽然很有將他擁入懷中,好好安慰地衝動。很多時候,紀稹都太過懂事了,懂事到了令她感到慚愧。縱然她一再地申明,讓紀稹和霍去病繼續他們之間的私誼,但是在紀稹的堅持面前,這種申明竟然顯得那樣的矯情,令她再也不能說出口。在她心中,何嘗不曾為紀稹這般的堅決感到一點的安慰,一點的竊喜?心中不斷重複的這種拷問,令她在面對紀稹時,常常有難以啟齒的感覺。

「姐姐,怎麼了?」紀稹走到陳嬌的身邊,見她似乎有些心神恍惚,便說道。

「沒什麼。」陳嬌不願意紀稹為她擔心,忙搖頭道,「對了,我聽說,明日開始,你和去病就要到博望苑去教授那三位皇子和他們的伴讀武藝?」

「是啊。」紀稹點了點頭,說道,「是陛下的命令。不過,」他低頭看了看小月關,說道,「我最想教的還是我們的小月關,等他長大一點,我就把我會的都教給他。姐姐你說,好不好?」

「好。當然好。」陳嬌從紀稹的懷中,接過兒子,說道,「只要到時候你捨得下手教訓他,我就把他交給你。」

這時,一直在一邊伺候的一個小宮女,捧著盛滿水的銅盆和巾帕來到紀的面前。紀稹將略帶薄繭的雙手放入清水中清洗,然後用巾帕在臉上和頸部擦拭了一下。然後笑著對那個宮女說道:「謝謝!」引得這宮女一陣嬌羞地離去,略帶倉促的腳步使得她差點撲倒在地。

陳嬌有些惆悵地看著那宮女遠去,這種少女懷春的萌動,她還來不及體驗就接受了那屬於阿嬌的濃烈而熾熱的感情。她甩了甩了頭,笑著對紀稹說道:「稹兒,你也到了該成婚的年紀了。聽說娘送了你兩個侍婢,但不知道你心中可有喜歡的對象?」

聽陳嬌提到這個話題,紀稹頓時變得有些結結巴巴起來,臉上還浮現了可疑的紅雲,他尷尬地說道:「姐姐,我不是……義母送我的那兩位,只是侍婢而已,我沒有……那個,姐姐以前不是總說我還小嗎?所以……」

陳嬌將小月關交給一邊的阿奴,墊了腳尖,摸了摸紀稹的頭,說道:「是啊,姐姐以前總覺得你還小。可是現在,你看,你已經比姐姐高出這麼多了!也該成家了。你看京城裡的貴公子們,除了你和霍去病,哪一個是未婚配的?」

紀稹聽到此處,沉默了下來,腦中想起了回京的路上,在某個篝火旁,他也曾和霍去病談論這個話題,那時,在烈焰紅光的映照下,那人的臉呈現出一種微黃帶紅的光澤,緊抿的嘴唇透露出堅毅,他說……

「……匈奴未滅,何以家為!」話一出口,紀稹立刻從陳嬌的臉上看到了驚訝的神色。

「你……」

「姐姐,這是去病說的,我,也是這麼想的。」紀稹解釋道,「而且,我希望真正找到一個能夠相知相伴的人,來渡過後半生。在那之前,我不想將就,所以……」

「不想將就……」

「是啊。姐姐,所以,婚事,可以以後再談嗎?」紀稹咬了咬唇,說道。

「當然好。」陳嬌捉住他的手,輕輕撫摸著,說道,「姐姐又不會逼婚,只是希望你不要粗心錯過好姻緣。」

紀稹回陳嬌一個笑容,然後說道:「姐姐,不會錯過的。」但是他的心中卻暗暗默念道,對不起,姐姐,雖然你是這麼希望我能找一個真正相知相許的人共度餘生,但是,我這一生,怕是辦不到了。如果有來生……

紀稹深深望了陳嬌一眼,眼中微微有些淚光。

「怎麼了?怎麼這麼看著姐姐?」陳嬌奇怪地問道。

「不,沒什麼。」紀搖了搖頭,嘴角劃出一個完美的弧度,掩蓋了自己所有的心思,笑道,「姐姐,過了這麼多年,你還是這麼年輕,和我初見你的時候一樣漂亮。」

陳嬌嗔視了他一眼,罵道:「貧嘴!」

「對了,姐姐知道韓墨收降渾邪部休屠部的事嗎?」紀稹和陳嬌笑鬧了一番,將話題轉到了正題上,說道。

「聽說了。我和月關還是剛從清涼殿回來的。只聽傳信之人,說了個大概。但是其中的內情卻是不甚了了。倒是兒,傳信之人說她會隨著押送二部親貴的那行人回長安。」

「是嗎?那倒好。可以早些見她了。不知道這個小丫頭怎麼樣了。」紀笑道,「她和小月關還沒有見過吧?」

「是啊。」陳嬌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其實,韓墨立了多大的功,我並不關心。你知道,陛的腦子很清醒,賞功罰過,絕不會虧了哪一個的。他會重用每一個有才者,因為他有絕對的自信能夠掌控天下人才。」

「那麼,姐姐,你擔心的是什麼?」紀稹問道。

「我擔心…」陳嬌的眼神變得有些飄渺,我擔心的從來就不是徹對阿嬌對自己的心是毋庸置疑的。在做好一個帝王的前提下,他會給自己他能給的一切,但是將來呢?在他年老力衰,那絕對的自信被時光留下的衰老痕跡磨去之後……

有些力竭地閉上眼睛,陳嬌再睜開眼睛時,臉上含笑,說道:「沒什麼好擔心的啊。稹兒。」不能再想了,在他病重時,明明對自己說過,如果他能醒來,絕對不再卻步退縮的。

姐姐,你這是在騙我,還是說,根本就是在騙你自己呢?

望著她的笑容,紀稹心中如此想道。罷了,明日去了博望苑就能知道,那三人的資質……以及他們將來對姐姐的威脅了……

紀稹有些感傷地看著陳嬌嬌美的容顏,心中默默說道:姐姐,你已是我在世上最後的親人了。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

長安茂陵邑茂陵食肆

「子長,這邊!」司馬遷剛踏入食肆,就被一個喊了去,他轉頭一看,卻是就任左內史的馮遂,正站在一個雅間外喚他。他輕笑著走到馮遂所在的雅間內,說道:「馮大人真是好雅興,喝茶竟然喝道茂陵食肆來了。」

馮遂聳了聳肩,說道:「難得請到你這個大才子,總不能太寒酸吧?而且這食肆的茶及茶點也確實不錯。」

司馬遷也不和他客氣,大大方方地坐下,拿起桌上的糕點就往嘴裡塞,然後說道:「我倒是忘了,你好歹做了五年的左內史,多少有點積蓄在。不似我,才做了兩三年的六百石小吏。「

馮遂聽他這故作自憐自怨的話,不由得苦笑,說道,「這太史令的職位,還不是你自願去做。不然……」話說到這裡,他不得不停頓下來,畢竟若你面前坐著一個對你的話視若無睹,自顧自吃的人,也很難把話題繼續下去。

司馬遷糕點滿嘴,嚼了好一會兒,又大口喝了些茶水,才開口說道:「左內史大人,你今天找我來,不會又說你那個仕途經濟那一套吧?」

馮遂拍了拍腦袋,說道:「你那個榆木腦袋我就不指望了。你還是去寫你那要藏之名山,傳諸後世的史書吧。我是想和你說,你知不知道韓墨韓筠長就要回來了?」

「我知道啊。韓大哥還被封為安成侯了呢。」司馬遷又塞了一塊糕點進嘴,說道。

「那……你覺得安成侯回朝之後,朝廷會怎麼樣?」馮遂認真地靠近他耳邊,低聲說道。

司馬遷眼瞼微低,眉頭亦不覺皺了起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馮兄,我只能說,當今的陛下是我大漢開朝以來,難得的有為之君,只要他還在,朝中的諸臣也好,地方的諸侯也好,邊關的匈奴也好,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只要他還在,大漢的基石就在,任何人都不可能翻騰出什麼大浪。」

馮遂聽完,臉上的表情並沒有明顯的波動,說道:「你是……這樣認為的嗎?」

「是的。」司馬遷點頭道。

「連……昭陽殿中那人也不能逃離陛下的掌控嗎?」馮遂忽而又問道。

司馬遷被這個問題弄得一愣,隨後反應了過來,說道:「馮兄這麼問,是因為迎回昭陽殿中那人,是陛下至今唯一的懊悔之舉嗎?」

「或許吧……」馮遂說道,「從現在看來,陛下雖然疏遠了了衛皇后,但是衛家依然權勢滔天,大司馬大將軍和冠軍侯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太子的地位穩如磐石,而我大漢也有景帝的先例在,太子即位似乎問題不大。但是昭陽殿那人對陛下的影響力,卻是不容小覷的,尤其陛下還是個獨斷之君,若他有心另立太子,怕是無人能阻攔呢。所以,太子的地位卻似乎又不是那麼穩固的。儲位不定,總是令人心中難安。」

「我的想法,卻和你正好相反呢。」司馬遷笑著搖了搖頭。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3 12:08 AM

第七十五章 別恨萬里家國路(三)

上林苑博望苑

暖風輕撫,引得樹梢枝頭一陣騷動。霍光喘著粗氣,感覺到佈滿汗水的額頭有些涼涼的,還沒等他回過神來,紀稹的另一劍又已經到來,直逼他的要害部位,使得他不得不再次跳起閃躲,但卻是力有不足,紀稹只一個回劍便攔住了他的躍起,以劍身讓他整個人打到地上。與此同時,霍去病也結束了他和李陵之間的戰鬥,大踏步地向他們二人走來。

霍去病直直地朝紀稹走去,和他並肩而立,一同俯視著全部跌坐在地上的太子一行人。太子劉據,二皇子劉閎,三皇子劉旦以及他們的陪讀,霍光、張賀、李陵。

六人以13歲的李陵最長(因為暫時沒查到張賀年,暫定比李陵小一歲吧),12歲的張賀次之,而霍光11歲,劉閎和劉旦則並為六歲。在這一次的測試中堅持到了最後的,是李陵和霍光。照理說,已經十二歲的張賀應當不會輸給霍光才對,但是他卻是從小好文不尚武的,即使入了博望苑做了皇子陪讀也還是一樣,所以自然敗北得比霍光快些。

至於霍光能夠和李陵同時結束比鬥,倒不是因為他的實力已經能夠和這時候的李陵並駕齊驅了,僅僅是因為紀稹在和他對打時,還存了個調教的心思,霍去病和李陵的比鬥卻是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情的。

「武藝不精。」霍去病掃了地上那三個皇子一眼,然後說道,「張賀,你給我一邊罰站去。」

張賀一愣,清秀的面容上出現了驚愕的神情,他乃是朝中數一數二的權臣之子,素來也是嬌生慣養的,加上為人聰明伶俐,入博望苑到現在,因為行事乖巧,倒還不曾被皇子或是幾位太傅責罰過。不曾想,這位冠軍侯竟然一來就要罰他,而看了看一邊的冠世侯竟然也沒有阻止的意思。

他又為難地看了看一貫和自己交情最好的太子,見劉據果然為他挺身而出,對霍去病說道:「冠世侯,張賀身子虛弱,罰站就不必了吧。如果他有什麼做得不對,你說就是了。」

霍去病掃了劉據一眼,冷漠地說道:「張賀學藝不精,一定要罰。」整句話的音調都是那麼平淡,沒有刻意提高或加重,但是卻輕易地讓人感覺到其中的不可動搖,讓原本還心存僥倖的張賀不得不垂頭喪氣地走到一邊,在烈日的炙烤中,汗如雨下。

劉據見霍去病竟然如此斷然地拒絕了自己的請求,不由得面色一冷,他咬了咬牙,低頭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紀稹將這一幕完全收入眼中,他轉頭看了看霍去病,見他果然對此無知無覺,不由得暗暗嘆氣。

也罷,便是他知道了又如何?以他的性子,難道會因為這個是他的表弟,是他如今必須扶助的衛家太子而屈從嗎?

霍去病望著剩下的五個人,說道:「我和冠世侯出征前,陛下也讓我二人來此試過你們的武藝,經過這大半年,你們一點進步也沒有。」

霍去病並沒有指責他們的打算,只是在敘述一個事實,但是那自然而然散發的肅殺之氣,卻令在場的幾人噤若寒蟬,就連方才對他暗自不滿的劉據也是一樣。

「想來以你們的身份,大多的郎官都不敢真正動你們,所以你們才學不好武功。陛下命我和冠世侯來教導你們武藝,可不會再教那些花架子了。誰如果覺得自己受不了,現在就可以走。」霍去病淡然道,「我霍去病絕不阻留。」

自然是不會有人肯走的,畢竟能夠進入這個苑裡接受訓導,可是當今皇帝陛下欽賜的。

霍去病也不在意他們的反應,只管自己說道:「接下來,從李陵開始一個一個來和我比試。」

打鬥聲又再度想起,紀稹一身白衣斜靠在樹邊,將自己的劍收入鞘中,凝望著霍去病和李陵比武,不覺想起了數年前的自己和李陵,以及來到長安這些年來方方面面的糾葛,他抬頭望瞭望藍得沒有一絲雲霧的天空,忽然想到一句話,白駒過隙,不知不覺,時間竟然也就這麼過去了。

「……稹,紀稹。」是霍去病的聲音將他從沉思中喚醒,他抬眼看了看霍去病,知道輪到自己換班的時候到了,便走上前,將劍尖指向太子劉據,悠然道:「太子,你來。」

劉據沒有想到紀稹會挑中自己,開始有些微愣,但是很快便反應了過來,站起身,向紀稹規矩地施了一禮,然後揮劍而上。紀稹一面笑著接應,心中卻想道:「劉據,讓我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太子吧。」

……

昭陽殿

「韓先生請起。」陳嬌隔著行障對外間的韓墨說道。

韓墨聽到這個熟悉的稱呼,不由得心中有些酸楚,但是他亦知道,此時不是傷感的時候,他應聲站了起來。抬起頭,望著重重簾障,心中卻還是有些悵然,終究不能再見她一面了。

「葭兒在朔方郡多虧了韓先生照顧,陳嬌在此多謝了。」陳嬌輕聲說道。

「保護公主本是我等為人臣子的職責所在,臣不敢當娘娘之謝。」韓墨搖頭道,眼睛死死盯著行障,彷彿這樣就能看透那層層錦幕,看到行障後那人略帶羞澀的低頭以及臉上浮起的半縷嫣紅。

說完這次韓墨來昭陽殿的主要目的之後,殿內頓時變得有些沉默。雖然隔著重重簾障,但是陳嬌卻能夠清楚地感覺到,韓墨在看她,頓時有些坐如針墊的感覺。韓墨對她的感情,便是當時的她不懂,過了這麼多年,如今的她又怎麼會不懂呢。回憶起來,韓墨看著她時的眼神裡,竟然有著那麼明顯的暗示,可是自己當時卻不懂,也不曾想過要去懂。因為在接收阿嬌記憶之前,她對這個時空始終有一種過客感,所以那時對她來說,都是那麼的雲淡風輕,即使優秀如韓墨,溫柔如韓墨也始終沒能在她的心田留下過什麼痕跡。

只是卻耽誤了韓墨……

「韓先生,記得你年紀也已經不小了吧。」陳嬌開口問道。

韓墨心中一跳,卻是隱約猜到了陳嬌接下來要說的話。

「元朔三年時,先生便是年過而立之人了。」陳嬌邊說邊站起身,向外走去,行障被輕輕撩起,而低著頭的韓墨卻沒有發現。

「五年又過去了。先生還執迷不悟嗎?」鼻中,猛一抬頭,卻看到那魂牽夢縈的面容已經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陳姑娘。」他不覺脫口而出舊時的稱呼。

陳嬌搖了搖頭,說道:「韓先生,我已經不是陳姑娘了。」

「……是啊。」韓墨彷彿被人從美夢中驚醒,眼中不覺出現了悲傷之意。

陳嬌這麼多年來,還是第一次正視韓墨,正視他對自己的這份情,這時她才發覺,韓墨用情竟然遠比她所想像得要更深,儘管在她看來這份感情來得如此莫名。

「……是我錯了。我不該贈詩於你。」陳嬌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說道,「韓墨,你忘了吧。那首詩,只不過是一個恐慌的女人急切之下拋出的祈命稻草,因為她知道有些人是可以利用的。她遠沒有表面那麼高潔。她的背後承載了太多的自私,她承當不起,你的……」

「娘娘,不用說了。你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韓墨截斷了陳嬌的話語,臉上露出了蒼白的笑顏,然後說道,「公主已經送回了,臣先告退了。」他一說完,便立刻轉身離去,腳步慌亂而迅疾,顯示出了他迫不及待的心情。

「……韓墨。」聽著那遠去的腳步,陳嬌幽幽一嘆,揭露自己那不堪的心思本是為了斷了他的念頭,卻沒想到他其實什麼都知道,可即使如此,卻還是不願意放棄……

「……娘,娘娘,」飄兒的聲音將陳嬌從恍惚中喚醒,她一轉頭,卻正看到飄兒帶著一眾宮女跪在下面,說道,「娘娘,請更衣。」

「更衣?」陳嬌驚訝地回問道。

只見她們一眾人捧著一套蠶服,靜靜侯著,陳嬌看了一眼那蠶衣,上衣為青色,下裳為淺黃色,正是皇后特有的服飾。她微微有些驚訝地立在當場,望著那身衣服發呆。

她回宮也已經有六年餘了,但是這六年了一直穿的都是白衣或是從前阿嬌少女時的衣物,一則是這個時代那些所謂的貴人才能穿的色彩鮮豔的衣飾她不怎麼看得上眼。二則對於少府的人來說,為她這個重新回宮的廢后準備衣冠卻也是件為難的事情,若是按照禮制,自然服飾規格應當在皇后之下,可是這位廢后卻又深受皇帝的寵愛,他們又不敢為她準備那些衣物了。

但是,這一次,宮女手中的卻是明顯標誌著宮中等級規格的衣物。

「這是陛下讓你們準備的?」陳嬌靜靜地問道,她知道若沒有劉徹的命令,這些宮女和少府屬官定然是不敢將這等衣物呈上的。

「是的,娘娘。」綠珠的心中有些不及掩蓋的驚喜,她在宮中多年自然知道這身衣物意味著什麼,「陛下晚間要在前殿宴請大將軍、冠軍侯、冠世侯、安成侯等人,請娘娘著此衣出席。」

「著此衣啊……」陳嬌心中有些惆悵,想到,劉徹,在做了這麼些年的隱形人之後,你終於打算讓我再度出現在人前了嗎?只是,我到底該不該遵照你的意思,穿上這身皇后服飾出席呢?

蓋侯府

「侯爺,在下所說全是為了侯爺著想,侯爺千萬不要再猶豫了。」一個身著白衣的中年男子極力向主位上的蓋侯王信推銷自己的觀點。

王信坐在主位上,卻還是難下決心,他已經是年僅七十的老人了,頭髮斑白,但是精神卻很好。王太后共有四個兄弟,分別是同父的蓋侯王信,共侯王仲和異父的武安侯田蚡,周陽侯田勝,四人之中,共侯仲早亡,武安侯蚡和周陽侯勝都因為善言辭,早年在朝廷裡混得可謂風生水起,但是也因此過早地隕落了。唯有平生除卻好酒沒有任何長處的王信,一直活到了現在。

那謀士見蓋侯仍然猶豫不決,便扔了一個眼色給蓋侯身邊的中年人,那人立刻彎下腰,附在王信耳邊說道:「爹,您想想,太后姑姑過去都六年了。雖說陛下還惦記著咱們家,逢年過節的,都不忘記厚賜些事物。可是,您在朝中,卻沒有了當年的威望了啊。你看看張湯,當年他可是貼著田勝舅舅的熱屁股爬上來的,這幾年也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再過些年,您要是去了……那我們,可怎麼過日子啊?」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3 12:09 AM

第七十五章 別恨萬里家國路(四)

王信聽到兒子這麼說,臉色微微有些變化,因為成日酗迷離的眼睛也開始閃現光彩。

「是啊,侯爺,陛下現在就剩你這麼一位親近些的長輩,你出面,他是定然會給面子的。」謀士見此,立刻打鐵趁熱。

「可是……」被兒子和門客這麼嘮叨了好些天,蓋侯王信終於有了一些心動,他開口說道,「雖然說,是為你求官,可我已經好些年沒有進宮了。這一去就提這個,怕是皇帝不會答應的。」

「侯爺莫急,在下和小侯爺早已經為您想好對策了。」謀士看到小侯爺王實的眼色,知道自己出力的時候到了,忙趕上前,說道:「侯爺可知道,今晚宮中,將會有一場慶功宴嗎?」

「那又如何?」

「皇帝陛下會帶著昭陽殿那位出席的。而且,聽說少府已經為準備好了皇后冠服。」謀士趕忙說道。

王信一愣,腦中又浮現了當年劉徹和陳嬌新婚時的樣子,口中喃喃道:「皇后冠服,天下間最適合穿這一套衣服的人,非她莫數啊。」

「陛下對昭陽殿娘娘的寵愛一日勝過一日,也是天下人都看在眼裡的。從前,大家還顧慮著昭陽殿沒有子嗣,對椒房殿那頭都還保持著親熱勁,如今……可是有了四皇子了。」

「四皇子如今都兩歲了。至今只起了個小名。爹,這麼明顯地鍾愛,可見四皇子和陳皇后,將來必有所為啊。陛下春秋鼎盛,宮中也從未聽說他的身子有什麼不好,椒房殿想熬到太子即位,還有十幾年呢,十幾年。誰知道有沒有什麼變數啊?我們王家,不趁這個時候做第一個貼近陳家的人,難道還要等別人搶了這個先嗎?」王實不斷地蠱惑著自己的父親,感覺他的呼吸漸漸沉重了起來。

「爹,當年田蚡舅舅為什麼能夠權傾天下啊?還不是因為他費心費力保今上即位嗎?我們王家,若想要繼續富貴下去。在這下一任的太子之爭中,可不能再這麼看著了,必須要出手才行啊。」王實不停地說道,就在他以為自己即將成功的時候,聽到王信一陣大喝道。

「不行!不行!」

王實和那攛掇的謀士都傻了眼。

「介入陳衛之爭不行。求官可以,介入陳衛之爭不行。」王信搖頭說道。

「爹啊,你去向陛下求官有什麼用啊。求來了,等陛下去了,我們王家不是一樣不成嗎?天下間,還有比從龍之功更大地功勞嗎?」王實看到事情峰迴路轉。聲音裡都帶上了哭腔了。

「可是……」王信想起妹妹臨終前,托余信帶來的那封信。

「兄若想保得一家平安。富貴終身,則不得插手朝廷事。牽動名利心。縱太子之爭風起,亦不得涉入其中,否則必有大禍至。切記,切記!」

這可是身為太后的王娡最後留給自己家族的保命遺言,這麼些年來王信一直牢記於心,如今雖然看著王家的地位日漸下來,而有了些許心動,可是。提到這太子之爭,就讓他忽然想起了妹妹的遺言。

不能違背啊!

「爹。你不要擔心,我和陳先生早商量過了,你晚間去宮中求見,然後……」王實附到自己父親耳邊,輕聲說道。

只見王信地臉由晴轉陰,末了,他還有些擔心地問道:「陛下可是最討厭匈奴的,這樣,會不會反而惹怒了他?適得其反啊?」

「不會的。以爹你如今的身份,陛下縱是心中不悅,也一定不會說什麼的。」王實說道,「若是成了,昭陽殿那邊,一定會感激我們的。到時候……」

蓋侯王信心中不住地安慰自己道:「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試探,倒也算不得是介入太子之爭。若能成,也算是為我王家結一善緣。妹妹,你泉下有知,應該也會這麼做的吧?這都是為了王家啊」

……

「賀兒,你這是怎麼了?」張湯看到兒子臉色慘白地從上林苑回來感到十分詫異,要知道這個兒子在宮中為皇太子做伴讀,難道還有人敢和他動手嗎?

「爹。」張家家教森嚴,所以張賀雖然已經雙腳發軟,但是卻還是規規矩矩地直立著給自己的爹爹行禮。

「孩兒學藝不精,紀霍二侯爺罰孩兒站立。」張賀老實地回答道。

「這樣啊。既然如此,你以後要認真習武。」張湯聽到這個答案微微皺眉,然後說道。

「是,孩兒知道。」

「一會兒到後面去見見你娘和弟弟。」張湯看看天色,知道宮中筵席即將開始了,交待了一下,說道。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一事,便轉身問道:「賀兒,你到博望苑伴讀了這麼久,三位皇子,你最喜歡哪一位?」

張賀被父親猛然一問,略略有些猶疑,說道:「孩兒覺得,三皇子還是個孩子,二皇子卻又略顯陰沉,三人之中,還是太子最好。」

張湯腳步微微停頓了一下,臉上卻看不出什麼表情,只丟下一句,說道:「今日好好休養吧。」

……

當張湯來到桂宮,發現已經是燈火通明,其他人都已經順利入席,他亦在一個小宦官的引領下來到了屬於他地位置上。張湯入座後,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四周,李蔡、衛青、李希、紀稹、霍去病、韓墨、李廣、李敢,大漢朝廷目前最受矚目的重臣們都出現在了這個大殿之中。張湯地嘴角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眼中帶著某種漠然地憐憫,看著翹首等待皇帝到來的眾人。

三炷香的時間過去了,最高的那個席位上仍然是空無一人,長久的等待使得所有人的耐心都被耗盡了,所有人都不停地抬頭往主席上張望,期望皇帝能夠早一點來臨。彷彿是回應眾人的期盼,終於有人自八寶屏風後走去,那人居高臨下地掃視著底下的眾人,犀利地眼神頓時令每個人都心中一震。劉徹只瞥了眾人一眼,便將注意力轉到了另一個方向,眾人順著他的視線過去,才發現他地左手正輕握著一抹柔荑,當那纖纖玉手的主人正從屏風後走出,所有人都為之一驚。

那立在劉徹的身旁的女子,青衣裙,柳眉入鬢,雙目含威地俯視著眾人,就在眾人在她的逼視下,微微有些心怯時,她轉過頭,對劉徹露出嫣然一笑。劉徹回之以點頭,然後扶著她輕輕坐下,隨後才對底下的眾人說道:「都坐吧。」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2-13 12:10 AM

第七十六章

「 謝陛下。」

衛青感傷地望著主席上的那對男女,彷彿回到了建元年間,姐姐剛入宮,而他自己剛剛成為建章監的時候。那時候,在宮中內外,每一次的宴會中,帝后總是這樣相攜出席,恩愛的模樣會讓所有人相信,在劉徹心中,其他女子都不過是過客,只有陳皇后才是唯一。當陳皇后為了衛子夫遷居甘泉,當劉徹親自頒下廢后詔書時,他曾經一度以為,他的姐姐會是那唯一之外的例外。結果,輾轉了十年之後,不過再度證明他的姐姐即使登上了天下女子的最高位,皇后之位,也依然是個過客。這是多麼諷刺啊!衛青低下眼瞼,不願意再去看陳嬌身上,那刺目的皇后冠服。

而與他相反的是,李希和紀稹此刻的心情,當他們看到他們最珍愛的女子終於可以重新以皇后的身份出現在眾人面前時,那份激動的確是無以復言的。最瞭解阿嬌的才華的他們,看著這麼些年來,阿嬌默默地待在宮中,即使生下了劉葭和月關之後,仍然不能有一個正式的身份。朝中之人敬皇帝此時的寵愛,稱之為昭陽殿中人,尚算尊敬。但是那些民間百姓卻沒有這種自覺,他們每每行於市井之間時,總是能聽到那一聲聲的廢后稱呼。廢之一字,對於這個玲瓏剔透的女子來說,是多麼大的侮辱啊。而今,皇帝讓陳嬌以身著皇后冠服出席。是否意味著,他地心中也有了重立陳嬌為後的打算。

那些與陳衛二家都不相關的人們,在面對著陳嬌的這身裝扮時,心情卻又是不同的。李蔡此時已經隱約知道自己的從兄李廣一家與遼東一脈瓜葛不清,所以對於陳嬌倒沒有太大的敵意,只是還是會有些憂心。他曾經數次跟隨衛青出塞,對於這個老上司可以說是有一定的瞭解,這個看似溫和地男人。下起狠手來卻是……第一次在戰場上看到衛青的手段後,他才能夠明白為什麼這麼和善的男人會在那位以狠絕稱著的皇帝陛下跟前如此得寵。李廣和李敢自從隱約知道建設遼東城的那位陳姑娘和眼前的陳皇后實為同一人時,對她便有了無盡地敬仰,此時見到她如此裝扮,倒也能夠接受。而張湯,他銳利的目光只在劉徹的身上臉上停留。想要從中看出些端倪來,瞭解這位皇帝陛下到底是怎麼想的,但是卻是一絲情緒也無。他知道越是這樣,就表示這一次的出席舉動約是不能令人輕視,他轉向陳嬌,心道,自夏商周以降,似乎從來沒有廢后復立的前例在,因為天子一諾,絕無戲言。難道這一位會成為例外嗎?

場中唯一不受影響的人,或許只有霍去病和韓墨兩人。韓墨在離開昭陽殿時就已經看到宮女們捧著那一身的衣物入內。此際心中自然還是波瀾不經。而霍去病,臉上卻是滿不在於。他笑著說道:「陛下,可教我們好等了。」

此言一出,頓時打破了大殿之內的詭異氣氛,而劉徹亦不覺多看了霍去病一眼,眼中有著難得的讚賞。

「呵呵,月關這孩子一直粘著朕不放,所以來遲了。讓你們久等了。」劉徹笑著說道。

「原來是四皇子。」霍去病瞭然地點了點頭。這位去年出生地小皇子如今是皇帝的最愛,劉徹對他疼愛到了出生都一年了。卻還是只給起了個乳名,說是正名還需要好好考慮。

「不說這個了。」劉徹笑著舉杯。說道,「今日這宴席是為了我大漢將士們大破匈奴渾邪部和休屠部而設地,今日安成侯押送渾邪王歸來,正好也可為他洗塵。朕這第一杯,敬在此戰中功勛卓著的冠軍侯、冠世侯、安成侯。」

因為劉徹提及了自己地名字,韓墨立刻站起身,舉杯敬道:「能夠順利擒獲渾邪王,也是多虧了將士得力,陛下的誇讚臣不敢受。」

「不錯。」霍去病亦隨後站起身,舉起酒杯,說道,「臣也覺得這第一杯,還是應該敬那些死去的將士們,若無他們的死力奮戰,絕無今日的大勝。」他說完,便立刻將手中的酒杯灑入地上,以敬英靈。

劉徹也不生氣韓墨、霍去病二人的頂嘴,只是笑了笑,說道:「倒是朕疏忽了,這第一杯的確應該敬那些逝去地英靈。諸卿,請。」說完之後,便將杯中酒灑入地上,底下的人也是有樣學樣,頓時桂宮偏殿地地板智商,洋溢著酒味。

劉徹接著舉杯,說道:「三位愛卿,這第二杯酒,你們總要喝了吧?」

紀稹此時也站起身,說道:「臣等謝陛下。」說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這第三杯,就敬丞相、大將軍和御史大夫,前方將士縱然辛苦,你三人在後方調度,也不會有這樣的戰果。」劉徹接著說道。

「陛下誇獎了,臣等愧不敢當。」衛青三人舉杯說道。

「呵呵,」劉徹此時的心情顯然不錯,他又笑著對李廣父子說道,「兩位李將軍,這第四杯敬你們。」

「臣不敢。」李廣幾乎老淚俱下,說道,「臣損兵折將,有大罪。」

劉徹搖了搖頭,說道:「朕這一杯,敬的是你孤軍奮戰,力竭不降的大漢男兒氣概。你的罪責自有朝廷裁定,該罰該賞,朝廷絕對不會錯過任何一項。喝吧。」

李廣聽到此處,終於落下淚水,哽咽道:「臣辜負了陛下的厚愛,甘願受罰。」

劉徹微微一笑,說道:「老將軍不必如此自責,以四千戰四萬,能有如此成績,足夠了。」其實劉徹對於李廣這樣的敗軍之將說不上有什麼特殊的好感,只是……

他斜眼望瞭望身邊的陳嬌,心道,不知道為何,阿嬌卻對這個李廣有著特殊的好感,若不是那一日在她的桌頭發現了那首「秦時明月漢時關」這一次的宴席名單裡絕對不會有李廣父子。

一番客氣話說完,劉徹一揮手說道:「都坐吧。」

「謝陛下。」所有人向劉徹躬身行了一禮,方才一一坐下。

之後,自然是宴席上該有的程序,輕輕響起的音樂配合著歌舞,讓大殿裡頓時熱鬧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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